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九娘皱了皱鼻子,草原那边好像都非常的在意所谓的天神。
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天神,是能为他们带来丰收,还是能为他们带来财富。
在方九娘这个大庄人看来,哈撒西的诅咒与谩骂不说毫无威胁吧,简直就是一点儿用没有。
但是在西西怒赤这个土生土长的草原人耳中,这番话简直就是刺耳到让他难以接受。
“亲王殿下!当初若不是你非要探知那个大庄女子的身份,我们不会暴露行踪!”
西西怒赤一开始带着哈撒西到方家村,是听从王的指挥,让哈撒西有机会到他们最大的敌人周遭看看。
他当然会用生命去保护左亲王,前提是左亲王没有给他找麻烦。
如果不是哈撒西非要看看沈珉玥究竟是什么来头,是不是每个大庄女子都如此耀眼美丽,他们何至于被对方觉察到出身草原显贵,以至于让对方下手抓人!
西西怒赤在丢了哈撒西的时候,也曾懊恼悔恨过,但是很快这种悔恨的情绪就被他内部消化为埋怨。
如果不是哈撒西一点儿都不懂事,他们不至于会落得如此下场。
或许他们已经找到了那个狡猾的大庄人藏起来的地图,拿到了足以让大庄失败的筹码!
反正不可能像现在一样,输得一败涂地。
“你是在指责我吗?西西怒赤?”哈撒西根本不能理解,这个失败的家伙到底有什么资格来指责他!“你不过是王兄麾下一个小小的勇士,若不是王兄赏识你,你怎么可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你却连王兄最青睐的弟弟都保不住,也保不住王族珍珠,让王兄受辱,你还有脸指责我!”
西西怒赤膨胀起来的怨恨,在哈撒西的声音中,一点点消失。
是的,他是个失败的勇士,他没有任何资格去怨恨他人,他那天晚上没有拦住闯入营地的敌人,那他也将失去他往日所有荣耀。
连同王族珍珠一起失去了。
“殿下说的是,西西怒赤确实是个不能被原谅的懦夫!”
西西怒赤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但是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殿下,您也知道王族珍珠被可恶的中原人夺走了,听说那个曲川将王族珍珠作为贺礼,献给了大庄的皇帝,请您将它带回草原,那是王族的象征!”
哈撒西听了一脸懵。
一群草原的勇士都没能将珍珠夺回来,现在让他,独身一人在京城的质子,去大庄皇帝的手里抢回珍珠。
是嫌他活得太久了是吧。
“西西怒赤,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这是我能办到的事情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注定会死在大庄,所以打算物尽其用。”
哈撒西有理由怀疑,对方就是想要害他。
西西怒赤当然没有这个想法,他沉着脸,告诉哈撒西,“这一切,都是王的旨意。”
是草原之王哈萨伊的吩咐。
一听到是兄长的吩咐,哈撒西也不敢说什么了,他沉默许久,最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要想想怎么动手。”
等西西怒赤的身影消失,方九娘小心翼翼的绕过哈撒西的视线,悄悄的走出驿馆,往旁边的客栈走去。
她现在暂时住在客栈,就是为了就近能看着点儿哈撒西,同时也能更快的到学堂上学。
对,方九娘现在已经是京城一个学堂的学子了。
方九娘先将今晚听到的东西,努力用自己会写的文字记下,在天亮之前将信件交给小二,让小二交到明王府上。
这座客栈本就是沈珉玥名下资产,倒是不用担心信件被人半路截胡。
第二日一早,方九娘就穿戴整齐,准备去学堂了。
虽然她一晚上只睡了一个时辰左右,但她的精神状况非常好,其实就算不熬夜干活,方九娘也睡不着。
她到现在,还无法彻底相信究竟有什么奇迹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户之女,前十年的人生,只为活下去努力,在十二岁这一年,却遇到了明王,得以来到京城。
她的父母亲人还都留在方家村,但是日子和以前已经大不相同,她为沈珉玥做事,沈珉玥偶尔会赏赐金银给她,她拿一部分回去,就足以让家里人吃饱饭了。
方九娘不是没想过将父母都接到身边来,结果她父母同时拒绝了,因为不想让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孩子,背上养家糊口的重任。
他们无法为方九娘提供足够优越的求学条件,更不能成为方九娘的累赘。
但父母如此,方九娘更想出人头地,让亲人过上好日子了。
出人头地的前提是自身足够强大,上学堂学习更多知识,让自己更出色,更好的为明王效力,这是方九娘唯一的心愿。
读书是很难得的事情。
方九娘隔着布包,摸到了包中装订好的启蒙书籍,心中激动异常。
在去学堂的路上,她发现一路同行的女童多了不少。
“附近只有这一间收女学生的学堂,陛下都主办了女子学堂,这些迂腐之人,竟然还死咬着牙,说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都是借口!分成两边坐不就好了。”
“就是,我们都不介意孩子跟着一个男夫子读书,他反倒先忸怩上了。”
“哼,他不乐意教,乐意的人多了去了!这份钱,总有人愿意挣走!”
方九娘听着路上送孩子的夫人们的交流,心中对京城更加熟悉了。
她原本还想,是不是她在方家村听到的,只有男子被允许入学堂读书,是她记错了。
没想到她没记错,只是因为出了一个主办了女子学堂的皇帝,所以底下出现收取女子的学堂。
“你家大儿不是已经送去读书了吗?又送了小女儿去?没想到你家中如此宽裕。”
“不宽裕,我这是让家中大儿别继续读了,他脑子笨,读了几年也不见背下几本书,哪儿抵得上他妹妹,别看小女今年才七岁,她已经能将四书通读了。”
“天啊,那你家日后岂不是会出个女官?”
“哈哈哈哈,得您吉言!”
方九娘听到这儿,疯狂扬起嘴角,女子学堂之前是明王殿下负责,而明王殿下说了,只要她把书读好,日后明王府属官中必定有她一席之位。
也就是说,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女官了,不用借谁吉言。
在初升的朝阳下,京城中年轻的孩子陆续走入学堂,开始聆听老师教诲。
而百官则陆续走出大殿,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下朝了。
在前方走的几个尚书,脸色都不是太好,有人更是灰头土脸,其中以费有道脸色最为难看。
郭百灵跟在费有道身后,偷偷暗笑,他早上看了好大一出热闹啊。
沈珉玥看着脚步沉重离开的几位尚书,脸色同样不太好看,她叫住了身后准备离开的宗亲。
那位宗亲算是庄高祖叔叔一脉,离现在的沈氏有一段距离了,但是因为庄太宗上位杀了不少兄弟,剩下的矮子里面拔高个,这一脉竟还算比较亲近的。
“皇叔,宗室内部还是无法达成一致吗?今晨陛下的态度,大家也都看见了,难道宗亲要与陛下为敌,站在陛下对面?”
“明王,话不能乱说,宗室永远是陛下的依靠,天下姓沈一日,宗室就会支持沈氏皇帝一日。”
皇叔肃王原本是郡王,后来升为亲王,但他这个王爷名头的含金量比不过沈珉玥的明王,所以在面对堂侄女的时候,肃王的态度非常友好。
但友好不代表不强硬,肃王说话一向滴水不漏,而今也是。
就好比此刻回答问题,好像是回答了,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回答。
“朝臣都已经软化了态度,开始思考如何帮助陛下收服草原,宗室却一言不发,以沉默对抗陛下所想,这态度可称不上支持。”
“明王为陛下左膀右臂,又是宗亲代表,明王所想,便是宗亲所想。”
说了半天,肃王也没有吐露出一句宗亲支持沈玉耀。
沈珉玥看着肃王,冲他露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然后看着肃王告退离开皇宫。
想想驿站那边跃跃欲试,想要夺回王族珍珠的草原王族,再想想朝堂上一个比一个固执的难说服之人,沈珉玥略感头痛。
这是新的困难,远比之前她去方家村查东西要难得多。
只是不知道,面对宗室这种态度,陛下又将如何做?
沈玉耀的做法很简单粗暴,那就是不管宗室。
宗室有什么好在乎的?
如果宗室很强大,那必定就代表着朝堂上朝臣的势力也很强大,这个时候宗室就是君王用来平衡势力的一种工具。
而大庄刚刚建国三十多年,历经两位还算贤明的君主,在前两个皇帝的领导下,朝堂别提多稳固了,根本已经没有什么刺头能阻碍沈玉耀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这种情况下,宗室如果手上权力太多,反倒会成为那个刺头。
好在宗室都没几个人,距离沈玉耀血脉较近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就这么几个人,难道还能换皇帝不成?
换皇帝的主要权力掌握在皇太后手里,宗室只要无法说服皇太后,那沈玉耀的位置就稳如泰山。
相反,宗室想要保持自己高人一等的位置,就必须维护好与沈玉耀之间的感情。
草原的归属问题,看似是沈玉耀要求到宗室头上,让宗室同意她的想法。
其实是宗室一直有求于沈玉耀,既然是有求于人,那必定态度谦卑,不老老实实听话就够奇怪了,还想控制沈玉耀的想法吗?
如果真有宗室这么干,沈玉耀会笑着拍手,送对方上黄泉!
沈玉耀认为这群人应该会识时务,谁知道前有早朝之上,费有道没有按照她所说,准备恩科,招收女官,增加官员名额,设立草原官员,后有宗室女入宫,说服曲太后劝说她不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
这些人明明都已经看清了局势,还硬是要伸手来搅和两遍,好像沈玉耀高兴了,他们就会不高兴一样。
可把沈玉耀给气的不行。
等宗室女离开,曲太后就将沈玉耀叫到了凤仪宫。
因为沈玉耀一直没有往后宫添人,后宫大权还掌握在曲太后手中,因此曲太后也就没有搬离凤仪宫。
“见过母后。”
即便是成为皇帝,沈玉耀依旧会乖乖向曲太后行礼,如果不是身上朱色皇帝常服,曲太后大概会觉得,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眼前的孩子,还是她心爱的女儿。
曲太后每次见到沈玉耀,笑容都会变得温柔起来,今天也一样,“皇帝来了,快坐。”
如果说两人之间相处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沈玉耀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没事儿钻到曲烟月怀里撒娇,而曲烟月也多少会注意一下仪态。
毕竟一国之主还在母亲怀中像个小孩,传出去惹人发笑。
沈玉耀则完全是心里年纪很大,其实之前每次撒娇,她都是按照原主的行事风格来的。
能不撒娇就不撒娇了,她年纪一大把,撒娇是真的考验她脸皮厚度。
“听说母后这儿,今日挺热闹的,来来回回走了不少人,女儿实在是好奇她们来宫中想与母后说什么,故而用过午膳便来看看。”
沈玉耀没有丝毫掩饰自己派人盯着凤仪宫的意思,大大方方的直言。
“不过是一些家长里短,不过最近宗室们确实很热情,飞红,传令下去,日后若是无甚紧要之事,便让她们少来几次吧。”
曲太后其实也不太喜欢听那些人话里话外的否定沈玉耀所做,说什么沈玉耀太年轻,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
要曲太后说,这些人才是真的不知道轻重缓急!
她女儿做的事情,哪一样不是为国为民,满朝文武那么多人都不曾说过一个字,就这群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宗室,反倒叽叽歪歪一大堆话。
“是。”
飞红马上下去传太后懿旨,沈玉耀看着飞红背影,直到她完全离开,才轻笑道:“后宫冷清,有人能来与母后说几句话,也是好事。”
“以前母后为贵妃时,就不喜欢跟那些宗室之人说话,一个个都一副看妾室般的模样看着我。”
曲太后其实与那些人也不是第一天有矛盾了。
她以太子良娣的身份入东宫,后来庄太宗登基,她也不过是个妃嫔,换到一般人家,确实算是妾室。
但是皇宫里可从来不是这么算的,高位妃子身上有品级,朝臣见到都要行礼,真不知道这些宗室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个时候会看不起一个妃子。
“现在母后掌权,自然可以不管他们怎么想。”沈玉耀冲曲太后笑笑,算是将宗室这边的大权全部给了曲太后。
曲太后心领神会,看来那些不长眼的宗室也让她女儿很不爽。
那她必须为女儿出出气啊。
“听闻因为曲川送给你的那颗珍珠,最近朝堂上闹得沸沸扬扬,皇帝有什么想法?”
曲太后希望沈玉耀能给她透个底,好叫她们母女俩统一战线。
“珍珠既然已经到了吾手上,哪儿有如数奉还的道理?必定是要将它物尽其用。”沈玉耀的意思是,草原这块肥肉,她就是将自己撑死,也不会松口!
曲太后点点头,她明白了。
“既然皇帝早有打算,那就按照皇帝的想法去做吧。”
“多谢母后理解。”
能有一个人自始至终站在她身后支持她,其实是一种幸福。
沈玉耀很享受这种幸福,这是亲情带给她的温暖,让她感觉自己还在人间。
是被人爱着的,并非真正的孤家寡人。
曲太后伸手,摸了摸沈玉耀的侧脸,“不要太累了,你眼下都有青黑了。”
“最近确实辛苦了些,母后也要注意身体。”
“好。”
沈玉耀发现,曲太后头上生出一缕白发,她今年明明才四十一岁而已。
那缕白发,是在曲太后知道沈清瑾身死消息后出现的。
即便曲太后一直没有表现出来过,但沈玉耀知道,曲太后非常的伤心。
或许人心是偏的,曲太后将心中大部分位置都留给了沈玉耀,但是不代表她完全没有将沈清瑾放在心上。
那是她的儿子,又怎么可能真的与她完全断开关系。
她同样心疼于儿子的逝世,只是因为有沈玉耀在,她心中还有一份支撑,就永远不会倒下。
“你一定要好好的,千万不要再出事。母后不求你于帝王之道有多大的建树,也不求你缔造盛世太平,只求你平平安安,健康喜乐。”
曲太后的心愿非常简单,她只希望女儿能幸福快乐的活下去,在她能看见的地方活在阳光之下。
“母后放心,女儿晓得。”
沈玉耀闭上眼,微微蹭了蹭曲太后的手心,感觉那里的一片温柔。
然而温馨的母女时光实在是太过短暂,很快沈玉耀就收到了明王求见的消息,不得不从凤仪宫出来,往紫微宫去了。
沈珉玥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来了一个人。
大理寺少卿秦劭行。
沈玉耀远远看着他们二人站着,突然想到之前谢太妃还想过将两人配在一起,那时候他们俩甚至都没说过几句话。
没想到转眼两人一起出任务,都已经混熟了。
可惜两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明王手握大权,她未来选定的王夫必定是一个在朝堂上没有太大权力的了。
不然强强联合,即便她没有二心,这个朝堂也容不下如此庞大的一股势力。
而秦劭行,他身为大理寺少卿,未来光明灿烂,要是跟沈珉玥在一起,估计会前途尽毁,他同意,现在只能靠他的秦家旁系都不会同意的。
想到秦家旁系,沈玉耀看了眼跟在她身后如同影子般的秦淑君。
这位秦家嫡系,也是秦家未来的骄傲,她和沈珉玥一样,不可能被允许找个位高权重的人。
这就是一山不容二虎,哪怕一公一母也不可能。
“陛下驾到!”
沈玉耀脚刚落地,通传太监就扯着嗓子喊。
沈珉玥和秦劭行早就看见帝撵了,两人同时行礼,“臣见过陛下。”
“免礼,有事进去聊吧。”
“是。”
入紫微宫后,两人均是老老实实的站着,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对方先说明来意。
沈玉耀等了一下,看两人都不说话,有些无奈,“今日来紫微宫,两位是来罚站的?”
沈珉玥听了这话,突然找到了一点以前和沈玉耀相处的感觉,特别想回两句,轻松一下气氛。
但是抬头看见沈玉耀身上的朱色常服后,她顿了下,话到嘴边,变成了请罪,“陛下恕罪。”
秦劭行比沈珉玥更紧张,他几乎没有和沈玉耀私下说过话,现在满肚子正儿八经的问题,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和秦劭行共事过一段时间,沈珉玥一看就知道这位表面上淡定,实则心里已经开始慌得不行了。
真不知道秦劭行为什么在沈玉耀面前那么慌张,沈珉玥想,简直和外头探案时雷厉风行狡猾至极的秦少卿是两个人。
“陛下,臣所说之事有关草原左亲王哈撒西。”
出于短暂同僚之情,沈珉玥出言为秦劭行解困,她复述了一下方九娘听到的对话。
“草原贼子野心不死,他们现在看上去是被曲将军打服了,实际上暗地里一直在行动,不能掉以轻心。”
“确实不得不防,依明王所想,此事应该如何处理?”沈玉耀问道,并不是很将那个左亲王的想法看在眼里。
不过是落败之犬,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沈珉玥的方法很简单,那就是按照一直以来皇帝对于小国的处理方式。
“臣以为,陛下可纳其入后宫,一来可彰显陛下对草原的看重,二来,入后宫后,此人就再难以做出出格之事了。”
沈玉耀差点儿没被沈珉玥的话给吓得蹦起来。
啊?她没听错吧,让她纳人入后宫!
“明王所言甚是,那左亲王放在京城当质子,也不是长久之事,还不如纳入后宫,草原上的蛮族一看陛下后宫中有他们草原之人,想来也会产生归属之意,并不会太排斥大庄。”
秦劭行眼睛一亮,认为沈珉玥的提议简直太好了。
这是以最小的代价,摆平最大的难题啊。
皇帝的后宫确实一直以来都是平衡势力的场所,而皇帝本人,常常要将私人感情和国家命运联系在一起。
这是封建制度的一部分,沈玉耀无意对此做出改变。
前提是这个制度不要落在她头上。
沈玉耀不想和任何人在一起,她不爱别人,也不需要别人跑到她面前来,跟她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