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可杀不可辱。
横剑自刎时,江岚影的识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剑是从摇光那里现抢来的,江岚影没有剑,她的法器从来都是那柄红缨鬼头刀。
高高在上的摇光帝君从始至终没有动作,他悬在腰间的剑很轻易地被那魔头掠去,他却只是看着对方,眸色轻轻浅浅,充满了讽刺——
他血洗了她的金犀城,将她生擒上天问罪,如今是在流云煌煌的仙宫前,他就是将傍身剑拱手于人又如何?料她也翻不了这天。
但他没能想到的是,江岚影抢了他的剑,并没有直掼向他,反而寒光一转横在了自己颈间。
顷刻血光飞溅。
江岚影手下亡魂无数,业务熟练,因此当杀招用在自己身上时,她甚至都没觉得疼,人就堕入了黑暗。
世人说人死时会见走马灯,会在识海中飞速掠过平生,江岚影也不能免俗。
她脚踏尸山血海,一步一步走上魔尊之位,成为天底下无出其右的大魔头,一双手沾满鲜血,她杀过很多人,也办过很多恶事——
但她从未后悔。
在她张扬恣意的一生里,唯有一件小事可与“后悔”二字沾边:
就是多年前,她不该因为身中邪毒,而捉分神下界历练的摇光做药引。
摇光其人虽贵为天帝,却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今日他血洗魔窟、问罪魔尊,八成是为了报当年的折辱之仇。
如果能重来一次,江岚影想,她宁可毒发身亡,也再不要碰那个“小道士”分毫。
只是,死便是死了,不可再重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岚影,不肯入天宫。
疼。
四肢百骸都在疼。
就像是被谁扔进了油锅里。
江岚影早几百年就有这个觉悟——
她身上背满了人命,要是不小心死了,下了地狱,非要被热油炸上千万回不可。
现下,她大概就是被阎王炸着呢。
然而觉悟归觉悟,江岚影心里还是想着——
她生前是“经行之处,寸草不生”的大魔头,死后也不过是凉了的大魔头,大魔头还能叫人当春卷给炸了?
没有的事。
她管对方是谁,就算是阎王老儿,她也要掀了他那阎罗殿!
反正她死都死了,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说干就干。
江岚影猝然睁眼,却没见到什么油锅、什么鬼使、什么青面獠牙的阎罗王,四周只有黑曜石堆砌的高墙飞梁,入目皆是低调奢华的暗色流光。
江岚影在心里“嚯”了一声:
这阎罗殿和她家金犀城挺像的。
她没低头,只用手往旁边去摸,没摸到她那柄凶名飒飒的红缨鬼头刀,却摸到一匹光滑的缎子。
她垂眼,看到缎子上她亲手绘制的“皮皮虾大战小山鸡”图纹。
江岚影:……
这不是“和她家金犀城”挺像的。
这就是她家金犀城。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死了吗??
怎么还死到金犀城来了???
江岚影正头疼……正浑身都疼着,她所坐的矮榻对面,那扇雕满恶鬼的大门就轰然而开。
一团黑烟夹着一抹白闯了进来——
“黑烟”是几个杀红眼的魔修,“一抹白”是一个衣衫凌乱、桃花水色的小道士。
魔修们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张手将小道士往江岚影那方一丢,就抱拳颔首:“尊主,药引抓到了。”
小道士的衣袍被他们扯烂了,要掉不掉地挂在身上,几乎不能蔽体;他跪不是跪、坐不是坐地摔在大殿中央,两手拄着地,头垂着,只能看到两边清泪“啪嗒啪嗒”地往石砖上掉。
江岚影看着她的“药引”,想:
这叫什么?
言出法随。
她方才还在心里重重立誓,“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再不碰那小道士分毫”。
如今她就真的重来了。
她重生了。
老天要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弥补此生的唯一遗憾,她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正巧自那该死的“小道士”进来,江岚影体内的邪毒就嗅到了他身上的清灵之气,进而被他勾得愈演愈烈。
江岚影忍耐得辛苦,一门心思只想快些将人轰出去。
她盘算着,她要单手一挥,决绝又潇洒地让他们把人“带下去”,语气一定要壮烈,姿势一定要帅。
可许是疼得太厉害了,她话到嘴边打了个抖,张口就成了:“下去。”
江岚影:……
他妈的。
堂堂魔尊决绝又潇洒,语气壮烈,姿势帅极;下属们哪敢怠慢,忙不迭地滚走了,还贴心地将门关了个严丝合缝。
咚。
偌大的魔尊殿里,就剩下魔尊和小道士两个孤男寡女。
小道士抑制不住的啜泣声,在黑曜石砌就的高墙间叮当乱撞;江岚影一想起这个小玩意儿是摇光的分神,就心烦意乱至极,恨不得把他的嘴给剁下来。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这小玩意儿没哭得这么惨啊?
“别哭了!”
江岚影闷喝一声。
小道士噎了一下,果然没动静了。
江岚影挨毒挨得疲累,合上眼,摆手:“滚出去。”
小道士没动。
江岚影等了一阵,没等到开门声,耐心终于消耗殆尽。
她张手化出红缨鬼头刀,飞身掠下矮榻,看上去像是要宰了那不识抬举的小道。
但其实江岚影并没有想宰人——
宰了摇光的分神,也会激怒摇光,江岚影还没有那么蠢。
她只是想着,亲自把这小道丢出去完事。
岂料她靠近小道时,体内的邪毒忽然发作到了顶峰,以至于她既没把小道杀了,也没能把人丢出去——
她将他抱了起来,转身就要回榻。
回榻的路上,江岚影识海飞转,疯狂提醒自己快把这烫手的小道给扔了。
于是——
铛。
她把红缨鬼头刀扔了。
不对,扔错了。
这次江岚影干脆撤了手,小道士失去支撑往下落,刚好落在矮榻之上。
江岚影一甩手,几条锁链如游蛇一般窜上矮榻,捆住小道士的手脚、前胸、腰腹;随后,在邪毒的催使下,江岚影欺身而上。
死过一次,又活过来一次,江岚影都没能想明白,天界那些穿得白花花的大神仙,是怎么琢磨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毒的。
这毒一发作起来,就叫人只剩.下半身不说,还每七日就要发作一次,需再解七次、总共七七四十九天才能将余毒散尽。
死不死啊?
如今箭在弦上,江岚影完全是靠意志力在撑。小道士的衣服她是保不住了,但她还可以保住自己的——
只要她不脱,谁能逼着堂堂魔尊宽衣解带?
不多时,凭借超凡的意志力,江岚影终于从邪毒的蛊惑中争得了一丝丝理智,她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着这丝理智,她能感受到这丝理智不断扩张、扩张,直至盖过邪毒的风头,重新占领她的识海。
呼。
江岚影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低头,就看到小道士哭得红肿的眼,和——
他身上青紫、缱绻、凌乱、暧昧的淤伤。
再一低头,捆紧的锁链间,满目皆不堪。
半个时辰前,还立重誓说,“如果能重来一次,她再不碰那小道士分毫”的堂堂魔尊,转眼就将小道士碰了个底朝天——
以一种禁锢、强势、逼迫、摧折的姿态。
那是她不共戴天的宿敌,现在是她的药引,她的奴。
原来她能清醒过来,靠的不是什么“超凡意志力”,那纯粹是因为她把“药引”用了,她的毒解了。
江岚影:……
敲。
能不能再重来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久等啦,开文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