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07)
俞早祖籍云陌,在她五岁时举家搬迁到青陵。她自小就在青陵长大,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读完。大学考去了横桑,毕业以后又回到青陵工作,一待就是七年。
青陵最不缺的就是栾树,市区随便哪条街都能见到栾树的影子。和祁路最多,整整齐齐的两排,枝繁叶茂,遮挡半边天。
在过去,这是很不起眼的树种,它在青陵人心中的地位完全比不上银杏和梧桐。
很多人不喜欢栾树,因为它招蚜虫。那种密密麻麻的小虫子,藏在叶片底下,简直是怕虫子星人的噩梦。
再者栾树它滴油,春夏季节,汽车停在栾树下停一夜,车顶油腻腻的,很难清洗。
环卫工人更头疼,刮风下雨,地上落满栾树果,扫不完,根本扫不完。
俞早以前从来没关注过栾树,她甚至都不知道它叫栾树。她只当它是普通的行道树。
没想到在2023年的今天,栾树突然火了。抖音、朋友圈、小红书铺天盖地都是它的身影。
因为它是史铁生先生笔下的栾树,它的花语是奇妙,震撼,绚烂的一生。
俞早想人们不是突然就开始喜欢栾树了,而是通过史铁生先生知道了它。与其说是喜欢栾树,倒不如说是致敬史铁生先生。
她更没想到祁谨川会突然给她发来一张栾树的照片。
她盯着这张照片反复看了好几遍,认出它是在和祁路拍的。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拍得好,不论是背景、光线,还是角度、配色,它都很完美,堪称神图。
看到这张照片,某个画面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俞早适时想起今年春天刷过的一部剧。【注】
男主角在电话里对女主角说了一句相似的台词——
他说:“梅子熟了。”
男主还发了一条相同内容的朋友圈,配图一张鲜绿欲滴的青梅。
就是不知道祁谨川的这句“栾树红了”和“梅子熟了”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俞早心怦怦跳,小鹿乱撞,感觉自己被祁谨川撩到了。
虽然她很清楚,人家或许根本就没那意思。
她保存了这张照片,然后抓耳挠腮不知道怎么回复微信。
她琢磨半天,愣是想不明白祁谨川的用意。他为什么会突然给她发一张栾树的照片。
她点开对话框敲字,噼里啪啦敲完一行,转头就给删掉了。继续敲,继续删。反复几次,她也没能打出一句完整的话。
纠结了好几分钟,最后发出一句干巴巴的“很漂亮”。
发完,她扔掉手机,四仰八叉地瘫在床上。
一股浓烈的,熟悉的味道钻进房间,霸占了俞早的呼吸。
好家伙,宁檬这姑娘又开始整夜宵了!
肚子受到了召唤,及时响了两声。
俞早一股脑翻身而起,揉着扁平的小肚子走出书房。
厨房灯火通明,灶台前立着一道苗条的身影,汤锅咕咕冒泡,一阵一阵刺鼻的香气直冲过来,格外醒神。
“好啊檬檬,吃螺蛳粉都不叫我,躲这儿吃独食呢!”俞早冲进厨房,抬手捏捏闺蜜的圆脸。
宁檬闻声侧头看过来,冲俞早咧嘴一笑,“我以为你睡了,你最近不是要养心脏吗?”
自打心脏不舒服,俞早就不敢熬夜了,每晚尽量十一点前睡。
今晚她本来都要睡了,谁知道收到祁谨川的微信耽搁到现在。
“我饿了。”她眼巴巴望着锅里通红的汤汁,一脸向往。
“再煮个两分钟就可以了。”宁檬掀开锅盖搅拌两下,眯起眼睛笑,弯成两轮月牙。
两分钟后,两个姑娘并排坐在茶几前嗦粉。
这样的夜宵time过去时常上演,饺子、馄饨、汤面、螺蛳粉、蛋炒饭,俞早来者不拒。
她在横桑读了四年大学,口味自发向横桑人靠拢,嗜辣如命,螺蛳粉的辣度正正好。
不过对于宁檬就有些辣过头了,大小姐被辣得泪眼汪汪,嘴唇通红。可偏偏就好这口,欲罢不能。
俞早心满意足地嗦着粉,冷不丁听见宁檬在她耳边嘀咕:“这树怎么突然这么火了啊?”
她耳朵动了动,下意识问:“什么树啊?”
宁檬脱口而出:“栾树。”
俞早:“……”
她今天真是捅了栾树窝了,身边的人一个两个都在她面前提栾树。
宁檬正在刷小红书,隔几分钟就能刷到栾树相关的帖子,大数据疯狂向她推这种树。
俞早默了默,继而说:“今年这树很火,我也刷到了很多。”
“也不知道这树怎么火的,咱们青陵到处都是,我都没觉得它漂亮。”宁檬难以理解。
俞早不可避免的再次想起那张栾树照片。
所以,祁谨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
青陵的三甲医院大多集中在市中心,A大一院、三院、青陵妇保、省中医院、省人民医院,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很有分量。
A大一院的职工宿舍楼则位于和祁路,和医院门诊楼隔着一个十字路口,遥遥相对。
今年九月份,祁谨川正式结束了援非的三年任期。任期一到,他就回国了。避开父母所在的二院,经由江教授引荐,第一时间入职了A大一院,和表哥邹行光成为了同事。
医院给本院医生提供宿舍,他图省事,不愿找中介另外租房就住在了职工宿舍。
职工宿舍条件不错,一室一厅,带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相当于小型的单身公寓,他一个人住足够了。
深夜十点,市区霓虹璀璨,不眠不休。整条和祁路静谧无声,树影斑驳,一盏盏粉色小灯笼高挂树梢,轻摇慢晃。刚下过雨,风吹叶落,地上淌满一艘艘可爱的小船。
职工宿舍6楼,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台灯悠悠亮着光,光束晕暖昏黄,照亮男人清俊的面容,侧脸线条纤毫毕现。
笔记本电脑屏幕透亮,一行行晦涩难懂的专业术语横在眼前。
祁谨川敲完最后一行字,保存好病历,顺手捞起手机看了一眼。
通知栏挂着一行未读微信,来自俞早。
俞早:【很漂亮。】
加上标点笼统也就四个字。等了这么久,这姑娘就只发来这么一句。他几乎都能想象出来她抓耳挠腮,一脸纠结的样子。
他牵起嘴角,脸上浮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这微信加了一周,他也等了一周,若是再不主动,那就只能原地踏步了。
他走九十九步,最后一步留给她。
他端起手边的红茶呡了一口,一抬眼就看到书架的一角摆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盯着这瓶水看了几秒,他摁灭了手机屏幕。
看来还是得循序渐进,不能太激进。十年都等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吗?
他摁住说话:“晚安。”
言语里俱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祁谨川关掉电脑,从冰箱里拿出一串葡萄练起了缝合。
神外手术对缝合技术要求极高,他时不时就会练练手感。
十点半,他洗漱完,躺上床。
他作息规律,不值夜班时,每晚十点半前准时睡觉。
他的睡眠质量一向不错,今晚却一反常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思绪不受控,一些前尘往事扑面而来。
记忆中的夏天,太阳毒辣,暑热难耐,校园里蝉鸣如沸。
难得迎来一阵风,窗帘涌动,好像少女摇曳的裙摆。
课间休息,两个女生趴在窗户边闲聊,断断续续的说话声被风送到了跟前。
“枣,下个学期就文理分班了,你选文还是选理啊?”
“选理,我以后要学医。”
“学医很苦的,你可得想清楚啊!祁谨川他爸妈就是医生,他们都不希望儿子学医。”
“祁谨川是祁谨川,我是我,他学不学医又不会影响我的选择。”
“枣,你想去外省读大学吗?我想离开青陵,离我爸妈远远的,真受不了他们天天管着我。”
“我不出省,我要留在青陵,好好陪着我爸。”
“那A大医学院就是你的首选。”
“我倒是想考啊,就怕分数够不着。”
***
打工人的噩梦,黑色星期一。
头一天晚上,俞早难得没有熬夜,十一点前就早早睡下了。
一夜无梦,睡眠质量出奇的好。
半夜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雨声绵密。
俞早早晨推开窗户,发现小区里的桂花谢了一大半,入眼一道道绚烂明黄。
深秋的雨,下一场,冷一场,用不了多久就该入冬了。
她提前做好了早餐,到点喊宁檬起床。
两个姑娘解决完早餐后一起出门。
宁檬的车送去保养了,上班蹭俞早的车。
小粉车混迹在一大串黑灰白的车流里十分显眼。车子上了堰山大桥,径直往仁和堂方向开。
宁檬是个中医师,眼下在仁和堂任职。和那些医学院本硕连读的医生不同,这姑娘是师承制出身。她的母亲是傅主任的远亲,她高中一毕业就进了仁和堂,在仁和堂待了快十年,是傅主任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
二十来分钟的车程,俞早光听宁檬吐槽医馆那些奇葩病人了。
各行各业都少不了奇葩,俞早入行七年,遇到的奇葩客户也是数不胜数。关键还奇葩的千奇百怪,各有不同。
两人出门早,避开了早高峰,一路畅通无阻。
昏沉天光笼罩大地,仁和堂的招牌藏在稀疏雨雾里,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一共五层,青砖白瓦,瞧着特有年代感。
周围都是现代化高楼,钢筋混凝土浇筑的都市丛林,大面积的玻璃幕墙映入眼帘,光影澄亮。对比之下,这栋古建筑显得格格不入。不过正是这样才显眼,路人一眼就看到。
医馆正门,俞早踩下刹车,刚把车挺稳,副驾上宁檬就“咦”了一声,语出惊人,“那是不是祁谨川啊?”
从闺蜜口中听见熟悉的名字,她本能一怔,猛地抬头,果然透过风挡捕捉到一抹瘦削挺拔的身影。
男人衣着简约大气,米白色衬衫,纽扣系得工整,外搭一件灰蓝色夹克,袖口挽了一截,手腕上搭配一款银色腕表,白皙修长的指骨冷感深沉。
他正站在花坛边跟人讲话,朝俞早的方向露出半张脸,深邃的目光经由银丝眼镜割得分散,难辨情绪。
他从容而立,神色淡然,仿佛刚从精英荟萃的谈判桌上下来。
过去十年都没碰过祁谨川,这短短的两周,她就见了他好几面,且越来越频繁。
冥冥之中,像是有根绳子将他俩绑在一起,生拉硬拽,就是要安排他们见面。
俞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态发展有些奇怪,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可怕的是,她竟无从应对。
正怔神之际,男人像是有所感应,突然扭头,凉薄镜片下的那双眼睛不偏不倚正好对上了俞早。
作者有话要说:第6章修改了一些细节,最后一节重写了,怕你们衔接不上,建议刷新重看。
【注】:“梅子熟了”取自电视剧《最食人间烟火色》,完整台词更为惊艳:“梅子熟了,乍知春去,方觉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