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她吗?”钟拂服下两粒丹药,稳住了心神之后才抬起化为白莲花的陆枝枝,他掀起眼皮看着容愈,“你最好还是收起这样的心思吧,这朵白莲花,除我之外,谁都不能动。”
得了答案的容愈并没有钟拂所想的那样露出窘态,反而是一副淡淡的甚至有些无辜。
“你在说什么?我是什么样的心思,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容愈眉头轻拧,语声一沉,继续说道:“我可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你不利,这么多年,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明白吗?”
“我该明白吗?”钟拂冷漠地问。
容愈表现得越发从容淡定,只是笑着反问他,“难道不该吗?”
两人各自沉默了几息,钟拂将白莲花收拢袖中,慢慢走过容愈身边,离开的时候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但愿你说的都是真的吧。”
容愈面不改色,一双眼眨也不眨一下便“嗯”了一声。
一连几日下来,容愈装的跟真的一样,钟拂的千重疑心才慢慢打消了。
钟拂当然知道容愈出身万宁宗,与陆枝枝一脉同源,可当日情形颇为混乱,且不说容愈是否看清了陆枝枝那张脸,但说在外闲散多年的容愈认不认识万宁宗新一辈的陆枝枝还是个问题。
再者钟拂与容愈相识甚久,他有什么心思,钟拂不敢说知道的十分周全,但是七分还是能握住的。
总之,几番观察下来,钟拂瞧着容愈此次贸然前来,总之不是为了一个陆枝枝。
宽下心肠之后,钟拂在容愈面前多少放开了手脚,一日三顿为水培的陆枝枝加注灵力也不再避开容愈。
容愈偶尔的一些不打紧的问题,钟拂也照样回答。而钟拂之所以还留着陆枝枝并为她养伤修复,就是因为那日化为灵魄之时情绪受外界影响,实在是过分极端了,后来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还是觉得将陆枝枝的生魄利用到价值最大化才最合适。
他是这样想的没错,但是见过他本来面貌的陆枝枝却不是这般想法。
陆枝枝只想跟他绕弯子、兜圈子,然后找个时机顺顺利利地跟他说再见。
这是个正常人都应该会产生的心思,钟拂不说出来单独点破,不代表他不知道陆枝枝的想法。
所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求所为,暂不急于一时,大概就是钟拂这样了。
反正,陆枝枝再怎么作妖无礼,都逃不开他的手掌心,一切总归都是平静的不起波澜的好时光。
然而人算不如天,钟拂所不期待的变故很快就来了。
那时候,钟拂还在玄光镜中看着化为人形的陆枝枝前往地下密牢救出了素望。
果然,这些日子陆枝枝虽然总不提起素望,但是心里还是在想着她的素望师姐。
眼见陆枝枝将揣着藏着的灵丹妙药给素望服用,对方也慢慢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清醒过来。
接下来就是陆枝枝带着素望慢慢走出了地牢,和钟拂所料想的一样被困在了有去无回的地牢密室之中。
他心底莫名升腾起一片愉悦,钟拂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他划开玄光镜就准备前去地牢密室,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将陆枝枝带出来,谁知等他真正走到了密室之时,看着空无一人的地牢,钟拂的心猛地一颤。
陆枝枝,没了。
陆枝枝跟着神秘人走到岑荒城城门时,城门守卫一切正常,他们夹在人群中,很快就随着人群的波动而退出了岑荒城。
然后就是一路的无言的奔走,一直到真正退出岑荒的领域,他们才停下脚步。
陆枝枝倚在山坡上,便从纳珠中将素望师姐扶了出来。
素望因为被困在地牢中,灵息久不运转,所以暂时失去了五感。陆枝枝从怀中摸索出几种丹药想要给素望试一试,却被对方却狠狠地打过了她的手,丹药旋即落了一地。
素望偏过身子,独自倚靠在斜坡上,目光无焦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正因如此,她此时的不顺逆反才是下意识的防卫。
知道素望听不到,陆枝枝想壮着胆子唤一声“师姐”,但是这两个字堪堪卡在了陆枝枝的喉咙中,怎么也叫不出来。
陆枝枝看着素望那张苍白惫弱的脸,眼眶微微发红。
“喂,你在做什么?”
去前方探路的神秘人回来了,便是他在陆枝枝身陷地牢茫然无措的时候,将她们带了出来。
此刻正站在一块土石之上,低眉垂眼看着陆枝枝。
见到她眼角的泪波时,容愈愣了一下。
陆枝枝抬眼看他的时候,目中曾闪烁着的光点已经消失不见,换上了略微有些讨好意思的笑。
若非容愈在自己的面容身形上做了手脚,使得旁人难以辨出他来,他险些要以为陆枝枝用这种温和稚嫩的目光看着他,是真的在把他当作什么熟识之人来看待了。
她什么心思,容愈差不多还是能猜到的。
“不知您之后会带我们去哪里。”陆枝枝说。
她不问容愈究竟是谁,不问他为什么救下她,反倒过分直白地追问容愈,他们会去哪里。
像是笃定了容愈一定会带着她一样。
陆枝枝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站在她面前地这个人是个能将她从钟拂手中解脱的“大好人”。
容愈弯了一下唇,兴致来了反倒问她,“你想去哪里呢?”
陆枝枝登时目中有光,“哪里都想去,最想去的地方当然是南方朱雀塔呀,九州辉煌所在之地,第二想去的地方是净池山,然后想去……”
她一连说了许多地方,直到陆枝枝最后轻声问了一句,“那您真的会带我去吗?”
容愈这才笑出了声,“自然只是瞧着你有趣,逗弄你一番而已。”
眼见陆枝枝突然跨下了一张脸,容愈心中顿时升起一种难得快慰,瞧着她即使是表面上的不舒服,都让容愈能感到快乐。
他提步走下山石,一手揉乱了陆枝枝的头乱,看她不敢言不敢怒,反而还要继续笑着讨好他的模样,容愈手上越发用力。
而陆枝枝之所以还沉着心气,便是因为容愈这种看似疏离,实则简直不要太亲近的举动。
她已经不记得那日险些被钟拂杀死的时候,所见到的那张脸了,但是容愈种种行径都证明了他就是那个人。
虽不知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救她、救她,但是陆枝枝知道他必定有所求,或许也可能与她有关,所以顺水推舟似的紧巴巴地跟着这人,或许是目前来说陆枝枝最好的选择。
容愈嘴里说不愿待她去哪里哪里,可是到了后来他们还是站到了南方朱雀塔的门下。
琉璃灯盏铺了朱门两道。
素望依旧是处在什么都感受不到的状态之中,她隐约能够察觉出陆枝枝对她并无恶意,但是她的内心还是不愿意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地被另一个她看不到模样地人牵着走。
陆枝枝没办法,她也不敢要素望怎样。
她只好在不用速行符的时候,紧紧跟在素望的身后,至于容愈……既然已经到了南方朱雀塔,跟着他似乎也没什么用了。
南方朱雀塔素以医成道闻名天下,陆枝枝之所以要来这里,只是因为素望师姐的失感之症她已经想不到除了南方朱雀塔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解决的办法了。
然而南方朱雀塔不使外人入内,哪怕是求医,都有其固定的时日、固定的人数,陆枝枝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错过了秋月时分南方朱雀塔的开放之日。
但是丹药对素望来说已经一日日变得无用起来了,若无南方朱雀塔的医修出手相助,陆枝枝实在是不敢想象素望的灵息彻底消竭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陆枝枝选择了第三条路。
她慢慢叩响了南方朱雀塔的门锁,然而内里结界阻拦了一切杂音,像陆枝枝这样的求药人实在是太多了,南方朱雀塔根本无暇顾及。
在确定这一点之后,陆枝枝先是偏过头让看戏的容愈先将素望带走,然后她默默地后退了两步,紧接着陆枝枝捻出在心中默念了几十遍的法决,一道灵火突然降临,照亮了整座南方朱雀塔。
陆枝枝双手结印,惊天之震声砸开了朱雀塔的大门。
硝烟尘火中,勾刻着南方朱雀塔的门匾微微垂下,鲜艳的火光浸染着朱雀塔外院的每一个角落。不过多久,内院就有人走了出来,降术消火,越来越多的脚步声连密成线,清晰地传入陆枝枝的耳中。
少女的声音娇柔,“是谁在此造次?”
那少女的身形翩然出现在陆枝枝的眼前,见到斜斜卧在石级上的陆枝枝,她愣了一下,方才弯下身子轻声问陆枝枝道:“你怎么了?”
只见陆枝枝颤了两下眼睫,紧紧抓住了这少女的云衣,含糊不清地吐出两个字就晕了过去。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你醒醒,你……”顾沅玉摇了几下,她探去灵力发现对方的身体异常空虚,刚想站起来,却被陆枝枝扯着衣角,其用力程度使得顾沅玉怎么也站不直。
顾沅玉走不开,只好先将陆枝枝半扶了起来,然后大声喊来朱雀塔内的其他人。
“顾师兄,这里有个人受伤了,你快来看一看。”
话音才刚刚落下,便有人持剑而来。
顾沅玉惊喜抬头看向来人,又连忙说了几句,“师兄师兄,这里有个人,我们该怎么办?”
顾未晞本已经收拾好,准备今夜回顾氏府苑,谁知朱雀塔就遭逢人祸,因此暂时牵住了他的脚步。不过眼下风火已平,顾未晞是真的准备离开了。
他语气淡淡的,只让顾沅玉进内找朱雀塔的人帮忙即可,随后就准备抬步离开。
“可是这姑娘……力气忒大,我动不了了师兄。”顾沅玉垂丧着一张脸,仰面看着顾未晞。
顾未晞依旧没什么反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垂眼看了下顾沅玉所说的姑娘,这一看却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容,使顾未晞觉得离奇好笑。
他当即折身抬剑,毫不留情地打下了陆枝枝攥住顾沅玉的那只手,陆枝枝痛得缩手。
顾沅玉惊呼一声,她愣生生地抬头看向顾未晞,“师兄,你,你这是做什么?”
顾未晞没说别的,他只是说:“这个人交给我就好,你先回去吧。”
“可是朱雀塔遭灵火攻袭,这位姑娘当时应是在场的,我总得,总得向她问清楚究竟原由才好吧。”
顾未晞掀起眼皮看向顾沅玉,“只是外院遭难罢了,难道师妹还要用这小小的惊变去惊扰内院的各位吗?宗主若是得知,恐怕会牵连外院弟子,未免得不偿失。”
顾沅玉没想到顾未晞会这样教她,一时间脑子空空的,“师兄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我瞒下这位姑娘的存在吗?……师兄是认识这位姑娘吗?”
“寻常弟子炼药成丹失火遭难,也并非是没有。师妹也不希望宗主因此恼怒外院弟子无能,连朱雀塔的门檐都守护不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师妹,且闭一只眼,权当没看到吧。”
虽是危言耸听,但顾未晞说辞中还是存有三分道理。
宗主对外院弟子确实无甚好感,只因外院弟子大多都只是南方世家资质不佳的弟子,胡乱充入作数的。
顾沅玉深感其中利害,便循着顾未晞的话闭一只眼,她点点头之后,就折回了朱雀塔内。
顾未晞的出现将陆枝枝的一切计划都打乱了。
她睁开闭了许久的惺忪双眼,冷冷地看向顾未晞,可对方的长剑却先一步压下了陆枝枝的脖颈。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让你进不去了。”顾未晞皮笑肉不笑。
陆枝枝不承认,“你说什么呢?”
她屏住灵气,使周身灵力不畅,就是想贼喊捉贼,借此入成朱雀塔。
顾未晞的剑慢慢撇上陆枝枝的面庞,冷冷的,像游蛇。
“我说什么,你应是最清楚不过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