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走到一半,崔珏到了一片略微宽敞的平地上停了下来。
林间风大,吹得三人的衣袍簌簌作响。
他扫了眼缀在身后不远处的顾乐欢,眼中情绪很淡,看了良久,方才温润开口,“此地较为宽阔,可要歇息片刻?”
顾乐欢似是极累,她一边喘气,一边就要踏上了这片平地,“我、我不行了,太高了……”
“呀啊!”
可就在即将上来之际,顾乐欢脚上一滑,整个人向前一趔趄,竟是直接带翻了崔珏背于身后的书箱。
“哗啦——”
墨条、砚台、毛笔、备用的外袍……沿着台阶直接滚落了下去。
“乐欢!”戚容没料到顾乐欢竟做出如此举动,两步并作三步跨了上来,厉喝出声,“还不快和崔公子道歉!”
“崔公子,都怪我不小心,这样吧,损坏的东西我出三倍的价格赔给你,你看如何?”
顾乐欢嘴上说着道歉,面上却丝毫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只俯着身在捋顺自己方才乱了的裙角。
“不用。”
崔珏弯腰执起落在身侧的毛笔,轻轻用帕子拭去了上面的尘土,放入书箱之中。
然后他背起书箱,重新沿着台阶又一步步走了下去。
顾乐欢看着他的背影,陡然站了起来。
“崔珏!你既然答应了今日邀约,只是遇到这种波折,便想毁约一走了之吗?!”
崔珏下山的动作一顿。
他没有回头,只是望着不远处石梯上碎掉的那块砚台,垂下了眼睫。
“顾二姑娘,寒山寺香火不丰,来此间者皆为周围穷苦之人。”
他下了台阶,拾起碎掉的那块砚台。
“如此,还是不要为他们的求生之路凭白增添磨难了。”
顾乐欢神色一窘。
崔珏此言分明在指责她任性妄为,未曾考虑到这洒落在石梯上的物什可能会对后来香客造成困扰。
可……
崔珏说得没错,她竟当真未曾考虑到这些细微之处。
顾乐欢咬了咬唇,提着裙子便下走了下来,“你去歇息,是我之过,我来!”
戚容在上方看了崔珏许久,见崔珏当真是不急不躁,神色认真地于石梯之上捡起各类物件的时候,脸上浮起笑来。
她的女儿,或许当真是寻到了一个好郎君。
遇事坦然,心细如发,更难得是有颗慈悲之心。
戚容看着崔珏,越看越满意,恨不得他明日便能入了国公府。戚容赶忙收好了台上的东西,走到了石梯之上,“我与你们一道。”
三人忙活了许久,总算是快找齐了东西,只是一块崔珏的印章和他备用的外袍却是遍寻不得,不知滚入了何地,飘入了何地。
崔珏的看了眼旁侧的树林,“印章或许是滚入林中了,你们不如歇息片刻……”
“没事,我们陪你去找,人多快点。”
顾乐欢擦了把额上的汗,径直就往林中走去,崔珏便也没有拒绝。
林间树木茂盛,树冠连成一片遮蔽了日光,林内便有些昏暗。
顾乐欢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好林内光线,正要抬头与崔珏分说,却恰好看清如今崔珏面上神色!
此刻,他眼神冷冽,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温润公子的模样!竟好似一个即将提剑杀人的冷血修罗!
顾乐欢心下一颤,就要惊呼出声,崔珏却率先捂住了她的嘴,声音冷厉似刀。
“噤声!有人来了!”
仿佛是为了附和崔珏所言,下一瞬,马匹的嘶鸣声陡然响起,划破天际。
送走淮王后,秋山别院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顾挽澜已经和淮王达成了交易,淮王会放出天权,而她会用她的势力替他搜寻新上任绣衣使指挥使飞鸢其人的线索。
淮王定是极为满意他使得这招空手套白狼,只用一个无辜在现场出现的天权,便让季凛为他所用。可他却不知他所要探寻的飞鸢也为她本人,等到天权无碍,到时候怎么说不也是随她顾挽澜说了算?到时候可就莫要怪她顾挽澜坑人了。
这一桩事情了结,顾挽澜以养病为由让邱副将重新锁好门户,准备趁机换装回到国公府。
未曾想她人刚到国公府门口,便见天璇一脸惊惶地跑了出来,跑得太急,眼见差点就要摔个跟头,顾挽澜连忙上前接住了她,“何事如此惊惶?”
“姑娘!寒山寺出事了!”
顾挽澜脑袋一轰,耳间有片刻的嗡鸣之声。
“上来!”顾挽澜抱着天璇,一个翻身上马。
“抱紧我!”
“驾!”
顾挽澜马鞭狠狠一抽,身下骏马就犹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天璇被拥在顾挽澜身前,她紧紧抓住自家主子胸前的衣襟,速度太快,耳边全是鼓噪的风,天璇只有扯着嗓子喊话才能在耳朵里听到自己的声音。
“方……方才前头的邓头来回话,他们遵从姑娘的命令,前去寒山寺护卫大夫人,但是他们过去的时候,寒山寺山脚处,之前那波护卫都死了!”
顾挽澜心头一震,握着缰绳的手就是一紧。
“人呢!大夫人、乐欢、崔珏的人呢?!”
一开口又被强灌了一嘴的风,天璇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马车空了,人都不见了!邓头担心是遇到了山匪,所以一边派人去寻,一边遣人回来报了府上,我出来的那会儿,老夫人已经报官了!”
顾挽澜心下暂松,下颌却依旧紧绷,“嗯,人没找到,就还有救!”
话刚说出口的刹那,顾挽澜就是一愣,似乎在很久以前,她也如这般说过。
不过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也就是一瞬。
顾挽澜一路快马加鞭,赶到寒山寺之时,正遇到护从们从密林里把浑身狼狈的顾乐欢给接了出来。
“姐姐!差点我就以为我见不到你了!”
顾乐欢一见到顾挽澜就忍不住红了眼眶扑了过去,可临到了关头,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抓住顾挽澜的双手都抖了起来。
“姐姐!快去救崔珏!是他替我们引开了那伙人!快去救他!”
“他没和你们在一起?!!”
顾挽澜面色一变,猛地站起身,这才发现跟在顾乐欢身后,被人扶着从林子里走出来的是昏迷的戚容,再往后,当真没有崔珏的身影。
顾挽澜只觉一股热血上涌。
方才她看了那些还躺在地上的尸体,那伙贼人当真是残忍至极!
他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画师,他怎么敢?!
“什么方向!”
“西、西边!他往西边去了!”
顾挽澜闻言,弯下腰,随手捡起地上一把染血的长剑,然后睨着顾乐欢。
“带大夫人回去,安抚好她,不要让此事惊扰了国公,你可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姐姐!我可以做到!”
顾乐欢瘫坐在地上,哭得差点抽了过去,不停点头。
“好。”
顾挽澜掠过她的身侧,错身之际,顺势用空余的那只手按了按顾乐欢的脑袋。
“我会带他回来,安心。”
顾挽澜一个飞身持剑上马,单手控住缰绳,驾马直驱林中。
望着顾挽澜逐渐消失的背影,顾乐欢脑海中不自控地浮现出崔珏那时的神态。
随着林外脚步声的逼近,那时的崔珏终是显露出了他的真实,他眼含戾气,一把推开了她和戚容。
可此刻,顾乐欢只觉得他和方才姐姐的温柔如出一辙。
日头西斜,林间愈发昏暗,这些却难不倒顾挽澜。
借着身下的骏马,她很快超过了原本在林间搜寻崔珏的护从,深入了林子西边。
越过一条小溪后,地上有了数串纷乱的脚印,顾挽澜连忙弃了马,她撕掉了累赘的裙摆,将布条一圈圈缠绕在了掌心,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独自沿着这些脚印向前走。
未免打草惊蛇,顾挽澜将脚步放得极轻。
等她拨开一片草丛之后,眼见所见差点让她目眦欲裂。
只见一名黑衣人正高高举起大刀,朝着瘫坐在地的崔珏砍去。
“找死!”
顾挽澜勃然大怒,右手猛地用力,将手中长剑当做一柄长枪,狠狠朝着那黑衣人胸中投掷而去!
“噗嗤”一声,长剑彻底穿透胸膛。
热血在地上洒了一片。
黑衣人手中大刀落地,他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的扭头看过来。
“这、这一招……”
等见到身后人竟是女子之时,那双眼瞪得更大。
“怎、怎么会是……”
顾挽澜上前,面无表情地将长剑从黑衣人胸中拔出,然后利索地又一剑划开了他的喉咙,鲜血瞬间喷了顾挽澜一脸。
“砰”地一声,黑衣人彻底倒地,没了气息,至死也没能说完他方才想说的那句话。
顾挽澜就着袖子抹了把脸,朝着瘫坐在地发髻散乱的崔珏伸出了手。
“崔珏,还能站起来么?手给我。”
地上之人愣了片刻,随后抬起手臂,将自己的手放入了顾挽澜掌心。
顾挽澜却瞬间察觉到不对。
她左手猛地将地上之人一把拽起,压于树上,右手长剑横于他脖颈之前,声音发狠。
“你不是崔珏!为何穿着他的衣服?!崔珏人呢?!”
尾音还带了一丝颤。
昏暗的林中,那人缓缓地抬起了头,露出了他藏于污浊发丝间那双妖冶的天生异瞳。
顾挽澜瞳孔猛地一缩,惊呼出声。
“阿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