第29章 第三起命案(六)

李大东又看苏隐一眼,才闷头继续往下说。

“走到草甸子边上,突然内急,我就往里走了几步。”

苏隐了然,难怪李大东这么难为情,原来是因为她在这里。

苏隐忍住笑意,面不改色地看向李大东。

“解手时……”

李大东顿了顿,皱起眉头认真回想,语气迟疑,“我隐约好像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有人在草甸子里,拖动搬不起的物件。”

温昭和苏隐等人,全都神色一凛,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大东。

温昭身子微微前倾,定定地看着李大东的眼睛,“所以,你留在草甸子里找人了?”

“没有没有。”李大东连连摇头,脸上的横肉跟着晃动。

“黑灯瞎火的,四周的野草又高,我哪敢往里走啊,如果是野猪下山,那可就糟了。”

温昭蹙眉,身子向后,重新坐好,疑惑不解。

“你既然没有往里走,又怎么会出现在河边?”

李大东摸了摸后脑勺,轻轻吸了口气。

“昨儿是月末,天上没有星星月亮,我又喝醉了,在草甸子里转了几圈,就找不着方向了。”

“我没有法子,只好听着水声,摸向河边,沿着河岸往南边走,走出草甸子,就能瞧见下杨村。”

李大东拧眉认真回想,突然拍了下巴掌,恨恨道:“谁知,我刚走出草甸,看见河水,就后脑一疼,整个人没了知觉。”

“再醒来时,上杨村的孙老爷子就说我杀了人,二话不说把我绑了起来,押送到县衙。”

李大东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太爷,草民句句属实,不敢欺瞒,草民真的没有杀人啊。”

“草民还是被绑时,匆匆瞥了眼,才发现身边躺着个小丫头。”

李大东咬牙切齿,“草民也是当爹的人,那个小丫头才多大啊,草民断断不会做这种禽兽不如的恶事。”

温昭抿了抿唇,“你说你后脑一疼,就没了知觉?”

李大东用力地点了下头,再次倒吸口凉气,下意识抬手摸向后脑勺,“被人从后面给了一闷棍,现在还疼着。”

温昭看向身旁的苏隐,苏隐立即反应过来,大步走到李大东的身边。

李大东乖乖低头,苏隐拨开散落的头发,他的后颈处,果然有条约莫两指宽的瘀伤。

“太爷。”苏隐抬眼,眸光严肃,“与尸体后脖颈处发现的淤痕一致。”

温昭起身,踱步到李大东的另一侧,低头细瞧,赞同地点了点头,“确实一样。”

李大东见状,眼睛顿时亮了,一眨不眨地看向温昭,语气透着期待。

“太爷,那是不是就可以证明,草民并不是凶手,草民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

温昭蹙眉,用扇子抵住下巴,沉思片刻,摇头道:“暂时还不能放你出去。”

“为何?!”李大东傻眼。

“你如果在牢里,真凶便以为他逃脱了,更容易露出马脚。”

温昭垂眸,对上李大东的眼睛,认真郑重,耐心解释,“你要是出去了,真凶害怕,说不定便会躲藏。”

李大东闻言,呆愣愣地想了许久,他深吸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

“既然这样,那草民就听从太爷的安排。”李大东顿了顿,眼底透着哀求,“只是,还有两件事,需得麻烦太爷。”

“我被押送进城时,被我浑家瞧见了,她向来胆子小,眼下肯定吓坏了,还请太爷和我浑家说一声,让她别担心,草民没有杀人。”李大东温声道。

温昭垂眸想了想,点头应了。

李大东黯淡的眼眸再次亮起,整个人也不像最初时,那般没有精气神,而是多了几分生气。

“明日宋家要办席面,早早定了猪肉,草民昨晚也在孙家定了活猪。”

李大东看了看新太爷,颇有些不好意思。

“眼下草民在牢里,自然没法去孙家杀猪了……”

温昭错愕,脱口而出,“难道你要本县去杀猪?!”

“噗嗤。”苏隐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瞥见温昭的视线,苏隐连忙侧过身去,捂嘴偷笑,肩膀微微耸动。

“不是不是。”李大东赶忙摆手,“草民哪敢让太爷去做那等事?”

“城东的周一刀,也是个杀猪的好手,还请太爷出面,让周一刀今晚往上杨村走一遭,帮草民杀了活猪,再把宋家要的肉送去。”

“买活猪的银两,草民都给了,宋家要哪些猪肉,各要几斤,草民浑家手上有详细的单子。”

李大东垂眸,气势弱了几分,“只是,草民早年和周一刀有些龃龉,草民开口,他不会应,还需劳烦太爷出面。”

温昭扶额,“啪”地展开折扇,稍稍用力地扇了扇。

“此事,我也应了。”温昭停下动作,“还有旁的事吗?”

李大东摸了摸自己的脸,打量温昭的神色,抱紧自己的肚皮,怯生生地开口。

“草民还想洗个澡,可以不?”

“呵。”温昭扯了扯嘴角,抬步往外走,“你瞧瞧谁进大牢了,还能洗澡?”

温昭大步走出牢房,苏隐弯腰,笑脸盈盈地看着李大东,大大方方道:“沐浴自然不行,但可以让魏大哥给你打盆水,让你好好擦洗擦洗。”

“你也别担心,我刚刚过来时,瞧见李嫂子了。”

苏隐弯了弯眉眼,眼神温柔,语气更是和善,“李嫂子挺好的,两个小子也乖巧了许多,你且安心在这里待着。”

李大东仰头,眼底满是感激,“这就好,多谢苏丫头了,等哥哥我出去了,送你半头猪,正好年底腊香肠。”

苏隐莞尔,“那就先谢过李大哥了。”

说完这些,苏隐才转身离开牢房,出去后,她才发现温昭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她。

苏隐的脚步顿住,停了几息,才走过去。

“说什么呢?说了这般久。”温昭侧眸,轻轻扇风。

苏隐愣怔,温昭竟然真的在等她,她垂下眼眸,弯起唇角,“李大哥说出去后,送我半头猪,年底可以腊香肠。”

温昭抬步往牢狱外走,“距离过年,还有四个月,如今天还热着,便要做腊货了?”

“永安进入八月后,风都变成刀子。”温昭站在牢狱外面,秋阳炙热,他以扇面挡住阳光,“江南却还在夏日。”

苏隐落后半步,站在他的身后,阳光毫无遮挡,刺眼得很。

苏隐抬起手,手掌挡在额前,正要说话,肚子就传来一阵咕噜声。

温昭和毫锥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咕噜声清晰地落入他们的耳中。

苏隐此地无银地轻咳两声,温昭轻笑出声,眼含打趣地回头看向苏隐。

“太爷。”既然被发现了,苏隐索性不装了,揉了揉肚子,“瞧这天色,未时都快到了,我就先回家了。”

温昭收起折扇,双手背在身后,“走吧,衙门里还能少了你一口饭?”

苏隐停在原地,毫锥提着她的木箱子,站在她身边,语含笑意。

“苏仵作,走吧,衙门里有厨房,现在正是最晒的时辰,你走回家又要小会功夫,不如在衙门里吃吧。”

毫锥都这样说了,苏隐自然不好再推辞。

然而,当她走进偏房,看见屋子里的桌面上,仅摆了两副碗筷,她就后悔了。

苏隐站在门边,扶着门框犹豫不决,迟迟没有跨进去。

“怎的,屋子里有豺狼?”温昭的声音悠悠地传来。

苏隐心一横,壮起胆子跨进门槛,“这不是在草甸子里踩了满鞋底的泥,在门外蹭了蹭,免得弄脏太爷的地板。”

温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折扇,随手拿起身后桌案上的户籍册子。

苏隐抿了下唇角,在桌边坐下,背脊挺直,如坐针毡,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盯着桌面上的瓷碗发呆。

然而,当她的余光瞥见温昭手上的册子时,她心下一惊,整个人瞬间绷紧,犹如拉满的弓。

温昭在看户籍册,他为什么要看户籍册,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看户籍册?

温昭怀疑她的身份了,故意试探?还是发现她们的身份户籍有假?

“苏仵作,听说你和济世堂的安姑娘是同年生人?”温昭骤然出声。

苏隐骇然,身子微微颤了颤,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温昭问的是安琼珠,她微不可察地松口气,冷静道:“确实是同年生人。”

“安姑娘的医术如何?”温昭翻了页户籍,语气甚是漫不经心。

苏隐垂眸想了想,谨慎道:“寻常风寒,她开的药方颇有效用,至于疑难杂症,济世堂还是安大夫和他儿子瞧得多。”

屋外有脚步声传来,有两个小厮端来铜盆走进来,铜盆边上还搭着两块白布巾。

一人走到温昭身边,一人走到苏隐身侧。

温昭放下户籍册子,撩起清水洗手,“安姑娘平日所食所用可有忌讳?”

苏隐洗干净手,拿起帕子擦了擦,瞪大眼睛,定定地看了温昭片刻,迟疑道:“太爷,宋家明日便要去安家下聘了,安姑娘已经有婚约在身。”

温昭噎住,“你怎的总是胡思乱想?”

苏隐无辜眨眼,“难道太爷不是这个意思?不然,好端端的,为何要打听安姑娘的事?”

温昭抬眸瞪她,将帕子往铜盆里一扔。

“宋家明日下聘,宋雨风是衙门里的人,本县作为元宁县的父母官,自然要送贺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