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瓣白莲花

岑荒与魔修群聚的魔宗相接,受魔气影响,岑荒少灵气、常枯竭,莫说水莲花,就连碧浓叶都是难得一见的,故而延华圣尊早有御令,不得损坏岑荒秘境山石草木,不得私带非灵丹草药之流而出。

卫莘犯了岑荒之忌。

此前卫莘不是没有听过岑荒的这些规矩,只是没上心,也从没有料到自己会陷身于此,一时间守城卫冷色相逼,卫莘直接丢了心神,痴愣愣的看着那守城卫。

“可是……可是我,我……”

卫莘想要解释什么,却反被守城卫追问:“我且问你,你这朵水莲花是否是出自岑荒秘境?”

卫莘白了面孔,无法反驳守城卫。

的确是出自岑荒秘境,在洞穴的一盏清池之中发现的白莲花。

他抿唇,点了点头,哑声说:“是。”

守城卫道:“既然如此,那你还是快快将水莲花归还,否则法不容情,不知你是否又能承受圣尊的怒火。”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卫莘没有想过自己能与延华圣尊有所交集,但却是在这种境地之下,卫莘的面色一下子白,一下子红,百感纠缠在一起,偏生守城卫怎么都不能应允卫莘携带水莲花出境、入城的请求。

无奈之下,卫莘急了眼地去找顾未晞。

顾未晞是南方修仙世家顾氏的正统修士,因祖上庇护,又有“小顾道君”之美称,若是换了顾未晞去说情,一定能使守城卫同情达意……

可是,卫莘没找到他心心念念的小顾道君。

是了。从昨日起,他就再没有见过顾未晞。

卫莘的脑壳突突地跳,他低头垂眼,眼波中忧愁凝聚,无奈地望向纱兜中的陆枝枝。

明知此时生人众多,她一定是躲起来了,卫莘凭着一双肉眼,根本找不到陆枝枝,可卫莘还是执意地去看她,想让陆枝枝来为他指点迷津。

他惯会如此一味依靠旁人的意思。

陆枝枝终没有出现,在守城卫严重的不满之下,卫莘咬牙从袖中取出了纱兜。

白莲花因行水符看起来生机宛宛,片片白瓣,若轻盈的云彩。

盯着卫莘的守城卫面色在这个时候才稍有缓和,卫莘几度欲言又止,终是悔恨自己的口笨舌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守城卫交接将白莲花带入了岑荒城中。

不过多久之后,卫莘也被应允准许进入岑荒城。

他心里面生出郁气,想着定要去城主府去找到延华圣尊,让他将白莲花还给自己。

可是延华圣尊又岂是卫莘说见就能见到的,还是需得找到不见踪迹的顾未晞。

难得卫莘大着胆子,向守城卫借来了出入岑荒城的修士名单。

守城卫因想着他先前还算是配合的举动,才将修饰名单展露在卫莘眼前,找来找去,等看到顾未晞的姓名时,卫莘心中咯噔一声,顾未晞竟在昨日就率先出了秘境。

那他现在在何处?是否还在岑荒城中?

卫莘什么也不知道,他如行尸走肉一般进城,在相关修士的安排下找到暂居的客栈,懵懵懂懂坐下板凳时,才听见顾未晞冷淡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现在,你应该后悔没将白莲花给我了吧?”

只不过是炼化沙化蟒内丹的几瞬功夫,卫莘就不见了。

当陆枝枝意识到自己进入一个封闭的黑暗空间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好在行水符还贴在她的碧茎上,不至于让她失去活力。

就在陆枝枝思考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时,啪嗒一声,有人打开了罩着她的盒子。

明光阵阵涌入陆枝枝眼中,她躲在白莲花里动也不敢动,毕竟现今没了卫莘,就没人能为她奉血化身,陆枝枝还没有捋清楚她化身的原则是什么,是只有卫莘的血可以,还是大家都行?

可即使是后者,现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又是否会有人不将陆枝枝当作妖物,然后主动奉血?

要担心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陆枝枝无奈,只管严严实实躲进白莲花,再不管后事会如何。

白莲花还不知道自己嵌进了一个高颈琉璃瓶中。

将白莲花送到城主的案桌上后,前来复命的守城卫就退下了。

钟拂是延华圣尊,同样也是岑荒城之主。

他有些好奇地盯着泛着灵息的白莲花看,片片如蝶片片舞,不得不承认,自小出身在岑荒这片荒土之上的钟拂从没见过真正的水莲花,

别看他将城主府打扮的花草宜人,实际上,除了今天才到的白莲花,别的都是假的,都是用法术幻化出来的假象。

流泉飞瀑,映山群芳,寸心竹叶,柔柳曼枝。只有此时此刻眼前的白莲花,是真的。

钟拂悄悄从白莲花身上抽取出属于自己的那道灵力,灵力曼如丝,缓缓带着陆枝枝的清气浮上钟拂的手指。

想了些许时刻,钟拂还是主动开口说话了。

“你是白莲花的灵魄?”

一开口,就将陆枝枝吓着了,她慢腾腾在花中翻转过身子,却不敢立即探头去看向对方。

陆枝枝当然知道钟拂在此,但却不知钟拂是什么人,他带她来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不必躲了,我知道你在花中。”钟拂慢慢说道。

威压迫使陆枝枝探出脑袋,抬眼就看到钟拂天人之姿,玉容在侧。

他微微垂眼,长睫自然垂落,覆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瞳孔中的其它情愫。

“你是灵魄?还是化妖?或者又是其它?”

却见陆枝枝的小脑袋缓缓撇了一下,“我……我亦不知。”

陆枝枝轻快眨了几下眼,见钟拂在听完她的话之后就无甚表情,陆枝枝心里对他有些捉摸不定。

也不知道卫莘将她交给了什么人。

任陆枝枝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钟拂乃是延华圣尊。

钟拂抬手,说了声,“得罪了。”

他的指腹便点上了陆枝枝的眉心,一瞬间万种波动在陆枝枝体内流窜,在陆枝枝看不见的地方,碧茎金色符文窜动,陆枝枝的眼眸在一瞬间化为金瞳之后,又很快阖上眼眸,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平淡无奇一团浓墨。

钟拂的面上流露一丝惊诧,不过很快就收敛合入心中。

他探出手指,在陆枝枝眼前划过一道光华,然后抬手扶起了陆枝枝的下颚,见她有些茫然的上下翩跹起眼睫,钟拂愣了一下,很快回神朝陆枝枝勾了下唇。

“没关系,很快就过去了。”

钟拂的话甫一说完,陆枝枝就晕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一睁眼就是在软榻之上,雪兰的纱幔轻柔,陆枝枝坐起身子,低头一看。

呀。有腿了。

两条腿白条条地压在艳色锦缎上,身覆白云裳,红的红,白的白,陆枝枝乍醒,此刻分外鲜妍美丽。

陆枝枝才不会知道自己因何化身成人,拨开纱幔,陆枝枝就看到正坐桌前的钟拂。

她第一次清楚看到钟拂的容貌,她慢慢坐在床缘,两只脚空空如也,晃荡在床前。

她从前从没见过钟拂,也把握不住钟拂的脾气秉性,先前他的一番动作,已让陆枝枝知道钟拂修为深厚,并非是顾未晞那样的纸老虎,陆枝枝不得不对他心颤防范。

外面应该是黑了,见钟拂坐在桌前,对灯执朱笔,在点拨勾画什么东西,由他的角度去看,余光应当能看到清醒的陆枝枝,但是钟拂没有动作,陆枝枝亦不敢主动问讯。

直到一条游蛇不知何时爬上了陆枝枝的床。

异响声早就落入了钟拂耳中,但他不动声色,只是慢慢撇下笔管,静静等待陆枝枝的声音传过来。

又是几声猛烈的“嘶嘶——”,但是陆枝枝还是没有惊吓叫唤,钟拂有些担心,他迟疑的偏过头,目光才触及陆枝枝的白衣白裳,却见她用扯下的纱帐的细条卷着银红游蛇的七寸。

见它惊慌乱颤,却见她神采飞扬。

钟拂一下子沉了面色。

陆枝枝见状,愣了一下,随手一甩,将游蛇抛到了旁的地方。

“有蛇!”

迟来的惊呼一声,让钟拂挑了下眉。

偏生陆枝枝还做出心惊胆战的模样,眼神凄迷的看着钟拂,“我害怕。”

钟拂挥指之间,一道灵力飞出,银红的游蛇立即消失在了地上。

继而默默的看着陆枝枝,抿唇不语,直到陆枝枝在手足无措之中踮起脚尖,向他走过来,钟拂立马绷紧了脸。

“大人。”陆枝枝踮着脚,手背在身后,抬眼眸光明亮地看向钟拂。

她哪里知道钟拂是什么人,只管一声大人,目前看来对方并无恶意,陆枝枝自然大着胆子上前。

在陆枝枝眼中,钟拂看她的眼神,就是希望陆枝枝自己过来找他。

“谢谢大人助我化形。”陆枝枝言简意赅,向钟拂道谢。

灯影重重叠在钟拂的身上,玄青衣袍上显露银鹤展羽之姿,钟拂没有回应陆枝枝,只是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只是不知道大人为何要这么帮我?”

陆枝枝顺势向钟拂提问。

岑荒夜凉,陆枝枝站在地面上已然感受到了近似冷月一般的寒意。

钟拂眼皮都没抬一下,“自然是有用到你的地方。”

闻言,陆枝枝如见惊喜地一般笑了一下,说的这话,真像是一位高深莫测的修士能说出来的。

但是即使如此,钟拂也没有说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帮她。

白莲花好看是好看,就是耐不住化形离不开本体,还没腿脚,如今成人的好模样,陆枝枝已经很满意了,至于钟拂是为了什么,陆枝枝暂先将之压在心底。

有句话叫“日久见人心”,眼下钟拂才不是陆枝枝最关心的事情呢。

她在想卫莘。

仔细想一想,卫莘这个小可怜不像是会将她丢弃的人,那她是因何才落到钟拂的手上?

柔软透亮的一双绣鞋蓦地出现在陆枝枝眼前,打断了她的思绪,陆枝枝抬眸静静看着钟拂,然后在对方的眼神的鼓励下,陆枝枝慢慢抬起脚,伸了进去。

绣鞋不似看上去的那般冰寒,进去就是柔软温和的滋味,鞋面上的水莲花开的温婉,一瓣一瓣花叶明晰,就像是真的一般,陆枝枝几乎能看到它底下的水波在动。

她朝钟拂笑了一下,对方没什么表情,很快转身去处理还没有解决的岑荒事务。

钟拂没有要禁锢陆枝枝的心思,看她自由自在,看她逐渐显露心性,过了几轮日月之后,陆枝枝才明白钟拂待她的态度是什么。

小宠。

万宁宗长老门下的某位亲传弟子,曾养过一只孔雀,任它飞天入地,任它胡作非为。

这和钟拂放任她将城主府糟蹋地一团乱,又有什么区别?

时间长了,钟拂就算是刻意隐瞒,又怎么能将处心积虑打探的陆枝枝糊弄过去。

自从在侍奉在这里的人口中,知道此处是岑荒城主府之后,陆枝枝就隐约猜到了钟拂的身份,无非就是那位和师尊齐名的岑荒的那位延华圣尊。

说不心惊,倒是假的。

只是陆枝枝在心慌害怕的同时,对钟拂还打起了别样的心思。

“大人,吃糖。”

陆枝枝伸手将荷叶糖递给了正处理岑荒事务的钟拂面前。

对方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在陆枝枝第二声的“吃糖”催促下,钟拂磨搓着指腹,将笔管架在了笔山小枕上。

他轻轻捻起一块较小的糖膏,清新凉爽又微苦的荷叶清气闯入他的鼻翼。

味道着实奇怪,钟拂想,他大概是不会再尝试第二次了。

他不动声色皱了一下眉,很快展开,对陆枝枝正色说道:“出去玩吧,大人还有事。”

说着,他指了指面前的三千文书,陆枝枝眼眸弯弯,好半天才点点头。

见她绕过圆月屏风,走出去之后钟拂才重新提笔看着面前这封来意不明的书信。

然而陆枝枝的心思还在他身上,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离开,在踏出房门不久后,陆枝枝嚼了一颗荷叶糖,又贸然闯了进去。

白云霓裳如荷瓣飘落,陆枝枝哒哒几声,蹭到了钟拂的面前。

面容含笑,轻薄的嫣红在侧,显得秾丽非常。

“糖太多了,吃不完,吃糖。”

这回钟拂抬眼看她的时候,眼底闪过的不耐被陆枝枝捉到个清清楚楚。

她的心一沉,或许钟拂待她的宽容态度,恐怕也仅限于此了。

已经准备承受来自延华圣尊的火气了,陆枝枝撇下笑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一看钟拂,等到他沉声沉气对她说:“大人再吃最后一颗,可好?”

言外之意,就是钟拂希望陆枝枝这是最后一次来叨扰他了。

陆枝枝见钟拂的修长直接越过她手中的罗帕,捻起一颗荷叶糖,慢慢放入口中,唇齿之间传来一阵一阵让钟拂感到不适的清气。

他强忍住难受的滋味,淡淡抬眼,对陆枝枝轻声慢语,“大人已经吃了,这下可以去玩了吧?”

内里藏着的一股轻轻柔柔的味道,陆枝枝敏锐察觉到那是“哄”与“诱”。

陆枝枝学着钟拂的动作,慢慢将荷叶糖塞入口中,然后轻轻“嗯”了一声,在两三步越到屏风后时,陆枝枝想了想,顿住脚步转身侧过头对钟拂说:

“对了,大人,可以叫我枝枝的。”

趁着钟拂还未继续给出反应之前,陆枝枝离开了。

许久之后,钟拂收回了目光,他亦没有心思在继续看下去了,起身越过案桌,探手俯下前方的一池水,钟拂偷偷摸摸将陆枝枝的灵息放了进去,里面是白莲花的灵息在滋养,他能感到其中流动着一种未知的生命力量。

陆枝枝还不知道钟拂干的好事。

她一边磕着糖,一边走在城主府中蜿蜒曲折的走廊上,在廊腰拐口处突然撞上一个人,将陆枝枝的荷叶糖都从手中的绢帕中撞飞了出去,耳边是年轻女子轻盈曼声的怒骂。

“你是什么东西?没长眼吗,没看到我站在这里吗?”

闻言,陆枝枝淡淡将糖块推入口中,甜津津泛着淡淡苦涩的味道一瞬间冲刷陆枝枝的口舌。

她卷着糖块,抬眼看向说话的女子,其实仔细听着,这声音还有些耳熟,再一看她,陆枝枝朝她微微笑了下。

原来是那个被沙化蟒吓晕过去的苏若妩,苏姑娘。

苏若妩满脸纠结地拍着衣服上沾着的糖星子,一边语声怨声怨气,“真是无礼,撞到人了还不道歉,城主府中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喂,还不快些向我道歉!”

陆枝枝目光越过苏若妩,落到她身后所在之地,见有人走了过来,陆枝枝很快向后退了一步,突然的“哎呀”一声,将苏若妩整的一愣一愣的。

“好痛好痛,我的胳膊……”

泪水就像是流泉,在陆枝枝眼中说来就来,她掀开眼皮,浓浓的水汽就聚集其中,紧接着她在苏若妩震惊的目光之下,慢悠悠地坐了下来。

碰瓷第一人——陆枝枝。

她捂脸呜呜哭,脊肩一颤一颤的,犹胜荷叶上的滚圆珠露。

苏若妩一时迷茫。

“你,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