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淑君奋力说服秦国相的时候,沈玉耀正在和太医讨论用药的方子。
皇帝就在一旁听着,他看上去还不错,和之前差不多,甚至因为昨天没有怎么处理公务而是早睡,气色看着更好了些。
但是他头顶的白发还是很明显,甚至更多了几根。
内里空虚,表面看着再强大,也终究走不长远。
太医没有明说,但无论是沈玉耀还是皇帝,都能感觉到他的言下之意。
真是令人头疼的结果。
也是令人无望的结局。
“昨日,你母后应该跟你说过了吧?生老病死皆是人之常情,你莫要往心里去。”
等太医退下,皇帝拍了拍沈玉耀的头,轻声与她说道,“我听闻你今日早朝上,狠狠批评了陈御史,还决定要将之前那个芦苇县县令的头颅挂于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沈玉耀点点头,她没想过将此事瞒着皇帝,甚至如果皇帝不主动提,她一定会直说。
她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唉,你这孩子啊,性子太过强硬,须知过刚易断,刚柔并济方能持久。”
皇帝不是反对沈玉耀做事的风格,也不是反对沈玉耀的决定,他只是担心,担心日后有一天沈玉耀会被她的强硬而伤。
“父皇,若是女儿选择刚柔并济,那些大臣真的会听女儿的话吗?”
沈玉耀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治国的手段,究竟是应该刚柔并济,还是从一开始就划下道来,告诉所有人,有些东西他们绝对不能触犯。
一旦犯了,便是万劫不复的死地。
以威慑,让别人惧怕,进而不敢再犯。
“仁德治国,方可长久,强压之下,必有反心。”
那些大臣,百姓,没有看上去乖顺,身为君主必须要时刻警惕那些人的反意。
不可逼迫太过。
沈玉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将这段话听到了心里,不管是什么时代,苛政猛于虎的道理绝不会过时。
她必须掌控好那个度,不可过多,不可过少。
皇帝很快就累了,中午吃完饭,就将沈玉耀撵走,让她去干自己的事情。
等沈玉耀从紫微宫出来,想了想,她往议事厅的方向走去,她打算和那些大臣们商量一下有关女子学府的事情。
以现在大庄的财政情况,义务教育肯定搞不起来,既然不能全面铺开,那就先精准的选定一部分人。
也就是那些家中有余财的家庭,让他们放开,将女儿也送入学堂。
当社会资源紧张的时候,分配的天平势必会有所倾斜,沈玉耀想,不知道过个几百年,这个封建的王朝,会不会随着时间自然崩溃瓦解。
她只希望这片土地上的人能走向更伟大的制度,别像她原本世界的西方国家一样,改了半天革,也碰不到核心问题,最后尾大不掉,陷入僵局。
“玉阳!你可算是出来了。”
沈玉耀正在路上走着,沈珉玥便从身后跑来。
跑这个动作,要是换在从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沈珉玥身上的,她身穿宫装,头顶一堆珠翠,跑起来像什么样子?
但是这几天她上朝,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头发也学沈玉耀高高扎起,只栓了发带,一下子就释放自我,可以尽情奔跑了。
“六姐寻我有事?”
沈玉耀回过身,一边问,一边将手里捧着的东西给沈珉玥。
沈珉玥接过来一看,发现是个琉璃瓶,上面有个木盖子,还有一些纹路,顺着那些螺纹转动,就能打开,逆着则拧死。
看着挺好玩。
里面用热水跑着红色的枸杞,水微微红,透明琉璃瓶中,有种特殊的美感。
在这种微寒的天气里,手里捧着个暖和的东西,倒是挺惬意。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享受的巧思,不像你啊。”
沈珉玥一边拧开喝了一口枸杞泡水,一边调侃沈玉耀。
沈玉耀确实不喜欢琢磨这些,这不是枸杞泡水,是每个熬夜干活人必备吗?
等她手底下的人够用,她绝对不喝这玩意了。
“六姐喜欢的话,这瓶就送你了。每次往里倒水前要先温一温,滚水烫手,还容易将玻璃烫碎,用的时候小心。”
要是她能弄出保温瓶就好了。
沈玉耀叹口气,她怎么就是个学文的呢。
术业有专攻,只希望这个时代的匠人与她培养出的科学家,能突破思维,创造奇迹,实现科技大爆炸,让她在临死前能过上夏天吹空调,冬天烧暖气,闲时还有网的生活。
最后的愿望恐怕希望渺茫了,网络即便是现代,那也是前人预料不到的东西。
或者是,前人很难预料到网络的出现会给世界带去多大的改变,就好像没有看到蒸汽机的人,也很难想象到,机械的力量多强大。
说到这个,沈玉耀突然想起来她在宫外的高炉炼钢厂了。
当时她是为了造武器,现在有了玻璃,要是再有铁,别的不说,望远镜和显微镜,总是能弄出来的吧?
望远镜在军事上的作用很大,而显微镜,那简直就是现代生物医学的基础。
就是想要找到好的工匠比较难,还需要耐心的寻摸一段时间,理论知识倒是没什么问题,沈玉耀记得像一些光学的定理,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被提出来了。
还是人才少,要是手底下能有十个八个理工人才,沈玉耀能两三年干出蒸汽机,十年之内进行第一次工业革命!
可惜这些都只能想想,在没有人才的眼下,培养人才才是重中之重。
石采文博古通今,过目不忘,沈玉耀打算将培养理工人才的事情交给她,顺便让她去翻一翻隐藏在古代浩瀚典籍中的科学知识,编著成书。
沈玉耀的思路不受控制的往那些未来规划上狂奔,连沈珉玥同她说话,她都没听清。
“啊?六姐刚刚问我什么?”
“我说,我知道父皇的事情让你很焦虑,此事确实来的突然,但是玉阳,你不要因此怪罪自己,也不要强逼着自己马上成长起来。”
沈珉玥叹口气,捧着玻璃杯,目光悠远。
“我们的路还很长,眼前遇到的困难,只是一时的。”
沈玉耀很少听到沈珉玥说这种话,大部分时间,沈珉玥都表现的乐乐呵呵,有些年轻人的咋呼。
但其实她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只是她不曾言说。
“六姐,我懂得。父皇的事情还需要谢贵妃多多帮助,尽管查出究竟是谁在背后下手。”
沈玉耀不打算继续伤春悲秋,她确实不必马上成长起来,但她成长速度越快,越能尽快的掌控足够多的权力。
有权力在手,才能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放心吧,竟然有人敢谋害父皇,此人被揪出来后,无论是谁,我都决计不会让他好过,必定将他碎尸万段!”
沈珉玥此刻还并不知道,最后揪出来的人会是谁。
如果她知道的话,她可能就不会喊打喊杀了,毕竟这个人如何处理,对她来说,有些棘手啊。
时间一天天过去,虽然皇帝没有再上朝,但朝廷在太女的掌控下,表现的很稳定。
只要官府稳住,那皇帝病重这种事,就不会让民间的百姓慌乱,也不会让各地官员心焦。
这就是有储君的好处,一旦君主出了问题,储君顶上,没有人会觉得天下要大乱了。
但是皇帝病重的消息从京城传到外地后,还是引起了一些改变。
杨可卿从马车上下来,缓步走入中厅,今日她去拜访了明州合川县县令,刚刚归家。
没想到有人在中厅等她。
“母亲?今日阳光正好,母亲没有陪着兄长吗?”
杨可卿去与县令商议的事情,是有关琉璃厂的建造问题,琉璃毕竟脆弱,京城距离西北互市又有些远,那些价格昂贵的琉璃,倒是无惧巨额运费,可量大价廉的玻璃,就有些承受不住成本了。
所以她上书太女,希望太女在合川建造一处琉璃厂,太女已经同意,今日她去和县令商量在哪儿落厂。
因为全程都很紧张,杨可卿一直到归家,才意识到自己出去一趟,连口水都没喝,此刻嘴唇已经有些干裂。
她问完面色阴沉的母亲后,就伸手去够茶壶,拎起来一看,是空的。
“来人!”杨可卿喊了一声,外面平日里侯着的奴仆并没有出现。
杨可卿皱了皱眉,这是怎么了?
“可卿,你年纪大了,主意也大了,我们管不了你了。”
刘夫人阴沉着脸,语气低沉的说,“既然我们管不了你,你也不必管我们,家中没有多少银钱,养不起那么多奴仆,我已经将所有奴仆遣散。”
杨可卿微微垂眸,知道今日刘夫人唱这一出是为什么,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母亲,琉璃的生意,是太女交托给女儿的,只要女儿在合川一日,这生意就不可能让任何人染指,无论是杨家,还是刘家。”
杨可卿话音刚落,刘夫人便拎起手边的茶杯扔到了地上,伴随着瓷片碎裂的声音,满地狼藉。
上好的茶叶趴在瓷片中,茶水流了一地。
满地茶香也遮不住银钱腐臭的味道。
杨可卿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她十分的冷静,冷静的看着眼前的妇人陷入疯狂。
“那是你的舅家!杨家落难的时候,刘家没少出人出钱!现在你发达了,不过是让你带一带你舅家,帮扶一把,你百般推辞!杨可卿,你究竟还认不认我这个母亲!”
“那母亲还认我为女儿吗?”
有些时候,人的感情是会被一点点消磨干净的。
杨可卿压着情绪,表现的很淡然,即便心如刀绞,依旧寸步不让。
“若母亲认我,就不要为难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