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琴瑟合奏

松岳把人送到听雨阁后不久,便有人过来送糕点和茶水了。

来人是时雨。

这样跑腿的活,原是不需要她出面的,可她先前当着那么多人训斥松岳,心里难免有些后悔,兰因见她魂不守舍便让她过来了。

到门口的时候正好听松岳在说,“齐大人,那您先稍作歇息,若有什么吩咐……”他得去外头守着主子安宁,自是不好在这多待,想到先前穿着雨披的那个小子,略一沉吟后与人说道,“我把先前那个小子给您喊过来,您有什么吩咐或是跑腿的活只差他去做便是。”

天青看了一眼自家主子,见他眉目沉静,并无反对之色便笑着朝松岳抱拳,“那就多谢兄台了。”

“不敢。”

松岳不好耽搁太久,说着便想告辞,却听门外有人说道:“我家主子为大人准备了茶水糕点。”本以为只是个跑腿丫鬟,可听这熟悉的声音,他猛地回头,待瞧见那张熟悉的面貌,他原本略显紧绷的神情也不自觉变得柔和了不少,他未多言,只朝背身站在窗前的齐豫白一拱手便先退至外边。

时雨放下托盘里的糕点和茶水,原本也想屈身离开,余光却恰好扫见窗前男人的侧脸。

半开的轩窗外,春雨已没有先前那么大了。

蒙蒙一层细雨,随风落入窗中,也落在了男人的身上。

其实从时雨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背光而站的男人,他的样貌是朦胧的,是看不真切的,可那通身冷矜的气态,如积雪之玉,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让人入目难忘。

忽然就想到了城中的那些传闻。

传说这位齐大人颜如宋玉、貌比潘安,是汴京城不少名门贵女心中的檀郎。

三年前,他高中状元骑马游街的时候,整条御街上的酒楼、客栈全部被人占满,就连州桥上也是人挤着人,听说那日城中鲜花售卖一空,就连首饰铺里的绢花也都卖光了,可惜,那些砸向新科状元的花全都落在了地上,再鲜艳欲滴的花朵也没能引来这位新科状元的一顾。

白马踏阶。

不知碎了多少女子的心肠。

这三年,她跟主子出去做客的时候也时常听那些夫人、小姐说起这位齐大人,最早的时候,那些贵女说起他时都满怀热忱,她们都觉得自己能成为齐夫人,可时间一年年过去,那些从前说起齐大人时都会脸红的贵女们如今也都成了他人妇,偏这位齐大人仍是孑然一身。

不少人都说他有龙阳之好,这才到这个年纪也不成亲。

这个念头刚从心中浮现,时雨就撞上了一双幽沉似潭水的眼眸,那目光清冷仿佛能洞悉人心一般,时雨也不知怎得,忽然就白了脸,平日颇有些小辣椒模样的人这会却像是受了惊,直到那落在身上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收回,一道清冷如玉的男声在屋中响起,“下去吧。”

她不敢多待,忙往外退去,其余小丫鬟也连忙跟上。

走到外边院子,瞧见松岳,一路高悬着一颗心的时雨这才松了口气。

她跟松岳已经定下婚事,府中下人也都知晓,看到他撑伞站在院墙外,几个小丫鬟会心一笑,笑着同时雨说道:“我们先回去给主子回话。”

说着就把这处地方留给他们,先离开了。

松岳上前为人撑伞,见她小脸发白,不由皱眉,“怎么了?”

“……没什么。”

时雨摇了摇头,想了想,又忍不住小声道:“这位齐大人的气场太强了,我刚跟他对视了一眼,心脏就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这么多年,她也就只有在他们侯爷身上才看到这样的气场,可侯爷是武将,又在战场待了几十年,这位齐大人才多大?

松岳听到这话倒是笑了起来。

他撑着伞与人一道往前走,嘴里与人说道:“齐大人位处大理寺,经手的案件都事关朝中大臣,他又年轻若看着不强势点,难免让人轻视。”

不过这些年,他雷霆手段让陛下都对他青眼有加,哪里还有人敢小看他?

时雨也听过这位齐大人的威名,便未多说,只是见从来都是少言寡语的男人今日却屡次为这位齐大人说好话,不由侧目睨了他一眼,“你倒是看重他。”

松岳说,“当年便是他护住端州百姓,没让洪水毁了那一洲百姓。”

时雨知道端州是他老家,也就明白他今日为何会这般冒失进来传话了,她心里忽地一软,轻轻握住他的手。

她并未多说,松岳却看懂了她的宽慰,他笑了笑,也没说什么,只是回握住她的手。

两人继续往前走。

雨落声中,时雨与他说道:“不过日后你可别这么冒失了,这位齐大人到底是外男……”想到什么,她又问,“对了,他可曾问起主子的身份?”见松岳摇头,时雨方才点头,过了一会又说了一句,“不过今日主子会应肯,我倒是有些意外,主子从前最重规矩。”

那位齐大人不知晓主家是男是女,可主子是知晓的,她居然会放任齐大人进来,这委实让时雨惊讶,若让外人知晓,还不知道得传出什么话,也亏得这庄子内外都是他们自己人。“你回头去叮嘱下外院的人,让他们守着嘴巴,别乱传什么。”

听松岳应好,她方才没再说什么。

途径院子瞧见一个穿着雨披清扫落叶的小厮,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并未停下,倒是松岳与她说,“等下。”

而后喊人,“你过来。”

那生得高大强壮却躬着背容貌普通的小厮连忙跑过来,笑着问他,“松岳大哥有什么吩咐?”

“你知道我的名字?”松岳有些惊讶。

小厮挠了挠头,憨笑道:“刚才跟富爷来的时候听他喊过你的名字。”

倒是个机灵的,也怪不得陈富敢把人带过来伺候主子。松岳点点头,“里面的大人你照看着些,他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去做,只一点,垂花门里是主子休息的地方,你仔细着点,莫让他们走错了地方。”

“哎!”

小厮应道:“小的省得了。”

松岳便未再多说,只领着时雨离开,走远了,扮作小厮的竹生还能听到时雨在问,“这是哪来的小厮?我怎么从前没见过?”

“陈富怕咱们人手不足,今早送来了几个。”

时雨点头,“这个看着机灵,回头让主子掌掌眼,若是合适的话倒是可以留下。”

耳听着这番话,竹生不由眉开眼笑,他先前还躬着的背早在目睹他们离开时就已经站直了,若是松岳此时回头的话必定能够看出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厮。

目送他们离开庭院,竹生没有耽搁,立刻掉头往听雨阁走。

他是真没想到主子今日会亲自过来!

难不成主子这是准备娶主母回家了?

他满怀憧憬,三步并作两步往听雨阁那边走,刚到门口就听兄长对着临窗而站的男人恭声道:“主子,来了。”

“主子!”

竹生笑着上前给人行礼。

他为了进宅子伺候特地易了容,原本和天青一样的相貌也就有了不同。

当年他跟哥哥一起学武的时候,教他们的那位先生在江湖打滚多年,除了武艺还教了他们不少东西,他这易容术虽然不算精妙,但也能遮掩原本的面貌七八,此时他就顶着这一张普通的面貌与人说话。

齐豫白依旧站在窗前,背身问道:“怎么进的宅子。”

竹生还只当他是夸赞,不由扬起长眉骄傲道:“属下正好救了这里管事的儿子,他感激属下问属下要什么,属下便跟他要了这份差事。”

“主子,您不知道,刚才主……”本想喊主母,但一想主子的脾性忙又改口,“顾小姐身边的丫鬟还夸我了,说要让小姐掌眼,要是小姐满意,属下就能过去伺候了。”

他说得洋洋自得,却发现屋中气氛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愉快。

终于察觉出不对劲了,竹生抬眸,可男人背对着他们,他瞧不见他的样貌神情,只能朝自家兄长看去,却见兄长面露无奈,竹生心下一惊,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去,“主子,是属下做错了什么吗?”

齐豫白没有说话。

天青便说,“你可想过若让顾小姐发现你的身份,她会怎么想?”

竹生皱眉,“我做事很小心,小姐怎么会……”

天青看着他,沉声,“万一呢?”

只三个字就让竹生骄傲不羁的神情僵住了,想到这些年主子的小心翼翼,他的脸忽然变得十分苍白,“主子,我……”他单膝下跪,面上满是懊悔和后怕。

要真是因为自己一时鲁莽毁了主子的安排,他简直万死都难辞其咎!他低着头,哑声忏悔,“属下本想着离顾小姐近些可以方便做事,没想那么多……属下知错,请您责罚!”

天青也跟着下跪,沉声认错,“属下管束不严,请主子一起责罚。”

屋中静悄悄的,背对着他们的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闭目转着手中的佛珠,那细微的撞击声在这一场春雨中并不算清晰。

片刻,男人开口,“起来吧。”

天青起身,看了眼依旧不肯起来的弟弟,正想询问主子怎么安排的时候便听男人说道:“寻个由头早些离开,别让她察觉。”

竹生忙道:“属下一定处理好,不会让小姐察觉。”

他终于肯起来了,却再无平日的活力,也不敢过问主子之后的安排,低着头站在一旁,还是天青问道:“那还要派人过来守着吗?”

齐豫白沉默一瞬才说,“经此一事,她必定会多加警惕,何况她身边那些人也不是无能之辈。”他的嗓音低沉,却没有多少失望,反而带着几分赞赏。

倘若他此时睁眼,那眼中必定满含笑意和赞扬。

他从小就知道她是聪慧的,幼时看书只一遍就能过目不忘,王家的闺学先生都曾夸她若为男子,日后一定能入朝为官,就连王家这辈最有盛名的大公子成则说起他这位表妹时也是屡屡称赞。

当年元宵。

王家举家去金陵登高楼看花灯,他也在受邀名单中。

那日成则有个死对头拿着千金买来的一纸谜题想来羞辱成则,他正想帮忙,帘中却传来一道女声,即使不回头他也能知晓那个轻声细语说话的人是她。

可即使夺得这么多掌声和名声,她也依旧不曾露出一点名声于外。

众人也就以为是王家哪位女儿回答的。

那阵子王家声名鹊起,王家女儿更是百家难求,可她却依旧待在闺中不闻不问。

她是聪慧的。

所以知道寄人篱下该做什么。

王家这样一个偌大的家宅,即使有疼爱她的外祖母,也多的是满怀其他心思的人,她若处处拔尖要强,只怕早就被王家不容了。

何况她若不聪慧,当初又岂能凭借一点蛛丝马迹就查到耶律燕哥的身上。

想到这个名字,齐豫白原本还浮着笑意的脸忽然就像是乌云压境一般,他指腹紧掐着手中佛珠,天青、竹生兄弟俩不解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屋中的空气好像都在这一刻凝滞住了,正等两人想问的时候,忽然一阵琴音穿过庭院直入他们的房中,屋中原本僵硬的空气也在这一瞬间松动了。

齐豫白长睫微动,他在琴音中睁眼,迎着春雨蒙蒙穿透湿润的空气凝望远方。

猜到是谁在弹琴。

他先前紧绷的眉眼忽然就变得柔软了许多。

片刻功夫后。

兰因所在的屋子,本听琴入迷的停云忽然诧道,“这是什么声音?”

穿透人心的瑟声,带来烟雨蒙蒙,比兰因深沉幽远的琴音要显得空远悠长许多,它并没有压过兰因的琴音,反而给人一种相辅相成的默契,却让兰因看着远方怔了神。

“……是瑟。”过了一会,她说。

“瑟?”

停云一怔,“我们庄子还有人会奏乐吗?难不成……”想到听雨阁的那位,她有些怔然。

兰因早在瑟声出现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是谁了,她如水葱般的指尖在琴弦上停留良久,本该就此停下,可听那瑟音阵阵,仿佛拨云见雾般让人心头都敞亮了不少,她竟也不舍就此停下。

作者有话要说:众所周知

琴瑟代表着什么

大人当初和奶奶去的就是金陵,因因从家里离开去的也是金陵啦,所以两人其实6/7岁就见过了!小时候的事之后就慢慢讲吧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