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耀进去的时候,皇帝正在批改奏章。
他听到动静抬头,沈玉耀才发现,才几天没见,皇帝的鬓角就生出白发来了。
看来这次设局,他也耗费了不少脑力,好在看上去精神头还不错,没有到熬的油尽灯枯的地步。
“女儿见过父皇,父皇,夜已深了,明日还要上早朝,应当早些歇息的。”
沈玉耀向皇帝行了一礼,随后自然的说出关心的话语。
好像她今天晚上过来,就是为了关心几句老父亲。
老父亲闻言,心底升起几分暖意,沈崇眼见有些花了,在灯光下看不清女儿的模样,他招招手,让沈玉耀到跟前来。
沈玉耀走过去,余光正好看见摊在桌子上的奏折。
只是一眼,沈玉耀就知道那是在说什么了,全篇都在说敬王的恶行,开头就是认为敬王其心可诛,想要请皇帝将敬王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不过沈玉耀的目光没有在上面丝毫的停留,好像完全没看见似的。
“父皇,母妃很担心您,叫女儿过来看看。”
确实是曲贵妃的人过来求见,沈崇想到心爱的女人,再看看他们共同的女儿,心中因为太子皇后而起的烦躁都消去三分。
“朕知道,你与你母妃都是好的,在这后宫,只有你母妃是真心的将朕视作夫君,也只有你,才是真心将朕看做父亲。”
沈崇伸手摸了摸沈玉耀的头发,略有些混浊的眼珠里,满是慈爱。
“父皇,妻子仰慕丈夫,儿女敬爱父亲,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然也都是发自真心之情。”
沈玉耀知道沈崇喜欢听什么,说的话完全符合沈崇的想法。
至于她本人赞不赞同?呵,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理所应当,人与人之间,遇见真心,那是幸运。
“你啊,太善良单纯。你母妃之前曾说过,最担心的就是你,你被她养的太过不谙世事,日后有人欺负你,可怎么办呢?”
沈崇和太后不愧是亲母子,问出来的话都那么像。
“有父皇在,女儿不会受欺负的,而且还有太子哥哥呢。”
沈玉耀一提太子,沈崇脸上的笑立刻僵硬,收起了几分。
不过他不愿意将心中的怒火冲着女儿发出,于是放下手,略有些生硬的转移话题。
“你去看过你母后,她身体如何了?”
凤仪宫发生的事情果然瞒不住沈崇,所以他是真的想与皇后撕破脸,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皇后太子了。
沈玉耀想,这种态度,一定是已经找到了确凿的证据,那些证据让皇帝下定决心,这次要对付太子党。
“母后的状况不太好,父皇,母后她很想见见……太医说,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沈玉耀没有提到“太子”二字,让沈崇的情绪稍微好了点。
人的情绪是很神奇的,有些特殊的字眼,就像是愤怒的开关,如果听不到,心中的气就会消下去很多。
沈崇疲惫的微微合眼,沈玉耀上前,伸手为沈崇轻轻的揉额头。
“嘶……”皇帝被疼痛弄得一下子清醒了,不过按摩的时候,手确实重一点更舒服,“听说你最近一直在习武,没想到武功没多少长进,手劲大了不少。”
沈玉耀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她都已经这么小力气了,还大呢?
想想她吃饭的时候把瓷碗捏成碎末,力气确实是太大了,如果是人的脑袋,怕是能直接捏爆了。
太血腥了,况且杀了皇帝,目前没有任何好处。
“父皇有没有稍微好一些?”
“恩。”
疲惫产生的头疼症状慢慢消退,没有病痛折磨,皇帝的心就软了。
皇后和他,是少年夫妻。
相伴相扶二十余载,两人没有多深的感情,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也是如同家人一般的存在了,没有爱情,但有亲情。
皇帝确实恨皇后和太子做的事,但他同样会不忍对方的死亡。
“没想到皇后的病这样重,如果这是她的愿望,那就见一面吧。玉阳,明日你去东宫接你大皇兄,将他送到凤仪宫,但切记,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此事,也不要让他久留。”
皇帝松了口,沈玉耀满意了,她又按了一会儿,皇帝就发出了一阵阵均匀的呼噜声。
看来是真的累,这就睡着了。
沈玉耀停下手,走到一旁,仔细瞟了两眼摊在桌子上的奏折,在奏折的最后,她看到了曲字落款。
这是曲家呈上来的弹劾奏折。
查案自然有大理寺,找证据也可以用暗卫,可偏偏折子是曲家递上来的。
沈清瑾这是已经按捺不住了?还是说,他认准了太子此番无法翻身,于是迫不及待的从暗处转为明处。
沈玉耀没有动奏折,那上面的证据,几乎都是她曾经查到的东西,她现在和皇帝共用一个情报网。
她悄悄的离开,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等她离开,还发出呼噜声的沈崇就睁开了眼睛。
书房里那么多重要的东西,他就是再舒服也不可能睡着。
他伸出手,将奏折折上,同时自嘲的笑了一下,他真是疯了,竟然连最疼爱的女儿都怀疑。
玉阳今日前来,肯定是被皇后求的心软了,这才来为太子求情。
她是出于感情,和那些因为利益而来的官员不一样,玉阳,她是皇宫里最善良的人。
看来他还是要想想如何处理皇后和太子,毕竟对于这孩子来说,那是她的亲人。
沈崇确实困了,没有想太多,就起身要回寝宫,正巧碰上被沈玉耀吩咐,为皇帝送来被子的余柳。
“奴婢见过陛下!陛下醒了?”
“只是小憩,玉阳已经离开了?”
“是,玉阳公主说陛下已经睡下,不好再打扰,便离开了。”
“恩,就寝吧。”
夜深了,人确实该睡下了。
皇后闭着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头疼欲裂,刚刚喝下去的汤药没有任何作用,甚至她坐起来喝了两口药,就因为头晕,胃里一阵翻涌,吐了很久。
她不行了。
皇后能感觉到她体内有什么正在飞速流失,或许是生命,她还能撑到明天吗?
病痛让她无暇想那么多,实在是睡不着,皇后只能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有零星烛光的屋子。
黑暗中没有光的屋子,让她觉得陌生,好像这里不是她住了几十年的宫殿,而是一处陌生的地方。
郑婉婉突然想起了以前。
好像将死之人都格外的想念从前的日子,她想起了自己还是孩童时,在母亲怀中依偎,听母亲给她讲寓言故事。
母亲告诉她,这世上有很多人,每个人生来都有自己的宿命,母亲的宿命是将她与弟弟抚养长大,而她未来,也将会有自己的孩子,然后抚养他们长大。
后来长大了,她被选为太子妃,嫁给了从来没有见过的皇子。
第一眼看到沈崇时,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她相信未来他们会很幸福,他们会有自己的小家,会有孩子。
可是第一年,她没有怀孕。
年宴上,皇室的宗妇问她为何迟迟不曾有孕,是否身体不适,要不要去观中拜拜神。
还有人催她尽快给皇室开枝散叶,哪怕是并非她生出的孩子,也该让皇子有后。
可是她怎么能让那些人在她之前生下孩子?她的孩子,必定是嫡长子!
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同意了她的想法,认为应该有嫡长子,他同样不允许其他人有孕。
可她就是无法怀孕,后来她发现,有人一直偷偷替换她用的香料,那香料长期佩戴,可使女子难以怀孕。
她查出来是谁,将那个敢对她下手的人拔舌抽筋,任由她无声无息的死在角落里。
于是嫁给沈崇的第二年,她怀孕了,生下了太子。
可是或许那香料毁了她的身子,太子生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而她往后三四年,一直无法再怀孕。
直到,太子七岁那年,她又怀孕了。
她真的好高兴,那是她又盼了七年的孩子,她发誓,不管那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她都要让那孩子,成为最幸福快乐的人,她会倾尽所有,让她盼了七年的孩子,一世无忧。
汀兰趴在床边小塌上眯着,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沁阳,沁阳,娘的沁阳最乖了……”
黑暗中的呓语,如同鬼神的呢喃,吓得汀兰打了个冷颤,她似乎闻到了一股略有些甜腻的香气,让她更昏昏欲睡。
在睡梦中,她似乎看到了妹妹在喊她,阿姊。
太医开的安神药,效果也太好了些。汀兰最后清醒的想法,是想着明日如果皇后还醒着,就再要一份,至少叫她睡个好觉。
皇后睡不了好觉,她身为贴身宫女,同样是一夜一夜睡不好,她没病,她是真的很想睡。
汀兰没有任何抵抗力的陷入更深层次的睡眠,趴在桌子上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了。
郑婉婉好像看到了那小小的一团,就被她抱在怀里。
七年没有再抱孩子,她都忘记了小孩子应该怎么抱,不过没关系,她可以从头开始学。
她已经养大了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她一定可以更尽心的抚养,不会再犯养太子时犯的错误。
她每日都要将孩子抱在怀里,皇帝也很喜欢这位唯一的嫡公主,直接为她取名沁瑜,封号沁阳公主。
她坚信一切都会变好的,沁瑜会安安稳稳的长大,她会是大庄最璀璨夺目的明珠。
然后在某一天早上醒来,她怀中的孩子,突然没了生气。
她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没的,太医说孩子略有心疾,但只要好好将养着,一辈子都不会出事,可为什么,孩子突然就没了?
孩子出生到死亡,只有三天。
沁阳公主的封号还没有昭告天下,沈沁瑜的名字还没有上皇室族谱,她就没了。
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后宫,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
她盼了七年才盼到的女儿,上天赐给她最珍贵的礼物,残忍的只让她存活三日,便收回了她的命。
郑婉婉疯了,她觉得女儿没死,她抱着女儿冰冷的尸身,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等孩子都发烂发臭,才被沈崇骂醒。
而那个时候,曲昭仪生下了公主。
她的女儿才死,曲昭仪就生下了一个公主。
是不是她的女儿,转世重生到了曲昭仪的肚子里呢?对,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
那不是曲烟月的女儿,那是她的女儿啊!她要将女儿养大,她要对女儿很好很好,她的女儿没有死,只不过她改了名字,换了一个肚子又回来了。
沁阳的尸身被埋,玉阳继承了属于沁阳的一切,来自帝后的宠爱,与众不同的封号与名字。
郑婉婉觉得是名字没有取好,她的女儿不喜欢,所以才会改头换面重新来人世,既然如此,那就换掉原本的名字和封号,只要女儿回到她身边就好。
其实沈玉耀长大后,越来越像曲烟月,郑婉婉的疯病就好了许多,她已经能逐渐接受孩子的死亡了。
可是现在她头疾再犯,又看到了当年的一切,幻觉将她重新拉入那段痛苦中,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只记得,她的女儿回来了,她的女儿现在叫玉阳。
“玉阳,娘的女儿,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郑婉婉从床上爬起来,蜡烛燃尽最后一滴蜡油,化作一缕青烟熄灭。
没有光的黑暗,让郑婉婉犹如身坠地狱,她喊人为她掌灯,熟睡的汀兰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郑婉婉想喊大声一些,却浑身虚弱,声音如同蚊鸣,她跌坐在地上,身体的力气急速流失,与她的生命力一起,快速的离开油尽灯枯的身体。
她又看见了女儿,这次是长大的女儿,她的沁阳,长得与她很像,有相似的脸庞相似的眼睛,是和沈玉耀完全不同的长相。
她的女儿,怎么可能会有一张和曲烟月七分像的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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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褪去,晨光重新降临大地,唤醒沉睡的人们。
沈玉耀想着今日要尽快带着太子去凤仪宫一趟,起的很早,路过正厅的时候,发现曲贵妃已经起了。
“母妃?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
曲贵妃正在用早膳,沈玉耀有些饿了,便进去同曲贵妃一起用膳。
今日的曲烟月和往日格外不同,衣服更为精致,头上戴的金钗珠翠都是沈玉耀之前没见过的华美。
还化了浓妆,甚至一边吃着粥,一边还伸着手,让飞红为她做蔻丹。
“今日心情不错,早起的时候,屋檐下有喜鹊,想来是有好消息,所以特意打扮一番。”曲贵妃心情好的时候,连说话都比平常要温柔。
沈玉耀上下看了看曲贵妃,“母妃可真漂亮,就像是二十多岁的女子,容貌倾城。”
“母妃老了,可称不上什么倾城之色。”
世人皆爱年轻,曲贵妃同样爱,所以她听了沈玉耀的夸赞,很是受用。
“你今晨起这样早,又是因为什么?”
沈玉耀平常大多是七八点才会出屋子,她起得早,但要练武,曲贵妃就误认为她每日七八点才起。
今日天才亮没多久,大概六点的样子,比平时早太多了。
“有事要出去一趟,母妃我吃完了!我先走了!”
沈玉耀拿起个小包子,往嘴里灌了两口粥,就直接起身离开,一边走还一边咬口包子。
“诶!你吃完再走啊!”曲贵妃急了,只是等她话音落下,沈玉耀人都已经没影儿了。“这孩子,一点儿公主的样子都没有!”
飞红轻笑,拿扇子轻轻扇着曲贵妃的指甲,“七公主开朗活泼,这是在同娘娘撒娇呢,就如同这天下寻常女儿一般。”
“真的?寻常女儿都会像玉阳这样吗?”
曲贵妃眼睛一亮,期待的看着飞红。
飞红哪儿知道啊,她很小就入宫了,在父母跟前没有几年,而且那几年过的穷,留在记忆中的画面都是不同的挨饿干活被训骂,并没有什么温情的相处。
但这不妨碍她用好话来讨好曲贵妃。
“自然,公主是将娘娘看作最亲的人,这才会面对娘娘时如此不拘小节。”
曲贵妃高兴了,她从怀里掏出一把金瓜子,塞给飞红,“等有空了,出宫买点儿好看的首饰戴着,玉阳她最喜欢好看的人了。”
“奴婢多谢娘娘恩典。”
那一把金瓜子,融了可抵上小半个金锭了,如何不叫飞红高兴。
曲贵妃见飞红开心的脸都红了,又小声说道:“你如果办事办得好,还有更大的富贵等着你呢。”
飞红脸上微红,喜不自胜。
曲贵妃很喜欢为身边的宫人安排婚姻大事,她身边的宫人,有的出宫嫁给了曲家的管事,有的则是找了其他般配的人。
也有的,成了皇帝的妃子。
当然,人各有志,若是宫人不愿意,她不会强求。
对于宫女来说,她们很难拒绝曲贵妃的好意,比起出宫嫁人,也有不少想从宫女变成妃子的。
宫女就是伺候人的奴婢,就算是以后出宫,那年纪也大了,很难嫁到好人家。
多的是宫女带着银子出宫,被信赖之人榨干银钱,下场凄惨。
对于宫女们来说,最好的结局,要不就是如同青珍一样,跟在一位主子身边,一直到老,自然会有人负责她的后事。
要不就是变成皇帝的妃子,如果有幸能得个皇子公主,那真是永远都不用愁了。
飞红想嫁到宫外去,她常为曲贵妃跑腿,与曲家的一位长随互生情愫,只等年纪到了出宫,就可为那长随正妻。
所以她为曲贵妃办事尤为尽心。
说白了,御下之道便是满足他人的心愿,高位者就像是一个许愿树,寄托着下位者们的心愿,满足下位者的心愿,就能得到下位者的忠心,无法满足,就有可能会被下位者背叛。
沈玉耀很清楚这一点,大部分做上位者的人,都清楚这一点。
可是太子有点儿不清楚。
或许是因为他生来即为尊贵的太子,在他看来,得到属下的忠心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即使是忠心,也需要双向的交流。
他若是只收取忠心,从无反馈,下属就会心生二意。
左州的事情确实有太子的手笔,但真正最大的既得利益者,根本就不是太子,而是杨成业和敬王!
其中以敬王收获最多,杨成业都只能说是跟着喝汤的。
太子拿的最少,可他要承担的怒火却最多,因为他是太子,身为太子,动民脂民膏,还是救灾的钱粮,那简直就是天大的失职!
更不要说,堂堂一国储君,被下属蒙骗,耍得团团转,这过于愚蠢了。
等以后太子真的当了皇帝,就他那个脑子,他还不把沈家的江山拱手让与他人啊?
皇帝是被太子蠢到了,才下决心要废太子的,而太子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这件事,甚至还觉得皇帝没有第一时间下旨废除他,而是将他囚禁东宫,是在保护他,只要风头过去,他还有再起之日。
正是源于这种维持二十多年的莫名自信,沈玉耀进入东宫见到太子时,太子的情况还不错,至少皇后要强得多。
面色红润,精神状态良好,甚至因为禁足不用工作,得到了良好的休息,面皮都紧绷了些,显得整个人容光焕发。
想想皇后那如同恶鬼的病容,可真是对比惨烈。
沈玉耀心里给太子竖了个大拇指,就这份乐观精神来说,她还是很服气的!
“玉阳,你是如何进来的?”
太子知道东宫这次是真的与世隔绝了,门口的禁卫军数量都比上次多了一倍有余。
沈玉耀不可能再以玉阳公主的名头,进来探望他。
“是皇后,她求了父皇,父皇才网开一面让我进来。大哥,快跟我走!”
“去哪儿?”沈玉耀焦急的样子并没有让太子也急起来,甚至太子还更沉着了,“你先别急,慢慢说,要不要吃块蜜饯?”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吃蜜饯呢!大哥,母后病重不愈,她是想见你最后一面,顺便同你说一声,父皇这次是动真格的,他已经将命令京州大军往京城而来,调了五千人。”
听到这儿,太子的脸色猛然一变,现在换他比沈玉耀更慌了!
“你说的当真?大军过来了?”
一般如果没有会撼动朝野的事情发生,京州大军是绝对不可能挪地方的。
好孝子!皇后病重不愈听不见,光听见大军开拔了是吧?
沈玉耀确定皇后不是个好人,但是对太子,皇后也算是为他殚精竭虑了。
无奈太子脑回路清奇,压根不是个正常人的脑子。
“没错,大军过来了,母后想见你,说两句话,大哥你快些打扮一番跟我走。”
太子不解为何要打扮,沈玉耀没说是皇帝的命令,只说现在特殊时期不宜过度惹人注意。
她将这件事里皇帝的心软完全抹去,太子被她焦急的情绪影响,心下一沉,觉得事情可能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容易解决。
此刻他还没有万念俱灰,沈玉耀想,只要太子看见皇后那副几乎要撒手人寰的模样,再让皇后说几句叮嘱他小心一些的话,想来太子就会知道,他现在处境十分危险了。
披上披风,戴上斗笠的太子更加显眼了,整个皇宫都没有穿着打扮如此鬼鬼祟祟的人,但被皇帝暗中叮嘱过的禁军,就当没有看见,睁两只眼闭两只眼,将沈玉耀和太子放了过去。
太子之前偷偷出东宫一次,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禁军守卫到底有多森严,甚至误以为这禁军不过是一群摆设,根本不足为虑。
路上,沈玉耀还听太子说,等日后他一定要将禁卫军里吃白饭的人踢出去,皇宫交给这么一群人守卫,他很不放心。
沈玉耀对太子这“乐观”的态度表示佩服。
到凤仪宫的时候,时辰还比较早,将将七点的样子,凤仪宫前的李聪热情的跟沈玉耀见礼,见沈玉耀身后跟着鬼鬼祟祟的家伙,有些奇怪。
沈玉耀没想到皇帝竟然没有通知凤仪宫这边的禁卫,不过李聪是个很会见风使舵的人。
“他是我的侍从,李禁卫,不知能不能让他跟着进去?”
借口找的稀烂,一听就是假的。
但是李聪没有多问,乖乖的让开了路。
等人进去,李聪身边的禁卫还问,“什长,陛下不是命令我等,不能让人随意进出吗?”
“陛下说了,玉阳公主可以进去。”
“可是玉阳公主……”
“玉阳公主一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有什么问题?你小子好好想想,咱们得罪得起谁啊!”
李聪一句话,让疑惑的小兵马上明白了,其余禁卫也是一脸恍然。
昨日皇帝让所有人都走了,就松口让玉阳公主进出,这是恩典,说明在皇帝心中,玉阳公主地位不凡,既然如此,他们实在应该讨好玉阳公主。
而不是在明知道皇帝偏心的情况下,还去得罪玉阳公主。
反正就是个不知身份的男子,又不是女子,玉阳公主不可能利用偷梁换柱将皇后换出来,有什么好深究的。
李聪想,他可真是个人情世故上的天才,要不是这份机灵劲,他也不可能得元统领的青睐,从看大门变成入后宫看凤仪宫的大门啊!
正在李聪洋洋自得的时候,凤仪宫内,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女声。
“娘娘!!”
这一声喊得人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李聪被吓了一跳,他惊疑不定的看向旁边的小兵,“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什长,要不要上报陛下!”
“上报什么陛下,你跟我进去看看!”
李聪简直要气死了,陛下离得有多远啊,真要是出了大事,陛下知道再下令,那黄花菜都凉了!
他先带人进去看看,同时也让人在外面等着,他摸清楚情况,喊一嗓子,人就马上去紫微宫寻余柳总管说明情况。
李聪进去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本不应该在此处的人。
身为禁军,后宫公主可能没见过,但是皇子们大多肯定都脸熟,更不要说之前日日上朝的太子了。
太子不应该被禁足在东宫内吗!难不成东宫那边的禁军把太子给看丢了!
李聪第一反应就是给同僚们默哀。
第二反应是吾命休矣,他把太子放入凤仪宫了!
“发生什么事了?”
先搞清楚里面出什么事比较重要!太子怎么一副被吓傻了的模样?
“母后!母后!太医呢?快宣太医!”
玉阳公主的声音从寝宫内传出来,李聪就看到太子像是才反应过来,飞速的跑出凤仪宫,就要往太医所在跑。
李聪赶忙拉住,太子跑出东宫已经是不应该了,再让他满后宫的跑,那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禁卫军无能了?
“大胆!敢拦本宫救母后,本宫要诛你九族!”太子转过身,一拳挥到李聪脸上,李聪也不敢反抗,硬是挨了这一下。
好在太子身体不是很好,这一下打脸上不重。
皇后出事了,也不能让太子乱跑!
“你们快去找太医,禀告陛下此处出了事,太子殿下,请您速速回东宫!”
沈玉耀听着外面李聪的喊声,假哭的声音都停了一下,随后她抹了下脸,擦去哭出来的眼泪,踉跄起身,同倒在地上的汀兰说:“还不快将母后,抱到床上去。”
汀兰像是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想起身,结果浑身无力,根本没办法安稳的站起来。
她是在沈玉耀闯入屋中的时候才惊醒,现在脑子还浑浑噩噩呢。
沈玉耀见她的反应,惊觉不对,她仔细嗅了一下,屋中好像还有弥漫的奇怪香味。
她看向已经熄灭的香炉,“有人下了药,快将香炉收起来。”
汀兰一咬牙,拔下头上的银钗,狠划了自己一下,随后起身,动作还算麻利的将香灰倒入一旁的花盆中,搅拌了一下,随后又将香炉束之高阁。
沈玉耀则轻松将已经僵硬的皇后抱起,安置在床上。
“公主,做好了。”汀兰做完后,赶忙到沈玉耀跟前,低声说道。“皇后娘娘应该是昨夜死的。刚刚太子进来看了一眼。”
“皇后形容不整,估计折腾的不轻,你就说,昨夜皇后不让任何人进屋伺候,一直哭喊闹腾到后半夜,后来没了声响,你以为是皇后睡下了,其余你全不知情。”
太子是低着头跟沈玉耀进来的,沈玉耀确定他没有看清汀兰的身影,他进来后第一眼是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皇后,毕竟皇后就在门口。
随后汀兰喊叫时,太子已经下意识跑出去,从头到尾没碰见汀兰,可以隐藏汀兰倒在床边的信息。
“奴婢遵命。公主,我妹妹她……”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你告诉我的情报很有用,我一定会尽力为你查到你妹妹的下落。”
昨天沈玉耀来凤仪宫时,汀兰突然跟她说起了沁阳公主。
她问了几个详细的问题,汀兰求她帮忙找一找她的妹妹,东宫太子良媛身边的小宫女,名叫芷雪,前几日突然不见了。
宫中不会无缘无故的少人,汀兰自己查了查,但是没有任何结果,这几日皇后大病,东宫和中宫都乱作一团,根本没人帮她,她最后只能求助到沈玉耀身上。
沈玉耀答应了,换取了更多有关沁阳公主的情报,确定自己是皇后找来,代替沁阳公主的倒霉蛋。
随后,她又得知,曲贵妃因为这件事,非常恨皇后。
这个情报是真的很有用,比沈玉耀想象中更有用。她本以为曲贵妃最多就是借着东宫之事,添一把火,报复一下皇后。
没想到曲贵妃比她想象中下手要狠,她直接下了药,让皇后归西了。
皇后死了,逼迫太子的计划或许会更加容易实现。
沈玉耀低头看着那已经了无生气的面孔,心情有些复杂。
皇后不是个好人,自私自利,狠毒无情,她杀过人,也害过人。可对于原主来说,皇后才是她真正的母亲。
沈玉耀站在这儿,属于原主的记忆不断冒出,让她假哭时,眼泪自然就会落下。
但是这本是一段不应该出现的,错位的母女之情。
“皇上驾到!”
外面很快就响起了通传声,太医已经先皇帝一步到了凤仪宫,宣布了皇后重病身亡。
太子神情恍惚,沈玉耀派人将他送回东宫了,毕竟皇帝一到,后宫其余人就要到了。
太子目前还在禁足之中,不宜出现人前。
沈玉耀还担心太子不听话,执意为母守灵,没想到太子虽然看上去很悲痛,实际上她才分析了两句利弊,太子就点头同意了。
沈崇迈步入寝宫,只看到沈玉耀在皇后身边痛哭,他的视线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太子的身影。
他知道太子是个薄情寡义的性子,但他没想到,太子竟然如此薄情,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啊!
“父皇!父皇,母后她走了,女儿甚至来不及送母后最后一眼,还有太子……”
沈玉耀神情悲痛的同沈崇说着,沈崇也有几分伤心,但是听到“太子”两字,伤心完全变成了愤怒。
“玉阳,你母后面前,休要提那不孝子,你母后就是被他给气死的!”
此言一出,太子就要背负上气死母亲的不孝之名。
正好也赶过来了的曲贵妃听到这句话,眼底闪过一丝惊喜。
她还以为皇后一死,皇帝会心软,就此放过太子,没想到事实与她所想完全不符,皇帝不光没有心软,反倒更讨厌太子了!
那喜鹊果真是让人喜上眉梢的吉祥鸟
已经换了一身素装,头上的金钗也换成银饰的曲贵妃映入沈玉耀眼帘。
沈玉耀一眼就看出了曲贵妃那压抑不住的窃喜,有些无奈的微微摇头。
亲妈啊,敌人死了,知道你想要放鞭炮庆祝一下,但咱们该装还是要装一装的,哪儿能如此喜形于色呢?
沈崇的眼力只会比沈玉耀更厉害,而不会比她差,他看不出沈玉耀的伪装,不过是因为原主滤镜。
现在他应该能一眼看出曲贵妃隐藏的喜悦,他皱了下眉头,在看见曲贵妃穿了一身白后,又舒展开来,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由此可见,此刻曲贵妃在他心中的分量,是高过皇后的。
又或者是他觉得皇后有愧于曲贵妃,所以曲贵妃开心的表现属于正常,只要曲贵妃不穿红戴绿,他就能忍。
沈玉耀对当年的事情已经有了一些了解。
沈崇有着封建时代高位者的一切缺点,但也有一些优点。
“母妃,您来了。”
沈玉耀向曲贵妃行了一礼。
“恩,是不是吓坏了?陛下,孩子呆在这儿不好,而且皇后的凤体,需要好生安置,预备下葬。”
沈崇点点头,“那此事就全权交给贵妃,玉阳,随朕走吧。”
让曲贵妃亲手办敌人的葬礼,这是怎么想的?沈玉耀下意识觉得曲贵妃会不高兴,没想到曲贵妃竟然依旧维持着开心的状态。
其实沈玉耀想多了,曲烟月分得清公与私,于私她与皇后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她甚至可以亲自下药,送皇后最后一程。
但是于公,她为贵妃,乃是后宫中除了皇后外位份最高的妃子,她理应帮忙处理皇后的生死大事。
其实也不用她费太多事,皇后去世属于国丧,礼部自然会呈上相关事宜,也会有礼部的官员前来办丧礼。
礼部官员最近是真的忙,先送走了自己的尚书,又要送走皇后。
沈玉耀跟着沈崇出了凤仪宫,沈崇特许沈玉耀上龙撵,他要先将沈玉耀送回永康殿去。
结果沈玉耀说,她想去东宫看看。
“不许去,太子禁足,谁都不能进出。”皇帝立马拒绝。
“父皇,母后就想再见大皇兄一面,造化弄人,她没能如愿,难道还不让大皇兄送母后最后一程吗?”
死者为大,皇帝立马沉默了。
沈玉耀接着说道:“太子之位事关国本,前朝后宫又关联紧密,实在不应轻举妄动。父皇,母后去世,此乃国丧,国丧期间,不宜大动干戈。”
“这话是谁教你说的,太子?”
皇帝想,如果这得体的话是太子交给玉阳说的,那太子还不算一点儿救都没有了。
但是结果让皇帝失望了,沈玉耀直接摇头,“母后骤然去世,大皇兄悲伤过度,几近失语,是玉阳觉得,父皇很敬重母后,疼爱大皇兄,必定不愿意让事情走到最坏的境地。父皇,大皇兄还年轻,他其实也是被奸臣蒙骗了。”
“玉阳,你今年不过十四,就已经能看懂大局,而你大皇兄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他不明白这些道理,难道不是他无能吗?”
“无能者,焉可做一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