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蛋大小的羊脂玉镂空玲珑球,外壳上雕的小儿进学图,身穿儒衫的童子手拿书卷,旁边的松竹枝繁叶茂。
缀着玲珑球的青绿色的梅花络子被朱长泽拆开了一半,曾麽麽手指灵巧地又重新编好,并亲自挂在了韩令和那把檀木骨山水画面折扇尾端。
韩令和接过折扇,随手转了两圈。
玉球发出骨碌碌脆响,翻飞的丝绦与修长的玉指共舞,那模样真是潇洒极了!
朱长泽心中大妒,语气似酸浆果般,佯装不满道:“麽麽,既然是梅花络子,您为何不用了朱红色的丝线来编,这样才跟表哥更配么!”
曾氏只笑着不接话,心说大公子一向打扮雅致,朱红色哪里就更配了?
朱长泽嫉妒过后,又眼馋起那玲珑球来。
“表哥,我上回问过莫大匠了,他说这玲珑球原本是一对,还有一个翠玉的,上面雕的女童戏蝶图。”
朱长泽笑得谄媚,语气讨好道:“表哥,那翠玉的玲珑球也未曾见你戴过,想来是不喜欢,不如就送给我了吧。”
韩令和闻言,嗤笑道:“你还好意思提那翠玉玲珑球!”
朱长泽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来,小心翼翼道:“难不成也是被我幼时顽皮给不小心弄坏了?”
曾麽麽闻言险些要笑出声来,表少爷倒是十分有自知之明。
韩令和眼里闪过几分恶趣味,笑眯眯调侃道:“你十五年前将一名姑娘给欺负哭了,我为了替你赔罪,将那翠玉玲珑球赔给了人家。”
朱长泽闻言俊脸瞬间爆红,嘴唇开开和和几回后,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欺负姑娘?!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表哥你是不是记错了!哪哪、哪家姑……”
见曾麽麽与林叔、庆叔都是憋笑的模样,朱长泽瞬间反应过来,瞪眼怒道:“不对,十五年前我还未断奶呢!……表哥,你又戏弄我!”
“噗嗤”
“哈哈哈!”
韩令和大肆嘲笑,半点也不在意表弟浑身炸毛的模样,就连林宏山与韩成庆也忍俊不禁。
曾麽麽见朱长泽又是疑惑,又是愤懑,好心给他解释了“欺负姑娘”是怎么一回事。
曾麽麽含笑总结道:“表少爷当初大约是将阿瑜当成了布偶娃娃,明明隔着大半个炕头,却非要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就费力爬过去撩拨两下,没轻没重地将人惹哭起来。”
朱长泽听完不再面红结巴,却也十分难为情。
韩令和见此,脑海里回想起当年那软软糯糯的小团子奋力去打朱长泽,却因为手短打不着,自个将自个气哭的模样来。
那翠玉玲珑与其说是赔,倒不如说是被她给讹去的。
朱长泽挠挠头,对着林宏山讪笑道:“林叔,我当年不懂事,并不是有意弄哭阿瑜妹妹的,嘿嘿……”
林宏山连连摆手,只说不必在意。
韩令和眼里含笑,心想就这般误会下去也好,还多了一个取笑挤兑表弟的由头来。
季夏之美,莫过于骄阳与荷。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安平长公主别院内的百亩荷塘比起西子湖自然相差甚远,但亭台楼阁,白堤绿柳,却也是京城难得美景。
韩令和兄弟今日本是要去安平长公主别院参加花宴,却因为玲珑球的事情耽搁了许久,乘车到达时已经有些晚了。
花宴设在荷塘畔临水阁里,朱长泽熟门熟路地带着自家表哥从偏院抄近道赶去。
走到太湖石假山处时,听见假山对面有女眷的声音传来,从石缝中望去,却原来是定国公府千金曹芳菲,以及其贴身丫鬟鹊喜。
曹芳菲在京城一众贵女中向来是最会打扮,心思也颇为巧妙。
今日便穿了藕色齐腰襦裙,豆绿色腰带处往下,或疏或密地绣着百花图案,绣工不算精致,花朵设计却十分新颖。
先用薄纱珍珠做成绢花样式,再一朵朵缝在裙摆上,清风拂过时,竟像是花落满裙一般。
曹芳菲相貌甜美,再是如此一打扮,虽谈不上艳压群芳,却也是抢足了风头。
朱长泽准备带着表哥绕开去,却听见曹芳菲对着丫鬟鹊喜抱怨道:“不就是嫉恨本姑娘将她们衬托毫无光彩么,阴阳怪气给谁听呢!”
“呵,本姑娘打扮只为悦己,以为谁都跟她们一般,花痴似的巴巴等着端华公子过来,只知一味依附男权,却半点自我价值也没有!”
“……”
朱长泽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端华公子本人。
端华公子韩令和却只是眯了眯眼,真是好一番自视甚高又傲慢无礼的言论呢!
那边鹊喜听了自家小姐的话也觉得十分别扭,却只是小心翼翼劝道:“小姐,此处太偏,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曹芳菲仿佛没听见一般,转头指着路边树梢处,满脸惊喜道:“鹊喜,快瞧!那里有颗早熟的蜜桃呢!”
这个时节蜜桃大多都还只是青绿色,路边那高大的桃树顶端却有颗已经半红。
曹芳菲见四周无人,提起裙摆便往树上爬。
“……”
朱长泽目瞪口呆,无声看着他表哥,眼角眉梢都写满了疑惑。
我没瞧错吧!大家闺秀跑来别人府里爬树摘桃?
鹊喜吓坏了:“小姐,快下来!您爬上去做甚?”
曹芳菲踩在树枝上,叉腰笑得调皮又狡黠:“本姑娘摘桃去,你莫要大喊大叫,不然就不分给你吃了!”
朱长泽:“……”国公府的姑娘还能缺颗桃吃?
朱长泽终于忍不住低声吐槽道:“这般言行粗莽,她莫非还觉得自个俏皮可爱不成?”
“啊啊啊……!”
朱长泽话音未落,那边曹芳菲脚滑突然从树上落了下来。
韩令和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只见一玄色身影从假山旁的竹林里飞了出去,单手拦腰捞起坠落的佳人。
墨衫缠绕着襦裙旋转而下,衣摆扬起的清风吹落青黄色叶片,纷纷扬扬似轻盈的蝶,围绕着相拥之人翩翩起舞。
曹芳菲惊魂未定,即使已经安然落地,却仍旧紧紧搂住玄衣男子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眸久久不能回神。
那玄衣男子身量挺拔,容貌却不似汉人,五官深邃硬朗,气质阴翳邪魅,眸色十分怪异,竟是一只眼珠子墨黑,一只眼珠子碧蓝。
此人便是天顺帝独子,安顺郡王朱长庸,其母乃十五年前自焚假死,又害得桐梓关失守的北狄圣女。
朱长庸被曹芳菲盯得不自在,微微侧开脸去,语气莫测道:“看够了吗?”
曹芳菲眼里全是赞叹,痴痴道:“没有,这双眼真好看,混血大帅哥啊!”
男子神情诧异,眼里动容、感激、执着……,皆有之。
鹊喜却在一旁快要哭出来:“小姐,好像有人过来了,我们快些离开吧!”
若是叫外人瞧见小姐与安顺郡王抱在一起,定国公府与小姐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朱长庸似触电般退开,深深看了曹芳菲一眼后,便迅速离开,离开时还假作不经意地忘了假山后一眼。
韩令和面色平静,眼里却一片冰寒,朱长泽更是直接黑了脸。
鹊喜颤着嗓子,壮着胆子提醒道:“小姐,刚才那人眸色怪异,想来应该就是安顺郡王,因为当年北狄战事,京中可无人待见他。”
您可千万别糊涂犯浑啊!
曹芳菲闻言却不甚在意,只摆手感叹道:“十五年前安顺郡王也才两岁左右,北狄人造的孽与他又有多大干系,说白了也只是迁怒而已!”
鹊喜乃定国府家生子,生父乃前定国公世子手底下的亲兵护卫,十五年前跟着世子爷一同命丧桐梓关。
曹芳菲这番言论,听得鹊喜心头憋闷,忍不住轻声质问道:“老国公与世子爷亡于北狄人之手,世子夫人闻得噩耗难产而亡,小姐也因此刚出生便没了父母,小姐难道就不迁怒么?”
曹芳菲微微蹙眉,竟有些动情道:“迁怒无用,战争本无对错,活着的人又何必只生活在仇恨之中呢,向前看不好么?”
“……”
鹊喜闻言不知该如何反驳。
朱长泽瞧着曹芳菲那看似大义凛然的神情,像是吃了苍蝇一般恶心难受。
韩令和面上无趣得很,轻声讽刺道:“杀父害母之仇也能这般轻易放下……,嗤,这位曹家千金竟是个大慈大悲的“女菩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