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望安脸色瞬间变得青白僵硬,一时拿不准五皇子是否真有此言。
若有他此时生怒岂不显得心胸狭窄,竟然计较五皇子的童言稚语,只得不论真假都当做谢执玉的胡言乱语。
因而做出一副不与小人一般见识的鄙视模样,摔门而去,打算在谢夫人面前告谢执玉一状。
谢执玉送走不速之客,心情舒畅许多,在和暖的日光下悠然地信步回房。
惠岳与五皇子此时早用完了朝食,正在床榻上头挨头地围在一起,不知看些什么。
五皇子人小恢复的也快,一觉睡醒气色还不错,靠在姑母身旁嘀咕着:“它的毛毛好软,我一摸它就会仰头耶,是不是喜欢我摸摸?”
“对呀,你听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就是说很开心,很喜欢与你一起玩。”惠岳温柔答道。
谢执玉听得二人对话顿觉不妙,侧身探头去瞧,这被二人围在中间稀罕的不正是啸铁吗?
啸铁虽与五皇子同床共枕几夜,却都是五皇子熟睡后才悄悄而来,在宫中时惠岳去安嫔那也不会带上啸铁,因而今天还是五皇子与啸铁第一回见。
啸铁是只极好看的长毛三花猫,脸圆毛松,眼珠碧绿,毛茸茸的大尾巴看起来像个小掸子,勾着五皇子的小手与它玩。
只要五皇子抚摸的手一慢下来,啸铁就仰头去蹭五皇子脖颈,把五皇子痒得咯咯笑个不停。
好家伙,妲己再世啊!
这猫怎么对别人这么热情,对他就是在脸上吐毛球呢?
谢执玉故意招呼五皇子道:“五皇子吃完饭咱们就去看乌龙吧,今天我拿来飞盘,让你瞧瞧乌龙巡回拾物的本领。”
五皇子闻言啊了一声,仰头看看姑父,又看看伏在面前的猫儿,面上浮起犹豫神色。
完了完了,他家乌龙牺牲口粮换来的新朋友要被其他小妖精撒娇卖痴勾引走了……
这可不行!!
谢执玉决心为乌龙争回独宠地位!
便凑到床边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哟,原来是看猫呢,那我这提议可就不巧了。”
说罢又伸出手,打算撸一把啸铁皮毛。
然而谢执玉的手还未碰到啸铁,就被它闻了出来,一改在惠岳与五皇子面前的温驯乖巧,张嘴露出尖牙冲着谢执玉呲呲地哈气,伸爪就给了谢执玉梆梆两拳。
嘿——
小妖精有人撑腰真是不得了,不是干完坏事往惠岳被子里藏的胆小鬼了。
谢执玉对着惠岳茶言茶语道:“夫人,是我哪里不好惹到啸铁了吗?”
不等惠岳开口,又紧忙接着表演。
“罢了罢了,啸铁脾气大,是我不该自讨没趣。毕竟啸铁不喜欢乌龙,将乌龙皮肉都咬穿了,自然也不能喜欢乌龙的主人了。”
五皇子提取到关键信息,小手一顿,张大了嘴巴,“将,将乌龙咬了?”
乌龙那么凶恶的一大只,猫儿这么小一只能打过它?
“是啊是啊,咬的可深了,现在伤口养好皮肉上也留下一个透光的洞。”谢执玉继续努力道,捏捏五皇子左手,“你这小手估计赶不上乌龙皮肉厚,以啸铁的英勇恐怕不止一个洞。”
“到时候,你一捧水,水就能顺着你手上的洞流出来了。”谢执玉夸张地吓唬五皇子。
五皇子单纯,在宫中哪有人敢这么吓唬他,因而不仅把姑父的话当真,还百倍地听进心里去。
哆哆嗦嗦地远离了惠岳姑母的怀抱,小屁股蹭啊蹭地挪动到谢执玉身后。
谢执玉也十分配合地将胳膊挡在五皇子与啸铁中间。
惠岳听着谢执玉一番夸大其词的哄骗,也未站出来给啸铁说说话。
啸铁不懂小孩子的难缠她可懂,又不是乌龙那种人见人怕的。
啸铁整天要么出去玩要么有侍女们围着稀罕,人缘好着呢,何必要争五皇子。
只啸铁不知发生何事,疑惑地喵叫几声,见无人回应,高傲地一甩尾巴,直接跳下床出门寻欢去了。
府中几人其乐融融地逗趣,宫中却有人黯然神伤。
楚安帝处理完公务,在御书房中静坐许久未动。
大皇子早殇不便停灵,如今已安葬进皇陵中,楚安帝心中伤痛不已,但为帝者仍要为万民苍生尽责操劳。
他每日有公文奏折牵扯,忙碌起来悲痛便能淡些,可惠妃呢?
宫中在昀儿之前不是没有皇子出生,而是多有不足,未待序齿便夭折了。
昀儿出生时也是弱得像只猫崽子,惠妃日日夜夜不假他人之手地照料着,小到每餐的饭食,大到各种急病如何处理,几乎是全部心神都扑在他身上,才将他立住。
如此精细地养到八九岁,待能读书识字时便显露出其聪慧更胜常人,楚安帝想这孩子必能平安长大,甚至为储君之选。
唉,到头来却这般结局,惠妃怎受得住......
思及此,楚安帝便准备去长明宫看看惠妃。
也不必宫人通传,楚安帝悄声进门,就见惠妃正望着窗外发呆,手中还握着大皇子前些日子的功课。
粉腮边隐有泪痕,眼中泪水盈满将落未落,不过几日惠妃身形竟消瘦至如此,让楚安帝甚是心疼怜惜。
可站在一旁却不知如何劝解,什么话能安抚得了丧子之痛呢?
还是惠妃沉郁一阵回过神来瞧见楚安帝,连忙拿起帕子拭泪,欲要起身行礼。
楚安帝按住惠妃肩头,将她搂在怀中,“这个时候还做什么虚礼,朕知你悲痛,不用在朕面前强颜欢笑。”
“臣妾......”惠妃一张口,喉头便酸涩难忍,哽咽起来。
泪水上涌怎么也止不住,将楚安帝龙袍浸湿一大块,楚安帝也不在意,轻拍着惠妃瘦削的肩头以作安抚。
哭出来,心中的难受或许就能少一分。
“昀儿去了朕也是痛彻心扉,但人死不能复生,他来世上一遭我们已是尽心了,莫要神伤,日后我们定会再有一个如昀儿般伶俐的孩子。”楚安帝沉声道。
惠妃一时悲戚失了仪态,但毕竟是大家教养出来的一宫之主,心性倔强,待缓过悲痛劲儿又收敛起神色。
“是臣妾一时失仪了。”惠妃坐正身子,擦拭着脸上泪痕,不想与楚安帝提起大皇子,故意转移话题道;“小三和小五出宫几日,可一切都好?”
楚安帝更不知如何作答,此时小三小五一切安好便如捅向惠妃的利刃,当初若是......
楚安帝不敢看惠妃神色,“也是小病不断,小五夜里发了高热,好在御医开的汤药还算管事。”
惠妃喃喃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若是当初也将昀儿送出宫......
......
远昌侯府。
安嫔兄长孟渊确实不是个能耐得住的,没得安嫔的应允,便直接来远昌侯府寻门道。
头一次不巧赶上五皇子发热,谢执玉门也没让他进,直接使小厮与孟渊说五皇子正值病中,须得好好修养,不便见客。
孟渊也未多想,转头回了。
几天后再来谢家又说宫中安嫔娘娘派人前来探望五皇子,不便见客。
门口也确实有宫中车架,孟渊只得改日再来。
今日他一大早就堵在远昌侯府门口,终于被请进会客的厅房,干坐许久,茶水都喝光了,却还与他说五皇子近日困倦,此时还未起?
这日头都照老高了,谁家还有人能没起,谢家就是成心阻挠他与五皇子相见!
真是欺人太甚!他是五皇子亲舅,便是官职不大,谢家也得敬他几分!
竟能做出骗他干坐许久,折辱于他之事!!
真是小人行径!无耻!!
不过这倒是孟渊想岔了,若说用病拦他确实有些故意的成分,但后两次可真是他来的不巧。
自五皇子半夜发热那日起,谢夫人特意准谢执玉免了晨起请安,全心照顾五皇子。
谢执玉得了应允,五皇子带病休息,再加上惠岳这个平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的,三人一日比一日起得晚。
还真不是针对孟渊。
孟渊一无所知却在发起疯来,“叫远昌侯出来!你家就是如此的待客之道吗?我可是五皇子亲舅,我要见五皇子你们凭什么阻拦?”
孟渊幼时在乡野长大,没读过几页书,发起疯来如蛮牛一般,摔了杯子又要翻桌,管家自是劝不住孟渊,会客的静室变得鸡飞狗跳。
然而一番喧闹没叫来五皇子,却被回家取物的谢望安碰上了。
谢望安这些天一肚子气。
五皇子在病中不便与他写写画画就罢了,病好后怎么迷上招猫逗狗,整日都去停夏苑玩耍了?
可把谢望安急坏了,学着谢执玉的路子走岂不是行差踏错。
他与谢夫人告状,谢夫人只说幼童天性好玩,没什么不好的,与远昌侯告状,远昌侯这谄媚的也拗不过五皇子。
府里还没人能管得了了呢!
谢望安气不顺,孟渊正撞到枪口上。
“我倒是不知我家待客如何让兄台不满,竟要在别人府中大呼小叫,知道的是中书侍郎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山上下来的野猴子。”谢望安冷言挖苦道。
孟渊见终于来了个穿的像个主子样的,也不甘示弱,“你又是什么尊贵人?我乃五皇子亲舅,为何屡屡推脱不让我见五皇子?今日更是过分,让我在这干坐半天!”
“你是何人物?不过是中书侍郎之子,承蒙父荫,得了个九品虚职,是能扰皇子病中清净还是能排在宫中嬷嬷前头。宫中都要先论君臣再论父子,你难不成还要拿捏着一点血亲,以下犯上吗?”
谢执玉一早就与府中众人说了孟渊,与安嫔娘娘都不甚亲密,他们还用得着敬他?
谢望安持续输出,“孟兄说是干坐,这不是茶果点心都呈了上来,您觉得何处不满?”
孟渊听得前面君臣上下之论本有些怯,但若是气势弱了岂不是输人一头,正巧谢望安提起待客一事倒让他觉得有理可论。
“有了瓜果茶点就是待客周到?贵客上门怎没得主家作陪?”
“若要说这个,孟兄拜帖何在?”谢望安淡淡问道。
孟渊傻了眼,今日想着杀谢家一个措手不及,哪递了拜帖......
谢望安冷哼一声,“没有拜帖,如何叫主家作陪,家中父兄早已上朝去,三弟与五皇子同住同行,五皇子仍在睡梦中,他怎能抛下五皇子来见客。家中剩余皆是女眷,我也不过是刚从府衙回来,敢问孟兄想让谁作陪?”
孟渊被一番连击,脑子早迷糊了,当然说不出话来。
谢望安又狠狠戳了孟渊一刀,“都说虎父无犬子,中书侍郎怎能有个如此粗鲁无礼的儿子,真是败坏家风。”
孟渊一下子怒得双目赤红,唇色发紫,面目可怖。
他爹在他幼时便只身上京赶考,待混出名堂回老家找他们母子时,母亲早都急病去了。
因他与中书侍郎长得并不相像,不少人都怀疑中书侍郎要么找错了孩子,要么孩子不是他的。
这人说的隐晦,但心内想的不也是这个意思,他今日是忍不了了。
孟渊举起钵大的拳头,就想给谢望安来上一拳。
门口却突然传来一句清脆的童声:“姑父,府中进了坏人要打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