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折扇属于[降生],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可属于家人的情感亘古不变。祂永远不会伤害幼弟。
江莱抬手握住那把折扇,他动作平稳,力气也不大,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那双棕眸明亮如星辰,注视着面前的五条久枫院。
江莱没有出声,但他的眼神已经表露出想说的话:【归还本就不属于你的东西。】
“……”五条久枫院最初的愕然过后,也迅速冷静下来。
见一击不成,五条久枫院并不恋战,就预备要抽身离开。
毕竟是活了千年的人,他对局势看得非常明白。
五条久枫院不是攻击性的术式、刚才又耗费了大部分咒力,若是巧袭不成,且最大助力折扇无效的话,他根本无法匹敌江莱。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关键时刻,五条久枫院考虑的还是自己。
他假意还要反击,实则悄悄松缓了握着折扇的手,打算趁着江莱注意力放在折扇上,暂且迅速撤离。
这一次,[神降]恐怕不能顺利进行了……但没关系,利用自己的术式,他能够长生不老,再蛰伏千百年也不是不行。五条久枫院心下思绪流淌。
身为五条家长老,五条久枫院身上携带着不少好东西。能够助他撤离的咒具自然是有的,眼下就是这咒具发挥作用的时刻。
五条久枫院握住折扇另一端、手腕用力向上猛地一挑!
按理说这把折扇不会如此脆弱地被折断,可江莱不愿见到折扇有一丝一毫的损伤,于是顺力暂松,让力道自然卸去。
这正是五条久枫院的目的——趁着江莱的精神集中到折扇身上,他从袖中抛出一方看似寻常的白色手帕。
然这张白色手帕被注入咒力的瞬间便骤然扩大、化作铜墙铁壁般剪的半透明屏障,穿进地底捣向顶部。这是足以抵挡特级攻击的防御和阻隔类咒具。
不需要拖延太长时间,只要阻拦片刻,便足够自己安全撤离了。五条久枫院分析得非常明白。毕竟这里是监管会的核心,他比对方更为熟悉道路。
只要先撤出这里……
五条久枫院脑海中还在细细想着,然而下一刻,他背部忽然一阵刺痛!
他低头看去,几条尖锐的藤蔓从后背贯穿左胸口。温热的鲜血咕噜噜从伤口涌出,疼痛伴随着凉意嗖嗖地横扫过。
这藤蔓的袭击出其不意,并且极为精准快速。它从由枝条盘踞成的墙壁里翘出,就这么直愣愣地贯穿了五条久枫院的胸膛。
巨型花苞不过是阵法的效果,按理说它没有自主意识。能够操控这一切的,只有这片环境的初创者脑花。
刚才战斗之中他们交手无数,脑花很可能是趁着那些近身的空隙,用咒力标记了五条久枫院,一旦五条久枫院靠近墙壁一侧,便会被这些藤蔓骤然袭击,从而被打个措手不及。
脑花可不是什么主张光明正大的人,阴招损招小手段都是战术的一部分。
……羂索!!五条久枫院咬紧牙关。他单手把持住藤蔓,术式发动将其转换为消散的咒力,接着尝试运转反转术式治愈伤口。
江莱对此毫不意外,他神色平静。
身为[存在],江莱的感知优于在场的所有人。他早就看出了脑花留下了这一道痕迹,所以才放任五条久枫院的脱身。
此刻,江莱抬手,接住被上挑力抛上又落下的折扇。他稳稳地握住这把温润的精致折扇,就好像千年前握住长姐(长兄)温暖的手。
他的目光扫过五条久枫院那边,没急着上去。
江莱心下明白,以脑花的性格,不可能就设置这么简单的陷阱。羂索肯定有层层后手,将对手剥皮抽筋。
果不其然,在五条久枫院发动反转术式的那刻,更多的枝条藤蔓从后方涌出,宛如万箭齐发!
五条久枫院的术式本就不是攻击与防守类型的,更何况他还在受伤运转反转术式治疗状态,因此根本无法迅速反应,眨眼间便被穿成筛子。
四方守塔被破坏后,监管会的核心成员们也不过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类罢了。规律是不可违背的,没人能够再死后复生。
五条久枫院反转术式开到最大,可这也仅仅只能吊住他的命,无法完全止住伤口。
更糟糕的是,那些藤蔓不是攻击后便消停的,就像刚才它们吞噬脑花一样,现在它们也缠绕包裹住了他。
这些藤蔓不是普通的咒灵、咒具或咒物,它们是阵法的一部分,是庞大规则运转的一环。受伤状态下的久枫院无法匹敌这些咒力近似无穷的藤蔓。
五条久枫院黑色长发狼狈地垂落,漂亮的脸不再是往日的矜持优雅,他狭长的浅青色眼眸闪烁着刺目的光:“不、不可能——!!”
身为精致的利己者,性命堪忧时再无法保持镇静。
江莱看着对方的可笑的样子,眉目不起波澜,他平静说:“这些藤蔓的力量来源,是你们自己投下的‘饲料’。那些死去的,如今来杀死你了。”
一报还一报。
[降生]的折扇在最后时刻偃旗息鼓,就像当年五条久枫院的背叛一样,还给了五条久枫院一个措手不及的“背叛”。
而那些被抽干力量与生命的人,现在聚集成藤蔓,反过来将五条久枫院作为饲料的一部分。
这是一个公平的轮回。江莱没有阻止的意思,他只是见证着。
五条久枫院发出最后不甘的喊声,但很快消散于空中。那些枝条藤蔓贪婪地将其吸收干净,就连皮发也未曾留下。
现下,整个空间仍处在动荡之中。巨型花苞的生长一刻不歇,阵法运转处于某种bug的错误极端中。
接连吞噬了脑花和五条久枫院的藤蔓看起来并不满足,或者说这个阵法需要更多的咒力。它们危险地摇曳着,带给人虎视眈眈之感。
江莱将折扇别在腰间,空间术式屏障挡在周围,阻拦住藤蔓的蠢蠢欲动。他上前搀扶起还在昏迷的天内理子,决定先带对方离开这里。
碧色翠鸟啼鸣一声,展开双翅跟上。
巨型花苞仍在开放,但它内部的枝头藤蔓却像癌细胞一样无穷繁殖着,充斥挤压封闭着里面的空间。
江莱带着天内理子,术式全开一路飞奔。花苞里的整个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着,他用空间术式强行撑起一部分,赶在压力到达阈值前跃出这片巨型花!
此时外面的日光已经偏暗,不似江莱进入时的明亮了。此刻已经接近黄昏,日影西斜,就要坠入山峦之中。
江莱带着天内理子稳稳地落在地上。紧接着,他听到熟悉的呼喊。
“莱!”
一席黑衣的白发男人站在那里,那双没有任何遮蔽的六眼璀璨夺目。五条悟旁侧是电子屏幕脸的柯学好友,松田阵平、诸伏景光和黑泽昭都在。
他们几人的对面,樱粉发男人大喇喇地半坐在废墟上,那双猩红眼眸随意地扫过来。两面宿傩的身边是垂手静立的下属里梅。
这般热闹,让江莱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京都这里动静这般大,又没了看守外围结界的人,的确很引人注目。
两方人马的站位像是对立,可他们又没有真正打起来——毕竟,两面宿傩和他们签订过束缚,统一战线和平共处。
只不过,现场的这番样子,看起来他们此时相处也不合。
“啧,你出来了啊。”两面宿傩拖长声调,“刚才想着发动下领域清除这片杂草呢,不过还是没开,你这家伙可真是命大。”
“你也没机会开领域。”五条悟毫不客气地呛回去,他傲慢昂首,“最强可还在这里呢——我会赢。”
“你不可能真正下手。”黑泽昭声音清冷,“你有钻漏洞的心,但到底还是不确定这是否会违背束缚。权衡利弊之下,你不会赌。”
“勉强合作,暂且忍了。”两面宿傩嗤笑一声,他视线落在江莱身上,“那个额头上有缝合线的家伙呢?”
懒洋洋的嗓音里携裹着浓厚的杀意,两面宿傩早就想找胆敢坑他的脑花算账了。
江莱放下天内理子,将其交付给诸伏景光。而后站稳身躯,指了指后方正在盛放的巨型花苞:“这里。”
“哈?那家伙还在里面?”
“不。”江莱摇头,“准确来说——是融入了其中,化为了规则。”
在场众人皆是稍怔,而后神态各异起来。
五条悟蹙眉,他做出弹指的姿势,直接道:“摧毁那个巨型花就可以了,是吧?”
“我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了。”松田阵平电子屏幕脸上亮起拳头的表情包,他掌心中噼里啪啦亮起惊雷。
两面宿傩还是那副样子,他没废话,抬手挥出几道纵横的凌冽咒刃切去!
——然而,咒刃在近身的那刻,便好似被巨型花吞噬吸收了。攻击像是可有可无的瘙痒,根本不起波澜。
“不怎么样啊,传说中的诅咒之王。”五条悟语调欢快,他精致的眉眼锋利,蓝眸凝视着那朵巨型花,冲其打出一道威力十足的[茈]!
足以覆灭一片地域的招式打在上面,可竟然还是被其完美吸收了!
那朵巨型花不仅没有受伤,反而生长得更加快速,周围的藤蔓数量变得更多、形状更为粗壮,本就残破的京都城摇摇欲坠。
“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啊。”两面宿傩冷笑着嘲讽回去。
松田阵平电子屏幕脸上是沉吟的直线,他试着打出雷电术式,可和他们一样是同样的效果。于是他迅速收回咒力,不再攻击。
“攻击被吸收,是无效的。”江莱迅速判断出,他说,“这与攻击的力度大小无关——因为这里是它的规则覆盖地。”
“真是麻烦啊。”五条悟眯起眼,其实他的六眼也看出,面前的这株巨型花咒力流动的诡异。
他偏头,看向江莱,招招手,眉眼上扬:“试试开领域?最强麻辣教师和千年老妖怪的超强领域组合技~~”
他们二者的领域组合【无量千秋爻】,能够最大程度和最大精度地进行时空逆转。可是……
“可是,这个规则的范围是覆盖整个日本的。”江莱说,“我们的领域边界无法达到那么广阔。”
“只逆转京都城不可以吗?”五条悟问,“阵法核心是在这里吧。擒贼先擒王,解决了这里,其他地方不就迎刃而解了?”
“若单纯是阵法,或许能够逆转。但是,此刻背后支撑运转的——是规则。”江莱棕眸轻眨,他垂下的手指略微收紧,“按理说,自然界运转的规则,是高于咒力操控下的逆转术式的。”
“我不认为时空逆转会有效。”江莱轻叹了口气,又想。更何况,脑花最后卡住了bug,让一切变得混乱。
这个规则已经乱套了,很难说会不会被时空逆转的术式锁定——也许就像当年寄存了甚尔灵魂的槐木牌坠一样,被排除于逆转之外。
那样除了浪费咒力、让一切更混乱以外,便没什么作用了。
时空逆转,更适合用在解决规则之后的废墟恢复。
“那么,该怎么做才行?”诸伏景光声音响起,“单纯的攻击无效,逆转的技巧不可。还有什么其他路可走吗?”
两面宿傩尖锐犬齿露出:“依照规则,杀光人类来达成结束条件,我觉得倒也不错——非常爽不是吗?”
“是吗?所以你打算顺着曾经坑你的那家伙,实现他的梦想?”五条悟嗓音拖长了,那双蓝眸扫过两面宿傩,言语是轻佻的玩笑意味,“哎呀、真是好意外的宽宏大量的诅咒之王~”
两面宿傩脸色一沉,他露出显而易见地被恶心到了的表情。
黑泽昭保持着沉默,电子屏幕是不起波澜的蓝屏。他面对江莱,说:“哥哥打算怎么做?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永远支持你。”
“可别永远无条件挺我。”江莱笑了,“我也会犯错的,支持我做的正确的事情便够了。”
他棕眸抬起,遥遥望向正在盛开的巨型花苞。
昔日繁华的京都城已被杂草藤蔓占据,遍地是废墟瓦砾,在黄昏的光照下弥漫着某种迟暮与沧桑。
规则在一刻不息地疯狂运转着,好似要抽空整片地皮的力量。那些藤蔓已经开始向着京都之外的方向生长,密密麻麻如同大军过境。
江莱站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越是危险,他越是冷静。
攻击无效,逆转不可,还有什么能够阻止呢?
江莱轻轻眨眼。莫名的,他又想到了禅院家。
——能够打败规则的,只有规则。唯有制定了新规则,才能消除旧规则。
这片混乱是脑花布局了千年的结果,是设计了无数、牺牲了无数制造出来的规则。那么自己又该怎么创造新规则?
微风拂过,江莱腰间别着的槐木牌坠随风而起,轻擦过江莱的指侧。
他垂下头,看到这槐木牌坠,忽地记起[源],记起在高专地下,天元曾说过的四方守塔的事情。
四方守塔,据说是能够创造世界、创造规则的存在。只是至今没有人能够做到而已。
现在,旧有的四方守塔已经被打破,他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四方守塔。
只是,自己能够发挥出四方守塔的真正作用吗?又该如何寻找那四个符合要求的条件?
换位、贵贱、正反、岔路。他要这么找吗?
江莱心下茫然一瞬,他抬眼,眸中晃入面前的身影——站在他身边的,是咒术世界的挚友、柯学世界的家人、还有临时合作的臭弟弟。
更远处,他仿佛能够看见东京的夏油杰和小狐狸、家入硝子、七海建人、乙骨忧太,以及伏虎钉人组、禅院姐妹、咒灵胀相……还有更多更多人与咒灵。
记忆深处,他回荡着千年前与概念意义上家人们的相处,记得那时候的他们的理解和尊重。
所有真实的、想象的景象幻化成一缕微光,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这一刻,江莱仿佛恍悟了什么。他面对遥遥前方,心神坦荡。
太多人执着于四方守塔的四个条件,以为要契合才算符合。
可若真想创造一个新世界、一套新规则,又怎么能被换位、贵贱、正反、岔路而束缚呢?
黑发青年稳稳地立在原地,棕眸温润坚毅。在明艳晚霞中,他像一道无形的丰碑。
江莱视线扫过他能看到的、和他不能看到的,落在更远的远方。
“无论换位。”
——无论时空变幻,情感永不改换。
“不分贵贱。”
——不分身份高低,友人真情如一。
“统一正反。”
——统一不同阵营,创造共同愿景。
“合归岔路。”
——合归所有岔路,通往光明前途。
这才是真正的四方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