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忠环顾整个大堂,才瞧见角落里的苏隐,笑呵呵地带着温昭走过去。
他们这一动,其余桌子的人,陆陆续续抬起头,连新上的肘子都顾不上吃。
“诶诶,新太爷朝咱们这边过来了。”
魏茂推了下林成的手肘,微微拧眉,“快擦擦嘴角,免得等会丢人现眼。”
林成下意识回头,果然瞧见管县丞领着新太爷往他们这边来,手忙脚乱地扔了鸡骨头,偏头看向苏隐。
“帕子借我用用。”
苏隐回神,她已经改名换姓,面貌也有所改变,只要冷静镇定,不露出马脚,引来怀疑,他们不往深处查探,她就不会暴露。
她眼下就是元宁县的小仵作,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苏隐放下筷子,端起茶杯,瞥了眼林成的袖口,语气淡淡。
“有借无还,不借。用你自个的袖口擦。”
“用袖口擦?”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的性子,我今晚敢用袖子擦油,明儿我娘就能把我打出油!”
眼瞧新太爷和管县丞越来越近,林成直接掏出两枚铜钱,放在桌面上,语带催促。
“算我买你的帕子,行吧,快点快点。”
苏隐嫌弃地皱了皱眉,拿出帕子,先擦了擦那两枚铜板,这才将帕子递给林成。
“你们出门能不能带条帕子,回回借我的,借了就没下文,从不见你们还。”
林成胡乱擦干净嘴角,朝魏茂微抬下巴,“怎样,可干净了?”
魏茂看他一眼,点点头。
林成将脏了的帕子团成一团,塞进袖口,端起茶杯。
“身边都是大老爷们,你看谁家的老爷们随身带帕子的?不是不还,只是我换身衣服的功夫,你那帕子便不见了,我如何还你。”
说话间,温昭和管忠就走到了他们桌边。苏隐、魏茂和林成,连忙起身行礼。
苏隐虽是女子,但她是衙门里的人,所行之礼和魏茂林成一样。
温昭还没走到近前,就已经看到角落里的女子,肌肤蜡黄,但眉眼却长得精致。
她和身边的小衙役低声吵嘴,眉头轻蹙,面露嫌弃,表情甚是灵动。
然而,下一瞬,他就看到小衙役掏出两枚铜板,女仵作不情不愿地拿出帕子递给他。
温昭扇扇子的动作轻顿,挑了下眉,这仵作似乎是个缺钱的姑娘。
管忠指着苏隐,笑呵呵地介绍道:“太爷,这位便是衙门里的仵作,苏隐,苏仵作。”
“这位是掌管牢狱的禁子魏茂,看守城门的林成。”
三人异口同声:“见过太爷。”
“且起,不必多礼。”温昭颔首,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在苏隐的身上,“听闻苏仵作酿酒的手艺甚好,堪比京中的十年香。”
苏隐微微低头,避开温昭的视线,“承蒙谬赞,寻常酒水罢了,算不得佳酿,更遑论与京中的好酒相提并论。”
管忠站在温昭身后,听到这话,很是恨铁不成钢,他偏头对着魏茂使了个眼色。
魏茂无法,只好借着桌子的遮掩,在桌子底下踢了踢苏隐。
苏隐蹙眉抬头,对上温昭含笑的眸子,不似午后在城门时的冰凉冷漠。
既然两人的视线对上了,苏隐若是躲开,倒显得她心虚。
她扬起唇角,在管忠的瞪眼下,缓缓出声,“太爷若是喜欢,过段时日酒好了,便送几坛给太爷尝尝。”
得到这句话,管忠方捋着胡子笑了,“正是正是。”
“届时太爷尝尝便知,这丫头的手艺确实不差,眼下委实过谦。”
苏隐垂眸,盯着面前泛热气的红烧肘子,静静地听了片刻,藏在桌子下方的右手,无意识地抠着桌边的小洞。
桌子腿上的清漆被她抠下一块,管忠才带着温昭去了别的桌子。
苏隐无声地长舒口气,坐了下来,面对整张桌子的好酒好菜,实在是没胃口。
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热水入腹,冰凉的四肢,方渐渐暖和起来。
“身子不适?”魏茂瞧见苏隐嘴唇发白,担忧地询问道。
苏隐迟疑片刻,顺着他的话,点了下头,“上午去了趟柳树村,回来路上下起了雨,可能受风了。”
“又是去看张寡妇家的牛了吧。”魏茂将她手里的茶壶拿了过来,为她满上一杯,叫来店小二添水。
“可不是,为了这头牛,她隔三差五就要去趟柳树村。”林成微微抬头,对着添水的店小二道,“给我拿几片干净荷叶和细麻绳过来。”
“要不是知道张寡妇的儿子是个傻子,不然,我还以为这人对张家大傻子居心叵测,另有所图,所以才这么巴巴地赶过去。”
林成出言调侃,魏茂在桌子底下直接踹他一脚,面色严肃,“口无遮拦,瞎说什么呢!”
林成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恰好店小二拿来了荷叶麻绳,林成赶忙岔开话题。
“这红烧肘子没下过筷子,你家那个小霸王,最爱红烧肘子,等会带回家去,让他尝尝。”
林成将荷叶摊开,用两双筷子插起没人吃过的肘子,放进荷叶里,再用细麻绳捆扎好,放在苏隐的面前。
苏隐面色稍缓,“谢了。你们继续吃,我饱了,再喝点茶,等散席。”
魏茂看向闹哄哄的不远处,也放下筷子,“不知要闹到什么时辰。”
“你身子不适,我先送你回去,让林成和县丞说一声便是。”
魏茂说着,便要去提捆扎好的荷叶包,苏隐长臂一伸,率先将荷叶包拿了过来。
“你是牢狱的管事,稍后不知会不会叫你过去,你还是在这坐着吧,我自个回去,又不是不识得路。”
苏隐提着荷叶包起身,贴着墙根,悄悄走出酒楼大门。
大门另一侧的八仙桌,有个少年郎瞧见苏隐离开,忙不迭地站起身,追了过去,那桌其余人,在他身后哄笑出声,他也顾不上了。
哄笑声太大,温昭闻声望去,只瞧见两个即将消失的身影。
温昭眼珠转动,状似无意地问管忠,“我刚刚瞧苏仵作梳的是姑娘的发式,她应当尚未成婚,那人莫不是她的未婚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