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记我很久吗?
周沈的目光,谈不上清白。
他明明语调淡薄,看起来那么漫不经心,可每个字却言之凿凿,分量铅重。
“你人那么好……”
京虞突然失了语。
只因耳旁落入一阵风,周沈从身边走了过去。
他没有听她接下来的话。
像是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京虞怔在原地,她很想说:
你人那么好,我肯定会一直记得你,可能不能即使以朋友的身份,也让我永远记得。
“京虞,沈哥,过来吃饭!”
不远处何明喊他们。
京虞回过神,侧身去看周沈越走越远的背影,少年脊背挺拔,不屈不折。
“傻了?”何明又喊她。
京虞摇头跟上去。
他们吃饭在客人之后,围着一张木制圆桌,赵逻还在逝去亲人的悲痛中,吃一口饭,流两行泪。
数不清扒拉第几口时,赵逻甩下筷子,跑到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京虞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周沈说赵逻是性情中人了。
她面目不忍,又不忍直视,两眼收敛垂下。
周沈深深看她一眼,搁下筷子,眉眼半掀地往赵逻哭泣的角落走去。
然后,紧接着,京虞就看见,赵逻抱着……抱着周沈的大腿哭?
京虞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看到的。
而周沈虽然看着不耐烦,手却善良地拍了拍赵逻的后背。
京虞仿佛看到了周沈的另一面。
他其实远没有表面那么嚣张、强势、冷淡。
他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桌上又有人起身了,京虞低头吃了口饭,见何明一直低着头给别人发消息,她不经意瞥见,发现另一头是温杏。
爱情大抵就是,我一字斟酌,一目十行,一心一意。
而你,三两字眼敷衍我。
何明情绪明显低落,他叼了根烟,起身往另一边走,边走还边发消息。
明明落落看了他千万遍,他一次都没有注意到。
“想去找她?”
“嗯。”
“温杏让你去了?”
“没,我不打算告诉她,想给她个惊喜。”
“你知道的……可能会是惊吓。”
何明那边传来说话声,听他那意思,是想去温杏所在的城市偷偷去见她。
京虞有些听不下去,她走到何明面前,轻声的好心提醒:“爱意过多就会变成打扰。”
何明是个不错的人,眼下眉眼死死拧着:“倘若我非要呢?”
京虞摇头:“可以,但不提倡。”
“拥有一腔赤忱的爱意谁都可以做到,可何明,喜欢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互相喜欢才是两个人的事情。”
京虞的话也只能说到这了。
何明心有不甘,他痛苦难惬,最后折磨的人也是自己。
最后他扔了烟,掉头离开:“我不去了。”
另外一人叹了口气,也跟着离开。
周沈冷静喊她:“京虞。”
京虞蓦然回头,没想到周沈会在身后,那岂不是说明刚才的对话都他被听了去?听到了多少?
她心里竟然有些乱。
“你也是这样想的吗?”他问。
“什么?”京虞下意识反问。
她装傻。
周沈听得明明白白,他一瞬不移看着京虞,深眉微凝,想从她眼里抓取一丁半点的证据。
可他最后没再逼问。
“行。”
周沈敛下眼睫,转身走人,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天边的风吹来,白云悠悠的好看。
他这回是真没回头。
微风吹散京虞强装镇定的面容,她低头狠狠抠了抠手背,一句解释也没有说出口。
—
远山太阳褪去温度。
小镇里的猫猫狗狗逐渐安静下来。
大黄狗依旧欢快摇着尾巴吠日,丧事过,万象更新。
周沈家门关得严严实实。
他自从听了京虞那几句话,跟自己生上气了,少年尊严和面子丢了一地,想求仁得仁也成妄想。
他闭门,谁也不见。
这方面落落有经验:“没想到吧,我们沈哥也会受情伤,不过没关系,等过个几天,死尸也能生龙活虎,因为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赵逻瞪她:“我们沈哥那是一般人吗?”
他随即话锋一转:“不哭个十天半个月的,能走出来吗呜呜呜……”
何明:“……”
几人围在一起嗑瓜子,谈起他们的沈哥,谁都说上两句,却没一句说到正点上。
最后还是正主听不下去。
一脚踢开大门,慵怠靠在门槛,眉眼不耐烦地眯着:“有完没完?”
赵逻第一个弹跳出来:“呀!沈哥!你还活着啊!”
何明一个巴掌照头拍过去。
落落落井下石:“情伤而已啦,小事啦。”
何明看一眼,放下手,打不了。
周沈懒得搭理,抱手往里走,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而后又继续坐在躺椅上,闭眼,睡觉。
修长的劲手垂落下来,搭在风里。
这一操作把其他几人都整懵了,因为太正常,一点都不像受情伤的人。
他们地鼠蹲一样蹲下来,围着周沈问东问西。
周沈仍静静躺着,余晖落下来,落在少年坚硬眉骨上,似乎真没一点影响。
可能是声音太吵,他冷冷吐出几个字:“好得很。”
赵逻:“真的假的?”
周沈还没回答,落落便抢着说:“八成是假的。”
“……”何明,“我相信你是真的。”
落落:“怎么能是真的呢?何明你哪来的依据?”
何明:“这玩意儿还需要依据?”
……
好吵。
周沈眉头拧死,抬起一只手,指着某个方向。
众人不懂,整齐发问:“什么意思?”
周沈:“滚。”
“……”
院内一阵安静,随后响起散落的告别声。
等彻底安静下来,周沈凉淡睁眼,直直望着火红余晖。
京虞说的没错,喜欢只是他一个人的事。
他很任性的想,那就一个人喜欢着吧。
遂闭上眼。
—
这边看似是好了,那边却不好了。
京虞总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落落他们传得吓人,说周沈整日茶饭不思,人都瘦了好几斤,每天就是望天兴叹,望草哭泣,望花枯萎。
谣言害人,京虞还把谣言当了真。
她找来宋妄和周实,想让他们帮自己一个忙。
于是某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两位小家伙推开某扇门,整整齐齐并排站在周沈面前。
周沈二话不说给两人一人丢了张五十块过去。
两个小家伙两眼一亮,立马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接过,人还是没走。
“不够?”周沈回头询问。
市面出新款玩具了?他想。
两个小家伙还是不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宋妄鼓起勇气,从背后慢腾腾挪出一只手,露出手里的白色纸张。
宋妄举起纸张让周沈看见。
上面写着字,周沈定睛看去,发现有三个字:对不起。
他眉头微挑。
这时周实举起手里的白色纸张,上面也有三个字:我错了。
周沈嘴角半扬。
没办法,他就是这么容易被哄好。
宋妄眨眨眼,很会看眼色,又从口袋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白纸,撑开,恭恭敬敬递给周沈。
“姐姐说,哥哥在这上面签字,就代表气消了。”
周实其实没大听懂,但他跟着点头。
周沈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见上面写着三个字:认错书。
下面跟着一行小字:您大人有大量,不介意小人嘴贱,对不起,真心的人不该被妄议。如果你接受我的歉意,能不能在最下面签个字,以此为证,下次我就收敛。
京虞的道歉,诚恳还有点乖张。
周沈细细瞧过,嘴角微翘:“不签。”
宋妄惊慌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啊?”
周沈蹲下身,将那张皱巴巴的纸还回去,眼里星波流转,不再凌厉,他说:“为什么要为没有做错的事道歉?她没有错,也没有说错话。”
“那错的是谁?”周实凑过来好奇问。
“谁都没错。”周沈重新站起身。
宋妄抬头:“那我该怎么和姐姐交代?”
“你就说……”
周沈侧头,眼底思酌。
“我不收敛,叫她也别收敛。”
他轻佻一笑。
—
“他真这么说?”
京虞的脸蛋,都快皱成一团了,和宋妄手里那张揉皱的纸一样抚不平。
两个小家伙狂点头,宋妄安慰姐姐:“姐,哥哥好着呢。”
能说出这种话,哪能不好,京虞在厨房忙上忙下,递给两个小家伙一人一把炒好的板栗。
“姐姐知道啦,你们去玩吧。”
宋妄和周实领了板栗,高高兴兴离开。
小孩和小大人之间的悲喜并不互通。
不过京虞总算知道周沈没再把这件事放心上,她捻起一颗热乎乎的板栗,剥了壳放嘴里缓慢吃着。
周沈生日快到了。
在离开小镇之前,她希望能给周沈过一个生日。
而在此之前,京虞并不知道,这个生日没法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