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梦生23

站的这一会儿,雨势越发大了,天穹好似破了个洞,暴雨倾泻而下,窦仪说远望南郊群山,一时有种落入某处坑底的压抑。

午后接到显王回信,云水堂众生已经确认碎尸案死者确实是安洲泗县庾四郎。

既然庾四郎已死,他的书童何舟却不见踪影,要么他已经一同遇害,要么便有重大嫌疑。窦仪说忙让人将何舟的画像下发到各县,全城张贴画像搜捕其人。但绛州如此大,又隔了这些时日,天晓得这何舟跑到哪里去了。

徐鸿云前车之鉴,窦仪说深恐步了后尘。

为今之计,当然是要尽快疏通道路迎接显王驾临,然而这暴雨又下了起来,征夫今上午的劳动恐怕又白费了。

雨滴落在地上,又飞溅而起落在廊前,他额上冷汗频出,忍不住拿着巾帕一直擦汗。

还得在此之前破获两案——这两案一是碎尸一是路倒,按说都是极难的案件,人家显王、瓷丫头不到两日就已经查清了死因,连尸源都找到了,线索喂到嘴边,要是还不能迅速抓到凶手,窦仪说觉得他的年终考评可能连中都得不上,只能得个下等,甚至下下等。

叫他说这女尸案还算轻省,阿元机缘巧合抓着了欲转移鱼燕二女的方大,周巧娘拐卖一事人证物证俱全,那死者梅花无外乎就是这团伙中人所做,只需问明口供便可破案。

此时吴法曹便在料理那方大,相信很快就有结果。

外头下着暴雨,绛州府衙的地牢就愈发湿冷起来,弥漫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潮湿味,混杂着血水的腥臭味,一豆灯烛只能照亮脚前方寸之地。

地牢之中并不安静,时有犯人忍受痛苦的叫喊,镣铐缠动的轻响,法曹吴永鸿脚蹬皂靴一路冒雨而来,身上沾了水气, 袍摆和官靴更在地上带出一串水渍,就连蹀躞带上挂着的那柄牛皮鞭也往下滴着水。

他正往关押方大的牢房走去。

脚步声不重,但狱卒们纷纷注意到,争相行礼:“吴大人。”

吴永鸿向来作风严酷,牢中不少犯人都受过他的亲自责打,听见他来,纷纷发出怪叫咒骂,按照吴永鸿往日的作风,他们必然免不了一顿毒打,然而今日,吴永鸿只随手抽出鞭子打过去。

这些犯人在地牢里待久了,认怂躲鞭的技巧绝佳,倒也没被打着,倒是被鞭上的雨水甩湿了囚衣。

吴永鸿走到方大身边。

不过在地牢中待了不到一个时辰,被绑在刑架之上的方大便全身血淋淋地纵横交错着鞭伤,两只脚上皆淌着血,地上散落着一些指甲。

“大人,这小子好似不怕疼似的,嘴紧得很,咬死了不肯认,只说是进去帮周巧娘看管家宅。”

方大抬起头,眼睛血红,下颔紧紧地绷着,“这位大人又是哪位?小人不过是去替义姐守房子,便被闯入的贼人打昏。怎么大人不去抓贼人,却把小人关押在这里严刑拷打。难道没有王法吗?”

吴永鸿压根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冷笑一声,“他当然不肯说,掠卖人口是大罪,‘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 '①,承认了就是个死。不过没关系,他不肯说,他家里不是还有老母、媳妇和孩子吗?总有一个肯说的。”

方大脸颊上的肉抽动了一下,依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吴永鸿一鞭子就抽了过去,力道之大,几乎要打断方大的肋骨。

很快,一声属于方大的惨叫,凄厉地从牢中传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令方大身子拼命往后倾斜,想要躲开,然而身体被绑得严严实实,又岂是躲得掉的?

眼泪立刻从方大眼角溢了出来,他双手不断地向前抓挠。

“你拐来的那些小孩子不也是这样惨叫的吗?你可曾放过他们?”说着又是一鞭子抽过去。

一道惨叫未平, 又一道惨叫再响。

“没关系,稍后你的家人们,你的儿子就会体会你如今的滋味了,很快的很快的……”

不知哪来的阴风阵阵,墙上的灯烛时明时暗,火光从他的侧脸上掠过,明暗交错,宛如鬼魅。

地牢里阴沉昏暗,隐藏着许多密室,而周巧娘不知何时就被移到了方大隔壁这间,她身上亦是血迹斑斑,奄奄一息,短短时间里她身上的伤竟比风燕还多。

可古怪的是,这两人都像有某种特异功能一般,远比旁人要受得住疼,硬气得很,始终没有交代。

吴永鸿知道这两个人身上必有问题,寻常手段怕是不行了,他亦如窦仪说一般觉得时间紧迫,懒得与他们空耗时间。

他挥挥手,狱卒不知从何处提来一个罩着黑布的笼子,众狱卒竟都对着那笼子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吴永鸿用铁杆挑开黑布,下面竟是网子极密的老鼠笼子,里头关着几只上蹿下跳疯狂窜动的黑色大老鼠,足有成人手臂那么长,毛发光顺,牙齿尖锐。

不知何故,方大只看了一眼,便不自觉地一阵阵寒颤,毛骨悚然。

这时另一个狱卒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竟是小块的生肉,他一掏出来,那些大黑老鼠几乎立刻就转身往他那边扑,狱卒扔了一块过去,老鼠们立刻疯狂争夺起来,发出吱吱吱的恐怖叫声。

抢得的那只一口吞下了生肉。

“它们都是用生肉养的,已经饿了好几天了。”吴永鸿用铁杆挑起那笼子,几乎伸到方大脸前,却又始终隔着距离。

里面的老鼠一嗅到方大身上的血腥味就猛地扑过去,撞得铁笼哐哐作响,锋利的爪子隔着密铁网疯狂地朝方大抓挠。

方大吓得心惊胆战,眼睛仿佛要凸出来似的猛地挣扎起来,然而狱卒很快过来扣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脑袋紧扣在铁网上,饿坏了的老鼠瞬间朝他冲了过去,前爪如铁钩一般钩住他的头皮,露出獠牙冲着他的脑袋啃咬下去。

方大动也动不了,更不敢张嘴,一旦张开,老鼠就抓进他的嘴里。

“呜呜呜……”他使劲挣扎,紧闭的嘴里发出沉闷的呜咽声。

隔壁的周巧娘被狱卒押着从特制的孔隙里看着这边。

吴永鸿并没有立时理睬,就这么站着略看了一会,“出来混总是要还得嘛。”

方大拼命向着他的方向转动头颅,老鼠就照着他的后脑啃咬下去。方大呜咽着朝着吴永鸿露出哀求的眼神。

“肯招了吗?”

方大疯狂地点头,带动着老鼠、铁笼俱发出碰撞声。

吴永鸿这才轻轻抬手,狱卒立刻丢了几块肉进去,这肉里是加了东西的,那几只食人鼠立刻转移目标,放开了方大的脑袋。它们爪子一松,狱卒立马挪来,重新给笼子罩上了黑布。

方大身后的狱卒也松开手,方大全身脱力一般瘫软在刑架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似乎被抽走了一般,瑟瑟发抖,惊魂未定。

他的整个脑子都是一片血肉模糊,支离破碎,连嘴巴也被咬烂,其他被抓挠过的地方迅速肿了起来。

狱卒上前熟练地给他涂药。

吴永鸿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下,开口道:“那现在就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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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府兵打着伞过来向窦仪说禀报,“殿下,大人,相关人等已经到齐,可要现在便审?”

窦仪说眸色一定,平元公主大抵是同情怜悯这些小姑娘得紧,一时恐怕审不了,便先着手庾四郎那边。

“将他们分开安置,根据吩咐逐一带来花厅。”又对萧景崔湛道:“殿下这边请。”

很快到了花厅,萧景拒了主位,眸色沉沉,气势逼人地坐在了下首位置。

虽说根据庾四郎的尸体判断他是个好男风的,好此风者在穆朝不能说没有,但终是隐蔽,窦仪说叫人遍寻了绛州城内的几处小倌馆,不曾有人见过他。

只好命人叫来云水堂书生所说的清姬,看能不能找到些许线索。

本朝妓子分为三等。

上等歌妓多自居一院,二三进皆可,上头只有一位鸨母,其下仆妇数人,多能文词,善谈吐,亦平衡人物,应对有度,来访之客自是贵胄高粱子弟,像这一等多靠诸郎君圈中引荐,似庾四郎这些普通出身是难以接触到。次等的也是色艺双全,艳歌妙舞,咸精其能,可应邀到富贵人家的宴席上或是到酒肆中表演节目,求欢者多是豪贵子弟,就中有妖艳入眼者便可访其家,这一等妓子多喜欢搞噱头,弄些评选诸美的乐子,往往在百姓之中多受追捧。

窦仪说呷了一口茶,往崔湛身上扫了一眼,驸马的爱妾兰娘便是此一等出身。

末等嘛,便是真真正正的秦楼楚馆出身,在绛州城中集于北城。

这清姬,便是末等妓,栖身的才绣楼与庾四郎他们先前租住的清源巷只在一街之隔。说起来这清源巷因邻近秦楼楚馆而鱼龙混杂,喧闹吵嚷,但往来方便,在外地书生颇受欢迎,租金倒也不算便宜。

作者有话要说:拐子嘛,多受点刑不是应该的吗?

①这里之前用的是《大明律》“掠卖者,处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

后来我发现大明律的惩罚实在太轻了,所以进行了修改,目前参考的是《唐律疏议·贼盗》,罪责处罚相对比较完善,我这里就不大量引用了,占字数,有兴趣可以看看《当代法学》2022年5月10日刘晓林老师的《唐律中的“人口买卖”:立法的表述、量刑及其逻辑》,讲得非常详细。。

老鼠刑法来源于我几年前看的推理小说-皮耶尔??勒迈特的《必须找到阿历克斯》(没有推荐的意思,中译版真的一言难尽),女主被囚禁在笼子里,犯人放出老鼠来啃噬她,三分之二女主都和老鼠呆在一起,简直是我的噩梦回响。写这一章的时候死去的恐怖回忆一直在攻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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