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等了会儿,见他迟迟未有动作,宋明朝眉头轻蹙,莫不是真吃醉酒了?
她掀起盖头,眨着杏眼看向上方:“傅大夫?”
红绸丝滑层叠,上面绣着彩线的连理枝与乌发交缠,女子双眸通透,容颜俏似骄阳,烛光昏暗的屋内瞬间明亮起来。
傅昀瞳色渐重,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嗯。”他沉声应道。
瞧他硬邦邦地在那站着,仰头说话也累,于是宋明朝很客气得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要过来坐会儿吗?”
只是一块小地方,傅昀撩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后走了过去。
床沿略显局促,她不自然地挪了挪屁股。
然而他这一坐下,宋明朝突然有些后悔,后知后觉他刚才那眼神是怎么回事。
喜烛噼啪燃烧,屋外人声喧腾,此时两人还穿着大红婚服,气氛逐渐朝着暧昧的方向奔去。
他与她像是真的在成亲。
但关键不是啊!
现在宋明朝可是将身家性命全赌上了。
宋明朝扣着膝上衣裙的纹路,不确定地问:“你那小堂弟靠谱不?”
她口中的小堂弟便是祝子瑜,傅昀没多言,只道:“他是神域司的人。”
神域司这三个字仿佛给宋明朝吃了一颗定心丸。
它是近些年来新崛起的一个监察机构,只受中央管控调度,神域司的人在这定是发觉了宁丘镇的不对劲。
而神域司的领头人便是她爹的死对头——当朝首辅傅昀。
然宋明朝远离盛京,只能从传言中听闻只言片语。
听闻这位首辅的名声不大好,以心狠手辣闻名于世,是个实实在在的疯批角色。
六年前他率领反兵在皇城杀红了眼,亲手斩获皇帝头颅,吊在城墙上风干了三天三夜,听说那日的皇城,护城河的河水都被染成红色,到了夜间更是万鬼哭嚎。
同年他辅佐雍王次子登基,高居内阁首辅之位,将苍启国重新洗牌。
因他狠戾所及,所以连带着神域司的名声也跟着臭了起来,但臭归臭,神域司的能力却不容小觑。
在它的扫荡下,没有查不清的事。
想不到他那年纪轻轻的娃娃脸小堂弟,竟是神域司的人。
宋明朝转头,凝着他的侧颜:“所以你也是神域司的人吗?”
“嗯。”傅昀没有隐瞒,不甚在意。
上次他将她带来这里时,她还没来得及多问,只听他道喜宴后会有人趁此进入玄水寨,而他的小堂弟里应外合,制造混乱,帮寨外人争取时间排查火药和遏制土匪。
怪不得他知道这么多事情,神域司的人都如他这般吗?
宋明朝不免去想那位首辅大人。
首辅傅昀。
她猛地一抖,愣愣地看着燃烧的红烛,竟和傅大夫一个姓氏。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他余光扫过,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
宋明朝长睫轻颤,沉默了一会儿后道:“相处这么久,还不知傅大夫名讳,若之后相忘于江湖,难免觉着可惜。”
“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宋明朝。”
明月的明,朝阳的朝,他知道的。
傅昀缓缓垂下眼,落在她嘴角若隐若现的小梨涡上,似是一个魔力漩涡,将他拉入沉底。
真是奇怪的感觉。
他忽勾起嘴角,嗓音低沉清朗,说出那个快被遗忘的字:“傅云彦。”
傅昀,字云彦。
或许没人再知道了,那就随她一起相忘江湖吧。
宋明朝唇间呢喃着这几个字,莫名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不是。
原书中那位权倾朝野的首辅,结局不大好。他拎上皇位的人,亦是将来杀他之人。
生来轰轰烈烈,死时阒无一人,以乱臣贼子之名,乱箭穿心而死。
宋明朝也笑自己疑神疑鬼,堂堂首辅大人,又怎会只身涉险于此。
红烛不断燃烧,细雨漱漱落下,风声雨声,掩盖了伏翎军行动的痕迹。
关振摸黑攀上围墙,面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上方是玄水寨的瞭望塔,他看准时机,与另一头的人打手势示意,下一秒两人飞驰而下,无声无息间将瞭望台上的土匪折断脖子。
再看时,瞭望塔上已换了人。
接下来,伏翎军前仆后继出现在玄水寨各个角落,与此同时,土匪们还在把酒寻欢,并不知危机将至。
因不知玄水寨里火药分布的具体位置,所以伏翎军众人只能暗中将人控制住,才能阻止有人去引爆火药。
“不好了,不好了,后山失火了!”
一声惊呼瞬间在宴席间炸开,有个后山的守卫跌跌撞撞跑来,跑得太匆忙,还踢掉了一只鞋子。
喝得懵醉的土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往后山方向望去时,果然看见了微弱的火光与冲天的浓烟。
宴席上其中有些是一直跟着鲁安的青武国人,当然明白这后山里还藏着些什么东西,若是火势太大,万一烧到后山埋着的火药,那可就全完了!
他们顿时慌了,急忙指挥。
“还愣着干什么啊!快去救火啊!”
“你快去禀报头儿,后山出事了!”
“穿什么衣服啊,快他妈去救火!”
土匪们拿水冲了把脸醒酒,马不停蹄地往后山赶。
后山从来都没出过这档子事,何况今儿还在下小雨,怎么会起火呢?
整个喜宴顿时乱成一锅粥,连天空穿传来的一声鹰鸣也没有人注意到。
鹰鸣即号令,起火的地点是后山监牢,而牢房的人祝子瑜已将其转移,只等那一帮土匪涌过来,将其瓮中捉鳖。
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人。
最关键的是鲁安那帮青武国的人,他们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傻子,不一会儿应能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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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有点闷,宋明朝起身去将窗打开,却见一只灰白色的大肥鸟蹲在窗前,一双威风的鸟眼与自己对个正着,嘴里砸吧砸吧好似还叼着其他鸟的羽毛。
这又是个什么吓人玩意!
宋明朝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又把窗关上。
傅昀看见了那是阿绒,道:“走吧。”
“时间到了吗?”宋明朝心有余悸地远离窗户。
傅昀点头,他不喜淋雨,随手拿过伞撑起,宋明朝提裙钻入伞下与他一道出去。
伞不大,最多只能容下一个半人,为了不让人看出宋明朝不是刘晴兰,她全程被傅昀揽在臂弯间,没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宽大的衣袖将她遮了个严实,风雨也皆被挡住。
“三,三当家和姑爷这是去哪?”
门口的侍卫愣住,这新婚夜不赶着洞房要去哪?
傅昀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不经意扫过,侍卫顿时低下脑袋。
“我与三当家的事,需同你说?”
“姑爷恕罪!”
傅昀不予理会,揽着宋明朝执伞向前。
宋明朝大气不敢喘,埋在他怀里快要缺氧了。
黑夜茫茫,只能远远看见一对相拥而行的壁人。
油纸伞朝着右边歪,他的左手臂膀湿了半边,红色的布料湿答答地贴在皮肤上,而怀中人滴雨未淋。
这一段路似是好长,傅昀垂眸问她:“宋明朝,你不怕吗?”
她瞧着年岁不大,也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骨子里却有股洒脱的韧劲在。
“怕啊。”玩命呢能不怕嘛!
宋明朝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不过她看得很开。
“怕你还敢答应。”傅昀好笑道,“其实你完全可以拒绝。”
“我们不是盟友嘛。”宋明朝轻声道。
难道要抛下他吗?她也只是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雨滴打在油纸伞上,万籁寂静。
她说:“而且我相信乌云遮不住太阳。”
玄水寨不可能一直这么溃烂下去,总会有一拨人挺身而出,而恰巧他们是这些人罢了。
若是所有人都畏畏缩缩不敢向前,时间与历史将永远停滞于一处,在糟糕中无限循环下去。
傅昀沉默着不作声,反复思忖她这句乌云遮不住太阳。
突然他很想摘一朵时吟花。
后山起火的消息一到鲁安这时,他便直接派遣人,将刘晴兰的住处团团围住。
这场婚宴能顺利举行,也是因为鲁安想试探傅昀,他的身份暂时还没疑点,若是能用之人自然最好不过,玄水寨确实不能落在刘龙那个蠢货手里。
但偏偏这时后山突然起火,再加上这几天放出去的信鸽一只都没有回音,启程在即,绝不能出什么纰漏。
他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
然而一个侍从匆匆来报:“鲁大人,傅大夫与三当家都不在屋内。”
鲁安放下手上正擦着的箭弩,拔高声调道:“什么叫都不在屋内,刘晴兰跑哪去了!”
“听,听下人说,他们两个不久前一起出去了,也没人敢拦着。”
刘晴兰可是三当家,谁吃饱没事做敢拦她。
鲁安察觉到不对,目光凶狠,“掘地三尺都给我找到他们!”
玄水寨这帮刘家村人,真是一个不如一个,也不知大人当时是怎么看上他们的。
他正准备继续擦箭弩的手一顿。
等等,不对劲!
“他们往哪走了?”
“好像是往大当家那去了。”
新婚夜无缘无故跑去刘祁那作甚?
然而想到刘祁院内有通往武器库的密道,鲁安整个人都不好了,刘晴兰不会是叛变了吧?
他拿起箭弩,吩咐道:“所有人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