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他……并不是一个好人,我以为他至少拥有一点人的良性,可我错了,我不该对他抱有太大希望。”
京虞受到的最大恶意,都是来自宋承民。
“你还喊他爸?”周沈偏头,也只是淡淡反问。
京虞却仿佛被点醒,她憎恨宋承民,却又陷在关系纽带里。
可这份关系纽带,如果论心,毫无必要。
“你说得对。”京虞低下头。
“所以你肩上的淤痕,是他弄的?”周沈视线移到她肩膀上。
京虞点了点头。
她本身皮肤就容易红,掐一下碰一下,证据好留。
不过这一点,她并不打算告诉谁。
周沈不再多言,转身往房里走,他速度快,没几分钟就出来,手里还拿着一瓶红花油。
“拿着。”
他自然抬起京虞的手腕,将红花油塞到她手里。
少年在这个时候,并没有那么多的身体接触芥蒂,温热的手感传到京虞手心,她不禁望向周沈低垂的眉眼。
在他掀起眼眸那刻,京虞又很快闪躲回来。
“记得擦。”周沈又站远了。
京虞仍看向别处,半晌,她才吞吐出一个音:“好。”
突如其来的好,莫名让她感到意外。
“我先走了。”京虞终于想起这里不是她家,跳着出了门槛,背影像只逃窜的兔子。
周沈想了想,在后面沉默跟上,他走出门外,见京虞在她母亲面前蹲下,好似在说些什么。
走近了,才依稀听见一些话语……
“没事吗?”
“没事呐。”京虞笑着安慰母亲,“宋承民就是狗急了跳墙,但还没跳起来,自己腿就这样……”
她示范了一下动作:“嘎的一下,崴了。”
母亲也跟着笑了。
只是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空泛,眼睛无神,只有在京虞灵动描述的那刻,才有了一些动静。
京虞脸上的笑意慢慢变淡,她握住母亲的手:“要是太累了就睡一觉,太阳晒多了会犯困的。”
母亲轻声回应:“好,听虞虞的。”
母亲回了屋,京虞目送她的背影缓慢消失,自己也默默收起屋外的板凳,放到房檐下。
“阿姨还好吗?”身后,周沈冷不丁出声。
京虞转身,脸上有被撞见悲伤后的无所适从感:“宋承民给她的伤害太大,已经形成了应激。”
“还有其他原因吗?”
京虞沉默了很久:“她来这里时有十万的存款,后来这十万被用来砌宋承民的房子,就是脚下这座,翻新成两层。”
“宋承民那时话说的好听,一家人的房子。现在他露出马脚,母亲心里都是怨,但更多的是怨自己,她的情绪从来没有得到发泄,也嫁接不了,日久成疾。”
“那是她存了很久的积蓄,还有自己带过来的金银首饰,如果卖出去的话,一定能卖出个好价钱,但被宋承民偷走了。”
京虞愿意说这么多,把伤口扒开来,除了吐露心声,更隐晦的一点,是想让周沈被宋承民污蔑后,能继续做她们的靠山。
她双手不安地拢在一起。
“钱呢?”周沈问。
京虞摇头:“不知道。”
宋承民连往外交的学费钱都很难掏出来。
周沈没说话了。
远处,夕阳终于落下,浸染远山,浸染小镇的热闹,浸染绣着雏菊的裙边和墨色翻飞的短发。
“京虞。”他突然喊她,语调轻缓,“请你看夕阳。”
周沈双手插兜,身板挺直朝夕阳望去,生命短痛而长,但并不需要再多的呻吟和嗟叹。
京虞也跟着仰头看去。
她发现,人在看一些美好事物时,心情总会变好。
“真希望每天的生活,和夕阳一样漂亮。”
京虞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盈盈发丝被夕阳照耀,在微风下忽闪着光泽。
她两眼映射出远山余晖,笑意温和,一双眼盈闪着细润碎光。
周沈嘴角也跟着上扬,衣衫被劲风吹得鼓鼓向后。
群山远见,他站在女孩身侧,并肩而立。
以前,京虞学过一篇文章,叫做猴子捞月,捞月亮,捞月亮,她初看时觉得很蠢,可有一天,她于孤独中想要去捞起那片遗落的月亮。
就在今天,她也想要捞起这片桑榆末景,西山薄光。
—
谣言并没有停止,宋承民并不甘心,他开始在小镇散布谣言,说自己女儿遭受了非人的对待,而周沈是罪魁祸首。
京虞在小镇被人指指点点,她气得当面找宋承民质问:“是你散布的谣言?”
院内,宋承民开了一瓶啤酒,拿杯子小口酌着:“虞虞,别瞎冤枉你爸,怎么就不能是他周沈自己呢。”
京虞不想跟他扯:“你不打算收手,是吗?”
大抵是有酒喝,宋承民的心情愉悦多了,他拍拍京虞的肩膀。
“谣言嘛,跟一阵风一样,立马就过去了,至于周沈,他意识到不对劲,说不定很快就从这里搬出去,回到她妈那个什么炒粉店去了。”
京虞眼神灼灼:“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想赶走他,你并不在乎民警到底会不会管这件事,你只想把这把火放大。”
“不然呢?”
宋承民反问,面目变得狰狞难堪起来:“我费那么大劲是为了什么,就是让他走啊!你说他因为帮你,头顶被扣了这么大一口锅,他能愿意吗?还乐意心甘情愿的帮你吗?”
“虞虞啊,你就是太小,人啊,都是趋利避害的。”宋承民满面风光,脸上还有红晕,喝一口酒,打一个嗝。
京虞似乎意识到什么:“你进母亲房间了?”
“她是我媳妇,我进她房间有什么错。”
宋承民呵笑一声,抖了抖松散的皮裤带:“当初就不该答应你们分房睡,做事都不方便。”
京虞攥紧了手,宋承民在这个时候对母亲做那种事,对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是何其的羞辱。
“你别碰母亲了,好吗?”京虞语气里带了一丝祈求,从头到脚都深深的无力。
宋承民怒道:“她是我媳妇,也就这点用处了,老子自然想碰就碰,装什么贞洁烈女,又不是第一次了!”
“你有把她当妻子吗!”京虞也怒。
宋承民砰地放下酒杯,作势要打她,谁想这个时候弟弟跑出来,一把打翻了宋承民的啤酒瓶子。
京虞和宋承民都惊了。
宋承民盯着宋妄,眼带愤怒:“小兔崽子,你站哪边的!”
话刚说完,他的后背又被打了一下。
京虞猛地回头,见周沈倚靠在门边,面无表情,手里再度拈起一颗小石头,狠狠朝宋承民后背砸去。
宋承民喝了酒,今夜有些上头,他觉得自己气势如虎,两眼莽莽朝周沈走去。
周沈扔了石头,抬起两根手指朝宋承民勾了勾,双眼薄情,恶劣笑容扯到耳后。
他在挑衅。
宋承民被激怒,男人猛牛一样向前冲撞。
京虞怕出意外,和宋妄一起跑到门外张望。
夜色昏暗,只余一盏路边的老路灯,她看见周沈奋力向前跑的影子,风扬衣鼓,逐渐跑出视线外。
宋妄扯了扯她的衣角,问:“哥哥会有事吗?”
“不会的。”京虞知道,周沈这人从不让自己处下风,他一定会报复回来,让孩子蹲马步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一定会找宋承民报复回来,就在今晚。
—
周沈在一处拐角停下。
他突然转身,不跑了,嘴角微扯,盯着前方气喘吁吁的宋承民。
“你给我等着……”宋承民扶着腰,一口气还没喘完,从天而降一个麻袋,将他套得严严实实。
紧接着,便是纷沓而来的拳打脚踢。
周沈在一旁盯着,冷刀似的眼神。
何明走到周沈旁边:“他还闹腾呢?”
给周沈下谣言这件事,大伙都知道,少不了要教训宋承民一顿,今夜月黑风高,正适合。
何明看了眼打闹现场,轻扯嘴角:“招惹你,他怎么想的?”
周沈在墙边靠下,双手自然垂在半空中:“坏蛋都认为自己聪明着呢。”
“是吗?”何明眼里满是嘲讽。
打够了,他们把宋承民的头从麻袋里放出来,那张猪拱似的脸,没一点鼻青脸肿。
何明蹙眉,轻啧一声:“这张脸,我怎么看怎么怪?赵逻,你们下手不够重啊,脸上都没挂彩。”
赵逻嘿哟一声,来气了:“你说老子英语不好,我认!你说我下手轻,这我不能忍!”
赵逻二话不说就一边给宋承民来了一巴掌,他低头欣赏自己的杰作,指着两个明亮的巴掌印笑道:“刚好对称!”
何明鼓掌。
周沈起身,迈开长腿走到宋承民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
“沈哥,咱还有劲,还能打。”赵逻都起了势。
周沈突然一脚踹倒宋承民,转头看向赵逻:“不用,自己动手比较爽。”
其他人笑了。
身后何明起哄:“一脚不够啊,怎么得来三四脚,来,哥帮你把他扶起来,再来一脚!”
何明走过来,笑着出主意。
宋承民恼羞成怒,又害怕得不行:“你们……你们别乱来,小心警察来抓你们。”
赵逻大笑:“叔叔,你先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吧,就算玉皇大帝来了,也得先抓你!我们,论功行赏!”
何明再次鼓掌。
周沈蹲下身去。
他发怒时反倒更冷静,眼神也只是看着寡淡:“这个世界有那么多的残渣,你身处其中,又用什么理由让我们停手。”
宋承民怒视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你和京虞她母亲离婚。”
宋承民不吭声,他不可能跟京倩离婚,有一个免费又听话的老婆,谁不想要?
“不离?”周沈的目光一寸寸变冷。
其他人都纷纷撸起袖子,作势要再来一轮。
宋承民害怕地看了他们一眼,利索闭眼:“离离离!明天就离!”
周沈起身,退出三步:“明天民政局见。”
他转身,给赵逻使了个眼色,赵逻立马心领神会,直给宋承民敲晕过去。
“今天谢谢你们了。”外人倒下,周沈一个个道谢。
其他人道:
“沈哥,说这就见外了,咱们有事的时候,你也帮忙,我们也没报答啥,今天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们都很乐意。”
“就是!”赵逻放下大棍子,“把我们当兄弟就别道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周沈淡笑:“行吧,那请你们吃炒米粉。”
说完,落落闪亮登场,她拎着六七盒炒米粉过来:“来,沈哥请客,大家一起尝尝咱们沈哥母亲的手艺。”
大家一伙凑过去,七七八八的吆喝。
何明走到周沈身边:“他呢?不管了?”
周沈都没往后看一眼:“先晾着。”
大夏天,冻不死。
何明说行,也去领了一份炒米粉,周沈抬头看向薄薄的月亮,拿出手机给京虞发去一条消息。
“沈哥,你也来吃啊。”有人喊他。
周沈收起手机:“来了。”
是同一轮月亮。
京虞透过窗户静静望着,听手机叮铃一声,看到了周沈给她发的消息。
[加快离婚进度吧。]
京虞守在母亲窗前,默默攥紧了手机。
明天,她就要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