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傅昀若无其事地放下狗子,从容地拂了拂衣袖上沾着的绒毛,小白狗是个喜新厌旧的主,乐颠颠地向宋明朝跑过去,耷拉的耳朵上下扑腾着。
它小爪子扒拉宋明朝的裙摆,宋明朝只好提裙垫着脚走上前,好奇道:“这是傅大夫养的宠物吗?”
还怪可爱的。
她蹲下身,伸手撸着小白狗的下巴逗它玩,小白狗龇着奶牙,轻咬她的手指,纤细的指尖与略显尖锐的小齿相触,宋明朝觉得有些痒。
傅昀半垂着眼眸,鸦羽般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在他眼前快速飞驰,耳边充斥的恶犬撕咬声以及凄厉的痛呼声,沉重的往事快要将他吞没了。
他唇角自嘲地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有些东西,将会是一辈子的梦魇。
宋明朝疑惑,小声道:“傅大夫?”
不知怎的,傅大夫好像突然间变得怪怪的。
傅昀回过神,眼睫微抬,眼底的戾气陡然消失干净,他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随意道:“不是,也不知是打哪来的贪嘴小狗,缠了我许久。”
几日未见,眼前的女子似乎过得还不错,他似笑非笑地说着:“这么晚了,不知姑娘来寻傅某是有何事?”
宋明朝总觉得他意有所指,她将小网兜里装着的鱼汤往前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顺手多做了些鱼汤,给傅大夫送点夜宵过来。”
“那个,还望傅大夫不嫌弃。”
她一举起装着鱼汤的罐子,小白狗也不再往她身上扑,循着味转了个面,望着鱼汤尾巴哗哗地摇。
宋明朝不得已又将手举高了些,在她手臂发酸的下一刻,傅昀伸手接过。
网兜的绳子很细,傅大夫略带凉意的指节,无意间蹭过她温热的指尖,与刚才被小狗轻咬的痒感不同,就像羽毛扫过般,很轻,却带起一阵酥麻。
月朗星稀,流云也沉醉在夜色里。
宋明朝与他只有一臂距离,月光幽幽,洒在他身上似镀了层朦胧银雾,男人身上清淡的药香交织着院子里的桂花香,若有似无地撩拨鼻尖。
宋明朝怔了怔,没出息地抬头望天,心下念着美色误人。
傅昀撩起眼皮,意味深长地说着:“那便多谢姑娘了。”
“不客气。”以后还有呢。
小白狗馋得嗷呜叫唤着,眼里只剩下香喷喷的鱼汤,鱼汤在哪它便在哪。
傅昀手指勾着装鱼汤的网兜,漫不经心地一扬一低,偏就让它够不到,小白狗急得在底下转圈嗷呜,男人桃花眼轻挑,似是无声在说:我的。
宋明朝瞧着面前幼稚的男人,忽然有种滤镜破裂的感觉,她轻叹了口气,一把从地上捞起被耍的傻狗子,小白狗突然起飞,耳朵一只折着一只立着,一脸懵逼地蹬了两下后腿。
宋明朝感觉到傅大夫好像不怎么喜欢小狗,留在这也是自生自灭,便问道:“傅大夫介不介意我收养它?”
傅昀收回手,勾着网兜轻晃,不在意地说:“尽管养。”
反正他是不会养狗崽子。
宋明朝眉眼含笑,抓起小白狗的小肉垫向着傅大夫招手道别,傅大夫淡漠的眼神中似多了几分嫌弃,拎着鱼汤不紧不慢地走进明月轩。
宋明朝抱着小白狗,摸到它的小肚皮鼓鼓,应该是吃了不少东西,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望了眼傅大夫的身影,最后只能捕捉到一片飞扬的衣角。
不知道为什么,宋明朝感觉傅大夫身上好像藏着许多故事。
宋明朝带着小白狗来到厨房给它喂了点吃的,顺便收拾下之前土匪们吃完的碗筷,做完这些她锁好门,抱着狗子往住处走。
宋明朝是个俗人,她给小白狗取名叫旺财,就字面上的意思,希望能够财源滚滚,毕竟金满楼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
今夜的小广场燃着火把,灯火通明,宋明朝远远看着有些奇怪,因为一般这个时候都是暗着的。
广场中间是一个绑着红头巾,外衣大敞露着杂草般胸毛的大汉,他一手抱着酒坛,一手将细长如柳条的鞭子挥向正在做活的人群。
那群人衣服破旧,蓬头垢面,个个脚上戴着铁镣铐,他们行尸走肉般扛着麻袋搬运,见鞭子打来也不躲,就硬生生挨着。
这种鞭子打人也最是刁钻,它能让人疼到满地打滚却不会致命。
而躲过这一鞭,接下来只会是更多的毒打,他们也反抗过,挨打过,放弃过,到最后只剩屈打成招的顺从。
汉子灌了口酒,醉醺醺地将落在队伍后面的小男孩踹飞。
那男孩约莫七八岁,他惨叫一声,怀里有他半个人高的小麻袋也跟着飞了出去,嘭得砸在地上,里头的白米散落一地。
男孩顾不得疼痛,哆嗦着爬起来,赶紧将散落的米一捧一捧装回去。
可因装得太急,扶正的袋子又软了下去,白米顺着倾泻而下。
汉子走上前来,嘴里含着酒气,对着男孩谩骂:“又是你这个没用的小畜生,这么点事都办不好!”
说罢,习惯性地举起手中的长鞭。
男孩已经被这条鞭子打怕了,他蹲在地上抱膝低声哭泣,认命等待鞭子来临。
衣袖跟着他的动作被向上拉出一截,依稀可见斑驳的鞭痕,婴儿肥的小手竟像树皮般粗糙,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而他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当鞭子正要落下时,不知哪冲出个杂毛短发的灰衣人将男孩护在怀里,为他扛下这顿毒打。
那人头发堪堪过耳,且杂乱无章,一头刘海跟狗啃过似的耷拉在脑前,一时辨不出是男是女。
宋明朝认得,那是程雁,住在她隔壁的姑娘,而那个男孩是程雁的弟弟。
大汉感觉自己受到挑衅,猛地把手中酒坛子一甩,酒劲上来发狠似得抽打。
“好啊,又来个送死的,看我不打死你们!喜欢护这小子是吧,我让你多事,让你多事!”
鞭子狠狠抽打在程雁身上,每一下都是皮开肉绽,留下血淋淋的痕迹。
男孩听着背上的闷哼,推着程雁想她快走不要管自己,但程雁却没有动分毫,依旧紧紧护住男孩。
程雁捂住男孩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糟糕的样子。
待她重新整了整声音,平静中却难藏温柔:“青团子,姐姐没事,莫怕。”
青团子眼前漆黑,只能透过指缝瞧见极其微弱的光亮。
他从没觉得世界这么昏暗过。
他知道的,鞭子打在身上很疼很疼。
青团子想和工头拼命,被程雁死死按下。
抽打依旧没有停止。
“雁雁姐你快走啊!快走呜呜呜!”
“求求你,求求你别打了,她会死的…求求你了!”
青团子哭得泣不成声,但任他怎么求饶都无济于事。
这时又来了几人,他们恶劣地将酒倒在程雁受伤的背上。酒水进入伤口,留下烈火灼烧般的疼痛,她饶是再能忍耐也没忍住痛呼出声。
那帮恶人围着哄笑,享受欺凌给他们带来的快感。
女子压抑的痛呼夹杂着孩童绝望的号泣,周围人的麻木及施暴者的笑声,交织成一副惨烈的风景。
而这样的事仿佛每天都在上演,众人习以为常。
宋明朝将旺财放在旁边空的箩筐里,只身走了上去。
“等一下!”她喊道,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蓦地出现突兀的女声,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宋明朝身上,工头停下了手中的鞭子,他酒意上头看着宋明朝喃喃道:“又来了个送死的。”
他甩了甩鞭子刚要过去,却被身边人拉住:“那是大当家身边的厨娘,若是让你给打伤不能做饭了,看大当家不削了你。”
工头听到大当家,酒意才清醒了下。
宋明朝从袖中掏出个小布袋给了工头,随后她指了指旁边奄奄一息的程雁和脸色惨白的青团子,道:“那两位是我的朋友,这位爷可否通融一下,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哪里都无一例外。
宋明朝将这几日赚的钱全都放在布袋里给了工头,工头一掂量,心里也有了数,放过两个可有可无的奴隶而已,而玄水寨里最不缺的就是奴隶。
工头示意她将两人带走:“呵,若有下次可就不止这点了。”他将钱袋塞进腰间,继续指挥着其他人搬运。
宋明朝赶紧将程雁扶起,将她虚驮在背上,吃力道:“青团子,跟上。”
青团子也想帮她扶,可是他还太小了,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还好程雁比较轻,宋明朝才有力气背得动她,她来到之前放旺财的箩筐前,额头已经冒着几滴汗,她道:“青团子你帮我把旺财抱出来。”
青团子忙不迭地跑过去,见箩筐里有只白色的小奶狗在扒拉筐壁想出去,他小心翼翼地将旺财抱在怀里。
旺财是只通人性的小狗,原本还在焦躁地呜咽,这会儿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安慰地舔了舔青团子的手。
青团子泪水瞬间决堤,他用伤痕累累的小手捂住了旺财的眼睛,就像程雁捂住他的眼睛那样。
“抱好了吗?好了我们就快离开这里。”
宋明朝背着程雁,脚步有些微颤,不远处火把的光亮将她的轮廓照映得清晰。
青团子含着哭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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