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脑花命令高层做出如此决断的原因后,江莱的思绪重归当下。
面前,五条久枫院表情是不变的微笑,他目光始终落在静静燃烧的细香上,看着模糊的烟雾丝丝缕缕飘荡。
“好孩子和坏孩子是不同的。所以好孩子的朋友并不是坏孩子的朋友。”他嗓音润朗,缓缓叙述,“可惜的是,好孩子的朋友并不能区分二者,于是走向了陷落。”
这一点说得非常隐晦,但江莱敏锐察觉出,这部分透露的也许正是千年前的往事——这是承认正是他自己背叛了[降生]么?
江莱看向身侧的五条久枫院,他内心思考着对方告知自己这些情报的原因——直觉告诉江莱,刚才久枫院所言的大概率是真实。
按照自己之前的推断,五条久枫院是个精致利己的乐子人。千年亘古不变的秩序让他太过无聊,亦或者是因为他想要倾听更多大角色的遗言,因此游荡在两边,搅动着局势。
这个推断的可能性比较大。对于五条久枫院的一五仔行为,江莱暂且继续依照这个来理解。
不过,后半部分内容,那家伙为何要拿自己来举例说明呢……
若是单纯透漏情报的话,五条久枫院大可以只说【正反】之塔的内容,没必要提及曾经的故事。
像五条久枫院这个段位的人,言谈间不会有废话。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在脑海中深思熟虑,或者铺垫计算过的显露。
既然对方提到了那些有关灵魂分裂、有关前任携带者的往事,必然在其中携裹了想要透露的东西。
江莱思考着。
他是想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铺垫借口么?好孩子坏孩子一分为一,就可以将自身的本质掩盖。
他可以说,当年与[降生]交好的是好孩子,可惜好孩子没能赢得过坏孩子。于是占据身躯的坏孩子就可以无视那些情谊,正当化背叛和利己。
若是未来后悔了,想要重修于好,还可以借助好孩子坏孩子这一点,解释说:
灵魂毕竟是一个人的精神凝聚。虽说好孩子消亡了,但天长日久,好孩子的残余也影响到了坏孩子,所以坏孩子不再是纯粹的坏孩子,他也有好孩子的一部分。
这样那家伙便可以铺垫着说,坏孩子改邪归正,好孩子要回来了,一切可不可以重新来过、重归旧好呢?
江莱思绪涌动着,他睫羽扇动,面色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语气平静地道:“这个木牌,你是用来祭拜什么呢。”
“自然是我灵魂的另一半。”五条久枫院略微偏过头,轻叹一口气,“令人叹惋的一部分。虽说好孩子输给了坏孩子,但我总归还是要祭拜他的。还有好孩子的朋友……我想,或许那部分情感也继承到了我身上。”
听到这里,江莱浅笑了下,声音平稳:“有什么叹惋和值得继承的呢?明明都是你的抉择。”
“一分为一的灵魂,孰强孰弱难以区分——所以并不是好孩子输给了坏孩子,而是你自己决定放弃一半的灵魂。”
“好孩子的朋友,也不是不能区分好孩子与坏孩子,而是他更清晰地认清你并信任你,知晓一者皆是你。只不过,祂没能更深入地看穿你的本质。”
“我再往前猜测一下。或许从一开始,从你接触[分离]咒具开始,一切便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为了达到精致的利己,甚至可以斟酌谋划着舍弃自己的一部分。多么可怕啊。江莱这般想着。
“无论如何,舍弃半边与放弃朋友,都是你自己的行为。那么这些举措,便没有任何可以诡辩的地方。”江莱神志清醒道,“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必要还拉扯着这部分往事,寻觅铺垫借口和退路。”
“祭拜所带给你的,也不过是你自己的心安。这些作为,归根到底都是为了你自己——这就是事实。”
江莱话语非常流畅且直接,妙语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精准点出每一个关键与细节。
按理说,江莱应该虚与委蛇,假惺惺和五条久枫院进行几个来回,达成双方都满意的假象的。
然而,一想到[降生],他心底就憋着一股摇曳的火苗,无法做到笑脸相迎、顺着对方的话术予以肯定。
江莱明晓,五条久枫院的乐子人立场,并不会因为自己对他的性格的点破而有所改变。
因此他大可不必再与对方周旋,干脆利落表明态度即可。
面对黑发青年这番表态,五条久枫院神色稍稍一怔,那双狭长的浅青色眼眸眼尾稍挑。
大概是因为,他温柔的外表、和缓的话语与灵妙的话术一直都百战百胜,这次在江莱这里碰了钉子,让他感到意外了。
晚风拂过内堂悬挂的小型铜铃,叮叮当当的声音响彻在神社内。空气短暂地安静了片息后,五条久枫院笑了。
“真是毫不客气的说话态度啊……稍微让我有些吃惊,却又更加喜悦。”
五条久枫院单手搭在唇边,声音缥缈不定。他的回复显得有些矛盾,透露着古怪。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你的分析也不完全正确,因为除此之外,我还有信仰。”
这话听起来很奇怪,江莱略微眯眼,盯向长发用玉簪挽起的男人。
他倒是想听听,对方还能说出些什么——难不成五条久枫院要一改话术,用信仰来解释自己行为的转变?不知道他会选择宗教中的哪一个。
江莱随意想着,他等待五条久枫院的后一句。
长发男人那张漂亮的脸上挂着春水般的笑,他抚摸着另只手手侧的那道伤疤,慢慢地说:“……我是[神降派]。”
[神降派]?江莱心下稍顿。
他原本以为会听到对方话语间吐露一个宗教的名字,没想到五条久枫院说出的会是这个。比起宗教,这个名词更像是一个坚守。
“世间的规则要更改。咒术界运行下的术式歧视和僵硬法则,理应迎来终结。”
五条久枫院动作优雅地将耳侧的碎发别到耳后,他身上洋溢着某种别样的兴奋。
“但是这一切不能让人去做,人的力量太过弱小、人的思维太过多变、人的本性太过贪婪,人是不能创造奇迹的。”
他一连串的予以否定,又在最后牵出真正想要说的:“只有神明降临,方可扭转一切。”他一字一顿道。
五条久枫院脸上还挂着笑,只是这看起来如常的笑意,内里掺杂着某种执拗的疯狂。
这种疯狂并不明显,但却入骨,丝丝缕缕缠绕住身躯的每一条血管。
——咒术师都是疯子。
江莱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听懂了五条久枫院所说的,但他并不认同对方的观点。
蔑视人类的人,首先就否定了自己的存在,又怎么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不过听到这里,江莱算是大体明白了千年前五条久枫院和脑花的合作开端。
五条久枫院一开始选择和脑花合作,正是为了[神降]。他最初和[降生]相识相交,或许也是为了近距离观察类神。
[存在]并非神明,而接近于类神,这不符合五条久枫院追求的[神降]。
也是因此,五条久枫院最开始相信了脑花的计划,将[降生]一并算计进来。
只是后来,五条久枫院发现,脑花就连四方守塔的规则壁垒都无法突破,只能应用最为基础的契约部分,更不用说突破其他规则了。
脑花的计划重点,聚集在利用千年前的咒术师与咒灵,通过布阵、借助天元,来实现全人类的进化。
但所谓全人类的进化,归根到底,基础还在人类上。
所以如此来看,脑花是[改造派],和五条久枫院的[神降派]不是一个类别。
五条久枫院认识到了这一点,只不过,他手中的筹码不如脑花多,因此没有第一时间跳反,而是默默潜伏着,等待着其他的[神降]机会。
他收集古籍,大概率也是为了从书中找到可能的[神降]提示。
光阴轮回流转,时间来到现代。五条久枫院从预言里窥探到了比脑花更多的信息。
*【神之六眼拨动时钟,星河逆转光华重启。】
与脑花不同,五条久枫院对这句预言的关注更加落在后半句——他认为,这句隐喻的并非时空倒流,而是某种规则重启。
也就是说,所谓[时钟],便是最为接近[神降]可能的了。
五条久枫院由此转移了自己的目标。
江莱在脑海里将线索梳理,串成一条线,那些迷惑的点此刻都化为清晰。
恰是在此时,他明晓了,五条久枫院一系列操作的目标不是[降生],而是自己。
他期待着由自己来实现他想要的[神降]。
——果然,变态吸引光环稳定发挥,从不歪啊!!
想清楚这一点,江莱终于不再困惑于五条久枫院的目的。
他眉眼明朗,棕眸沉静,神色如常地注视着身侧的长发男人。
“看来我们是不能做朋友了。”五条久枫院翘唇笑起,低缓说着。
伴随着夜风,神社的烛火摇曳在狭长的浅青色眼眸里,衬出某种柔和又诡谲的光泽。
“——那么,我的信仰、我的神明,就让我来当你的第一个信徒!”
江莱闻言先是一顿,接着挑眉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轻飘飘否定道:“不好意思,第一个信徒的名义,已经早早有人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