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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惨惨的夜风与风灯,已衬得傅显的面容也极其惨白、极其阴森。
平心而论,傅显有一副相当英俊的外表。
只是他的皮肤未免过于苍白,好似是一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他的双眸又过于深邃冰冷,任他是什么人,也要被这直刺人心的冰冷所打透、打得两股战战。
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挺直的鼻尖与代表着寡义的薄唇,无一不在暗示着这男人如铁石般的心肠。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容不得别人不当真。
饶是这天山弟子平日里最瞧不起宗门之外的“泥腿子”,可面对这样一只随时都准备择人而噬的凶兽时,还是吓得快要发疯,就怕傅显一个不高兴,要了他的小命。
傅显要问的,正是曲红绡还在天山时的事情。
那天山弟子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曲师妹乃是掌门人问舟真君的关门弟子,二十五年前入门,只是于剑术上不精……”
于剑术上不精?
傅显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根本就不必学什么剑术,天下共分十八般武器,剑纵然号称百兵之王,却也只是这十八般武器之中的一种罢了,她不擅剑、也根本不用擅剑,那出神入化的鞭法与精妙的使毒手段,也足以令她入道入境了!
谢问舟之名,傅显当然也曾听过。
这个灵力循环衰弱之后,此世之间第一个踏入半步化神境的修士。
他当然一眼就能看出一个修士究竟有无天赋学剑!
他既然知道曲红绡根本拔不出剑来,为何还要收她为徒?!
他的脑中立刻便回想起了刚刚这两个狗东西在编排曲红绡时说得那些话。
——冷玉微。
——鸠占鹊巢、冒牌货。
傅显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喜怒,只是冷冰冰问:“冷玉微和她什么关系?”
问到现在,那天山弟子若还不知道这男人对曲红绡有意,那就白长了这个脑袋了……他的眼珠子转不动,脑瓜子却很适时得转了两圈,毫不犹豫地把锅全推到了谢问舟与冷玉微身上!
只听他道:“这……这……是因为,曲师妹与冷师姐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冷师姐于二十多年前忽然失踪,掌门……掌门人见了曲师妹的长相,就、就不顾师门反对,强将师妹带回了天山……”
傅显的黑眸眯了眯,一种极锐利、极恐怖的冰冷已从中迸射出来。
傅显自幼生活在荒野之中,多于野兽为伍,不通人伦,然而他不是傻子,直觉更是比野兽还要更加敏锐,只从这短短的一段话之中,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个女徒弟失踪了,就要找另一个长得像的女孩子带回来当徒弟?
而且那个时候他的红绡几岁?五岁?六岁?那谢问舟,抱着那种隐秘恶心的念头,带着五六岁的她上了天山剑宗,从此任由他捏圆搓扁?!
再回想这两个狗东西刚才提及曲红绡的语气——
宝贝、红绡儿。
轻慢与猥琐并存,那掌门谢问舟若真是爱护她这个徒弟,又怎么会让这样的轻慢之词在天山横行?
他的声音嘶哑恶毒如毒蛇吐信:“继续说。”
那天山弟子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上都好似被套上了绞索,用力收紧到自己几乎一个字都说不出,可他又不敢不说,他甚至不敢让自己聒噪的话语停下来——
“冷、冷师姐回来后,曲师妹一见她的容貌,便知道掌门当年为何收她为徒,大受打击……掌门人日夜看护冷师姐,就此冷落了曲师妹……”
傅显阴森森的一笑:“所以你们就说她是冒牌货?”
那天山弟子只觉得自己的胃部都因为紧张在痉挛!
曲红绡一直都是好欺负的啊!!!
她刚上天山时,就有人不服她,明里暗里的欺负她,后来胜水剑那事儿一处,她更是弟子们的眼中钉,眼见着这些年问舟真君好似“看不见”他的小徒儿一直被人霸凌,大家的胆子也就慢慢地大了起来……
谁知她一搞事就是大事!杀了孙氏兄弟还不够,现在还带着这么个杀神闯入天山,她想干嘛啊!!
大家都在霸凌曲红绡,曲红绡叛逃之后,明里暗里有多少人等着她被抓回来,等着看她被处以极刑!!怎么偏偏被这杀神抓到的就是他!怎么偏偏被挑断手脚筋的就是他呢!!
这弟子大呼道:“壮士饶命!是他……是他先起的头,在下实无冒犯曲师妹的意思,实无冒犯曲师妹的意思啊!”
慌乱之下,他口不择言地把罪过都推到了刚刚被傅显搅碎金丹的那伙伴身上。
傅显不语。
该问的、他都已问过了。这人的回答也很好的解答了他的疑问。
傅显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死狗一样狺狺吠着求饶之人,面上连一丝表情也无,只是阵阵阴风吹来,将他漆黑的发丝吹乱、将他高高束起的马尾吹开,也将他剑出鞘时的寒光吹至此人的面上——
他冷冷道:“你要毁了她的脸?”
他可没忘记,刚刚这人是在用多么恶毒、多么欣喜的一种语气,说要把曲红绡的脸给划花。
他绝不可能放过这人!
这天山弟子苦苦央求:“壮士,不关我的事……这不关我的事啊……你说会放过我的!你说会放过我的!!”
傅显眯着眼,忽然阴森一笑,慢慢道:“毁了脸……你认为这是对漂亮女人最大的惩罚?”
那天山弟子面目因为恐惧而扭曲,一句话也说不出。
傅显又慢慢道:“那你知不知道,对男人最大的惩罚是什么?”
他的表情太过险恶,以至于那天山弟子只看了他一眼,就立刻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了!
他顿时吓得紧紧夹上了腿,整个人汗如雨下、牙呲目裂,几近癫狂地惨叫道:“不……你不能……你不能……啊啊啊啊啊!!”
傅显毫不留情地用自己的法子侮辱了他。
这弟子还未曾立刻死去,在地上滚了数圈,傅显嫌他叫得太惨,又割了他的舌头,他上下具流血不止,真是痛不欲生,傅显斜眼看了片刻,享受了一翻此人临死前的痛苦与恐惧之后,就出手杀了他。
——没有什么事情是他不能做的。
他想杀的人,就一定会杀;他想护着的人,也一定会护。
他想护着的人……
那人有一副妩媚的美人面,她的乌发如云朵儿般柔软丰茂,她的性格像狐狸一样,又活泼、又带着一点自己的小心思,坏得令人心痒痒的。
她是最好的女人。
他一直都这样认为,早在他血肉模糊的倒在杀人坡之上、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再也无法自拔了。
之后的冷硬与不解风情,不过是想要徒劳地抵抗她的魅力。
他没能抵抗得了,如今也不想再抵抗。
可她这样好的女人,却有人不珍惜。
……有人磋磨她。
傅显忍不住去想,二十多年前,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女孩子,被一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一步步送进了陌生而充满恶意的地方,她没有办法、她只能依赖那个“师尊”,哪怕,他从来都不配当她的“师尊”!
他又想到了她的眼泪。
她紧紧闭着双眼,眼泪一串一串地流下,将她长长的睫毛打湿……也好似把她整个人都给打湿了。
她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她就应该穿好衣、喝好酒、吃好菜、嬉笑怒骂、笑唾檀郎……即便是一副小没良心的样子,在他的眼里也是美好的。
她被她的师尊骗了,她的师尊从来都没有珍惜过她,她多好啊、又多傻啊,别人负了她,她心里却忘不了那人曾经给过的一点好。
傅显的心,忽然好似被一只手给攥紧了。
他只觉得一种奇异的钝痛,自心脏开始向身体与四肢蔓延,只令他的呼吸都有几分阻碍,而他的口里,却好似是咽下了一枚又酸又苦的果子……他没办法把那果子吐出来,他只能咽下去,咽到最后,他甚至觉得喉头有血腥味。
他久久地站着,忽然抬头望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这时,他忽然听见了曲红绡的呼唤声:“阿显,阿显——”
他抬眸去望,看见她辉绿色的衣袖在猎猎的夜风之中飞舞,他足尖点地,凭空掠起,只片刻之后,就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她的双手之中正捧着一株不起眼的小白花,此花,正是他们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天山豆蔻。
天山豆蔻生于流石之间,极不起眼、又脆弱非常,很容易被修士身上所带的护体真气所伤,故而需要用一双手掌拨开尖锐碎石慢慢寻找,采摘此药的过程,也就成了天山剑宗用来惩罚犯错弟子的手段。
天山豆蔻不仅关乎傅显的生命、也关乎到曲红绡自己的生命,因此她自然很乐意去忍受这种刑罚。
她的双手珍之重之地捧着那株天山豆蔻,一双纤纤玉手却已被尖锐的砾石划破了数道,殷红的血线自她的手上滚落,她却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她的脸上也是红扑扑的,看上去像是个刚得了好东西、欣喜得要命的小女孩一般。
傅显的眼中又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那种如夏日雨季一般绵绵不绝将要溢出的爱意,他轻轻地执起了她的手,像是怕碰到她伤口一样的小心翼翼,却又舍不得放开,只哑声道:“痛么?”
小心的好像在护着自己唯一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