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25
以前沈君斐见到宁霈,能轻易看出少年眼里满满都是对他的尊敬、感激和热情。
可现在，尊敬和感激固然还在，热情却似乎有些冷却。
以前还会主动跟他提奖励,会察言观色猜测他的心情,会说俏皮话逗他开心……现在却连他送的礼物都无心打开。
这么明显的态度变化，沈君斐当然能感觉出来。
也了解像宁霈这个年纪的高中生,没有经受过社会的磨砺，性格脾气还没有完全固定下来，思想也经常处于放飞状态，一会儿一个想法,忽而高兴忽而感伤再正常不过。
可能是最近学习压力太大才导致宁霈对外界刺激的反应上有些迟钝。
所以沈君斐并没有追问原因,叮嘱完宁霈作业写累了注意休息后便离开了宁霈的房间，免得再给小朋友的思想增加压力。
回到楼下,刚从美容院做完保养的许馨兰正好也回到家。
最近一段时间，沈君斐几乎每周都会回家,家庭关系和谐,许馨兰这个当妈的心情自然很好,整个人容光焕发,又像年轻了三岁。
“今天才周六你怎么就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下。那我让张嫂晚上加两个你爱吃的菜。”
许馨兰风风火火地要去厨房张罗晚上的饭菜,但被沈君斐拦住。
“不用了妈，晚上我要和杨瑜还有几个老朋友出去吃饭。”
许馨兰听他说晚上要出去，有点奇怪,“这样啊,那你下午还回来一趟？”
沈君斐走到吧台的咖啡机前给自己煮咖啡,解释道：“宁霈期中考试考了全校第一,我买了个礼物回来给他。”
许馨兰在家里对宁霈一直都是随便应付一下的态度,家里多一张嘴吃饭对她来说就和多养只宠物差不多，宁霈又不是她生她养的，她当然也不会关心宁霈学习成绩的好差，所以还不知道宁霈考了全校第一。
许馨兰有些惊讶，跟着走到吧台那儿，“这孩子原来成绩这么好吗？可他.妈妈跟我说他成绩一直都是倒数啊，所以才不让他继续念书了，把他送到我们家来，说是给他找一个更好的出路，难道他妈妈一直在骗人？”
沈君斐有条不紊地把磨好的咖啡粉用压粉锤压实装上咖啡机，等着咖啡液被萃取出来，过程中淡声提醒：“那不是宁霈妈妈，是后妈。”
许馨兰从善如流，立刻纠正了自己的口误，忿忿不平地说：“那这个后妈也真是够坏的，明明宁霈学习成绩这么好，她却让他辍学，这不是耽误孩子的前程吗？哦，我想起来了，潘莉莉自己有个亲生的儿子，好像才三四岁大吧，估计是怕继子太优秀，以后会跟她儿子争家产，所以才想趁宁霈翅膀没硬的时候，断了他的前程，真是用心险恶，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沈君斐专心看着褐色的咖啡液往杯子里滴没给回应，因为他太了解他的养母了，许馨兰一向自私，忽然这么义愤填膺地为宁霈打抱不平，当然不会是真的心疼宁霈，一定是还有什么后话在等着他。
“不是自己亲生的，就苛待孩子，有些人真的不配当妈。”果然，许馨兰见沈君斐不答话，自己先沉不住气了，话锋一转，“不过吧，还是有很多父母思想比较开明的，只要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亲不亲生又有什么区别，就比如我和你爸爸，可从来都没想过要差别对待你和小杰，一直觉得你就是我们亲生的。”
沈君斐转头对许馨兰笑了下，“我明白，我也一直把你们当成亲生父母。”
“你一向孝顺，我们都知道。”许馨兰欣慰地点点头，目光慈爱地看着沈君斐说，“你打小就聪明，从没让我们操过什么心，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华大的副教授，我和你爸爸一直觉得你是我们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所以我们商量了，等你爸爸将来年纪大了，就把家里的生意交给你。你现在的工作是不错，当大学教授地位崇高，受人尊敬，但毕竟还是没有做生意赚的钱多，到时候你就把学校的工作辞了，回来接管你爸爸的公司，我和你爸爸也能安心养老。”
这话题已经是老生常谈了。
沈建强知道自己亲生的小儿子沈豪杰不争气，将来家里的生意要是都交给他，怕是十有八.九都得给他败光。
所以沈建强一直想让沈君斐辞掉大学老师的工作，帮他搭理公司，沈君斐之前已经态度明确地拒绝了两次，但沈家夫妇还是没有放弃这个念头。
“我已经跟您说过，我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没有辞职的打算。”沈君斐无动于衷地把打好的奶泡倒入萃取完成的咖啡液里，端起来喝了一口，“家里的生意可以交给小杰，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性格成熟得比较晚，心思没有放在正确的地方，您和爸爸平时应该多给他一些鼓励。”
“他聪明？你知道他这次期中考试考了多少名吗？”
许馨兰一想起沈豪杰加起来还没超过两百分的成绩单，就气得脑充血头晕。
也不知道她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年轻的时候和丈夫久久不孕，以为自己无法生育就去领养了沈君斐，可没想到人到中年居然又怀上了，可生出来却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
中年得子，一开始沈家夫妇对沈豪杰也是溺爱非常，可等到沈豪杰上学以后，情况就变了。
以前许馨兰给沈君斐开家长会，沈君斐次次考试都是全校第一，所以每次去学校，她都是打扮得光鲜亮丽，抬着下巴用鼻孔看人。
其他家长都求着她讲培养孩子的心得，连老师也奉承她，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那时候她恨不能学校每个星期都可以开一次家长会。
可后来轮到给沈豪杰开家长会的时候，每次老师点名批评班上表现最差的学生都有沈豪杰的名字，许馨兰不仅再也得意不起来，每次去学校还都打扮得低调到不能再低调，生怕别的家长认出她就是沈豪杰的妈妈。
她知道有好多看不惯她的人都在背后笑话他们夫妻基因不行，所以亲生的儿子才这么不争气，许馨兰恨在心里，却也没办法出这口气，谁让儿子是自己生的，又不能回炉重造，成不成器都得自己认。
许馨兰边用手揉了揉眼角的鱼尾纹，边恨铁不成钢地继续说：“就他这个成绩，将来还能不能考上大学都是个问题，你让我们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他？那不是家里有金矿都得给他败完？”
“您为什么对小杰这么没有信心？他智商没有问题，不比其他同龄的孩子笨。”沈君斐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蹙着眉头不赞同地说，“我一直都说是您和爸爸的教育方式不对，每个学生的情况不一样，你们不能用当年对我的要求标准同样来要求他，可是你们太固执，从来听不进我说的话，小杰现在这个样子，很大原因也是受了你们影响。”
许馨兰说不过沈君斐，词穷了一会儿，长叹了口气，在旁边的升降椅上坐下来，“我也知道可能是我们的教育方式不对，可现在小杰已经高三了，我们就是想改都晚了，但凡小杰在学习上有人家宁霈一般用功我也不会这么操心，你说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啊。”
自己弟弟要高考，沈君斐当哥的不可能不关心，他清楚沈豪杰虽然表面上好像很怕他，但其实也只是阳奉阴违，而他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沈豪杰让他认真学习。
有关孩子的教育问题，真是每个家庭必须面对的一大难题。
正操心呢，忽然沈君斐远远瞥见客厅外面似乎有个黄色的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镜片后的眸光霎时动了动。
“如果他自己不想学，那别人怎么逼都没用。”沈君斐喝了口咖啡润了润嗓子，陡然提高音量，“不过我相信小杰不是不懂事也不是智商低，他肯定也明白一个人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道理。连他以前一直瞧不起的人都能从倒数第三考到全校第一，他是比别人差还是比别人笨，别人能做到的事，难道他不行？我们要相信他。”
许馨兰冷不丁听到沈君斐让她相信沈豪杰，差点都听笑了，还双手合十对着空气拜了拜，不相信地说：“这话你就应该当面和他说，他要是真的能听进去，那我就立即去庙里烧高香，跪在佛祖面前念一万次阿弥陀佛！”
沈君斐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客厅外面的动静，见那道黄色的身影没再出现过，微勾了下唇，看向许馨兰打趣道：“那您为什么不现在就开始念，万一佛祖真的会显灵呢？”
——
房间里，宁霈正在专心地做物理作业。
忽然，连敲门声都没听见，房门却被人大力地从外面打开。
宁霈听到动静抬起头一看，只见穿着黄色球衣的沈豪杰左手夹着一个篮球站在他房间门口，他应该是刚打完球回来，满头满脸的汗，头发和球衣都是湿的。
宁霈见沈豪杰瞪着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表情似乎有些不对劲，连忙放下笔站起来，警觉地拿起桌上的钢尺紧握在手里。
暗想他是哪里又惹到沈豪杰了吗？这家伙不是过来找茬打架的吧。
“你进我房间干嘛？”
沈豪杰终于眨了下眼睛，一声不吭地转身关上门，抱着篮球一步步走到宁霈的书桌前，继续直勾勾地盯着他，“有人说你是吃了什么补脑的保健品，所以成绩才忽然好起来了，我给你十倍的钱，你卖我一瓶。”
宁霈：“……”
“二十倍。”沈豪杰以为宁霈不说话是对价格不满意，豪气地说，“或者你想要多少钱，尽管开价。”
宁霈扶着额头，哭笑不得，“大哥，要是真有什么保健品效果这么神奇，那我还参加高考干什么？直接靠卖保健品我就能成全国首富了啊。”
沈豪杰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你真的没吃药？”
“真没有，不要我做个尿检你才相信吧？”宁霈无语至极，非常无辜地耸耸肩膀，“谁造的谣这么离谱，这种不着四六的话你也信。”
沈豪杰听到答案神情莫名有些失望，无聊地转了转手里的篮球。
“所以你是真的是靠自己的努力考到全校第一的。”
不再是质疑的语气。
“不然呢？靠做梦？”宁霈挑了下眉，指了指书桌上的习题册和试卷，“世上没有逢考必胜的灵丹妙药，我能考全校第一也不是靠什么歪门邪道，想知道原因，你看看这些就知道了。”
沈豪杰垂下视线扫了眼书桌，所有本子的边角都微微发卷，显然是人被翻过很多次，不像他的那些课本，上完一个学期还像全新的一样，旁边的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验算公式，而他别说把公式写对了，连这个公式是数学、物理还是化学都分不清。
确定沈豪杰不是来寻衅的，宁霈也打消了戒心，若无其事地重新坐下来，“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麻烦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谢谢，我要继续写作业了。”
沈豪杰却站在书桌前迟迟没挪动脚步，嘴唇微微翕合了好几下，看起来像想说什么，但又很犹豫的样子。
看到一向冲动逞强的沈豪杰忽然扭捏了起来，让宁霈很不习惯，忍不住开口问：“你还有事？”
沈豪杰低下头，目光好像找不到目标点一样四处游移，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直视着宁霈，大声问：“你能不能帮我补补课？”
宁霈：“……”
能从沈豪杰嘴里听到这句话，就和听到原子弹爆炸的新闻一样让人震惊。
他没幻听吧？
沈豪杰刚刚说让自己给他补课？
他是今天出去打球被篮球砸到脑子了吗？怎么突然转性了？
“你，”宁霈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不确定地问，“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没有，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话。”沈豪杰目光里焕发出坚毅之色，“你能不能帮我补课，我可以给钱，或者你有什么别的要求，只要我能办得到的都可以。”
沈豪杰也是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来找宁霈开这个口，宁霈也是第一次看到沈豪杰脸红，都有点发愣，怔怔地问：“你要是想补课，干嘛不另外让你妈给你找家教？”
“哪个家教能把人从倒数第三补到全校第一，你告诉我我立刻去找他。”沈豪杰笃定地说，“就算你没吃保健品，你也肯定是有什么不一般的学习方法，所以才进步这么大。”
宁霈听到这个理由，不由望着沈豪杰抬了抬眉毛，倒是对他有点刮目相看，这家伙脑筋还转挺快的嘛。
“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好好学习了？”宁霈抱起手臂往椅背上悠闲地一靠，老神在在地说，“你把真实原因告诉我，我再考虑帮不帮你补课。”
沈豪杰沉默。
他本来打完球高高兴兴地回家，可没想到一进门就听到了沈君斐和许馨兰在水吧谈话。
聊天的内容还是关于他。
沈豪杰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成为父母老师眼里的差学生。
但是他永远忘不了，他小学第一次数学考试考了95分，其中有一道题班上其他同学都不会就他做对了还得到了老师的表扬。
可当他兴高采烈地把试卷拿回家让家长签字，还没等他告诉妈妈老师表扬了他，妈妈却失望地问他为什么没有考100分，而哥哥上小学的时候每次考试都是满分。
又后来，有更多的人在知道他是沈君斐的弟弟后，都会质疑为什么哥哥成绩那么好，弟弟的成绩却那么一般。
沈豪杰也知道哥哥很优秀，他也很崇拜沈君斐，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天才哥哥感到骄傲。
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是天才，稍微努力就能考出高分，可是有些人不管怎么努力，他最好的成绩可能也只能达到中等，后者也努力了，难道不值得表扬吗？
沈豪杰厌恶别人总是拿他和沈君斐比较，于是开始不好好上课，不好好写作业，逃课打架，将自己贴上不.良学生的标签。
就这样一直混日子混到了高三。
在学校里，沈豪杰是年级老大，有一帮小弟前呼后拥，看似表面风光，但他心里也清楚，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没人看得起成绩差的学生。
而他今天也知道了，连父母都觉得他以后会是一个没用的败家子。
沈豪杰对此不觉得意外，反正他早就破罐子破摔了，别人怎么说他都无所谓。
但他没想到，只有沈君斐还认为他不笨，相信他可以学好。
哥哥说的对，他以前最看不起的人就是宁霈，因为宁霈的成绩比他还差。
可现在宁霈却能从倒数考到第一，宁霈都可以做到的事，他为什么不可以？
所以沈豪杰才想找宁霈帮他补课。
不过他也对自己的智商有数，没那么大的野心想做第二个宁霈考全校第一。
他只是想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不想让唯一还相信他的沈君斐失望。
沈豪杰弯下腰把篮球放在脚边，再次直起腰看宁霈的时候，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因为我不想让人看扁，我也想考大学，你可以帮帮我吗？”
有那么一刻，宁霈恍惚间在这个长得人高马大的男孩身上好像看到了他自己过去的影子。
说心里话，他还是不喜欢沈豪杰。
但就算是“坏学生”，只要想改过自新，也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
“好，我可以帮你，但从现在开始直到高考结束，你都要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