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内外全部都得先打扫一遍。
屋子里面倒是好说,灰尘可以擦拭干净,长进来的藤蔓可以拔掉,腐朽的家具也可以丢掉做一批新的,外部装修也可以全部翻新。
这片花园就有些困难了。
黑色的荆棘丛生,从屋牌一直蔓延到了台阶。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来的树种,被森林这股腐败的气息影响,只留下经脉一般的坚硬死根,挤满了花园的大部分地盘。
所以,刚刚那句话并没有刻意刁难大洞客们的意思。
作为能与人对话的土拨鼠(孩子们的童话书中总是出现的奇妙动物,纸页里很常见,不过森林里实际存在的往往很少),大洞客们比普通的土拨鼠要更加长寿,能力更加出色也就理所当然。
换句话说,是土拨鼠中的佼佼者。
不过事实上,在伽菈说出“啃”这个单词之后,大洞客们纷纷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板牙。
“这可不行,这可不行。”老洞客紧张地嚼着鼠尾草,越嚼越快,汗流浃背,“魔女阁下您见谅,我们家的板牙向来都只是装饰品,啃不了花园里那些粗壮的荆棘和树根,那些东西只有斧头才能做到呀!”
“哦。”伽菈歪歪头,“那就有些遗憾了。”
“您明明就知道这一点!”
“那是当然。”伽菈耸肩,“我只是想提振一下士气,亲爱的。”
斗篷里,一根枯枝戳得胸口痒痒。
那是从王城里边一路带过来的。黑色的细细枝干,露出干枯的竖条纹路,连着下面几缕弯弯扭扭的根。一看就是某些花种的茎,上面还黏着一些羊毛,是从羊毛毡中翻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沾上的。
“这是我二百多年前离开的时候,从花园里带出来的。”伽菈取出来,插进泥土中,“看不出来吧?其实它是一株风信子。”
老洞客连连点头:“我记得,我记得当年的花园里,最多的就是风信子!”
细小繁多的花朵,共同长在一株茎上,微风吹拂便到处飘散,漫山遍野,很难不会让人联想到家乡。
“是啊。”伽菈说,“它们都是我的眷属。”
“眷属?”老洞客问。
“像以前那样繁荣的小镇,原本是不应该在森林中心出现的,那不合常理。”伽菈摩挲着花枝,“在比故事发生的时代更早以前,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只有我和我的花园。”
听到之类,老洞客悲伤地哭了起来,似乎在追忆他那有限的两百多年前的记忆。其他三只土拨鼠互相张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纷纷啜泣。
伽菈双手叉腰,无奈地低头看着它们。
锡西不知所踪,橙嘴皮估计还在密林中摸爬滚打,现在拥有的人手,就只剩下这四只土拨鼠了。
自己无法正常使用魔力,想要在黑暗的森林中心与不明力量抗衡,实在是困难至极。
“您的魔力那么强大,也会拿这些死根没有办法吗?”最小的那只土拨鼠问道。
“说到这里,差点忘了告诉你们。”伽菈扛着锄头走下台阶,环视着荒芜的花园,语气轻松,宣布道,
“现在的我,一丁点魔法也用不了!”
大洞客们:“........”
“看呐,看呐!”老洞客再次热泪盈眶,“这就是我最敬佩魔女阁下的其中一点,她总是那么自信!”
说完,伽菈无声地走到花园遗迹的中心,大洞客们也跟了过来。
抬头看天空,夜晚的时间似乎过去了。月光渐渐消失,晨曦从优顿王城的方向弥漫而来。
森林里依旧昏暗一片,并非单纯由于茂密树冠的遮挡。
不过夜幕褪去,总比来时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要好了不少,像是暴雨欲来前那低沉的阴天。
“过来看看。”
伽菈蹲下身,用指尖轻轻触摸地面凸起的死根。坚硬,冰冷,粗糙。潮湿的森林,上面却没有半分水迹。
大洞客们好奇地围了过来。
光芒的魔法无法使用是事实,但是原因呢?
伽菈清清嗓子,说了一句无比华丽的装饰性咒语(主要表现在小舌音与跌宕的语调):
“消失在将至未至的晨光中吧!”
无事发生。
土拨鼠抽抽鼻子:“哦,好吧,它还是那么丑。”
从进入森林之门开始,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就一直在抵触着魔法的存在。
所谓魔法,不过是创世纪伊始,自然的各个部分元素所凝聚而成的集合体。光芒,风,土地,水,草木........生灵和自然共鸣,从自然中获得强大的力量,摸清楚规律,再加以规制和运用,便成了人们常常理解的,需要用咒语施展的“魔法”。
所以说,魔法指的是一种施展力量的技巧。而魔法的本质,则是创世纪时就亘古存在的自然元素。
因此,理论上,这个世界并不会存在完全没有魔法的领域。
“另想它法吧。”伽菈说。
大洞客们颤抖着圆滚滚的身子,纷纷打了一个寒战。
“可是,可是。”老洞客说,“魔女阁下,您又怎么会被……..”
伽菈盯着自己的手背,没说话。
魔女。
这个词语要远远晚于自己的诞生。
普通的生灵使用的魔法是一种技巧,而魔法对于魔女来说,只是生命的一部分现象而已。
伽菈依然记得那个不知道多少年月之前的遥远午夜,她沉睡在这片后花园的草坪上时世界的模样。微光萦绕在身边,月亮和星星第一次升起,世界树的根系沉降下去,纯白的风信子便开满了这座花园。
宁静又奇妙的午夜,「微光」作为「母亲」的首生女诞生了。
从那一刻开始,夜晚的一切光芒便都属于自己。
“嗯,是啊。”伽菈的神情向来和十七八岁的少女无异,只是浅薄的苦恼着,“有谁会不愿意让我回来呢?”
“是啊!”大洞客们复读,“有谁会不愿意让魔女阁下回来呢?”
老洞客更是高声表示:“虽然魔女阁下食量惊人,酒量可怖,动作的危险系数极高,将老朽我的地底洞震塌了六次,但是我依然最爱让魔女阁下来老朽家做客!”
“嘿!”伽菈说,“我那是为了帮你开拓领地!”
“我就是那个意思,魔女阁下,我在赞美您的热心肠!”
大家难得地嘻嘻哈哈了一阵。
吵闹完,森林又恢复了死寂。
这个目标或许是太过抽象,也或许是太过古老,不可捉摸,丝毫没有头绪,隐藏在深深的迷雾之后。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伽菈默念道,“害怕,彷徨,不平,愤怒,悲伤。究竟是哪一种?”
没有答案。
手掌中只有死根冰凉的温度,仿佛在代替这片森林作缄默的回答。
伽菈松开手,站起身:“这可就有点麻烦了。”
“是啊是啊,我们会饿死在这里的!”土拨鼠说,“要不我们还是先去人类王城那边偷点儿东西吧!”
话音刚落,伽菈转头盯住它。
“……..”
“我的意思是买,嘿嘿,买。”折耳朵的土拨鼠说。
“魔女阁下,您在人类王城那边混得怎么样?”老洞客问,“那里有意思不?”
伽菈倒是不在意一只土拨鼠究竟有没有偷过人类的东西,反正自己也不是一只啮齿动物的监护人。至于老洞客的问题,她更是不愿意回答。
紧接着,伽菈意识到另一层问题:“等等,在我来之前,你们都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土拨鼠们并没有立刻回答上来。
它们左看看右看看,支支吾吾,努力思考未果。
“嗯?嗯?”伽菈用指尖挨个指着它们的鼻子,开始点名,“好了,老洞客,你应该知道的吧?”
“诶呀,诶呀........”老洞客搓手回答,它的胡须上还沾着鼠尾草屑,“这可难到老朽了........”
“那好吧,折耳朵,你来。”
“哦?”折耳朵紧张地揪着耳朵,“哦?!”
“这可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呢。”伽菈继续点名,“菲莉丝,一只眼睛的菲莉丝。”
“我好像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菲莉丝眨着炯炯有神的一只眼睛,坚定回答。
“最后了,小蟋蟀。你年纪最小,记性应该最好才对吧?”
伽菈和其他三只土拨鼠的目光一齐汇聚到了年纪和体格都最小的土拨鼠“小蟋蟀”身上。
小蟋蟀和他们挨个对视了一边,两爪蜷缩着放在胸前,后脚不安地快速踩着地板。
它抽动着鼻翼,环视了一圈破败的花园,又望向番茄田方向,也就是大洞客之家的方向。
“魔女阁下。”小蟋蟀的声音很成熟,“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从森林开始腐朽,直到与您重逢的这段时间,我们究竟做了什么。”
说完,它戏剧化地停顿了片刻:“难以置信的是,这段漫长的时间内,我们好像什么都没有吃过!”
“咕噜、咕噜。”
“咕噜........”
“咕噜!”
小蟋蟀的话音刚落,土拨鼠们的肚子非常狂野地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