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好这口

阿晚面色微白,懂了宋忍冬的意思,忙开口:“对不住,我不知晓……”

明琅低声应:“姐姐莫气,方才原是我没站稳。”

宋忍冬颔首:“罚阿晚将街头的成衣铺寻颜掌柜来。”

阿晚微顿,明琅眉眼垂下。

这算什么罚。

“师父,寻颜掌柜做什么?”

“开春换薄衫,该给你们做两身衣服。”

阿晚努嘴:“我有衣服,不用再做,给小梨子做就好。”

宋忍冬洗漱过后接过梨子递来的竹箸,浅声道:“梨子和明琅各两身,你犯了错,只有一身。”

不要是不要,可不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阿晚闻言狠狠瞪了明琅一眼,都怪他!

明琅垂首眸中划过笑意,再抬头时面上满是受宠若惊:“我一身便够了,余下银子给姐姐做。”

“要你多嘴!”阿晚惯是忍不住话,“我孝敬师父,用月银给师父做!”

宋忍冬几不可闻地轻哼,不置可否。

明琅坐在石桌旁垂首,放在桌沿的指尖轻轻扣动,一脸愧疚:“姐姐,我今日便去抄书,挣了银子给你做衣服。”

宋忍冬侧头,不太熟练地努力装出一丝疑惑:“你读过书?”

“自小习文,读过几本罢了。”

“那想必是要科举的。”宋忍冬的目光在桌上的小菜上巡回两遍,“那便好好读书,此后这些事不必再做。”

“我不……”

“无需有顾虑,读书花费会让阿晚记下来,待你日后高中再还就是。”

明琅垂眸,捏紧了手中的竹箸。

“姐姐,我胸无大志,不欲科举。”

宋忍冬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碗中白粥只剩微热,米香气消散许多。

她侧头:“你不科举?”

明琅点头。

“那你来京城做什么?”

“婚约……”

宋忍冬抬手止住他的话,略带急促地喝下碗里的白粥,拿出帕子擦嘴:“若有才干便不可枉费,不必出去抄书,既留下你便养得起。”

她说罢起身顺着连廊去前堂,红日初升,是医馆开门的时辰。

见明琅的目光顺着宋忍冬而去,阿晚轻哼:“什么婚约!胸无大志之人可配不得我师父。”

明琅收回目光,淡淡瞥了一眼阿晚,将碗中白粥一饮而尽。

“在下做过早饭,便劳烦阿晚姑娘洗碗。”

“诶,你……”

看着明琅一瘸一拐地去了前堂,阿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他如今有伤,让他一回!

阿晚慌乱地扒拉着粥催促:“小梨子快些吃,等我洗了碗咱们也去前堂。”

“这么着急做什么?”

阿晚嗤笑:“你瞧明琅那副上赶着的样儿,巴巴地跟着师父就去了,咱们若是不赶紧跟上,以后师父就只疼他不疼我们了!”

梨子不过九岁余,平日里惯是阿晚带着的。阿晚大她五岁,自然是阿晚说什么都信,听这话登时被骇住,一时间后坊里头只剩下了扒拉白粥的声儿。

前堂。

宋忍冬方才开了门,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

回头看去,果然是明琅。

她将门栓放到角落,提溜着一把槐木梳背椅放到他身侧示意他坐下。

见他乖乖坐下,宋忍冬缄默半晌问出心头疑问:“你怎识药?”

明琅屏息须臾,凝眸道:“我自小身子骨弱,对药材便熟悉些,也算是……久病成医。”

宿在此处八年,整日唯有药材作伴,如今便是闭着眼摸一下,他也识得手中是何药。

宋忍冬随手拨拉着柜台上的算盘珠,嘴角轻轻弯起,盯着算珠的眼神却隐约有寂寥。

久病是真,成医……却是从不曾听闻。

罢了,她总归是从未真的了解过明琅,他会什么,自是也不会告诉她。

只是……

顺手将算盘推开一些,眼睫轻抬,他将功名看的那般重,怎得会换了性子?

眉头微蹙地盯着明琅,宋忍冬拇指习惯性在桌面轻点。

明琅眸光闪烁,肩膀不经意塌软了些,眉眼低垂。从宋忍冬的方向看过去,只看到一个形销骨立的无害少年。

宋忍冬收回目光,拇指顿在半空。

还是个孩子……

虽不知他为何转了性子,但若是现下将人赶出去,怕是混不上个饱饭。

况且之前的事,她也时常如庄周梦蝶一般,险些分不出真假。

若真因那不知真假的事害了一人,有违医者本性。

“男儿总该立业,可想过以后要做什么?”

“我想留在四安堂。”

宋忍冬面上闪过茫然,他想留在四安堂?

再细细看去,面前的少年身形消瘦,眸光清亮,难找出一丝曾经的高官之态,只是略带窘促的笑着看她。

行医修性,若能向善,并非不能留下他。

她思索片刻而后开口:“旁人道四安堂之名取其四方安定,其实不然。人生八苦,身体发肤受其四,曰生、老、病、死。”

“我爹说行医者守这四样已是难上加难。”

“我已有两位小徒便是阿晚和小梨子,你都见过。若你愿留在此处,我亦可收你为徒,定倾囊相授。”还会好好教导。

宋忍冬难得说这么长段话,轻缓到显得有些温吞,顿了顿才又道:“若心中有其他思量,告知于我,我不会强留。”若是如此,那他日后成什么样子再与她无关。

“没有!”明琅面上的欣悦有些难以自抑,没忍住起身走到宋忍冬面前,目如悬珠,“姐姐,我只想留在这儿!”

宋忍冬打量他半晌,而后漫条斯理地点头:“好,拜师礼便等你伤好……”

“不拜师。”明琅袖中的指尖微蜷:“我们……原是有婚约,若是拜师岂不乱了辈分?”

“婚约?小九你要成亲了?”

两人听到声音同时转过头去,只瞧见街头成衣铺的颜掌柜满脸揶揄地倚在门框,笑了一声扭着细柳腰走到宋忍冬身侧,胯轴略带深意的轻轻撞了撞宋忍冬,掩口低声笑道:“怪不得不让我给你物色,原是早有心仪之人?”

目光轻佻地扫过明琅,颜掌柜背过身去,面朝宋忍冬眨了眨眼:“瞧着年岁尚小,你好这口?”

宋忍冬:……

她晓得颜霁的性子,没搭这一腔,指了指后坊道:“劳烦你给他们量过尺寸,一人裁两身薄春衫。”

颜霁歪头瞧着她笑,不答反问:“你那有婚约的夫婿,叫什么名儿?”

“本是长辈的玩笑话,不可当真。”顶着颜霁炯炯目光,宋忍冬拿起掸子将药台拂过一遍,无奈道,“唤明琅。”

“原来是明公子啊。”颜霁丢开宋忍冬,挪到明琅面前,“哪里人士?年岁几何?家从何业?”

明琅看了眼宋忍冬,见她又将算盘捞了回去随意拨拉,便拱手垂眸道:“见过颜掌柜,在下陇西人士,年十七,因家道……”

“行了。”宋忍冬瞧见门口有人进来,开口道,“颜掌柜,劳烦。”

颜霁闻言眉梢含笑,娇滴滴地微微屈膝,亦真亦假行了个礼,一脸乖巧地朝她摇头:“好,听宋大夫的,不问。”

她长相娇媚,这般做派总归是俏皮少些,魅惑占了大半,宋忍冬轻飘飘瞥她一眼,眼眸含笑没应声。

明琅后面的话被打断,下意识看向宋忍冬。

宋忍冬去带着病人径直去了小诊堂,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后,明琅左右环视,最后提着水壶朝后坊走去。

颜霁小碎步忙跟上:“明公子哪里去?还要量尺寸呢?”

明琅脚步不停:“去烧水。”

“给小九烧的?”

明琅颔首:“嗯。”

颜霁见他不大想搭理自己也不气,手中团扇摇了两下:“你们什么时候定的婚约?”

“幼时,长辈定下的。”

“那便是娃娃亲了?”

明琅嘴角浅浅弯起,无声颔首。

颜霁站在连廊处,望着明琅一瘸一拐地朝后坊去,嘴角的揶揄更甚。

比小九还小一岁,哪里会疼人。

她倒护得紧,连个家世都不让打听,且等着,她贤宁街颜掌柜想打听什么打听不出来?

今日她还偏不信这个邪了,哪里来的小毛孩子,还能比她给小九物色的还好不成?

明琅回到前堂时,宋忍冬在小诊堂里的低语模糊的有些听不清,像是话音儿传到明琅耳边前蒙了一层薄纱,朦胧却悦耳。

他摆弄着东山墙的药柜,指尖的药材依稀能看出未炮制前的模样,只是味道略有不同。

即便背对着小诊堂,明琅依旧浅浅勾起嘴角,眼里的笑是前所未有的满足愉悦。

只是这份愉悦未停留许久,便被来人打断。

“宋大夫可在?”

明琅回头。

方才初春的季节,来人倒像是不嫌冷似的身着一身对襟短衣,头上汗珠的细密明亮。

明琅颔首:“可是哪里有不适?”

魏子阳咧嘴笑开,他长得高大,容貌倒是俊毅,可这般笑着硬生生将那股俊朗衬得憨了些。

“我没病,宋大夫在吗?你是宋大夫请的药童吧?”魏子阳说着就要去后坊找人,嘴里还嘟囔着,“确实该找个药童,否则迟早得累病……”

明琅开口:“她不在后坊。”

“不在?那在哪?”

明琅拐着脚走到魏子阳面前,嘴角的笑温和无害:“你是……”

“哦,我是临街的,今儿个下网捕鱼得了条极肥的,送来给宋大夫尝尝,她人呢?”

明琅面上的笑淡了些。

临街的?

他端量魏子阳片刻,终于将这人从记忆里捞了回来。

临街茶坊的掌柜,前世小九去世后这人曾当街拦了自己的轿子,挥着拳叫嚣着要他偿命。

他猛地知晓小九死讯,哪里还记得住旁的人?只是如今说起临街他倒想了起来。

此人是谁倒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心悦小九。

思虑清楚,不过几息明琅便言笑自若:“公子来的不巧,她正忙着,怕是不得空,不若你先家去,待她忙完了我替你传话就是……”

“魏掌柜?”

背对宋忍冬而立,明琅面上的笑意瞬间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小明(微笑):难为哥哥费心,打量谁吃不起鱼么,要你巴巴的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