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新弓

是那日她当街救下的那个被人当众抽打的西越女子。

上次桑淮并没有瞧见她的脸,之所以认识她,是因着她穿了和那日一模一样的衣衫。她怀里抱着一大坛什么东西,巴巴的向马车里面望过来。

“这酒是我特意拿来送给丞相夫人的。”她说着带着些口音的中原话,在看到桑淮露出的小脑袋之后,还往前走了两步,想把那坛子送到她的手上。

“别挡着我们夫人的路!”车夫甚是凶悍。

等他说完,他便听得一声轻响,回头发现竟是夫人跳了下来,还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闭嘴。

那西越女子一见她就跪了下去,“之前受夫人搭救万分感激,我在花楼这几年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谢礼,但有些手艺还是在的。这是西越的葡萄酿,还望夫人收下。”

葡萄酿?桑淮的脑子被这三个字填满。要知道弋城虽隔开的是西越同这中原统领的土地,和西越相接,但怎么仿制,也仿制不出西越的酿酒的造诣的。

桑淮那时候喜欢喝酒,也只喝西越的酒。王二娘总是说她嘴挑,知道挑着喝。

她来皇城以后,想那又酸又甜的味道,自己酿却总是苦的。

桑淮看着那坛酒,心中美滋滋的冒泡,但还是矜持着让马夫给搬到马车上。毕竟她那手为了救她也伤着了不是?

桑淮大眼睛骨碌着,流云在一旁看着便知道桑淮的小脑袋瓜子里又不知在想什么主意,果不其然,桑淮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可是有容身之处,不如来丞相府怎么样?”

流云吓得都快跪倒在地上,花楼出身的女子怎么能随意进丞相府!哪怕是会酿琼浆玉液也万般不可!

未等流云开口,那女子也知不妥,急忙道:“夫人能救我于水火,我已是感激不尽,而且大人为我出了赎身的钱,已是感激不尽,当牛做马不能偿还,不可再去丞相府添乱。若是……若是夫人有需要我的地方,可以来长安街上最大的酒肆来寻我。上次出手相救的少侠为我在那里谋份差事。”

“长安街的酒肆?”桑淮歪歪头,小鹿似的眨巴眨巴眼睛,这地方,好像是她去过一次就惹了乱子的那家?

未等她问清楚,那女子行礼转身便离开,并不多做留恋。桑淮看着她消失在街角,很想将她留在府中,但也没有追上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不能强求,更何况人家还送了谢礼。

她觉得自己看着到手的好多坛的葡萄酿,全部都自己长着翅膀飞了。桑淮利落的钻回马车里,看着那封好的一大坛葡萄酿,还是心满意足的。

闹剧过后,马车有序渐进的行驶在街上,木制车轴声响起,一路前行。

路过街角时,两双眼睛紧紧的盯着这辆马车。其中一个正是方才本该从街角离开的西越女子。

“你说的我都办到了,酒肆的位置我也告诉她了。”女子向身旁的埋没在阴影中的人说道。

“那便好。”阴影中那人徐徐开口,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才从阴影里迈出来。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发带束起,一身黑色精干的短打利落无比,除了纸扇有不协调之外,桑淮如果看见这人,一定可以一眼认出这是那日在街上,三拳两脚就把那几个魁梧壮汉打趴下的人。

“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来?”

“问那么多做什么,”黑衣短打男子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弯唇笑道,“我知道她是一定会来的。”

“我了解她。”言罢,转身便走,根本不给那女子继续发问的机会。

在走出一段距离过后,到一处无人之地,那男子才小心翼翼的从领子中拉出一块物什来。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摸上去还会有温暖传到手上,这是块不可多得的暖玉。

那男子盯着那玉石看了半晌,又将它放回贴身的位置,仿若比自己的命还珍贵一般。

“我终于找到你了。”男子靠着墙,俊秀的眉目里满是伤感。

上次他当街救下桑淮,一直未曾敢直面于她。当他在用余光瞟到桑淮晕倒在地的时候,却被一声喊所打断。那人叫的是桑淮的名字。他急忙隐退到人群中,就看着已经没有意识的桑淮被人抱起,圈在了怀中。

他认得那个人。就是他抢走了桑淮,还把她带到这皇城里来。

那人,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叫做容韫吧?

敢把人带走,还想着将人藏起来的狗东西。

不过容韫藏得再好也没有什么用处,终归是被他找到了。

·

桑淮这酒自然是要好好藏起来的,结果还没等捂热,容韫便找上门来,吓得她急忙将那酒藏在身后。

好不容易能喝到西越的葡萄酿,决计不能被容韫没收!

桑淮见容韫带着抱着个锦盒的隐竹出现院子中,急忙道:“你……”

话刚开了个头,桑淮却记起自己还同容韫置气,一下子把语气拐到另一个方向,语气淡漠:“你来我院子里做什么?”

“还在同我置气,不欢迎我?”容韫上下审视桑淮,看她的脸上神色便知她有事瞒着他。他见桑淮这副态度也不急,给隐竹递了一个手势,隐竹立刻会意,打开了手中的锦盒,一张漂亮的弯弓出现在桑淮的视野中。

她情不自禁向前走两步,看得出是真的喜欢这个。

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这弓,结果没想到容韫一把将锦盒扣住,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方才在身后藏了些什么东西?”

“葡萄……酿。”桑淮话脱口而出,说完后恨不得给自己抽自己一巴掌。果不其然,容韫面色一黑,接过隐竹手中的锦盒,示意他去将那坛酒拿走。

“是谁送你的这酒?”容韫直视桑淮的眼睛,几乎让桑淮无可遁形,她正要开口随便胡诌一个理由,容韫却凉凉道,“说实话,不然这弓我便带走了。”

“你!”桑淮一时之间两难。她舍不得酒,也舍不得弓。当然,最舍不得还是那张做工精细的□□。

“是上次救的那花楼女子送我的。”桑淮不情不愿的将事情全盘交代了。

“以后别再同她往来。”容韫收敛起神色,甚至蹙起眉心。

“她又不是什么有罪之人,为什么不能同她往来?而且那天不是你来替她赎身的?”桑淮很是不解。

“不把人救下,都对不住你手上的伤。”容韫顿了顿,似乎是在斟酌语句,“但这和你不同她往来并不冲突。”

桑淮还想继续辩驳,一旁的流云见状急忙扯了扯桑淮的袖子,附耳同桑淮耳语几句。

“你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花楼是做什么的。”桑淮听完流云解释,脸色一红,眼神不住去瞟容韫。怪不得容韫上次不准她把那女子带进府里。

桑淮明白了各种缘由,咬了咬下唇,然后指着容韫身后的院墙道:“容韫,你快看那是什么!”

容韫下意识的回头,还未细看,便觉得怀中一空,接着本该是站在身边的人如同风似的拉着流云跑回了屋内。

“那酒便送给你们了!”桑淮关上门,声音绰绰,“我就要这弓就好了!”

反应过来的容韫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不由得嘴角沁笑,一个人低低的笑起来。隐竹抱着酒坛,看着自家大人的神色,抿了抿唇,疑惑道:“大人这是在笑什么?”

“竟被如此低级的骗术骗了。”容韫笑意未曾收敛。

隐竹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跟在容韫左右,已经好久未曾见过容韫这般笑了。最近朝中的事物繁杂,加上皇上最近不知怎地,总是刻意刁难容韫,让他忙的几乎要脚不沾地。

还是夫人有法子。隐竹抱着那一大坛酒,心中暗自思忖。他已经对桑淮不抱任何希望,但她还是有些作用的。

“那春猎的事……”隐竹在后面提醒。

“过几日再同她说便好。”怕不是到时候会直接开心的跳起来。容韫嘴边的笑一直未收敛。

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桑淮的院子。

屋内,桑淮抱着那弓几乎都不想放下。她拉着流云坐在桌前,用手将那弓的弦拉满,再松手,让流云听那一声嗡鸣。一次还不够,桑淮拨弄来拨弄去,看得出对这弓无比的满意。

她最善用的除了鞭,便是弓。她自然是了解的。桑淮仔细的把玩着容韫送她的这张弓,看得出做工精细,以最好的柘木做弓胎,走绳严密周正。绝对是一张上好的弓。

这要是被弋城那些人瞧见了,他们都会羡慕她的。桑淮的神气因着这一张弓而不断的外露。

流云瞧着桑淮这副样子,不由得笑道:“夫人收到礼物可是便不同大人置气了?”

“谁说的。”桑淮手里把玩着,眼尖的看到那弓上还刻着自己的名字。她会写的中原字不多,但第一个会写的是容韫的名字,第二个便是自己的名字。

她的字时容韫教的,学的时候描绘了不知多少遍。她一眼就看出来,这笔锋凌厉的字迹出自容韫之手。

桑淮挑眉,莹润的手指轻抚着她的名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桑淮吩咐流云找把刻刀拿来。

流云虽不知道桑淮想要做什么,还是依言找来。

桑淮就这样伏在桌上,把容韫的名字同自己的名字刻在一起。专这样并排列着才好看。

桑淮小心的将弓放回锦盒之中,看着它不自觉的笑出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她好久没有弯弓骑马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桑淮想起温昔说过的什么春猎,眼间眉梢含着笑,对着流云招了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