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宋明朝把心一横,迅速往他身后躲。
只剩晕染在男人衣襟上的一点水渍。
雨水沿着伞面汇聚成一道浅浅的水流,又在末端凝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落下,伞面上苍劲挺拔的竹子似要破势而出。
他撑着绘着水墨青竹的油纸伞,在雨幕中长身玉立。
刘龙见了来人,烦躁地向地下啐了一口,“我当谁呢,原来是傅大夫,怎不好生在屋里呆着,跑到这来做什么?”
被唤作傅大夫的男人抬眼,幽深的眸中不见喜怒,淡淡道:“大当家每日都需用药,二当家莫不是忘了?”
他又似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不知二当家这又是在做何,倘若惊动了大当家,怕是不大妥当。”
语气不轻不重,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刘龙被他这么一说,倏地被点醒。
这段时间寨中规矩森严,大当家下令让弟兄们收敛一点,若是让他知晓他刘龙带头犯事,非扒了他皮不可。
“都他娘住手!”他咬牙切齿道。
广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刘龙瞧着面前风轻云淡的男人,一股气凝在嗓子眼,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这位傅大夫来寨里半月,却深得大哥赏识,眼看着风头都快超过他这个二当家了,他却揪不到他半点毛病,还反被他拿捏。
刘龙相当郁闷,得想个办法治他。
他忽地越过他,拽起躲在身后,看起来毫无存在感的宋明朝,似是好意道:“傅大夫院中既无人伺候,那这小娘们就送给傅大夫暖暖被窝吧。”
都说傅大夫性子寡淡,不近女色不问世事,只醉心于医术,但都是男人,他偏就不行这个邪。
哪有人当真无情无欲,他非要将他撬开个角!有了破口还愁找不着他的错处?
宋明朝被拎到正面,再一次与他四目相对。
浓墨般的夜色在他身后化开。
男人身姿高大昳丽,面如冠玉,眉眼深邃透着几分冷漠疏离,肤色却过分的白皙,异常俊美,若说他是医者,却更像是个从容儒雅的贵公子。
“这就不必了。”他声音低沉清冷,无波无澜。
“别着急拒绝啊,一看傅大夫就不知这里头的滋味,还是说……”
刘龙显然话中有话,周边人跟着一阵唏嘘。
而不论他怎么说,傅大夫依旧是不为所动,绕过他悠悠向前走,无人敢拦。
面对眼前油盐不进的人,刘龙气得肝疼,却又无可奈何。
他随即目光看向宋明朝,带着威胁道:“看你表现了。”
说完他将下巴朝傅大夫离去的方向扬了扬,宋明朝了然。
这是让她去撞枪口,但她也只能踏着碎步跟上。
她瞄了一眼后面,刘龙还在原地没走,看这架势,好似傅大夫把她推开,他手里的鞭子下一秒就要抽到她身上。
宋明朝抿了抿唇,逐渐靠近。
其实换个方向想,男人如此美色,倒也不亏。
但他又是一副清心寡欲,生人勿近的模样,她忽觉,这个妖精也不是这么好当,怎么也得有苏妲己的水平。
不管怎样,起码得先做戏给那位二当家看。
她提裙快走几步,厚着脸皮钻到伞下,轻声道:“小女子自小身弱,淋不得雨,还望傅大夫怜惜,载小女子一段路。”
说完故作虚弱地咳嗽两声。
她发髻凌乱,氤氲的双眸和挺翘小巧的鼻尖都泛着红,睫毛微颤,像极了一朵柔弱的小白花。
不过她那点心思,傅大夫也不是个傻的,定看得出来,所以宋明朝也不言其他,只求躲躲雨。
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兀得伞下多出一人,傅大夫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耷拉着脑袋,焉了吧唧的,白皙的后颈倒是显得格外脆弱。
他收回目光。
宋明朝也忐忑,心里已经预演了各种可能的场景,以及应对的策略,见他什么都没说,倏地松了口气。
挺好,没答应没拒绝,那就当他默认了。
男人不疾不徐走着,旁边女子在他身边显得格外娇小,两人一路无言,却意外和谐。
刘龙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为了跟上傅大夫的步伐,宋明朝走得分外艰辛。
这路因着下雨的缘故,水坑遍布,傅大夫身高腿长,轻松跨过,而宋明朝大部分是靠蹦跶。
突然脚下一滑,她右脚不偏不倚地踩入水坑,瞬间泥水四溅。
水渗透进绣鞋罗袜,湿冷的寒意从足尖开始蔓延,宋明朝还没来得及惆怅,顿时感觉到身边人停下的步伐。
只见男人干净地衣摆,赫然出现几道刺眼的泥污。
宋明朝:“……”
倒霉:)
傅大夫转身,平静地看着她,眼眸漆黑如夜,却叫人望而生畏。
不用他说,宋明朝非常自觉地挪出伞外,“咳,我忽然觉得我又行了。”
“......”
漫天细雨连绵,瞬间噼里啪啦地打在她脸庞,好不狼狈。
而男人背影单薄挺直,傲骨天成,腰间玉佩随着他的步伐,一摇一晃。
啧,当真无情。
宋明朝摸了把脸上雨水,继续跟着。
没走多少路,大当家的住所到了,门口侍卫见了来人,顿时毕恭毕敬,将傅大夫手中的伞接过。
只是傅大夫的身后还跟了个......女人?
宋明朝无处可去,就站在屋檐下躲雨。
山寨守卫森严,更何况是大当家的居所,那女子虽是个生面孔,却是傅大夫带来的人,侍卫不敢冒犯,只是时不时会好奇地瞟一眼。
稀奇了,傅大夫身边竟然出现了个女子!他身边可是连侍从都没有的。
宋明朝正看着雨幕出神,忽地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可是金满楼的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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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当家刘祁歪在床榻上,眼下泛青,两颊凹陷,旁边美人伺候他用膳,刚吃了一口却被他烦躁打翻,失控喊道:“滚,都给我滚!”
‘嘭’得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饭菜混合着汤汁全都洒在地上,侍女害怕地浑身颤抖,迅速收拾好残渣离去。
由于长期服药的缘故,刘祁吃什么都味同嚼蜡,最近愈发严重,而厨房做来做去,依旧是那几个花样,烦透了!
“大当家,傅大夫来了。”侍从进门通报。
听见傅大夫,刘祁瞬间从榻上弹了起来,兴奋地仿佛是看见了救星:“快,快请他进来。”
傅昀走上前,先是探了他的脉象,刘祁从他的神色上猜不出什么,迫不及待地问:“傅大夫,我的病症可有恶化?”
“暂未。”他淡淡回道。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刘祁倏地松了口气。
两月前他下山时遭人所害,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身体大不如前,幸亏有傅大夫,不然他这条命早就去见阎王了。
可一想到之后还要继续服药,刘祁的脸瞬间垮了。
也不是他不肯吃药,只是这药着实折磨人,比黄连还苦,吃了半月,他觉着嘴里全是苦味,就连舌头都腌入味了。
“傅大夫,先前说的药丸可有做出来?”刘祁朝他身侧张望,没看见熟悉的药罐子。
“有。”
只见傅昀也不知从哪拿出一个玉瓶,每日饭后三粒。”
他就知道,没有什么是傅大夫办不到的!有了这个,他就能摆脱喝药的痛苦。
刘祁捧着玉瓶,连吞三粒,果然没有像之前这么浓烈的苦涩味!
他宝贝似得将玉瓶放在枕下。
“切记,戒燥戒色。”
刘祁直点头,对傅大夫深信不疑。
傅昀垂眸,伸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起身道:“那在下便不打扰大当家休息了 。”
行至大门前,侍从将伞打开递给他,傅昀接过。
忽然想起来什么,他瞥了眼檐下的某个角落。
那里只剩下渐渐淡去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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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厨房。
宋明朝穿梭在各种食材间,问道:“大当家可有什么忌口或者喜好?”
身后人想了下:“只要不苦不涩,什么都可以,口味要重一点。”
重口必不可少的便是麻辣,宋明朝看着面前那一串鲜红的干辣椒有了主意。
她撸起袖子,拎起一只已经宰好的鸡放在案板上,拿着菜刀就是一顿咔咔咔。
手起刀落,不一会的功夫,鸡已被分成好几块,宋明朝只取鸡腿和鸡胸肉的部分,又一顿操作,变成了各个小块。
旁边的刘大柱看得心颤,想不到这小娘子看着瘦弱,耍起刀来竟这么狠,有一瞬他总觉着她剁的不是鸡,而是他。
呵呵,没错。
宋明朝就是当成他来切的:)
宋明朝记得他的声音,就是此人将她从寺庙掳来的。
他上来便问她是不是金满楼的厨子,宋明朝本想否认,话到嘴边时又改了口。
她想,在这寸步难行的山寨,或许是一个机会。
宋明朝熟练地将鸡丁洗净放入黄酒、酱油、盐等调料抓匀腌制,期间切好配菜,起锅烧油。
每一步骤都是行云流水,看得刘大柱嘴角忍不住上扬,心里直呼稳了!
他本是大当家身边的伺候起居的管事,但最近大当家食欲不振,经常暴走,他这个管事首当其冲遭了怒火。
而寨中厨子也就这点本事,刘大柱没办法,只能下山去寻。
他在山下晃荡时听到有金满楼的人来了,金满楼是抚州第一大酒楼,可谓千金难求。
若是他能将金满楼的人抓来做饭,大当家必定重赏。
他跟着她们来到慧远寺,这下就更好办了,迷晕后将那小娘子放在俞牙子马车上一起运过来还省事。
只是没想到中间会有二当家这个小插曲,他不敢得罪二当家,以为这事多半黄了,然而二当家转头又将人送给了傅大夫。
虽然傅大夫他也得罪不起,但据他刚才观察,傅大夫对女子并不感兴趣。
所以兜兜转转,他又将人领回了厨房。
‘滋’得声,宋明朝这边已经将炸好的鸡丁放入锅中爆炒,辣椒与花椒激发出鸡肉的鲜香,铁勺不断翻炒,每块焦黄的鸡丁都均匀入味。
最后在出锅前撒上白芝麻与葱段,色香味俱的辣子鸡便做好了。
刘大柱没忍住咽了口唾沫,他拿筷子夹了一块,入口香辣酥脆,鸡丁嫩而不柴,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辣子鸡。
是金满楼的厨子没跑了!
他忙不迭地将刚出锅的辣子鸡放入食盒,语气激动。
“走,和我去见大当家!”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宋明朝虚弱扶额:咳咳,还望傅大夫怜惜~
傅昀:......
傅昀:过来
宋明朝:得嘞(-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