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秋意渐浓,风抚过枝叶树梢,带来些许凉意。
慧远寺大殿,烛光跳跃,烟雾缭绕,僧人低沉的诵经声连绵不绝,佛祖金像高坐中央,巍峨而庄严,眉眼中尽是对众生的慈悯。
宋明朝祈完福,提裙从蒲团上起身。
一旁的住持递上平安符,和善道:“愿施主心想事成。”
宋明朝接过回礼,仪态大方。
她向殿外走去,侍女从霜忙迎上前,将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收好。
此时正值晌午,寺庙中香客络绎不绝,饶是凉爽的天气,也被挤得浑身燥热。
宋明朝是以金满楼的名义,向慧远寺捐了近百两银子的香火钱,寺庙这边早早就备好了禅房和斋饭。
在门口恭候的小沙弥道:“二位施主,这边请。”
禅房和大殿是两个方向,要去禅房,需得逆向穿过人群。
小沙弥在前方领路,带她们走了人相对较少的道,却还是人满为患,时不时会有几个急切的香客挤着往里冲。
从霜小心护着自家小姐,有些抱怨:“慧远寺的香火如此旺盛,怎么也不舍得扩建一下?”
小沙弥分外艰难地走在前面,顺其自然地成了人形靶子,他转头回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歉意道:“招待不周,还望施主们见谅,今日是庙会,所以人流会比平时多......”
一点。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他的大脚趾再一次遭到重创,小沙弥笑容一僵,顿时也觉得住持抠搜。
宋明朝看着满头大汗的小沙弥,笑着回了句:“无碍。”
她一袭水色罗裙,面似芙蓉,眉目如画,笑起来嘴角边有两颗浅浅的梨涡,分外明媚。
小沙弥愣了愣,随即腼腆地转过头,也不顾发麻的脚趾,更加卖力地开拓道路。
慧远寺曾经只是宁丘镇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在这几年前间逐渐兴盛,势头远超周边的其他寺庙,许多外乡人都慕名而来。
不过宋明朝却是奔着宁丘镇的瓷器来的,金满楼是她在抚州开的酒楼,这次去盛京,她想在那开个分店,所以好看实用的餐具必不可少。
她订好瓷器,原本想直接回客栈,但听商贩说当地慧远寺的平安符很灵验,她想着祖母最近身体不是很好,便转道来了这。
玄学这种东西,起初宋明朝也是不信的,直到五年前,她意外穿书了。
那天她正熬了一星期大夜赶设计稿的收尾阶段,还没来得及享受之后的假期生活,她便被抬上了救护车,然后马不停蹄地猝死了。
再一睁眼时,她发现自己穿到了之前看的小说《权倾策》中,还倒霉地穿早了十年。
十年前的苍启国和十年后的苍启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样子。
前者恰逢乱世,佞臣当道;后者祥和盛世,国泰民安。
原身是吏部尚书嫡女,一个书中基本没存在感的路人,倒是她那便宜爹爹宋鸿,是辅佐君王,方正贤良的大忠臣。
宋明朝此行就是从抚州前往京都,为宋鸿贺寿的。
原身幼时娘亲早逝,而当时宋鸿忙着官职,怕照顾不好她,才将她送到抚州老家由祖母教养,这一养便是十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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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人声鼎沸的前殿,后院清静闲适,别有一番风味。
“二位施主,禅房已到,斋饭也布好了,若是有事可以来寻我,小僧就在院内。”小沙弥如释负重。
“多谢小师父。”宋明朝道。
午间斋饭是一盘水煮青菜,一盘素三鲜,两碗白饭,虽说清淡了些,但是胜在新鲜。
捣腾了一上午,两人也确实饿了,从霜正准备吃,车夫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小姐,咱们的马车让人给撞了!”
车夫手忙脚乱地解释,他只是去了趟茅房的功夫,车屁股就让人给撞了个洞,找了半天都找不到是谁撞的,实在没法只能来寺里寻小姐,毕竟他那点月俸可赔不起这个窟窿。
“没事,我过去看下。”宋明朝放下筷子,也没有责怪车夫,毕竟不是他撞的,有时候人倒霉起来确实没办法。
她刚要起身,从霜却急忙将她按回去,“小姐你先用饭,我去看看就好。”
这种小事怎能麻烦小姐,她说完后就气势汹汹地和车夫出去,非要揪出是哪个孙子撞车还不认的。
宋明朝看着从霜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倒也放心她做事。
虽活了两辈子,尝过各种美食,却还没尝过斋饭,宋明朝不免有些期待。
她先夹了根青菜吃,咬了小口,果然入口爽脆。
然而还没嚼几下,她却皱起了眉头。
这味不对。
宋明朝向来味觉灵敏,何况是寺庙的水煮青菜,用不了什么过重的调味料。
但她却在中间尝出了一股游离的......药味?
难道是农药撒多了?
等等,古代哪来的农药!
她意识到这点,顿时起了疑心,于是又浅尝了下素三鲜与米饭,希望是自己的判断错了。
然而宋明朝再次尝到了熟悉的味道。
出门在外,她凡事都留了个心眼,宋明朝缓缓放下筷子,起身出门。
她环顾院子,并没有见到小沙弥,抬脚刚想离去,却突然被人用帕子捂住口鼻,刺激浓烈的迷药瞬间充斥在鼻尖。
宋明朝试着挣扎了几下,却抵不住逐渐沉重的眼皮。
意识朦胧间,她感觉到自己被抗走了,隐隐约约听见了两个男人对话。
“大哥,这就是金满楼的厨子?生得倒是水灵。”
“去去去,这是献给大当家做饭的,你小子可别打她注意。”
此时睁不开眼睛的宋明朝:“......”
操了,这年头竟然还有绑架厨子做饭的。
就离谱。
最后她再也支撑不住,白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而那两人在寺庙一个荒废的小门处将她扛上马车,悄无声息地驶离。
寺庙前殿依旧人声鼎沸,一切如常。
**
从霜解决完马车问题,回来时见禅房里空无一人,连桌上的饭菜都几乎没怎么动过,她询问了带路的小沙弥:“小师父,你可有看到我家姑娘。”
小沙弥不知是不是刚才扫完地的缘故,额头又冒着冷汗。
“我,我方才好像见那位施主出了禅房,朝那去了,你且往那寻寻看。”
小沙弥为她指了个方向,从霜连忙道谢,没注意到他略微躲闪的眼神。
来来回回走了几遍,从霜依旧没有寻到自家小姐。
日头渐沉,寺庙的香客陆陆续续走了,然而宋明朝并不是不告而别的人,从霜这才意识到
——小姐可能遇上麻烦了。
原本的艳阳天,此时变得黑云翻滚,沉闷得叫人喘不过气。
一辆马车在山路上疾驰,路旁丛生的枝桠划破笼罩在马车上的黑布,撕开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一方微弱的月光得以照进车内。
这马车是用笼子改装的,本就四壁透风,现在罩子破了口,风更是肆无忌惮地往里钻。
宋明朝正对着风口,灌进来的冷风直吹她满面,冻得她一激灵,想挪一挪位置,可手脚皆被绳子绑住,无奈只能作罢。
无疑,她被人绑了。
而绑架她的那两人,似乎要抓她去做饭,如此离谱的理由,宋明朝表示不能理解。
她醒来的早,嘴里被塞着布条,浑身绵软,依着零星的亮光,发现车厢内全都是形形色色的年轻女子。
难不成都是去做饭的?
答案不言而喻,她多半是遇到人贩子了。
秋雨淅淅沥沥地落下,马车也终于停了。
车厢上的黑罩子被‘唰’得揭开,姑娘们瞪大眼睛,惊恐地往里缩。
只见一道狠戾的鞭风袭来,鞭子狠狠地抽在囚着她们的笼子上,声音很是响亮。
“都他娘的给老子安分点!”
一个方脸络腮胡的汉子凶神恶煞地拿着根鞭子,指挥他身后的小弟将笼子里的人松绑带走。
汉子瞅了瞅新来的这批,很是满意,“俞牙子,这次质量不错嘛。”
他将一袋似是银钱的东西,抛给面前戴着斗笠略有些驼背的中年男子。
那人掂了掂分量,转头陪笑道:“二当家要的货,俞某自然是要挑最好的,下次合作还指望着二当家您呢。”
在两人交谈间,宋明朝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个山寨。
整个山寨四四方方,围墙比普通的还要高出一倍,垒得密不透风,墙体上也爬满了青苔和一种长着细密倒刺的藤曼,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倒像是一座监狱。
而寨门上方是一块陈旧的牌匾,依稀可见‘玄水寨’三个大字。
玄水寨?
好家伙,人贩子竟和土匪勾结在一起了。
宋明朝记得刚到宁丘镇时,遇见过有人家在找丢失的孩子,以为是平常走丢,没想到背后还暗藏汹涌。
而那俞牙子明显和玄水寨合作过多次,说明应该有很多人无故失踪,且很多被掳的应是宁丘镇的人。
宋明朝眉头轻蹙,心想宁丘镇的县令莫不是个脓包?
交易结束后,俞牙子驾着马车消失在雨雾中,土匪押着被掳的女人们往寨子里走。
“二当家,反正这批女人也是要送到醉香楼的,不如…先让兄弟们好好调训一番?”
其中一小弟油里油气说着,引得周边一阵哄笑。
醉香楼是盛京最大的青楼,其他人或许不知,但原身幼时在京都生活过。
在她印象里,京都最出名的玩乐之地便是醉香楼,记得隔壁户部侍郎家的大公子就常常去那光顾生意。
但土匪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将人送去醉香楼?
宋明朝顿时不寒而栗。
“你小子想得倒美,边儿去。”刘龙也就是二当家,他一脚踹过去,那小弟捂着屁股连道两声哎呦,随后又颠颠地跑回来。
“这不肥羊送上门嘛。”说罢,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宋明朝,“这里头的最肥美的羊,自然是要献给二当家的。”
刘龙顺着瞧了一眼,瞬间对他屋里头的婆娘们索然无味。
女子一双秋水明眸,五官精致,发髻略微有些凌乱,为她频添娇弱的美感。
刘龙见此兴致更盛,大手一挥,“这么说也不能亏待了兄弟们,既然如此,各自去领头肥羊吧。”
末了又想到什么,“记得别把人给我玩没了。”
雨渐渐大起来,女人们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见似恶狼般扑来的土匪们,惊慌地四处逃窜,场面一度混乱。
宋明朝抿唇,脑袋里思绪飞速旋转着,手渐渐握紧,微颤的睫毛出卖了她此刻的慌乱。
俨然,她现在孤立无援。
看着渐渐逼近的刘龙,宋明朝一步步后退,转身刚想跑,眼前却陡然一黑,撞到了一堵墙。
鼻尖一阵酸麻,激得她泪腺狂分泌泪水。
见鬼了,好端端的怎会凭空生出一堵墙!
宋明朝吃痛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狭长深邃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却又似深潭般平静。
宋明朝愣了愣。
恰巧男人也看着她,小姑娘红着杏眼,湿漉漉的,显得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