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或许是因为年纪小,心思浅,完全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

萧律话音刚落,小女郎眼底那亮晶晶的期待光芒,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水色潋滟,雾气氤氲,似乎下一瞬就要滴出晶莹的泪珠来。

只见她抿了抿饱满红润的唇瓣,仰着头,声音有些细弱地低低问道:“你真的不去么?”

这般可怜兮兮的情态和轻软的语气,换个人早就不忍了。但萧律不说话,垂眸瞥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离开之前还丢下一句话,“莫要再追了。”

你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指的是这会儿不要再跟过去了,还是指今后不要再白费功夫追求他。

陆扶摇自动解读为前者。

她有些沮丧地站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萧律离开的背影。

绝色的小女郎,这般失落的模样,直叫人怜惜不已。旁边停下来看热闹的几人,心里暗叹:不愧是“冷面阎王”啊,如此冷漠无情,连这般绝色的佳人,都能三番五次地拒绝,啧啧啧,心肠够狠。

陆扶摇回了自己的牛车这里,侯在牛车旁的朱砂和胭脂连忙扶她上了牛车。

陆扶摇坐好后,又掀起侧帘扭头朝萧律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

男人一袭黑色锦袍在落日里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哪怕身后还跟着几名年轻小郎君,仅仅只是间隙里的一个渐渐远去的背影,都鹤立鸡群,挺拔出众,好看得不像话。

对面的胭脂看着陆扶摇那眼巴巴的模样,着实有些不忍。

想她们郡主身份尊贵,模样又生得如此好,该是被人倾心爱慕,捧在手掌心里细细呵护。怎么能反过来去苦追别的郎君呢?

她张口欲要说几句话去劝导,旁边的朱砂却伸手轻轻拽了拽她,然后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

胭脂这才作罢。

而陆扶摇看不到萧律的身影后,就放下了车帘,脸上的沮丧神情也早已消失不见。

她好像有自动过滤坏情绪的天赋,总能很快忘记不愉快。这会儿不仅不忧伤难过,甚至还扬声吩咐车夫,“一会儿经过甜茶巷,到陈娘子的茶斋里提三壶冰镇酥酪茶回去。”

天气渐渐热了,正是喝冰镇酥酪茶的时候。

三壶酥酪茶,一壶给爹娘,一壶送给大哥大嫂,一壶留给自己。

胭脂听到陆扶摇的话,和朱砂对视一眼,不由地暗笑了一声,舒了口气。

刚刚是她冲动了。以她们主子倔强的性情,哪里是个听劝的。当年想要两个女侍卫,在外两年多,连长公主都劝不回来。这会儿想要个如意郎君,自然也不是她们这几个丫鬟能劝得动的。她们能做的便是顺着她,甚至是想办法帮着她。

所幸她们的小郡主虽然倔,却很想得开,屡挫屡败,依旧还能精神抖擞。若是换作旁人,估计早不知道哭多少回或怨多少回了。

陆扶摇的牛车途径甜茶巷时,天色已经微暗。

因着临近运河,隔着一条街更是花街柳巷,到了晚间,甜茶巷便十分热闹。巷内灯火通明,远处天灯摇曳,隐隐还能听见靡丽的歌舞声音。

白日里倒也罢,这会儿已是夜间,朱砂和胭脂自然是不敢叫陆扶摇去这种地方的。

“胭脂在车内陪着郡主,奴婢跟小何去提酥酪茶。”朱砂掀帘道。

小何是陆扶摇的那个俊俏车夫。

陆扶摇“嗯”了一声,小何便跟着朱砂去了。

呆在车里等着也无聊,陆扶摇将侧帘掀起一半,探头遥遥望着远处天灯。

漆黑天幕上一盏盏天灯飘摇起来,像是漫天晃动的星子,漂亮极了。天灯那个方向,则是高楼翘檐,楼上的长廊里,人影来来往往,欢歌笑语。

陆扶摇歪着脑袋以手撑腮,问胭脂:“那个方向是哪里,为何阿爹和大哥从来都不让我去?”

慕容华对她管教得严,不让她去也就罢了。她一直不明白为何连她那最疼她的阿爹,和最好说话的大哥,也不让她去?

曾经很小的时候,二哥倒是带她路过那里,回来后被阿爹阿娘好一顿数落。

胭脂听到陆扶摇的问话,心里顿时一突。生怕陆扶摇这会儿临时起意要去那里,到时候她一个人只怕是拦不住。只得小心斟酌着话语道:“那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到了晚上更是危险,国公爷和大公子是担心郡主您有危险才不让您去呢。”

“哦。”陆扶摇确实是起了兴趣,闻言,她道:“今日出门没让追月和逐星姐姐跟来,那下回我带着她们一起去,就没有危险了吧?”

胭脂心里发苦,不能明说,怕引起陆扶摇更多的好奇,又不知该如何才能打消陆扶摇的念头。刚挤出一点笑容想要开口劝,忽地只觉得她们的牛车猛地一个巨震,接着前头的门帘被人掀起,一道人影闪了进来。

“啊——!”变故突生,胭脂陡然一阵尖叫。

大概是她的声音引起了来人的注意,那突然闯进来的人一把捂住胭脂的嘴,接着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刀便抵上了胭脂的咽喉处。“不想死的话,就别喊。”

胭脂的尖叫声顿时闷在了喉咙里,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镇住了胭脂,那人的目光又迅速扫向车厢内的另外一人。

于是,陆扶摇便与那扭头过来的歹人打了个照面,那人看清陆扶摇的模样,神情呆滞了一瞬。

陆扶摇朝他笑了笑,接着抬起手,伸出食指在自己唇上横着比划了一下,表示自己很听话,不会出声引来别人。

那人也不知是信了她的比划,还是震惊于她的美貌,竟是半晌都不曾吭声,只依旧抵着放在胭脂脖颈处的短刀,目光却落在陆扶摇的脸上。

陆扶摇对这个目光是有些熟悉的,甚至是对这个人也隐隐有些眼熟,只是不太记得在哪里见过,毕竟他长得并不是特别好看,让人印象也不深刻。

正沉默僵持间,牛车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嘉仪郡主可在里面?”

那人声音低沉冷淡,不带一丝感情,却听得陆扶摇眼眸顿时一亮。

她没想到她跟萧律这么快又见面了。

正欲起身,牛车里那人却突然行动了。一手卡住胭脂的咽喉,另一手将那柄短刃指向了陆扶摇。

陆扶摇顿了一下,然后朝他眨了眨眼,低声道:“你在躲他?我跟他熟,我下去将他打发走好么?”

那人目光狐疑地看着她。

陆扶摇朝他微微一笑,接着道:“他这人向来不爱搭理别人,这会儿却主动来找我,定然是已经发现了端倪,若我迟迟不出去,他只怕就要掀帘了。”

那人不知是被她的笑容晃了眼,还是被她的话给说服,暂时没了其他举动。

陆扶摇便趁机掀开门帘跳下了牛车。

牛车外,夜色渐浓,萧律一身黑袍而立。他身形高大挺拔,气质如松如柏,静静站在那里,仿佛给暗夜添了一抹难以忽略的微光,驱散了黑暗,叫人心头踏实明亮。

“萧大人,这么快又见面啦。”陆扶摇扬声笑着,边朝萧律走去,边给他递了个眼色。

萧律目光微敛,于是便看着陆扶摇越走越近,直到陆扶摇仿佛被什么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朝他扑了过去。

萧律未作防备,但到底是眼疾手快。长臂一伸,便捉住她的胳膊,将她轻轻托住,没让她扑入自己怀里。

陆扶摇挣了两下,还是没能贴近他,快要急死了。

她无奈地只能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萧律会意过来,到底还是没让她靠近自己说话,只是微微低身,附耳过来。

陆扶摇便假装攀附着他的胳膊,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轻声而快速地道:“我的侍女还在那人手中,你若是没有办法毫发无伤地将她救出来,便放我们走。那人挟持两个人终究不便,肯定会在一个他觉得安全的地方下车的。”

不知是小女郎骤然贴近的幽香气息让人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还是因为她说的话叫人意外。萧律顿了一息才回神过来,皱眉问道:“你再回去不担心自己的危险?”

“我不会有危险啊。”陆扶摇盈盈一笑,“你觉得对着我这张脸,他下得去手杀我么?”

以刚刚那男人看自己的眼神,陆扶摇可以打包票,他绝对不会杀自己。

“你对危险的认知有些狭隘。”萧律淡淡道。

这世上的危险,岂止丢失性命这一种。尤其是长得如她这般的小女郎,若是被掳走,会发生的事情只会令她生不如死。

小女郎终究是被家人宠护得太好,并不知世事险恶。

但这会儿并无过多时间跟她说这些,萧律也并不想跟她细说这些,只压低声音问:“那人在牛车的哪个方位?”

陆扶摇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事态紧急,怕那人起疑,她不敢耽搁,迅速如实说了。

才说完,便见萧律整个人猛然拔地而起,那身影快若闪电,简直叫人反应不过来。

甚至还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见一道雪亮的剑光横空划过,伴随着周围路人的惊呼和一道男人的惨叫声,陆扶摇的那座普普通通的牛车已被这剑光生生劈成了两半。

接着,劈成两半的牛车逐渐失去平衡,“哐当”一声各自砸向了两边,激起满地灰尘。

等陆扶摇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萧律已经提着她的侍女丢到她面前了。

周围路人被这突生的变故吓得四散而逃,牛车方向有男人沉闷的痛哼声传来。陆扶摇伸手扶住两腿发软还在不住颤抖的胭脂,又要探头朝后头望去,想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萧律身量过于高大,牢牢地挡在面前,她什么都看不到。

陆扶摇侧过头,又想从他身旁望去,萧律却伸长手臂,单手按住她的一侧肩膀将她定住,沉声道:“我建议你不要去看。”

陆扶摇正要说话,后头的韩熙也追了过来,看到这个场景,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嘉仪郡主也在这里?

她的牛车是怎么回事?

“还愣着做什么?”萧律冷声吩咐:“将那人绑了,送到刑部大牢,连夜审问。再派人赁一辆牛车,送嘉仪郡主回去。”

韩熙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硬着头皮道:“萧兄,你轻功好,跑得快,就我一个人勉强追过来了,其他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我就一个人,没法同时做两件事啊。”

“那我将那人送去刑部,你送嘉仪郡主回去。”萧律道。

韩熙瞥了一眼一片混乱中依然娇艳动人,美得不像话的小郡主,微微咽了口口水。

他不太相信自己的定力,怕跟这位陆小郡主待久了,会像王禹那个傻小子一样沦陷进去。连忙道:“送犯人这种小事哪里轮得到萧兄你来做,我去吧我去吧。”

言下之意便是要萧律送陆扶摇回去了。

萧律冷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韩熙便知他这是没意见,连忙跑到后面去,将那人提了起来。

“他失血过多,先去给他止血。”萧律提醒道,“别还没等审问到什么,人就先死了。”

“是。”韩熙拖着那人去了。

萧律这才转身,看着扶住侍女的陆扶摇,皱眉问道:“晚间在这种地方逗留做什么?你的车夫呢?”

“买、买茶去了……”陆扶摇小声道。

她没想到只是停车买个茶而已,居然就出了这种意外。

恰好这时朱砂和小何提着三个茶壶回来,看到被劈成两半的牛车和一地的鲜血,差点连腿都软了。

朱砂手里拎着的铜壶“咚”地一声掉在了地上,奶白色的茶汤顺着壶嘴快速流淌出来,一时间清香四溢。她顾不得这些,快步朝陆扶摇奔了过去,颤声问:“这、这是发生什么事了?郡主你没事吧?胭脂?”

胭脂好像乍然一惊,很明显还在恐惧中没有缓过神来,听到朱砂喊她,她嘴里胡乱喃喃了几句:“断了、断了,他的手断了……”

当时那人握着短刃抵在她脖子上,却被连手带臂齐齐斩断了,差点没被削去半个身子。伴随着骇人的惨叫声,那人握着短刀的断臂掉在地上,还带着余温的血,溅了胭脂一身,将胭脂吓得差点当场晕死过去。

她没被吓破胆子,都已经算是不错了。

萧律冷淡地扫了一眼这两名娇弱的侍女和那个俊俏的年轻车夫,皱了皱眉。

这些普通侍女随从,关键时刻显然是不顶事的。本不想再多瓜葛的萧律,也不得不提醒了陆扶摇一句:“今后夜间不要出门,平日外出都带上侍卫。”

陆扶摇乖乖地点了点头。

心中总有种莫名的不安:南都什么时候这般乱了?

“走吧。”萧律说完便抬步往前。

朱砂和车夫连忙上来扶住胭脂,陆扶摇抽身出来,便小跑着跟上萧律。

“萧大人,你等等我呀。”

萧律脚步一顿,偏过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陆扶摇。

今晚发生了这么突兀而惊险的事,她这样养在深闺的小女郎该是吓得双腿发软,寸步难行的。

结果这位小郡主,不但脸上没有半点惧色,甚至还脚步轻快地追着他。

她这哪里像是个娇娇弱弱的贵女,怕是上辈子是什么土匪转世投生。

而萧大人绝对想不到的是,陆小郡主将来才会更加像个土匪。因为她后来求而不得,便做了一件更胆大妄为、更叫人料想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