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一起命案(一)

八方酒楼后院,店小二正扶墙吐得昏天黑地,掌勺的孙师傅也一脸菜色。

荀捕头挎刀站在库房外头,宋雨风面色发白,站在库门另一边,两人犹如门神,把守住库门。

苏隐提着工具箱,刚踏进酒楼后门,荀捕头就迎了过来,嘴角紧绷。

苏隐看了圈周边,瞧见众人的脸色,顿时皱紧眉头,低声询问:“命案?”

荀捕头颔首,苏隐追问,“尸体在哪?”

“在冰窖。”荀捕头指了指身后的库房,“易朗已经去请县太爷了。”

新太爷已经上任,自然要等县太爷看过现场,方能验尸。

人都死了,而且尸体还保存在冰窖,苏隐也不急了,手提木箱,站在门边角落。

林成站在她的身边,忍不住低声念叨。

“你说说你,你这嘴是不是开过光?昨晚刚说完不会有命案,今儿一早就死了人。”

苏隐抬眸,瞪他一眼,“你的嘴才开过光。”

“嘿,你咋还不服气呢。”林成来劲了,“咱们县多少年没出人命案子了,怎的你昨晚一说那话,今早就有了命案。”

“你怎的不说,是新来的太爷身上有煞气?不然怎的他前脚到这儿,还在这间酒楼设宴,后脚这儿就死了人。”

苏隐瞥了眼院门,又看了眼荀捕头身边的毫锥,声音压得极低。

温昭刚走到院门边,正要抬脚进去,就听到这么句话。

他不自觉地正了正官帽,这位特立独行的衙门女仵作,似乎对他有些成见?

“嗯哼!”衙役易朗猛地咳嗽。

温昭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他,易朗面不改色,伸手向前,朗声道:“太爷,里面请,这儿就是八方酒楼的后门。”

苏隐听到咳嗽声,立即察觉到不妙,毫锥站得远,她压低声音说话,他自然难以听见。

但仅隔着扇木门,门外的人有没有听见,却是难说。

苏隐眯眼看向林成,用眼神控诉:都怪你,闲的没事胡说八道。

林成心虚地摸摸鼻尖,敛声屏气,不敢再嬉皮笑脸。

温昭踏进院门,“尸体在何处?是何人发现且报案?”

“尸体在冰窖。”荀捕头上前,指向孙师傅,又指向林成,“最先发现尸体的人,是酒楼掌勺大师傅,孙师傅。衙门衙役林成报的案。”

温昭顺着荀捕头的指向,看了眼孙师傅,又看向林成,想起他就是昨日核验身份文书的守城衙役,微微皱眉。

“你不在城门口,怎的在此处?”

林成站得笔直,拱手行礼,甚是端正肃穆。

“回太爷的话,小的今日上午不当值,便来寻孙师傅,想订些下酒的卤菜。孙师傅说,冰窖里还有块新鲜的牛肉,问我要不要。”

“我让孙师傅拿上来瞧瞧,若是好肉便要,谁知,孙师傅下去没多久,就传来惊叫声。”

说到此处,林成的脸色也变了变,“我赶忙冲下去,就瞧见冰砖后头,酒楼掌柜王栋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

温昭若有所思,大步向前,“走,去冰窖瞧瞧。”

荀捕头在前带路,宋雨风还没缓过气来,便留在上面看着孙师傅和店小二,其余人跟在温昭的身后,依次进入冰窖。

冰窖里气温低,苏隐打了个寒噤,步子却不停。

绕过两堵冰砖墙,到达最里面,众人才瞧见倒地的王栋,四仰八叉呈大字型,头发散乱,脸色青白。

温昭走到尸体边,屈膝蹲下,只是认真地看着,并没有随意翻动,他沉声道:“仵作。”

苏隐立即提着木箱走上前,打开箱子,戴好鱼鳔手套,蹲在尸体边。

尸体保存良好,并无异味,同时也因为温度低,许多伤口显露出来。

苏隐一眼瞧见王栋脖颈处的暗紫血瘀,她蹲在王栋头侧,撩开散落的头发,打开王栋的领口,细细检查。

温昭抬眸,看向对面神色如常的女子,心中甚是诧异,她竟然真的不怕死人,是个真仵作。

若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她会放弃成为治病救人、受人敬仰的大夫,转而成为下九流的仵作吗?

温昭拧眉沉思间,苏隐已然抬头,肯定道:“深紫瘀痕交于颈后,太爷,是勒死的。”

温昭点头,只要瞧见王栋脖颈处的痕迹,都能猜到王栋的死因,“可还有旁的发现?”

苏隐按了按王栋的头,又拿起王栋的双手,仔细瞧了许久,语气仍然透着迟疑。

“太爷,指甲里似乎有东西,但地窖太暗,瞧不清楚。”

“来两个人,将尸体抬上去。”温昭站起身,高声道。

苏隐也起身,往旁边站了站,让出道来。

荀捕头一马当先走了过来,身后紧跟着易朗,二人一个抬双脚,一个抬双肩,正要起身,就被苏隐出声拦下。

“且慢。”苏隐语气急切,“他是被人勒死的,脖子本就受了重伤,你们这般抬他,等会脑袋估计就断了。”

众人闻言,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皆一阵恶寒。

荀捕头拧眉,抬头定定地看向林成,林成暗道声倒霉,老老实实走上前,稳稳托住王栋的脑袋。

三人齐心协力,将尸体从冰窖抬到地面。

宋雨风不知从哪里寻来张破旧的席子,铺在地上,三人便将尸体放在席子上。

烈日当空,浅淡的秋意顿时被驱散,众人额角皆有细汗流出。

唯有苏隐,从冰窖里出来,被热风一吹,身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抖,她深吸口气,大步走到凉席边,屈膝蹲下。

光线明亮,视野极佳。

苏隐仔细观察王栋脖颈处的淤痕,又掰开王栋的嘴巴瞧了许久,骤然出声询问,“小二,你们掌柜的,昨日午食吃的可是烧鸡?”

店小二站在荀捕头身边,闻言想了片刻,连连点头。

“苏姑娘正是!掌柜的昨儿晌午,是在酒楼用的饭,吃的正是烧鸡。”

苏隐头也不抬,语气很是肯定,“王栋应当死于昨日午时后,申时前。”

苏隐再次拿起王栋的手,锁眉瞧了许久,眼睛一亮,抬头正要出声喊人,却对上温昭透着打量的眸子。

苏隐心下一惊,这位爷什么时候蹲在她身边的?她怎的毫无察觉。

他刚刚在观察她吗?她有没有露出马脚?

苏隐慌乱不已,神色却没有丝毫破绽,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右手举高王栋的左手,左手托住王栋的五指。

“太爷,且瞧,王栋的指甲里有皮屑。”

温昭微微倾身,看向王栋的指甲,点头道:“确实。”

“两只手都有。”苏隐又将王栋的右手举了起来,两只手的指甲都给温昭看过后,苏隐又从身边的箱子里,拿出把小镊子,凑到王栋的脖颈处。

苏隐小心翼翼地夹起麻绳的残留物,放在白色帕子上,递到温昭的面前。

“太爷,这是从王栋脖子的伤痕处,找到的麻绳碎。”

温昭伸手接过帕子,指腹不小心碰到苏隐的手心,触之冰凉。温昭抬眸看她,这才发现苏隐的唇色有些发紫,似乎是冻的。

温昭起身,“随我来。”

苏隐疑惑不解,但还是站了起来,跟在温昭的身后。

两人走了几步,站在日头下,温昭举起帕子,拧眉细瞧。苏隐整个人都笼罩在日光下,晒得暖洋洋的,身上的寒意淡了些。

“看来,凶手是站在王栋的身后,趁王栋不备,用麻绳勒住王栋的脖子,王栋用力挣扎之下,抓伤凶手的手背或手臂。”温昭推断道。

众人闻言,连连点头。

“店小二,昨日午后,你们掌柜的在何处,又见过谁?”温昭转身,对着店小二骤然厉声问道。

店小二骇然,身子紧绷,快速跪倒在地,“小的不知,太爷,小的不知啊!”

旁边大腹便便的孙师傅,也跪下来磕头,因肚子太过肥大,而跪得艰难。

林成见状,忍住笑意,朝苏隐挤眉弄眼,让她去瞧孙师傅的窘迫模样,苏隐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会林成。

相比六神无主的店小二,孙师傅显然镇定许多。

“回太爷的话,昨日晌午,店里有不少食客,草民在后厨炒菜,小二在大堂招呼食客,不曾瞧见掌柜,更不知掌柜的去向。”

“正是!太爷,小的一直在外面大堂,忙得脚不沾地,怎知掌柜去了何处。”

店小二边说边磕头,“午后,管县丞过来,说太爷晚上要设宴,小的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掌柜。”

孙师傅也点头,接话道:“昨日清晨,城外的赵箩筐送菜过来,掌柜说他送的菜不够新鲜水灵,让他再送一遭。”

“后来,赵箩筐又送了两箩筐过来,这次的菜倒是新鲜了。但掌柜的仍然不放心,说要亲自去趟城郊。”孙师傅顿了顿,“所以草民和小二午后寻不到掌柜,都以为掌柜出城去了。”

赵箩筐?赵箩筐!

苏隐神色一凛,转头对着温昭正色道:“太爷,我昨日午后,瞧见赵箩筐了。”

话音落下,众人纷纷看向苏隐。

苏隐抿了下唇,敛容肃立,“赵箩筐的双手掌心和虎口处,有明显的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