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成王和林婉静到底还是见了面,而且听成王的语气,他们见了不止一次,想到林婉静自从解禁后便隔三岔五要去宫中给崔贵妃请安,夏真真心里动了一动。
崔贵妃崔瑶……林三太太崔珊……
原来这中间还有崔贵妃出手帮忙。
看来崔家的事情她是该找个时间问问林二太太了。
陆蘅之想了想,对林适、陆少桐二人叮嘱道:“以后你们碰到成王,都小心一些,他不是个好惹的人。”
“是。”二人应声。
不为别的,就为成王今日的失言,他们也不会与他走近。
那边,春分秋分见成王殿下走了,才大着胆子走过来提醒说江边的祭祀结束,龙舟竞渡开始了。
有成王这小插曲一搅和,几人看热闹的兴头大减,只有夏真真因为是初次到现场观看赛事,很快被数千人激烈的呐喊助威声感染,紧张兴奋地注视着远方奋勇划浆的龙舟,为自己心仪的那一艘龙舟加油。
半途,林适和陆少桐被同窗好友叫走,推脱不得的他们只能抱歉的看向陆蘅之,将送夏真真回林家的任务交给了这位小长辈。
“辛苦小叔。”
“辛苦小舅舅了。”
陆蘅之目送他们走远,心道耗费了大半天时间,总算等到了这么个好机会。想起刚才夏真真拿那对玉佩威胁他的画面,面色沉了沉。
龙舟竞渡结束时,夏真真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觉得没看过瘾,似这般激烈的公开赛事,在大乾可再没有第二个了。
陆蘅之一心想着早些拿到那对鲤鱼双佩,随口道:“你若喜欢看这个,明年我陪你再来看就是了。”
夏真真弯了弯眼睛,“小舅舅说话算数?”
“算数。”陆蘅之略略抬眼,见春分秋分等人正在专心收拾看台,压低了声音道:“说好的交易呢?”
夏真真美眸转了一转,“听说西城有家归云楼,里面的茶点是天下一绝,不知小舅舅愿不愿意带真娘去尝一尝?”
陆蘅之眼神闪了闪。
陆蘅之让身边的家丁给林二太太送了口信,便带着夏真真去了归云楼。
归云楼虽说是处在闹市中间,内外的布置却十分雅致,室内更有琴师画客,焚香煮茶,来往小僮婢女都穿得一身素雅洁净,最是受文人墨客的喜爱。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陆蘅之直接要了一个二楼靠窗的雅间,小窗支开后,南来北往的街道自然而然就落入眼中,视野很是宽阔。
夏真真很是喜欢这个位置。
“行了,你们都去隔间用些茶点吧,我和舅爷有要事相商。”
待送茶点的小僮退下后,夏真真摆手也挥退了春分秋分和余下几个留下来保护她的家丁。
室内就剩了她和陆蘅之二人相对而坐。
夏真真捧着小僮倒好的茉莉花茶,闻着飘出来的茶香,盯着窗外来往行人饶有兴味地观看,一派纯真无邪。
陆蘅之却知道她身上大有古怪。
眼前的这个看似无害的女孩,和他知道的林婉真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难道她也重生了?
不,不会,即使林婉真也和他一般重生而来,却绝不可能知道这间茶楼是他的产业,这般隐秘之事,连他自己身边最信重的幕僚都没有几人知晓。
或者,对方是借尸还魂?那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事情如此清楚。
陆蘅之心念几转,不敢轻下判断。
看了会儿窗外风景,夏真真将视线从窗外移回到陆蘅之身上,莞尔一笑,“小舅舅,我和你说的交易条件,你想好了么?”
陆蘅之抬眉,缓缓开口,“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这间茶楼是我的产业,知道我的许多事情,我却不知道阁下的身份,对阁下也不了解,这笔交易未免不够公平。”
新沏的茶冒着丝丝热气,静谧雅致的房间里混合着花茶与点心的淡淡清香。
阳光斜斜穿照室内,正身而坐的少年清冷如月,温润疏朗。凭心而论,陆蘅之长得极为好看,是一种气质内敛,没有侵略性的好看。这种好看,不会让夏真真产生紧张。
“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的交易,小舅舅不必对我如此防备。”
夏真真垂眸看着茶碗中飘浮的茶叶片,声音很小,却很坚定。“我还是我,还是真娘。”
陆蘅之眉头动了一下,继续听下去。
夏真真也知道不可能这么快就取得陆蘅之的信任,假如对方真是她猜测的那样,就更没理由不怀疑她了。
“小舅舅有没有做过梦?”她忽然抬眼,偏头看向陆蘅之。
陆蘅之一愣,梦吗?
“自然是有的。”
“那有做过恶梦吗?”
“……有。”怎么会没有。
午夜梦回,梦到前世的每一次被人出卖、背叛、算计,都像是一场场恶梦。幼年被陆侯夫妇冷待疏离的日子,更是他埋在心底最深处浑之难去的恶梦。
陆蘅之眼角跳了跳,依稀察觉到夏真真接下来要说什么。
“腊月被三姐姐推下冰湖后,真娘做了一个十分真实的梦。”
夏真真的声音低低的,似是在回忆,眉心一直拧着,捧着茶碗的一双小手指关节绷得紧紧的。
“梦中发生了很多事情,有的已经发生了,有的又有了些不同……有时候我真分不清醒来的是梦,或者梦里的才是真实的。”
说着说着,忽然连夏真真自己都迷茫起来,分不清自己是真是幻,说出口的话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七分真实。
梦……
陆蘅之闭了闭眼,忽然觉得嗓子眼有些干,他不自在地端起茶碗,将里面的茶水一口喝尽。
“梦里的真娘,情况很不好,她磕破了头,脸上留了难看的疤痕,断了的脚踝也没好起来,慢慢就跛了,连她最难企口的病症也被人传得整个西极城都知道了,原先那些喜欢她的人都退却了,没有人愿意娶她……”夏真真大致将林婉真身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后来她嫁去了太子府,成了太子正妃……林家出事了……她被太子和侧妃禁在太子府什么都不知道……林家诛族……她被赐了毒酒……”
夏真真本来是来演戏的,谁知道背好的台词越念越不舒服,越念心口越纠纠的疼,越念就越觉得委屈得不行,根本不由自己,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不要钱似的簌簌掉进茶碗,声音呜咽呜咽地哭了起来。
若换个人在这里听夏真真说梦,肯定觉得她所言匪夷所思莫明其妙,可陆蘅之全部都听明白了,心知也不可能有人比他更清楚夏真真话里头的真假。
那梦中的情景,除了视角不同,大体上和他所知都对得上。
原来他活过的那一世里,他这个名义上的小外甥女竟然过得这样凄惨。
似乎,有点可怜。
陆蘅之回忆着前世曾听说过的那些事情,在心里把太子姬英又记了几笔。
反正债多不怕愁,虱多不怕痒,他和姬英之间注定了没法相安无事,他上辈子能赢姬英一次,这辈子就能赢他第二次,到时候再把姬英那混蛋欺负他小外甥女的帐一起结算就是了。
这么盘算着,陆蘅之心情微好。
夏真真抱着茶碗,悲悲戚戚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忽然意识到在陆蘅之面前这样哭有些难为情。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女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在自家长辈面前哭又怎么了,哭就哭了呗,哭一场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啊。
不就是这个长辈长得年轻了点儿吗,再年轻那也是个长辈不是。
做好心理建设,夏真真哭声渐小,抽了抽鼻涕。
等了半天,预想中的温柔安慰没等到,她微微心疼了自己三秒钟,伸手从袖中拽出一条棉布软巾,动手擦去了面上的泪痕鼻涕。
她咬咬嘴唇,心里泛着疑惑。林婉真的遭遇挺坎坷悲戚的啊,怎么就没感动到陆蘅之呢?看他长得挺好看的,心肠怎么那么冷硬?
没能争取到陆蘅之的同情分,夏真真有点遗憾,却也不纠结,苦情戏不成功也不要紧,她还有后手呢。
“小舅舅,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真的……梦里那些事就像真实发生过的……”夏真真用力擤了把鼻涕,鼻头被她不自觉拧的红通通的,加上带着氤氤水汽哭肿的双眼,看着特别显可怜又可爱。
陆蘅之向来最烦女人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既耽误事情,又惹人烦躁,今天难得的有耐心等这个小外甥女心情平复,也是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
不经意抬头,看见夏真真红肿得像小兔子一般可怜兮兮的眼睛,陆蘅之心口一软,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经历了那么一场地狱般的遭遇,在亲人面前难免会害怕哭泣,再正常不过了。
“……”
陆蘅之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