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令仪在和沈氏撒娇卖痴的时候,傅闻已经受她命令悄悄跟上了陈常氏。他心里还信不过澄观,但幸好他一早就派了另一个护卫暗中跟着他们保护娘子。
陈常氏出了大雄宝殿,沿着墙边急匆匆地走过,进入西侧的院落,这是一座幽僻的院落。
傅闻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却发现陈常氏仿佛目的非常明确,一路毫不停息,也不辨认方向,略低着头一直往前走。按照今晨戒相提供的普慈寺地图,她似乎在朝普慈寺深处走去。
陈常氏东一绕,西一绕,越走越高,居然到了半山处,这里已经是寺院僧众的生活之所,再往上行,更是到了寺内高僧们的禅院群附近,若再过了中轴线往西而去就到了普慈寺客院幽静尊贵的几处,傅氏如今就安置在那里。
傅闻狐疑起来,按理来说陈常氏不应该对普慈寺这般熟悉,即使常来佛殿上香,也决不会对其他地方也了如指掌。
过了僧舍,陈常氏却突然折向东行,不久就到了一处偏僻的大殿旁。寂静的院落中空无一人,连大殿里都没有值守的僧人。傅闻看着陈常氏进了大殿,便悄悄走到廊下,顺着殿门朝里面看,细碎的脚步声回荡在殿内,虽然轻柔,却清晰可闻。
傅闻看这大殿已经破败不堪,墙皮剥落,还有一处足以让狗通行的缺口。他蹙眉,其实前荥义宁末年他就曾来过普慈寺。彼时天下未定,他不过是个十三四岁初出茅庐的少年,而普慈寺也只是一间山中小庙,背靠陡峭的山崖,左右两面是林子,进出都只有一个正门可以走,才能在乱世之中得以幸存。
但那一天之后就变了,傅氏开始赠予普慈寺大量田产财物,还派家甲部曲前来保护,慧可这才敢敞开大门接纳逃难至此的僧人,庇护僧侣,天下安定后这些僧侣反哺,普慈寺开始兴盛。元武三年中秋后,傅氏又出资对普慈寺进行了扩建。
经过十几年的经营,这才有了如今的江南西南第一寺。
而戒相提供的地图是普慈寺改扩建后的,傅闻猜测这处大殿应该就是原来的建筑。
这时里头的脚步声消失了,傅闻这才小心翼翼地进了殿内。这殿内供的是观世音,应该是一座观音殿。殿内空空荡荡,根本藏不住人,他急忙走到观音像后面,一看,不禁愣了,后面是一处院子,院里有一座禅堂。院子没有门,可禅堂的门却上了锁!
他仔细找过并没有缺口破洞可供通行。
这殿内居然有密道!
大户人家为了避难,家中时常建有密道,尤其是在乱世,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旦有贼匪洗劫或者乱军入城,就阖家钻进密道,或者逃生,或者在里面住些时日,等局势平定再出来。傅闻对此并不陌生。可问题是普慈寺扩建时为什么既不将密道利用起来,也不将其填埋?
傅言斐应该知道此事!傅闻心想,但现下下不了山也就问不了,那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听他女儿的话吧。
他当即细细地在观音殿内查验起来。
这座观音殿并不复杂,四壁空空,地上铺着青砖。他敲了敲四壁,墙体沉闷,不像有暗门。又溜着地面走了一圈,也没有发现空空的回声。最后才把目光投向了大殿正中的观音像,凭目测,这尊观音像应该是陶土烧制,腹内该是空的。他倒是敢渎神,但寺僧敢吗?
傅闻摇摇头,发现观音像的基座较为特殊,并非常见的仰莲、覆莲造型,而是雕刻了一圈莲花围绕莲台,莲花中心还有花蕊,雕工细腻,惟妙惟肖。他仔细查看这些莲花,忽然发现其中一朵花蕊略有光泽,便伸手攥住,果然是活动的,他尝试着拧动,却没想到整个莲台竟如螺旋般自动旋转起来!
基座内部忽然传来轻微的震动声,他立刻闪身躲开,基座的整个背面无声无息地陷了下去,眼前现出一个深不可测的幽暗洞穴。
傅闻犹豫了一瞬,说起来澄观是傅氏血脉,又是住持慧可的徒弟,以后应当是要继承住持之位的。普慈寺又有超半数资产来自傅氏,那这里就算是自家地方了吧?
便还是蹲下身钻了进去。一进去,背后又响起震动,那块两寸厚的石板缓缓上升,严丝合缝,周围顿时一片漆黑!
傅闻手中握紧剑,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洞穴里静谧无比,停了好一会儿才算适应了里面的光线。脚下是台阶,小心地一步步走下去,绕了个弯儿,他突然扫到一双眼睛,正凶神恶煞地瞪着他。
他心里一紧,立刻拔剑,却发现竟是一尊神像。
原来洞穴往里掏了一个石龛,里面雕刻着一座狰狞的夜叉像,夜叉的手中托着一盏油灯,但里面却没有灯油,甚至没有灯芯。
真奇怪啊。
若是逃生通道,这夜叉像是起震慑追踪者的作用,又何必再雕上油灯呢?可若是避难所,不仅应该备有粮食,这些油灯即使油干了,也该还有灯芯才对啊,否则到时候住在暗无天日的避难所久了不成瞎子?
傅闻顺着石阶一路向下,约摸深入地下三丈,每隔十丈,就会出现一座石雕夜叉像,横眉怒目,阴森凶恶,每一尊的姿势都稍有不同。
光是挖掘通道的工程量都不小,不是普慈寺原来那几个僧人能做到的事。
难不成真是傅氏扩建时修的?
到了最下方,地道又朝上延伸开去,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尽头,却是一条死路。
又是一尊夜叉像。
又是机关!
傅闻依照先前观音像的方法在夜叉身上寻找起来。果然发现夜叉头上有个眉勒似的造型,眉勒中间则雕成玉石模样,左右一拧,开始转动,脚下发出震动声,夜叉缓缓地陷了下去。眼前霍然一亮,涌进一股股新鲜的空气,仿佛还有枝叶婆娑。
竟然又出来了。
身边哗啦啦一阵竹叶的声响,背后的夜叉像重新升了上来。
这面却是一堵墙,墙上是一块巨大的佛字石刻。石刻的外面是一片竹林,竹叶扶疏,只有微风掠过发出的沙沙轻响。
不远处有一座禅院。禅院不大,只有三间正房,院中空空荡荡,连高大的树木都没有,不利于“访客”隐藏。
这座院子看来在山峰高处。傅闻悄无声息地跃上屋顶,向西南瞭望可以看到远处大殿的屋顶,层层叠叠,甚至能隐约看到他们暂居客院的屋顶。他仍然在中轴线以东的属于僧房、高僧禅院的这边。
根据地图看,他们居住的客院正对着慧可住持的禅院,属于普慈寺最高规格的客院,也就是说正南方的禅院就是慧可的住处,可距离这里仍有不近的距离。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低头往下,大白天禅房门窗紧闭,他正欲揭开一片瓦朝里窥视,就隐约听见女子压抑的声音。
……
但这里是寺院吗?陈常氏不是个孕妇吗?
傅闻无可奈何,还是揭瓦往里看,靠近窗子的地方放着衣架,上头胡乱地扔着东西。
不是僧衣袈裟。
他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真出了事那毁得可就不止一两个人了,普慈寺的所有和尚甚至包括女香客都得遭殃。
衣架旁边便是一张床榻,帷幔都没有放下。
那女子腹部微耸,的确是陈常氏,男子他却不认识,但他觉得应该不是陈书吏的弟弟,否则陈常氏何必如此小心谨慎?
傅闻皱着眉,难不成是陈常氏和此人合谋杀害了前夫和公公?那她为什么又转而嫁给陈书吏的弟弟?陈书吏固然可以帮她遮掩,但陈书吏有什么必要叫自己的弟弟娶这样的妻子?
他觉得或许两人事毕会说什么话,便耐着性子等一会儿。目光在屋内逡巡,这才意识到这座禅院和入口那处一样,都很破败,似乎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总不会是两人意外发现了此处,便将之作为据点吧?
这时突然注意到地上那堆凌乱物件里还混着一摞白布条。戒相说有瓦舍戏班常住在寺中,难不成是武生上台用的绑腿?
不对。
他拧紧眉,又小心翼翼地仔细看了看那男人的脸,是禾国人!
前荥战乱末期,禾寇曾趁各方势力割据,自海上入侵进行抢掠骚扰,傅闻也是在那次战役表现突出才被傅言斐去除奴籍。
那堆白布条用的是极好的布料,便于吸汗,根本没必要用来做绑腿,是禾国人的兜裆布。
那么陈常氏是穆国人吗?如不是这禾国人找她干什么?如果是,她又嫁给陈书吏的弟弟干嘛?
当你看到一只蟑螂,就说明家里已经有一群蟑螂了。这下事情复杂了……
“晚上还有要事,我去更衣,你先走吧。”耳畔响起那个男子隐约的声音。
“嗯。”陈常氏面上红晕未褪,仍乖顺地答应了一声,傅闻连忙悄声往后退了几步,却并没有跃下屋檐,而是就势趴躲在屋脊后面。
开门声响起,陈常氏仍穿着先前那身衣服从里面走出来,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再回到竹林进入地道,而是径直朝大门走去。
这次傅闻没有跟上她。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傅令仪作为世家贵女,身边随时跟着人,如果不发生意外,不太能独自探险,所以这里把探险视角交给了闻叔。感谢在2022-05-26 23:48:01~2022-05-27 23:1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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