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杯三炮台

许冬晴坐在红泥小炉前,小心地看着火。

炉上砂锅里,袅袅白烟从锅子的孔隙中钻出,老鸭汤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在静谧的厨房里格外明显。

已经十二点半了,许冬晴眼皮打架,可酸香气味钻进鼻子里时,又勾得她口舌生津。

两相折磨下,许冬晴决定还是去洗一把冷水脸。好在就剩下几分钟,炭火也快烧尽。她动作快些,不会耽误。

厨房后面就是许冬晴的卧室,许冬晴刚来北城,还没找到租住的地方,姜甜甜干脆让她先住在这里,顺便帮忙看一下小院。

她没去房间,而是在外面找了个水龙头,草草抹了一把脸,转身就见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揉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

小男孩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身上只穿了一件成年男士的白色短袖。小男孩看上去比同龄人个子矮,短袖又长又大,像是一个大罩子把他罩起来了。

许冬晴愣了一下,忙跑过去蹲下,问:“年年你怎么出来了?还难受吗?”

她想摸许年的额头,才想起来刚才用凉水洗过手,怕冰到他,干脆用小臂内侧贴一贴。

许冬晴松了口气,没前两天烧得那么厉害了。

许冬晴家原本住在北城边上的郊区的农村,今年丈夫去世后,她家就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

附近的村子里找不到什么挣钱的工作,县城挣得少不说,村里亲人都没了,学校不是住宿的,年年也没人管。她干脆带着许年去北城市里找份工作,许年也快到了上一年级的年纪,也好先物色一下什么学校可以招外地学生。

许冬晴是幸运的,她去县城准备坐车的时候看到了“山间野趣”的招厨师的传单,遇到了姜甜甜,不仅让她工作,还提供了住宿。姜老板看年年老实还会帮忙干活,也没反对她把孩子带在身边。

其实之前“山间野趣”是有正经厨师的,是姜父从酒店后厨挖来的。但人家有工作时间要求,只做中午一顿,还得有帮手切配。

最近这里生意不太好,厨师也有要辞职的心,提前和姜父说了。姜甜甜找人来也是为了接班过渡。

她不想像父亲那样高薪聘请厨师,只想找个会做家常饭的乡厨,符合这里的意趣,更重要的是节省成本。

正好,许冬晴父亲是个乡厨,她从小跟在父亲身边帮忙。后来她父亲身体不好,她也挑梁当了几天大厨。再后来在父亲的盼望下,她结婚,父亲去世,她也有了年年。

他们刚搬进来几天,年年就生病了。恰巧前几天姜甜甜要盘点休息,也就给她放了两天假。

今天其实她还是放假的,只不过许年病好了一些,不再需要人盯着,她也不好意思总闲着,又见姜甜甜带朋友来,她才问需不需要做饭。

结果那位清冷漂亮的女孩抓着一只鸭子过来,只让她宰杀拔毛,还叮嘱一定要拔干净。

这对许冬晴来说只是小活,她手脚麻利又细致,只是奇怪的是那位漂亮女孩怎么蹲在她旁边,嘴里嘀嘀咕咕,听上去是在念什么经似的。

许冬晴最大的好处就是不多问,专注自己的事。

小姜老板叫她宰鸭子就宰鸭子,叫她学做菜就学做菜。而且她知道,总归学习是对自己好的,不管学习什么,和谁学习,都有自己可以学习的地方。

那个漂亮女孩好像还是个女明星,小姜老板许冬晴却见她切菜做菜动作熟练,更钦佩了。

小姜老板的朋友都好厉害,这么漂亮是个演员,还会做饭。

北方人不擅做鸭子,许冬晴认真地学着,虔诚地守着这锅老鸭汤,也没偷尝一口。

许冬晴看了下时间,还有一分钟老鸭汤就该好了,她想让许年回去睡觉,许年脚却跟生了根似的。

他使劲儿吸了吸小鼻子,人也清醒了,问许冬晴:“妈妈,你在做什么呢?”

好香呀!许年在忍不住悄悄咽了下口水。

许冬晴干脆拉着他去厨房,在小火炉前坐下。

北城郊区的仲夏夜还是有点凉的,许年穿得也少,又生着病,进了厨房烤火才暖和了点。

许冬晴的手恢复了正常温度,在许年的头上摸了一把,还是有点低烧。

她对许年说:“这是酸萝卜老鸭汤,妈妈新学的菜。”

许年眼睛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对着许冬晴笑一笑就抱着膝盖看着砂锅低头,藏起眼中的渴望和羡慕。

他一向听话,自从父亲意外去世之后,就更懂事了。来到这里之前,妈妈就叮嘱过他,“我们虽然住在这里,但这里不是我们家,不能偷吃这里的东西。”

许冬晴摸了摸许年的头顶,笑着问他:“年年,饿了吗?”

医生说许年只是普通的肠胃感冒,只是小孩子营养不好,又到了新环境,闹得厉害。只要能正常吃饭,就不算严重。

可这两天白天比以往都热,许年没什么胃口,只喝了点米汤和水,还只喝了两次。听许冬晴说吃饭可以快点好之后,他想努力吃饭,可一天下来最终也只塞下了半碗粥。

许冬晴本来只是习惯性地问一句,想着许年肯定还是没什么胃口,准备给他热一热米汤。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许年立即坐直身体,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随即却又严肃起来:“妈妈,这是姜阿姨的晚饭吗?”

许年没听过“夜宵”这次词,在他的观念里,只要是晚上吃的,不管多晚都是晚饭。

他安静地等着妈妈回答,小脸被炉火烤得红扑扑的,还在努力抿着唇,像是生怕一不留神就会流出口水。

许冬晴愣怔一下,揉着许年的小脑袋瓜对他说:“不是,姜阿姨回家了。这是姜阿姨让另一个阿姨教妈妈做的酸萝卜老鸭汤,年年想吃吗?”

许年的圆眼睛睁得更大,咽了下口水才问:“可以吗?”

许冬晴惊喜:“可以的,那个阿姨走之前说让妈妈好好尝尝,记住这个味道。年年要和妈妈一起尝一下吗?”

苏棠走之前对许冬晴说,这锅汤留个她处置。

“一个厨师要做到对自己菜肴的味道心中有数。”

苏棠看她一眼,又说:“这次鸭子选得比较嫩,肥油也剔除不少。鸭肉本身也没什么负担,不用担心胖。”

姜甜甜也点头:“米饭还在电饭锅里热着,还剩下很多。苏棠这个酸萝卜老鸭汤配上米饭简直绝了。对了,你一定要试试用这个汤涮菜和肉。今天苏棠切肉的时候单放起来一盘,在冰箱里,记得吃掉,不然明天也不新鲜了。”

姜甜甜不像苏棠点到为止,她一直在唠叨地叮嘱着许冬晴:“你别怕胖,厨师没有力气怎么颠勺啊,以后还指望你给苏棠的手艺都偷来呢,嘿嘿。”

她说这个就是开玩笑,也没避着苏棠。

苏棠一路没怎么说话,倒是到了车前开门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身对许冬晴说:“我听甜甜说你小孩生病了?只喝米汤没营养的,如果他能吃得下,可以吃一点米饭和鸭肉,再烫一点菜吃。我这一锅特意没有加辣椒,酸萝卜放得也是口味淡一点的,你别放盐小孩子也可以吃的。”

许冬晴当时都不知道怎么谢两个人了,苏棠只拍了拍她的肩,“学菜的时候机灵点,别让我教第二遍就好了。”

许冬晴很感激苏棠和姜甜甜,即便她当时觉得许年并没有什么胃口。

刚才她看着炉火时还在叹气,忧心许年的情况,没想到现在年年竟然对这锅汤感兴趣!

汤也好了,许冬晴叫许年坐一边等着,她把锅和炉子端到桌子上。

也许是因为要吃好吃的了,许年精神也比白天强很多,还帮妈妈盛饭。

许冬晴从冰箱里拿出肉和菜,码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是切多了提前放好的,并不是吃剩下的。

许年乖乖地坐在桌前等妈妈,许冬晴不说可以吃,他连筷子都没碰,只是用期盼的眼神看着锅里袅袅白雾升起,每一次吸气都能闻到被油脂中和的酸味,许年就会咽一次口水。

许冬晴把菜和肉放在桌上,又拿来两个空碗准备盛汤。

等她揭开砂锅盖子时,许年眼前那丝丝缕缕的白雾忽然变成一团,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眼睛看不清,鼻子却更灵了。刚才还只能使劲儿吸鼻子才能闻出的肉香,现在直冲鼻腔。

许年病了几天,脑袋昏昏,情绪也恹恹的,更怕因为自己影响妈妈的工作,只想快点好起来。

可是他也知道,不吃饭病怎么能好。可他只能喝下米汤,今天的半碗粥还是怕妈妈担心才硬喝下去的。

刚才他出来找妈妈,在厨房门口闻到了他从没闻过的酸味,口水分泌时,许年忽然觉得肚子好饿!

白雾散去,妈妈正在给他盛汤,许年咬着下唇,握着筷子的小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年年你先喝口汤尝一尝,如果觉得咸就吃点菜和鸭肉。”今天太晚了,许冬晴不确定许年这么晚吃饭会不会对他的病不好。

许年乖乖点头,低头看着碗里澄亮清爽的汤,上面飘着几点油花,酸酸的味道闻上去就好喝!

许年正在长身体,之前又缺乏营养,这点油脂对他来说都不够。

他学着妈妈的样子,用调羹夭起一小勺,吹凉了些,才喝了下去。

汤入口的瞬间,酸香味溢满了口腔!鸭子的油脂中和了酸萝卜的冲劲儿,萝卜的酸味又让脂肪没那么油腻,这一口下去瞬间打开了味蕾。

许年不懂那么多,他只知道好吃,喝了这口汤,他觉得自己能吃下一大碗饭,病也好了似的!

到底是小孩子,嫌用勺子喝汤太慢,直接抱着小碗,鼓着小小的脸颊使劲儿吹那碗汤,吹凉一点就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别光喝汤,年年要吃肉病才能快点好。”许冬青挑了一块嫩鸭肉放在了许年的米饭上。

这次的鸭子苏棠特意选得肥了一些,长时间的炖煮让鸭肉已经软烂。

许冬晴挑得这块鸭肉带着皮,下面还有一层脂肪,再下面才是瘦肉,看着就好吃。

许年咬了一大口,淡金色的鸭皮软糯,入口即化。皮下那层脂肪酸香四溢,他又紧接着吃了一大口米饭,用舌头轻轻一抿,脂肪化开包裹住米粒,滑嫩香甜,许年满足地眯起眼睛。

他一口肉一口饭的吃,还时不时去夹锅里的生菜,吃得额头上都是细小的汗珠。

后来许年自己都会用酸汤拌饭了——稻香浓郁的米饭粒粒饱满,被橙色的汤汁浇下时,清白的饭粒变得油亮喷香。

许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许冬晴喝了一口汤时也惊艳非常,她努力回忆着今天苏棠做汤的步骤,细细品味是哪个步骤、哪味调料让汤变得这么鲜的。

本以为小孩子可以吃的咸度,她会觉得淡,等她入口才发觉,真的不会!这汤再放盐就会咸了。

许冬晴品完了汤又去吃肉,尝完了肉又涮着生菜尝了尝。

她虽然没怎么正经吃过鸭子,但是也听父亲说起过,鸭子是很难做的。鸭子的毛很难拔干净,处理不好也会有腥膻味,只有南方常吃鸭子的才能处理好。

可她记得这位苏小姐也不是南方人啊。

许冬晴不由得更佩服苏棠,这大概就是父亲口中好吃的鸭子吧!

她对以后跟苏棠学厨艺更期待了!

许冬晴终于从自己思绪里出来,她也被这汤激起了食欲,正准备好好吃饭时,看见许年已经吃完了一小碗米饭,小脸红红的,脸上也都是汗。

许年吃的香,但他还是很注意的,没有狼吞虎咽,也没让汤汁溅到

他身上那件当做睡衣的成人短袖已经很旧了,领口袖口都卷起了边,此时倒是没被汤汁弄脏,只不过他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许冬晴忙找来外套给许年披上,摸着他已经圆滚滚的小肚子说:“你肚子空了太多天,今天又这么晚,不能吃太多了。”

许年听话地点头,问她:“妈妈,这个是要用来卖的吗?”

他知道妈妈的工作,也懂了小姜阿姨是靠什么挣钱的。

许冬晴点头,许年眼睛亮了:“这么好吃,那妈妈肯定能卖好多好多钱!我们就有房子住了!等我也跟着妈妈一起学,帮妈妈挣钱!”

许冬晴压着想哭的冲动,想谢谢儿子,忽然发现许年说话有精神许多,脸色也好多了,她摸了摸许年的额头,不烧了!

“年年,你还难受吗?”

许年摇头,说话中气十足:“妈妈,我觉得我现在能扛着一头牛跑!”

许年因为这碗汤看见了希望,而许冬晴因为许年喝了汤病好了总算松了口气,也更想和苏棠好好学,让“山间野趣”再火起来。

听说苏小姐也是这里老板,许冬晴觉得更有干劲了。

裕华公寓,因为迟迟找不到功德变多的原因,苏棠翻遍了功德簿的界面,也没有解释。她甚至给姜甜甜打了个电话。

姜甜甜正睡得香,要不是苏棠的电话她直接就骂人了。

谁知道接起来,苏棠问她:“甜甜,你幸福吗?”

姜甜甜沉默了,苏棠大半夜给她打电话,不会就是为了玩烂梗吧。

紧接着苏棠又问她:“你最近有什么伤心事吗?”

姜甜甜:“……我现在最伤心的就是,正要和帅哥亲嘴的时候被你叫醒了。”

“我更惨,正要吃到新鲜黄豆面裹着的驴打滚,软软糯糯热乎乎的驴打滚刚拿在手上,就被吵醒了。”苏棠遗憾叹气。

那边没了声音,苏棠正想和她道晚安,就听姜甜甜问:“苏苏,你什么时候回来给我做驴打滚啊?”

苏棠无情地挂了电话,明天还要先去找导演面试,早点睡吧,反正功德到手了。

修道之人就应该洒脱一点,但行好事嘛。

第二天,苏棠早早起来要去找姜峰导演面试。

其实所谓面试,就是艺人和导演聊聊天,让导演更了解一下。

还是姜甜甜亲自来接送她的,等她到了地方,不由分说给她塞了一盒包装精美的茶叶,还叮嘱她一定要带好。

苏棠知道姜导是出了名的严肃,根本不可能让她有机会搞这套,但姜甜甜盛情难却,况且这也没多少钱,她就只能先拿着,大不了回去自己喝。

姜甜甜本来是想等苏棠结束的,苏棠催她赶紧回去剪视频,她才先走了。

姜导果然一直板着脸,像一尊冷面佛,只有副导演在和她聊天。

副导演聊完之后看了眼姜导,忽然想起昨天李岩来过了。

李岩先是找到的他,言语之间都是要针对苏棠。他也看了微博,知道李岩人品,不想带他见姜导。

可他之前欠李岩一个人情,他又当着众人的面软磨硬泡,只能答应。

果然,李岩就是想姜导别让苏棠来这个综艺,一起排挤她。

姜导当时不置可否,李岩还想请他吃饭,让他劝劝姜导。好在后来太忙,姜导及时叫他回去了。

现在,姜导难道是真的信了李岩的话,准备踢掉苏棠了?

副导演心里叹了口气,他对苏棠印象还挺好的,聊天过程也很愉快,听得出来是个踏实努力的孩子。

他想帮苏棠一把,但不能当面驳了姜导的面子,只能私下再劝劝。

副导演轻咳两声对苏棠说:“你知道这个节目虽然辛苦了一点,但是姜导,还是有很多人报名参加的。不过你别灰心,以后还有机会。”

苏棠诧异,这么快就决定她不行了?

副导演说完才发现自己带了情绪说错花了,忙找补:“那个,姜导想和你聊聊,你不用紧张。”

苏棠看着紧张到碰倒水杯的副导演,默默地点了点头,看向姜导。

姜导瞥了一眼副导演,嘴角抽了抽,等平静下来才看向苏棠。

副导演在等他最后的拒绝,低头擦裤子。

苏棠则是心里有数了,看来这次面试是不行了,不过她不着急,还会有其他工作的。

苏棠平静地听姜导告知她今天面试没通过。

姜峰都诧异小姑娘的沉稳,他沉吟几秒,慢悠悠开口:“听说你做的酸萝卜老鸭汤很好吃?”

苏棠:“?”

苏棠:“您是姜甜甜的……”

作者有话要说:两章合一啦,是两天的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