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云烟,蝉鸣聒噪。
这日天气依旧炎热无比,路边的石头晒得滚烫,热得草边都打了卷儿。
许溪云一早就把自己要传达最新“天神旨意”的消息散播了出去,这会儿大家正急急地往这边儿集合。
村口的大榕树茂密葳蕤,树荫下,众人搬着小马扎,围坐了一圈又一圈,嘴里嘟嘟囔囔,讨论着不知道今天许家幺女又有什么新想法。
村长大喇喇的坐在最前面,一副不屑的模样,连正眼都不稀得给许溪云一个。
他手里的烂蒲扇不耐的摇着,哗啦啦作响。
许溪云双手叉腰,声音洪亮,抑扬顿挫,挺直了背在指点着什么,端得一副自信昂扬的做派,丝毫看不出前几天她还在这里被众人指责耻笑的模样。
她一面指点江山着,一面不时地往那村口瞥去。
那人说好的,怎地时辰都快过了还不出现,莫不是反悔了吧...
她心里有些发虚,刚刚胡诌了一通,自己已经快没有台词了!
想着想着,嘴就打了个绊儿。
幸好,她刚顿了一下,便瞅见一个马车出现在村口。
待马车行得近了些,淮序更是大声吆喝了一声,引得众人都侧目望去。
今日的马车装潢不似往日般低调,里里外外富丽繁贵,四处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马车以楠木为身,丝绸装裹,金纹暗嵌,四角檐下都悬挂着金铃,铃舌碰撞声音清脆,颇是好听。
骏马形体俊美健壮,毛色光滑鲜亮,踏着优雅的步子,打了个响鼻儿,稳稳地停在众人面前。
微风恰当地掠过,拂起帘子的一角,溢出迷人的熏香,引人遐想。
被那一声吆喝打断,众人的眼神直往那帘里钻,心里直痒痒,盘算着里面是个什么大人物。
固宁镇没来过什么大人物,陌生面孔都出现的少,祖祖辈辈沾亲带故,也没人走出过这个小村庄。
忽的出现个这样的马车,自然是头等稀奇。
在众人的注视里,淮序不紧不慢的摆放好轿凳,又周到地掀开帘子,里面那人这才款款的露面。
程砚今日明显是有备而来,一身宝蓝色云纹锦袍,腰间坠着一枚青玉镂雕牡丹佩。
墨发尽数束起,银冠缀玉,眉若墨画,面如桃瓣。
明明是一副清雅隽秀的脸,只是那嘴角,偏带了一丝戏谑的笑,让人觉得有些玩世不恭。
这一套装备看得许溪云忍不住咂舌,这人做戏未免也太认真了些。
人群中有人对这幅面容些许面熟,这才想起前几日在许家门前见过他,只是那时并不是这幅模样,他们交头接耳起来。
程砚踱步到人群之中,对着村长笑了笑,“啪”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端的是一副风流倜傥。
“在下是京城虞衡司郎中派来的,姓石名见,听闻此地有宝山,特地前来调查。”
“虞衡司,那是什么?”人群沉默中,村头小菊脆生生的问道。
小菊他爹微怒地啧了一声,忙去叫自己女儿闭嘴。
程砚爽朗地笑了两声,摆了摆手,颇不在意道:“虞衡司乃是工部下属部门,职掌山泽采捕、陶冶等事。”
“小姑娘,可明白否?”
小菊刚被父亲训了,这会也不敢多言,撇着嘴点了点头。
那村长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几番,怀疑地开了口:“可前几日,你还出现在许家门口,替她们说话来着,当时怎么不介绍你自己是工部的人?”
听了此话,程砚笑着和许溪云对视了一眼,眼里意味明了,这老东西,果然盯着他们。
他按照事先想好的说辞道:“朝廷说此地有宝山,我自然要先暗访一番,意外却发现贵村有奇人能降雨,感兴趣便打探了一下,那日也是正巧碰上了,我和许家姐妹并无私交。”
程砚也知村长多疑,这一番说辞必不能打消他心中芥蒂。
他抬抬下巴,示意淮序从马车上搬下来一个小箱子,光看淮序的架势,便知那箱子沉甸甸的,必是些好东西。
果不其然,那箱子里整整齐齐码了几排银锭,干净光洁,泛着银色的光辉,直教众人都看直了眼。
“这几日我也些许了解了下,宝山却有其事,这些只是朝廷的诚意,待我细细查验过后,还会有更多的好处给到大家。”
程砚面露自信,一副土地主的模样,还伸出了三根手指头,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固宁镇的这些人,别说一辈子,祖宗上下几辈子加起来怕是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一时间面面相觑,天上掉了馅饼?还砸中了他们?顿时喜不自胜。
那村长原先以为他只是唬人的,这会看见真金白银,也傻了眼,再抬头看程砚时,只觉他周身气质非凡,金光闪闪,脸上的五官都看不太清,只看见“财主”两个字。
他不动声色的将箱子往自己这边揽了揽,脸变得极快,谄媚的套起近乎来。
按程砚所说,村北边的那座溪首山,便是他口中的那座“宝山”。
朝廷派人算过,这座山有利国运,所以这才派他来此地查探,若事情属实,他便要买下这座山的所有权,派一些人驻扎看守,再带回一些“特定”的泥石土块,便能回京交差。
这件事对村里人来说,百利而无一害,那座山对他们来说,本就毫无用处,现在能换来那么多银子,真真是泼天的福气。
村长一合计,也觉得这事可行,看程砚的眼神也更欢喜了些。
丝毫没想起来,那座“溪首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程砚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来,在崇敬的眼神中走,辘辘的马车声渐行渐远,直到马车都消失在路的尽头,村民们还在踮着脚眼巴巴地望着。
只是这银子目前众人是拿不走的,村长说他要暂为保管,待尾款结清,他自会不失偏颇的分给每一户人家,保证人人皆有所得。
待众人散去,还有几个男人站在原地未离开,脚步有些踌躇,欲说还休。
村长皱了眉,冲着那几个人喊道:“怎么,你们这是信不过我?要盯着我不成?”
那几个人互相对视了几眼,领头的老张疾步走了过来,有些着急,又怕被别人听见。
他凑在村长耳边急言开口:“不是的村长,可是那是溪首山啊!”
村长不明所以,“溪首山怎么了?”
见村长还没有反应过来,剩余几人也急了,手拍的啪啪响,又怕隔墙有耳。
“村长!溪首山!老许!!”
直到现在,村长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什么。
老李接着道:“村长,刚那个人说了,这是宝山,是跟国运有关的,万万不可碰血腥,更不能沾上人命!”
“你说,这我们要是瞒他被发现了...”这汉子急得都有些哆嗦了。
众所周知,欺君乃是大罪,那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钱虽然重要,可也没有脑袋重要啊!
更何况,这是跟国运联系在一起的,万一真的有什么闪失,他们有再多的头也不够砍的!
村长沉思了几秒,可显然还是金钱的诱惑力更大。
他拍了板儿,强硬地说道:“慌什么!这事不就只有你们几个和我知道吗!”
“当初后续都处理好了,也不会有什么把柄!你不说我不说,这毛头小子怎会知道?!”
“说起来是个官,不就是有些钱,看他那纨绔的样,糊弄糊弄便过去了!”
村长将箱子牢牢抱在怀里,说完便抬脚往家里走去,走出几步还不忘回头叮嘱,“这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就当没发生过!”
有了村长发话,剩下几人就算心里害怕,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纷纷散了。
第二日,是程砚和他们约了实地考察的日子,从村里到溪首山,还有段距离,村长挑了村里几个得力的干将一起陪同,也有不少闲着想看热闹的人凑在后面。
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山脚下集合。
溪首山是一座石山,石块裸露在外,几乎不长草木灌林,有一道小路蜿蜒而上,隐隐约约能看见山腰上有一个山洞。
见程砚盯着那山洞半晌不吭声,生怕他对这座宝山有不好的猜想,村长连忙解释:“前些年,有人说这山里有宝贝,我们便召集几个人挖了挖,这个洞,便是那时留下来的。”
“但是大人您放心,我们什么也没挖到,这个山洞也什么都没发生过!”
听了这话,程砚满意地点了点头,深信不疑,还打趣道“看来这宝山果然是有灵性啊,前些年便有人说有宝贝,你们村,真是得了个大宝贝!”
见程砚没有怀疑,反而还大加赞许,村长擦了擦额头上冒出了虚汗,把心放下了些。
一群人互相吹捧着,往那山上走去,爽朗的笑声和交谈声回荡在山间,听起来一派和谐。
走了许久,众人在山洞口驻足歇息片刻,山洞常年不见阳光,自然昏暗阴森,光是在洞口站着,便能感受到阵阵阴风从里面凉飕飕地穿出,惹得大家不禁都竖起了汗毛。
程砚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众人的神色,蓦地提出要进洞看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一派无所谓的模样,看上去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队伍里有些人却是害怕到腿都开始发软。
村长刚放下的心也霎时又提了起来,可没办法,这人是金主,是官员,人家提出的想法,他们只得点头答应便是,也别无他法。
村长招呼人去拿来火把,引着众人往里走了走。
可这厢刚没走两步,只听得队伍中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众人顺着声音望去,一时都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