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前来甜品店进餐的五条悟,并没有像之前在商业街那样引起大骚动，或许是因为这座小城镇不像中心市区那么繁茂，咒术界的人手也较少。
虽说这座城镇地处咒术高专下方，但实际上,大部分咒术师来到附近都不会在这里停留——要么直接上山去高专,要么直接离开去任务目的地。
……或许这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道理。江莱天马行空了一瞬。
五条悟毫无身为被通缉的诅咒师的自觉,和之前在商业街一样,大大方方地选了个靠窗的面对面小圆桌位置。
他坐下后舒适地向后一靠，还招手示意了下江莱：“这里~”
江莱向前走过去,又停步,视线默默下移。
只见大长腿大大咧咧地伸到了小圆桌对面，姿态相当潇洒随意。
“哦、不好意思。”注意到江莱的视线,五条悟收回自己自然伸开的挡路大长腿,“习惯自己一个人占据整片桌下区域了。”
江莱：……炫耀大长腿,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jpg
吐槽表情包一划而过，江莱很快收拢心神。
身为最强，五条悟过惯了自己一人的生活。
曾经作为高专老师的时候，他偶尔还会和同事友人、以及学生们一起进餐。成为诅咒师后，便彻底过一个人的世界了。
江莱心下明晓：这次邀请自己,不过是五条悟一时兴起——亦或者是潜意识在作祟。五条悟本人内心或许也在困惑为何要请客一名陌生人。
脑海中思绪流淌,江莱面色没什么特殊的神情,他捋了下自己的藏青色和服衣摆，坦然落座。
五条悟单手持着菜单,另一只手握有圆珠笔，在甜品名称后面的小框里刷刷标记着，同时说：“你有什么想吃的？”
“我都可以。”江莱对甜品不太了解，与五条悟相处时也都是对方分给他。
于是江莱干脆道：“和你同样吧,不过数量减半。因为悟你挑选的类型甜度通常都太高了，我吃不了太多。”
——是友人间颇为熟稔的交流。
江莱说完后，才发觉自己一不小心、又本能地用曾经的态度和对方相处了。
他抬眸看了眼五条悟，以为对方会给自己一个漂浮的虚假笑意，顺口嘲弄两三句“自来熟和妄想症”的话语，亦或者警惕地开始怀疑自己提前收集过情报、用意不良之类的。
毕竟他们在这里并不相识。
然而，五条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他神态自如地抬笔在纸面上勾了几画，颔首道：“嗯、知道了。”
这番如常的态度，让江莱身形略微一顿，缓下刚才预备迎接语言尖刺的紧绷心神。
白发男人招手示意了下旁侧的服务员，将标记好的菜单递出。
这家甜品店的甜品上单速度很快，没等多久，一盘盘精致美观的甜品便端上了小圆桌。
冰淇淋奶油落在唇舌间化作一抹舒爽的冰凉，江莱一边吃甜点，一边用余光打量着对面的五条悟。
白发男人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甜点上。
纯黑眼罩遮蔽住那双世间独一无一的漂亮六眼，他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明明是在切分糕点，却像是在弹奏乐器般，翻手动作间十分好看。
五条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江莱也便没有发言。
两人安安静静地坐在甜品店巨大的落地窗前。
空气中飘荡着丝缕香气，仿佛浸泡在糖果的海洋。甜品店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
……是难得的平静相处啊。江莱垂下眼帘。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明明前不久在商业街会面时，对方的态度还是冷漠与警惕交织、甚至最后还差点动手。仅仅隔了半天时间，竟然便能坐在一起吃甜点了？
这熟悉起来的进展速度未免有些快。
五条悟是外热内冷之人，平日里外表嘻嘻哈哈、看起来没有距离感，实际上真正被他放到心底的名字很少。
人类的倒影在那双辽阔的苍天之瞳中太过渺小。
按理说，对方并非是会请一个陌生人进餐的人。因此，江莱才会在答应的时候，认为对方是打算试探自己的情报信息。
然而坐在这里的这段时间，他们却没有丝毫的交流。
江莱捏着甜品叉，心底难得有些困惑的茫然。
也是在此时，对面的五条悟终于不再一心一意吃甜品，而是略微偏头，悠哉道：“这次的牛油果冰淇淋蛋糕和上次味道不太一样啊，好像不是特别甜。”
“这还不甜？明明已经是吃一口就想要喝水的甜度了。”江莱下意识回应着好友。他这边也有这款蛋糕，吃了两三口、实在是太甜，便放在了一侧。
“有这么夸张吗？我还想着再问服务员添一份糖。”如此说着，五条悟真的侧过身，笑眯眯招手示意，“嗨~那边的服务员小姐，麻烦再来一罐自添糖——这边的被我对面的先生吃完了，所以不够用呢~”
江莱：“？”
江莱战术后仰：“……等、到底是谁吃光的啊？！”
五条悟笑起来，翘起的腿轻晃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江莱半月眼，甜品叉放了又提。
这番相处模式有些熟悉，江莱后知后觉才发现这像是好友间的互动。
——安静地陪伴彼此不会显得尴尬，闲聊起日常话题不会变得无聊，互相甩锅嬉闹不会真的生气。如此这般。
难不成五条悟想起来了……？！
这个想法一瞬间冒出，让江莱心底一喜，然而紧接着，他很快又冷静下来。
不、好像不对。
如果对方真的记起往事，他们不会还困在这个庄周晓梦的岔路世界中——这个世界的存在，正是五条悟坚信此处是真实的结果。
……那么对方为什么会是如此态度？
江莱眸光落在面前正在招手示意服务员的白发男人身上，对方看起来还是日常悠哉的样子，只是从此刻的侧面看，那抹唇角的笑容显得有些飘忽。
江莱默默注视着对方。
身为六眼，五条悟自然能够注意到江莱的视线。他没有转过头，语调上扬说：“怎么了、你介意刚才的玩笑话吗？”
江莱顿了一秒，没有顺着回复，而是突兀问：“你为什么请我吃甜点？”
“嗯、不是你说要我请客的么？”五条悟单手托腮，食指搭在唇侧。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会答应？”江莱问。
“就如我之前所说，当然是心情好咯~”五条悟尾音上扬，耸耸肩笑着回答道，“你觉得不合常理？我做事可从不讲究合情合理。”
江莱棕眸平静如水，他无声地望着面前的白发男人，没有接话。
一时之间，空气中只有甜品店里悠扬的纯音乐，他们都没有开口。
安静片息后，五条悟放下搭在唇边的手：“好吧。”
他唇角噙着剥去虚伪的莫名笑容，两手一摊，“你是妄想症，我有痴想疯，不觉得很适合共进一餐吗？”
再度被称为妄想症，江莱的注意力却不在这里。他关注的是后半句——对方竟然会自称‘痴想疯’？？
虽说这番话语携裹的是某种嘲讽和玩笑，但到底有些诡异的真实疯意。
江莱神情一顿。
这……五条悟的意思，难不成是打算邀请自己一起覆灭京都？
江莱捏住甜品叉的手略微收紧，他还没想好具体该如何处理即将到来的周日京都事件。
然而，五条悟却并未顺势发出邀请，他只是向后依靠在椅背上，略微偏头、遥遥看向窗外。
江莱依着对方的目光，遥望向远处——远处是重叠的山影与树林。
但在视线望不见的山影树林外，有一座矗立着的东京咒术高专。
也恰是在这一刻，江莱好似恍悟了五条悟请客的真正原因。
并不是因为心情好，也不是为了邀请江莱入伙，只是单纯的、如字面意义上的[共进一餐]而已。
此次还未发生的京都事件，因为最强诅咒师五条悟的存在、以及高层大概率会引出的两面宿傩，无论结果如何，都已经可以预见其宏大与悲壮。
江莱睫羽轻轻扇动。
家入硝子的声音仿佛响在耳畔：‘疯狂若是没有尽头，便会连自我都吞噬。’
在这样的战斗前，五条悟来到熟悉的学校下方的那座小城镇，找到高专时期最喜欢的那家甜品店，甚至请客并不熟悉的江莱，再加上刚才用着好友般的相处态度——
或许、大概……对方是想在终末疯狂前，最后再回忆一下曾经。
此刻岔路之塔的处境，五条悟无法再邀请标志着青春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也不能邀请曾经的友人和学生。这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而江莱这个有妄想症的、陌生的、实力强大的“朋友”，无疑是个合适的人选。
因为有妄想症所以会配合这番友人的相处，因为陌生所以不必担心真情流露中袒露犹豫与软弱，因为实力强大所以不会被高层拿捏报复。
于是便可以成为最后的陪伴——在疯狂的风暴席卷前，平静地共进一餐。
面前，这顿甜品餐已经到了结束时刻。
五条悟用湿巾擦过手，已经收敛情绪的他回归隔有冰层的疏离姿态，举手投足间洒脱随意。
他早已提前付过款，此时打算直接起身离开。
江莱却在此时出声唤住他：“等我一下。”
五条悟脚步略停，稍微侧过身，看向江莱。
身穿藏青色和服的黑发青年同样起身，轻薄的书册持于手中。他棕眸抬起：“我知道你下一步要去京都。”
五条悟眼罩遮盖下眉峰挑起，他没问江莱是如何知晓的，只是语调略起，缓缓道：“所以你要阻止我？”
“不。”江莱说。
他在心中补上：至少现在不。
江莱注视着面前的白发男人，脸上波澜明媚的笑意：“我是妄想症，你有痴想疯——既然如此，不仅适合共餐，倒也适合同行。”
他主动提出搭伙的建议。
江莱眉眼弯起，书册掩于唇边：“毕竟……疯子和疯子最搭配，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