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琮倒也没有不管不顾往里闯,他按照祖母的指示先准备好了所有药品,又翻箱倒柜找到一条白色软绸,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非礼勿视。
叶老太欣慰不已,觉得这孙子书没白读,还算懂得礼义廉耻。为救人命,此举也算勉强可行,遂不再阻止。
叶琮摸索着进了屋子,朝里走了几步后,脚步顿了一顿。然后把跟在后面的祖母推了出去。
叶老太:“……?”
叶琮道:“此女不仅能徒手掰断人骨,而且随手抄起东西就能砸死人。祖母还是呆在屋外比较妥当。”
叶老太急道:“那你万一受伤怎么办?”
“孙儿好歹跟武馆师傅学过一阵子了,这不就用上了,自保足以。”
叶老太将信将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陪着进去,谁知那臭小子却将门一关,随即落了锁。
叶老太:“……”
屋里,赛姜已经从昏睡的噩梦中清醒。
她趴在床榻上,腋下垫了一条糠枕,枕上还残留有方才在混沌中打翻的汤药,正避无可避地散发着苦味。
她艰难抬起下巴打量这间小屋。屋子不大,被一排柜子隔成了两间,里间仅一张小榻和一个矮几便再无他物。小榻上方一个小窗投射下一方小小的光斑,尘埃在光束里悠然飞舞。
“吱呀”一声,外间房门被推开,带进来的风让她鼻下的药味散了些许。紧接着,一个男人抬着一个木托盘,小心翼翼地踱步而入。
他一步又一步走得极轻极慢,仿佛每一步都面临着抉择。再往上看,原来男人目不能视,双眼覆以白绸。
赛姜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爬起来,竟发现她除了脑袋能够微微转动,其他地方皆动弹不得。
叶老太可不知道,昏睡时龙精虎猛的赛姜,反而在清醒后变成了一戳就破的纸老虎。她在门外焦急不已,生怕孙子一个不慎便从此落了残疾。
赛姜死死盯着朝自己走近的男人,从昏迷前零星的记忆和他畏畏缩缩的行走姿势来看,她认出了叶琮。看着他缓慢的行走动作逐渐偏离方向,就要朝墙根一头撞过去,一股憋闷之气压得她抓心挠肝。
“你眼睛怎么了?瞎了?”赛姜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地出了声。
叶琮脚步微微一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根据赛姜的声音找准了位置,摸索着将一托盘药与纱布放到小几上,然后自己又坐到了床边。
床榻“咯吱”一声轻响。
“问你话呢,不仅看不见了,还哑巴了?”赛姜又道。
叶琮拿药碗的动作顿了一顿,觉得直白了当地回答——哦,我没有瞎,只是因为你没穿衣服,小生怕冒犯了姑娘,这才出此下策。
大抵不仅药喂不进去,还会白挨一顿揍。
经过一番极其迅速的审时度势,叶琮从善如流地避开话题转而问道:“赛姑——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会被人追杀?”
赛姜转过头,不再看他,吐出他早已预料到的四个字:“不关你事。”
叶琮乖乖不再问,只言简意赅道:“那先吃药。”
赛姜不作理会。
叶琮把药碗端到面前闻了闻,“还有些烫,过会儿再吃也行。”
他拿起托盘上的一块干净布巾摸了过来,在赛姜脸旁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早前药是撒这了吗?你的伤口不能沾水。哎,都湿了,一会儿小生再给你找个干净的枕头去。”
烦,这书呆子真烦,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赛姜別过头去,留给叶琮一个后脑勺。
叶琮忙活了一阵,重新端起了几上的药碗吹了吹,“刚刚好,快喝了吧。小生眼睛不方便,就不一勺一勺喂给大小姐了,那样反而更苦。”
他大着胆子摸索了一阵,没有找到赛姜的嘴,只摸到一脑袋毛。
叶琮叹了口气,“不吃药,你会死。”
“滚。”
她烦躁,她悲哀,她痛之入骨,身与心都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恨不得这个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二人在一呼一吸间僵持。
“一定要喝。”半晌,叶琮轻声道,“张嘴。”
他的手像冰冷的小蛇从赛姜后脖颈游了过去,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冰冷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不顾她的反抗将她的脑袋掰了回来。
书呆子,胆敢如此妄为。
她勃然大怒,狂扭挣扎,紧闭双唇。药汁洒出,濡湿赛姜的脸颊和书生雪白的袖口。
狂怒让她忘却了伤口疼痛,抬起了手胡乱推了一把。
叶琮目不能视,没能躲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中药碗也随之“哐当”落地。
“琮儿,发生什么事了,有没有受伤?”叶老太焦急拍门。
“我没事,祖母。”叶琮坐在地上吆喝了一声,跌跌撞撞爬了起来,没了声响。
赛姜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忍不住回头看。
只见叶琮蒙着眼睛垂着脑袋站在榻边,一声不吭不知在思索什么。他站在一旁一动不动,让她突然意识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净书生其实生的很高。
两只雀儿在小窗附近嬉闹,翅膀扑棱在窗沿上,又高鸣着飞走了。
书生突然动了。
他一言不发地走近,身躯的阴影覆盖了整张床榻。
赛姜咽了一口唾沫,喉咙疼得如同刀割,可却抑制不住她想要吞咽第二口的冲动。
“你要做什么?”她哑着嗓子问。
“现在不想喝药没关系,灶上还有。”叶琮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得毫无波澜,“小生先帮大小姐上药。”
赛姜下意识一感觉,这才惊觉自己一/丝/不/挂,一声“你敢”正要脱口而出,就见叶书生一把扯下了蒙在眼上的软绸。
他并没有眼疾,相反他的眼睛黑而深邃,微微上挑的眼角使他在不笑时显得狡黠又妖魅。
劈头盖脸的羞愤让赛姜浑身一僵,她胡乱抓起身下的枕头要砸人,就被叶琮覆身而上抓住了两只手腕子,利落地并在一起,三绕四绕地被他用软绸牢牢束缚住。
赛姜艰难抬腿欲踢开他,那书生朝旁一躲,不慌不忙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赛姜声音都抖了,咬牙切齿再次问道:“你……你要做什么?”
叶琮沉默以对,绕到榻尾精准按住她两只脚腕,手中外套跟上将她双足一裹,缠在衣裳里再也动弹不能。
手脚同时被缚,趴在榻上的赛姜真真切切成了案上待宰的鱼。
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
叶琮喘了几口气,坐回到了榻边。他目光从赛姜的脸上游移到了她的肩上,背上,触目惊心的伤口皮肉翻卷,正缓缓地往外渗血。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燃起一股怒火,烧得他胃里隐隐作痛。
他也不知这怒从何而来,也许来自于赛姜不听话不吃药的任性行为。但他知道,这只是其中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甚至可以忽略的一小部分原由。
这股无名的怒火引导着他凑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大小姐,您是读过书的,一定知道人在屋檐下这句话的下一句是什么。”
赛姜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小生得罪了。”
他转身拿起托盘上的外伤药,小心又珍重地将药抹在了她的伤口上,他轻轻吹着气,竭力替她缓解着上药时产生的疼痛。
整整十三处伤口,从头到脚,从胸到背,无一遗漏。
一番折腾过后,赛姜从死前歇斯底里的挣扎演变成了活死人一般,一动不动地趴在榻上,睁大着眼睛任由叶琮为她换下被弄脏的枕头和被褥。
半晌,她终于说了第一句话:“水。”
“嗯,好。”叶琮应了一声,“但喝水前得先把药喝了,小生这就去端。”
他把换下的脏被褥丢到墙角,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
赛姜看着叶琮来到她面前,心里又是一紧。只见他伸手解开了她手腕上的软绸,重新系在自己脑袋上,蒙了眼睛摸摸索索地推门出了屋子。
片刻后,门外叶老太心疼的声音传来:“琮儿,你鼻子被打了吗?快去用凉水洗把脸。”
混——蛋——!!!
接下来几日,叶琮用各种借口将自家祖母拦在门外,蒙着眼睛兢兢业业伺候赛姜吃药吃饭以及换药。
期间赛姜又闹过一次脾气,这白面书生作势就要扯下眼上蒙布,她登时偃旗息鼓,药来便张嘴,饭来便咀嚼。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深刻领悟到,书呆子的那句“人在屋檐下”是什么意思。
赛姜脾气不好,更不算识时务的人,但她却拿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书生毫无办法。
她的反抗和唾骂总是如同拳头打在棉花上一般,了无生趣。而这个书生又总是波澜不惊地与她打着太极,除非她按照他的意愿乖乖配合。
赛姜恨得牙痒痒,心想等她伤好了一定要徒手将那块绸子撕成条条,然后逼着书呆子全部吃下去。
于是,赛姜妥协了。
与其说是妥协,不如说是懒得与他计较。
期间,除了“水”,“饭”,“滚”,“闭嘴”这个几个字,赛姜再没跟书生多废话一句。而叶琮同样知趣地缄口不言,除了“张嘴”,“翻身”,“抬手”等也没再说过别的。
在叶琮的精心照料下,赛姜的伤势以惊人的速度好转,伤口结了血痂可以包扎了。在她的再三要求下,她终于不再赤条条地任人宰割,而是穿上了叶祖母的旧衣裳。
第五日傍晚,叶琮扶着叶老太进了屋子,给赛姜把脉看伤。
作者有话要说:赛姜:我还真以为你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但你的鼻血出卖了你。
叶琮:一般情况下我还是忍得住的。这次实在是太刺激了点。
赛姜: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山凤凰不如鸡。
叶琮:汪汪~(我住了十多年的房间,你猜我蒙着眼睛至不至于找不到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