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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玄英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收缩至好似如针芒!
木叶萧萧、烈风飒飒。
树下站着一个人,一个黑衣人。
他似乎一直都站在那里,影子被落日的余晖拉得很长,人却一动不动,好似能在那里屹立至天地毁灭之时。
在曲红绡的红唇之中吐出如此残酷的言语后,景玄英才忽然意识到了这个人的存在。
之前,他竟是浑然不觉那棵树下有人!
黑衣人,自然就是傅显。
傅显缓缓地抬眸,缓缓地走近他,缓缓地把右手搭在了剑柄之上。
他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着,神态悠然,一只手搭着剑柄,另一只手随意地垂下,浑身肌肉放松,并没有什么面对敌人的紧张感——当然,这敌人也实在不值得他去紧张。
但他冷漠的眼神只是往景玄英的身上那样一扫,景玄英的心里就免不得觉得发冷,甚至都冷到了骨髓里。
他恨得发抖,不是恨傅显,是恨自己,恨自己如此怯弱,只是被这男人看了一眼,就如此害怕。
傅显呢?傅显显然并不关心这少年此刻在想什么。
他只是冷冷地道:“出你的刀。”
景玄英的手在发抖,傅显的目光扫了一眼他握刀的手,长眉皱了皱,面上露出了几分冷诮的讥笑。
这笑容足以刺激得任何被他嘲笑的人发狂!
景玄英的双眸几近鲜红,牙齿都恨不得要咬碎,他意识到曲红绡是认真的、傅显更认真得要命,他的性命会凋零于此地、他、他……
曲红绡并没有看他,在她冷漠地宣判了他的死刑之后,她就飘然而去,去搜寻冷玉微的下落了。
他在她的心里一文不值,他的性命在她的眼里一文不值!
她的性命其实也不值钱,她只是一个符号,一个阻碍着景玄英“长大”、令他永远都只能耻辱于自己弱小的符号,他早不知道想了多少回,要是能把她从天上拽下来、若是能杀了傅显,打断她的脊骨,他就能拥有这个女人了吧。
景玄英隐隐有种感觉,傅显其实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忽然对傅显厉声道:“你也认为我该死?!”
傅显:“…………”
傅显早八辈子就开始盘算着怎么弄死他了好么!
他懒得和这种将死之人多费口舌,冷冷地盯着他,屠戮的眼神毫不掩饰。
一股血性忽然直冲景玄英的头顶,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对着傅显斥道:“你这么喜欢当女人的狗?”
傅显仍一动不动,好似根本就没听到他说话似得。
半晌,他的面上才忽然浮现出一种酷烈而诡秘的冷笑,景玄英被他刺激地浑身发抖,猛冲过来,一刀劈下。
傅显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白光只一现。
血光漫过了白光,他的眼皮动了一下,反手挥剑,剑上的血被挥出一串血珠,深深地浸入了地面,使泥头的颜色变得比周围深了些。
景玄英双目暴突、眼内有血丝,他恨恨地盯着傅显看,傅显漠然地自他身边走过,他便保持着这个姿势倒了下去,鲜血如箭般自他的咽喉上涌出,他的手颤抖地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似乎想要用力地将那伤口堵住,但殷红的液体仍然不住的从他的指缝间涌出,直到他的手再也捂不住脖子……
傅显杀人太多,这幅死相已然很体面,激不起他的任何兴趣,他漠然地走过,顺着曲红绡离开的方向去寻找她。
而曲红绡……当然是没寻见冷玉微的。
他们二人能杀掉谢问舟,杀一个景玄英当然是不在话下的。
冷玉微不可能不知道景玄英挡不住。
其实在追杀时,曲红绡与傅显就有很注意隐蔽气息了,没想到冷玉微一个废人,身上带的宝贝还不少!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发现了他们二人,巧言令色,只令景玄英一人留下御敌,自己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了。
曲红绡:“…………”
曲红绡刚刚一看见景玄英独自一人准备御敌之样,其实心里大抵就明白了,追过来只是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冷玉微是个傻子呢?哈哈!
结果人家不是。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去。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也随着风飘溢过来。
来的人自然是傅显。
他杀人杀得巧妙,虽令景玄英血出如箭,但自己身上却是一点儿也没染上,至于血腥气,那是很没办法的事情。
曲红绡没有回头,只是凭江远眺,傅显定定地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伸手扯过了她。
她的面容依稀有些忧愁、有些烦闷。
这种忧愁与烦闷通常很少会出现在她的脸上,然而自景玄英出走之后,就时常出现,傅显瞧着她,有些若有所思,曲红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身子靠在他充满热力的胸膛之上,鼻子又轻轻地嗅了嗅,才道:“他死了?”
傅显哼了一声,十分不屑地道:“不自量力。”
一个人若是肖想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的下场自然不会太好。
景玄英就算再天赋异禀,如今充其量不过是个刚刚入门的武人,他算什么东西?还敢叫嚣什么“那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饭桶一个,活该死透。
这道理固然是极其野蛮的,然而这世间许多隐藏在锦绣繁华之内的道理,本就如此残酷、野蛮。
傅显只是更直白地揭示了它们。
他毫无疑问是个坏蛋,因为一个“君子”无论做什么,都会使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去粉饰太平。
曲红绡没什么所谓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傅显的脸,傅显略微垂下了头,额前的碎发落到了她的手上,又十分随意地抓过了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落下一个吻。
他刚杀完人,他走到她身边,他安静地吻她。
曲红绡的手指轻轻地颤抖起来,又忍不住倒在了傅显怀里,傅显从善如流,搂住了她,问:“你没追到?”
问的是冷玉微。
曲红绡的眸色暗了两分,恨恨道:“她倒是实在能跑,滑不溜手。”
傅显道:“要我帮忙么?”
他怀里的美人歪了歪头,茫然道:“怎么帮?”
傅显淡淡道:“以前,有一些朋友……”
曲红绡:“噗!”
傅显:“?”
曲红绡已笑了,拧了他一把:“你有朋友?你这臭脾气还有朋友?”
傅显也忍不住笑了一下,补充道:“打服了的‘朋友’。”
曲红绡眨着眼睛笑他:“所以你的好朋友全都是你打服了的?”
傅显残酷地笑了一下,并不多解释。
其实是杀服了的,在魔界大光明境,一个不服他他就杀一个,一双不服他……他会在一个的面前剁了另外一个,还是慢慢剁,任那另一个牙呲目裂、痛不欲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生来就是毁灭之人,就是要给所到之处带来痛苦的。
曲红绡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他想要她开心、高兴的人。
他从不会讨好别人,更不会温柔行事,遇见曲红绡之后,他实在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许多,但还是显得笨拙——她不开心,他就总想着把这些让她不开心的人和事全解决了。
这是一心都扑在她身上了。
古往今来的风月事,都讲究一个欲拒还迎、你来我往,情人之间的交锋,也是一种极微妙、极凶险的短兵相接,真心换真心这事儿虽说在小说里见得多,可现实之中,这样做却是极傻的。
……他这样傻。
曲红绡又怎么舍得用那些欲拒还迎的手段去折磨他?
况且,冷玉微这一次会去哪里,她心里全然没数,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如多发动些人去找,到时候一刀捅死冷玉微,也免得夜长梦多,那家伙的粉头越来越多,给她添麻烦。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环住他的脖颈,嗔道:“那好,你的朋友们……还请你的那些朋友们,帮我找找人吧。”
傅显淡淡道:“很好,他们不日就来,你且等等。”
曲红绡看着他,又忍不住道:“你说……她、她真的有那样好?”
傅显垂头,微皱着眉看她,有些不解其意。
曲红绡把头埋在傅显怀里,叫他看不清楚自己的神情,语气也闷闷的,带着三分幽怨、三分恐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撒娇求安慰的意味。
“谢问舟要她、景玄英也要她……”
她有些茫然,手心又有些发冷:“我伴在谢问舟身边二十五年,她一回来,谢问舟要杀我取丹,小景……小景是我救的,我平日待他不好么?他为什么一瞧见她,也不要命一样的往她身边去了呢?你……你以后会不会也一瞧见她,也要这样对我?”
傅显紧紧地抱住了她,只觉得她的身子在发抖,心里愈发把谢问舟和景玄英恨到了极点。
平心而论,谢问舟不要曲红绡,对傅显来说是件好事,然而此刻,他心中仍恨不得把谢问舟再刨出来戮八十回尸,那狗东西错把鱼目当珍珠,又如此磋磨于她,将她吓成今日这个样子,死得那么简单,实在太轻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