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脸色苍白的斜靠在榻上,闻言抬了抬眼皮。
汀兰连忙上前扶着皇后的背脊,帮助皇后坐直。
“微臣拜见皇后娘娘,问娘娘安。”
“本宫不安。”
皇后冷着脸,一点儿面子也没给柳太医留,柳太医神情惶恐,却不见多少惧色,显然不是第一次听皇后这种语气了。
病人心情不好很正常,更何况这个病人还不是寻常人,而是皇后。
皇后看了汀兰一眼,汀兰会意,起身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在周遭的宫人们行礼后,逐步退出,当门口无人后,汀兰走出去,守在大开的门旁。
“娘娘,臣为娘娘请脉。”
柳太医上前,小心问道。
皇后点点头,伸出手去,柳太医小心的将帕子搭在上面,仔细感觉脉搏的跳动。
望闻问切是中医治病的基础,可在宫中,看病人的状态和问病人病情,是看不出什么的。
病情如何,只能依靠切脉来准确判断,太医们在这种环境下,医术被磨练的突飞猛进。
柳太医在宫中二十余年了,更是精通切脉,他一摸上皇后的脉,脸色就沉重起来。
“微臣斗胆问一句,娘娘可是又通宵费神了?”
“你觉得本宫睡得着吗?”
皇后倒是想睡,她头疼的睡不着啊!
“娘娘息怒,娘娘头痛之症乃是顽疾,需得平日里多加小心,切记不能费心费神,需平心静气,最怕急火。”
意思是,皇后头疼是因为她最近生气次数太多了,把自己活生生给气的头疼起来。
不头疼就不会失眠,不失眠头疼就能减弱,这才是一个良性循环,若是反着来,可不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柳太医,你说的都是陈年旧话,本宫耳朵要听出茧了,本宫只问你,头痛之症,如何缓解。”
皇后懒得听柳太医一遍遍的叮嘱,她难道不知道应该心平气和,好好休息吗?
但她生了个孽障,天生就是克她的,一日不气她,是一日不消停!
更可气的是,还有一群混账东西,跟着太子一同作死!
柳太医还把着脉呢,皇后心中的火刚生出来,他就感觉到了。
他想劝皇后放宽心,但是想到宫里宫外传的沸沸扬扬的重阳宴之事,又觉得说再多也没用。他要是有太子这样的孩子,怕是会比皇后更上火。
“娘娘,止痛的药药性太烈,况且此药久食,药效会减弱,到最后就无用了。”
真要是吃太多止痛的药,不知道是被止痛良药给药死,还是被头疾活活疼死,反正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恩,本宫心中有数,你且开出方子来,先让本宫好好睡一觉。”睡不着的感觉实在是太熬人,皇后心性坚定,才能保持好性情,没有肆无忌惮的发泄心中怒火。
不然整个凤仪宫的东西都得被她砸了,那还不解气,得将太子提溜到面前,狠狠抽上一顿才舒服。
还有她那气人的弟弟!
皇后深吸口气,又一次将心头怒火压下去。
柳太医看着皇后隐忍的神色,欲言又止,其实有时候将气撒出来反倒更好,憋久了,人会染上别的病。
可这话他不敢说,谁知道皇后撒气的目标会落在谁身上,不幸他被选中,他真是不知道上哪儿说理去了。
“臣遵命。”
柳太医收拾好把脉的帕子,打开药箱准备拿出纸笔写方子。
皇后抬眼看了他一下,突然问道:“东宫的情况如何?”
柳太医拿笔的手微微颤抖,放下笔后,他低声说道:“回娘娘话,良媛身体一切安好。”
“恩,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相信定能为太子诞下身体康健的孩子。”
柳太医嘴上应着是是是,手上飞快的写方子,力求赶紧干完活离开。
他直觉接下来的话,没什么好事!
皇后并不是很在乎良媛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如果是女孩其实更好,一个并非太子妃肚子里出生的孩子,若为男孩,岂不是成了太子最年长的庶子。
庶长子乃是乱家之象,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总能得到父亲的偏疼,更不要说太子还极为喜欢那个宫女。
大庄的人,不会太在意一个人出身嫡庶,无论是结亲还是在外行走,一个人都代表着一个家族。
可是要论到继承时,往往都是嫡出占大头,庶出拿一小部分。
嫡出乃是正妻所生,一夫一妻多妾,妻生子永远比妾生要更名正言顺。
可惜太子一直不松口娶郑家女儿为太子妃,皇后想到这儿,感觉头又开始疼了。
这个孩子,真是越长大越不听话了。
“不过,素来妇人生产,便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不到胎儿落地,谁也说不准能否安然无恙,柳太医,你说本宫说的对吗?”
“娘娘高见。”
柳太医能说什么?他现在只想尽快逃离此地。
反正接生时,他最多是在隔壁盯着点儿,不出现大出血等特殊情况,他也不能近身给人接生。
而且真要是大出血,多半是看看病情,马上开药,药方子出自他手,还要归档入案,由其他太医审一遍,他动不了什么手脚啊!
柳太医根据他在宫中多年的直觉,认为皇后跟他说这些,是想让他动手,他不想沾染这些破事。
可眼前不是他能随便推拒的不受宠妃嫔,而是一国之母,是皇后。
就算她不算是一个多么合格的母亲。
“到时,还望柳太医多多斟酌,再开药方。”
柳太医听到这话,冷汗唰的一下就流下来了。
皇后不是让他去害人,是让他拖一拖。
治病救人有时是在和阎王比谁的手更快,拖一会儿都有可能让人一命呜呼啊!
柳太医离开的时候,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外头秋日冷风吹过,冻的他在风中打摆子,脸色青白。
汀兰送走柳太医,回身看了眼凤仪宫,随后借口给皇后抓药,短暂离开,她本应与柳太医走一条路,却左拐右拐,到了一处假山僻静地。
在那里,早有一个穿着桃红宫装的宫女等她了。
“姐姐。”宫女见汀兰过来,欢喜的跳了两步,迎上前去。
汀兰微微皱眉,“小声,不许如此跳脱,小心被他人瞧见。”
宫中禁止宫人行为过于放肆,违者会被教导礼仪的宫人拖走,罚抄宫规,甚至重新去学规矩。
想到那比青石板还厚的宫规,才刚满十四的少女赶忙压下欢喜,收敛眉眼,不敢大笑大喜。
汀兰见她听话,柔和了表情,“近日过得如何?”
“过得极好,殿下可喜欢我们良媛了,这些日子殿下心情不好,东宫上上下下的宫人都被罚过,唯有在良媛身边的宫人,不光没被罚,还得了殿下的赏,现在整个东宫的宫人都巴结我,想让我帮他们说两句好话,入良媛的眼呢。”
汀兰听完妹妹的话,松了口气。
她一直担心妹妹在宫中过得不好,她在世上,唯有妹妹一个亲人了。
“那你一定要看好良媛。”
“恩!姐姐放心,良媛自己也很小心呢,这是东宫唯一的小主子,大家都很上心。”
“良娣呢?她也很上心吗?”
“姐姐放心吧,良娣人很好,她不会害良媛的。”
妹妹听懂了姐姐的暗示,同时告诉姐姐,她相信秦淑君的为人。
妹妹入宫后,大多时间在学规矩,后来规矩学好了,便被分到东宫当值。
秦淑君入东宫的时候,妹妹也是第一年入东宫。
她就是知道,良娣是好人,绝对不可能主动出手害人。
汀兰没有否定妹妹的话,也没有将妹妹的话放在心上。宫中有几个好人?又有几个人能始终如一。
当年皇后娘娘入宫的时候,她还小,但是她至今还记得,刚入宫的娘娘看见落花都会叹息,可怜花儿受霜寒雨打之苦。
可后来呢?
汀兰想到久远的过往,不禁伸手揉了揉妹妹圆滚滚的头,得到妹妹一个迷茫疑问的眼神。
“不管发生什么事,如果你处理不了,就来找姐姐,姐姐一定会帮你。”汀兰叮嘱少女,她与少女差了十三岁。
都说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父母亡故后,汀兰负担起妹妹的一切,在她心中,妹妹是极为重要的存在。
谁都不能伤害她的妹妹,若是真有人害了她妹妹,她必定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与妹妹见了一面,说完话,汀兰与她分开。
以后多年,汀兰再想到今日,都会痛恨自己彼时的心情愉悦,她以为自己是将妹妹送到了享福之地,却不知,那分明是个有去无回的狼窝!
太子回宫时,已经很晚了。
他无比疲惫,回来先洗了脸,擦去脸上覆盖一日的粉,露出底下微红的掌印。
一天了,还没消肿。
秦淑君打的这一下是真的狠,太子沈濯琮咬紧后槽牙,他认为这是一个耻辱,偏偏他还不能以此为借口,去向秦淑君发难,甚至要帮秦淑君掩饰!
别让他查出左州的事情是何人放出的消息,一旦让他查出来,他必定要将人碎尸万段!
“殿下,良娣请您回来后,共用晚膳。”邹璇在紧闭的门前,低头禀报,等待屋内主子的回应。
太子刚洗干净脸,沉下眼眸,冷冷吐出两字,“等着。”
他又将□□拿出,往脸上扑。
等他出来,脸上已经又看不出什么痕迹了。
和往日一样,白皙中透出些许病态,清贵且冷峻。
看太子的外表,是很难想象他其实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人。
秦淑君主动请太子用膳,是想要与太子和好,太子毕竟是东宫主人,他们俩共处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平日里还要交流东宫事宜,不能闹得太僵硬。
就是说,这日子总得过下去的。
见太子应约前来,秦淑君知道,对方这是顺着台阶下来了。
“殿下,今日特意准备了您爱吃的饭菜。”
秦淑君没话找话说,好在太子配合,说要好好尝尝。
两人吃上饭,就没有话说了,不说话时,两人都松口气,吃完饭,太子应该走了。
秦淑君想了想,主动叫住了太子。
“殿下,明日父亲将会入宫,殿下要与父亲见见面吗?”
秦国相要来,秦淑君问太子要不要见的意思是,太子有没有与秦国相私下要讲的话。
现在时局紧张,沈濯琮知道现在他父皇憋了一肚子气,想要发泄出来,只是因为郑泽重病,不好动郑家,才暂时搁置。
按照原本的计划,郑泽重病后,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软化皇帝的态度,让皇帝对左州的事情轻轻放过。
毕竟水灾都是去年的事了,罪魁祸首杜高俊已经伏法,又有什么不能放过的?就是找到那笔下落不明的赈灾款又怎样,反正也不可能救回去年死去的人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
只要父皇不追究,大庄依旧海清河晏,万世太平!
“好,明日国相来了后,你送信过来。”
太子说完就想走,他这些天都是跟绮罗一起吃饭,感觉对着秦淑君,他这饭吃的都不香,吃了半天肚子依旧空空如也。
秦淑君又叫住了太子,“殿下,今日听说堂祖父病重,不知堂祖父他情况如何?”
秦淑君也不想一而再的问太子,可她对外面的认知渠道,就只有太子这儿一条,今天晚上不问,明日她爹又要和太子商议正事,也没机会得知外界情况了。
太子压着不耐烦,跟秦淑君说:“堂祖父情况未明,太医说再看两日,良娣,你还有事吗?”
秦淑君本来没事了,但是看太子那副模样,她觉得有些话应该跟太子说明白。
不说明白,太子就一直用这种态度同她讲话,这是何等的侮辱!
“殿下,还有一事。请殿下不要往我手头送有关良媛的事情了,我从未孕育子嗣,实在是不知该如何照顾她。之前良媛怀孕几个月都无事,可见殿下伺候的精心,不如殿下继续上上心吧。”
太子听到这个话题,不满几乎要从眼底溢出,他就没见过像秦淑君这样顽固不化,毫无乐趣的女子!
谁家女子不是听话乖巧,对丈夫百依百顺,无不体贴,秦淑君怎么就做不到呢?
见太子冷了脸,秦淑君便知,今晚的饭算是白吃了。
她到底还是惹怒了太子。
可太子还惹怒她了呢,秦淑君今日下午回来后,看到放在自己书案上,有关良媛的事情时,就已经憋着一股火了。
秦淑君不愿意委屈自己。
“还请殿下,莫要为难我。”
“为难?良娣掌管东宫内务,理应照看良媛。”
“那是太子妃该做的事,殿下若是不喜我之所为,不如收回内务之权。”
秦淑君宁愿不要这份权力,她也不想去伺候一个宫女待产。
更不要说,她稍稍凑前,就有人以警惕目光盯着她,好像她会害死那个宫女一样。
把她当成什么人!真是让她倍感恶心。
太子被气笑了,太子妃?难不成秦淑君还在做春秋大梦,想当太子妃!
“良娣,你可知为何你不能为太子正妃?就是因为你过于高傲善妒,绝非一国之母良选!”
秦淑君很少与人争吵,所以当她面对太子满是恶意的言语时,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话,整个人呆呆站在原地,就眼睁睁看着太子拂袖离开。
过了半天,秦淑君才反应过来,气的不行。
这场并未关起门的突然争吵,很快就被曲贵妃得知,她当即就把沈玉耀给拉来看笑话了。
沈玉耀是万万没想到,上午她才刚跟秦淑君说完,晚上秦淑君就又和太子吵起来了。
而且太子还直接跟秦淑君说,他之所以不立秦淑君为太子妃,是因为秦淑君高傲善妒?
“无耻,当真是无耻,叹为观止啊。”沈玉耀能说什么,她只能说太子才是那个真正高傲的人。
他瞧不上秦淑君,就直接说,用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粉饰自己,平白让人觉得虚伪。
“哼,我看他是还记得当年被皇后逼着娶郑家女儿为正妃的仇。皇后本就有旧疾,今晨因着重阳宴的事,疼的一夜未睡,连请安都省了,她要是知道此事,怕是能气晕过去。”
曲贵妃眼看皇后母子倒大霉,乐得合不拢嘴。
沈玉耀见她那高兴的恨不得放首好日子的模样,啼笑皆非,“母妃,毕竟是皇后和太子,可不能看他们笑话。”
“你当你母妃是傻的吗?在外我当然不可能表露。”曲贵妃说着说着,又哈哈一笑,“明日秦国相来宫,不知道秦良娣会不会和他说说此事,本来太子此局便难以破开,找到前路,若秦国相不出力,那就热闹了。”
“母妃说的是,那明日我去东宫寻良娣说说话。”沈玉耀很想当面看看太子和秦淑君争吵,然后秦淑君脾气上来,给太子一巴掌。
“让你离东宫远点儿,你怎么又往前凑,秦良娣为人嘴拙,你去也听不见他们吵。”
要是个嘴上厉害的,光骂太子就能出气,又何至于被气的动手。
沈玉耀一想也是,秦淑君平日里温温柔柔的,说话从不大声,慢条斯理,一看就不会跟人吵架。
吵架有两招,一是声音大,二是复读机,声音大压住对方,复读机强调一个思想,将对方拉入怪圈,轻松取胜。
秦淑君不会这两招,沈玉耀倒是会,可她穿越之后就一直是乖巧可爱小公主,这些技巧,是用不上的。
接下来几日,宫里宫外似乎都风平浪静,沈玉耀天天在永康殿看书,她硬是靠着这几天,将大庄的史册给啃完了。
主要是前朝的历史,大庄建国至今统共四十余年,哪儿有那么多历史编撰。
前朝的历史,是真的让沈玉耀大开眼界,好多地方她印象深刻,等看完后,她琢磨着不能光她一个人被历史吓到,她得再拉个人。
沈玉耀认识的人里,似乎只有一个人能跟她凑在一起看历史的热闹。
于是破天荒的,永康殿来了位公主。
“六公主,她怎么来了?”
“咱们公主请来的,我上午才送的请帖,你们是不知道,梧桐殿的人听说我是永康殿出来的,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祸害。”
两个负责跑腿的小宫女老远见到过来的沈珉玥,低声交谈了两句,等沈珉玥到跟前,两人行礼,“奴婢见过六公主。”
“免礼,玉阳呢?”
“请六公主这边请。”
其中一个宫女上前,为沈珉玥带路。
沈珉玥谨慎的跟在后面,心中没底,有些害怕。
在千音观的短暂接触,让沈珉玥觉得现在的沈玉耀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可是到底有多不一样,她并不是很确定。
若是沈玉耀在宫外,不过是因为没有人时刻给她撑腰,这才收着性子,回了宫又回到以前那种不讨人喜欢的傲气样,她转身就走!
沈珉玥心中想着,走路的步伐都更坚定了。
沈玉耀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沈珉玥的到来。
“六姐!你可算来了,你们先下去吧!”
沈玉耀见到人,眼睛一亮,上前亲昵的拉住沈珉玥的手,想将她拉入座。
被沈珉玥警惕的后退半步躲掉了。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沈珉玥用几乎肯定的语气说,眼神四下打量着,全身紧绷,好像在暗处有人要害她一般。
沈玉耀承认,原主确实性子不太好,有时候还会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恶作剧,但那都是原主很小的时候的事了!
这些姐妹,跟原主一点儿都不亲近,原主性子发生了改变,她们也不知道,对原主的所有印象都还停留在五六年前。
“六姐随意坐吧,妹妹发誓,这里没有任何问题,我只是请六姐来玩,没有别的意思。”
“玩?有什么好玩的,你当我是你这个小屁孩吗?”沈珉玥嘴上嫌弃,身体则磨磨蹭蹭的往前挪,最后小心翼翼的坐在石凳上。
恩,很好,石凳是稳固的,并不是空的,不会让坐上去的人摔个大马趴。
沈珉玥安稳坐好,这才相信沈玉耀真的没有耍她的意思。
“六姐,我以为咱们在路上坦白心扉,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了,没想到六姐还是像以前一样警惕妹妹,真是伤透妹妹的心啊。”
沈玉耀发现她还挺喜欢跟沈珉玥逗着玩的。
“是因为某人做过类似的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何错之有?”沈珉玥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反应夸张,“你喊我来,所为何事?”
沈玉耀收起伤心欲绝的表情,将自己珍藏的史书摆上,在忙活的时候,嘴上随意问道:“回宫多日,六姐可找过父皇,坦白所想了?”
说起这事儿,沈珉玥脸上多了几分轻松之意,显然她说过了,并且结果符合她的预期。
“父皇说,皇家公主,想留多久便留多久,不必担心其他。”
沈珉玥一想到皇帝说的话,心中就很踏实,一言九鼎,皇帝给了她承诺,就算是皇后也不能随意安排她了。
沈珉玥的母亲淑妃,出身清贵之家,名声不错,但论底蕴权势,远不及郑秦杨等顶层世家。
所以皇后若真想在婚事上动手脚,沈珉玥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恭喜六姐,心结已解。”沈玉耀终于忙活完了,她已经将史书摊开摆放,都在她要说的那一页。“六姐,你看这个。”
沈珉玥好奇的上前仔细看,“武安三年春,太子忠勾结禁军统领杨志焕,发动宫变……这是前朝的史书?你没事看这些做什么。”
“都说,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史书里有很多好东西,当然要看看了。”
沈珉玥念叨了一下“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与此同时,她看沈玉耀的目光也怪了起来,接着她又去看了一下沈玉耀翻开的其他史书。
每一本上,都写着前朝一个太子的结局。
前朝共立太子九位,三个造了反,两个被废了,剩余四个里,一个是早死,两个被刺杀身亡,正常登基的只有一个。
这一个是皇帝体弱多病,临死前立的太子,那个太子统共就当了十天。
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现在的太子。
“玉阳,姐姐可跟你明说了,这种要命的东西,你以后不许拿给我看!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珉玥说完,马上就像开溜,她跑起来的动作在沈玉耀眼中,就跟慢动作回放一样,沈玉耀伸手拽一下,就硬生生把沈珉玥固定在原地。
沈珉玥挣扎了两下,发现沈玉耀的手稳如泰山,动都不动,彻底放弃。
“都是吃一样东西长大的,你怎么力气就这么大!算姐姐求你,你天不怕地不怕,我可不行!”沈珉玥现在就是很后悔,早知道打死她,她都不应沈玉耀的约。
果然被沈玉耀找上门,就不会有好事!
她怎么突然脑子抽了,竟还听话的跑来了呢?
“六姐你在说什么啊?不就是你我一同读读史书,谈论一下前朝是非,何必如此害怕。”
“你那是正常读史书吗?你看看你这一桌子的太子,谁读史书像你一样,奔着活人去的。”
沈玉耀见沈珉玥压根没有被她无辜的表情骗住,更开心了。
“六姐你真有趣。”
“我不有趣,我很无趣,玉阳你现在变得跟你三哥一样了,你知道吗?”
沈玉耀发现沈珉玥总是能给她新的惊喜,“我和三哥一母同胞,自然一样,我们长得还有几分相似呢。六姐难道不想知道,史书里的真相吗?”
我说的是你们长得像吗?我是说你们如出一辙的表里不一,阴险狡猾!
沈珉玥心里哀叹自己倒霉,但实际上,经过这一闹,反倒冲淡了她心中对曾经的沈玉耀的恶感。
事实上比起沈清瑾,沈玉耀要光明磊落的多,给人的感觉也更真诚。
沈珉玥清楚,她那些兄弟姐妹中,最虚伪的当属太子,其二便是申王。
“什么历史的真相?”
沈珉玥见实在挣脱不了,干脆认命了。
反正沈玉耀就是一个公主,她再胡闹,又能有多大的后果?
现在的沈珉玥并不知道,以后她会因为此刻的想法,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当时是被沈玉耀灌了迷魂汤,或者脑子进水了。
才会觉得沈玉耀折腾不了多大的动静!
“太子之位,乃是一国储君,每一任帝王选择太子时,都是精挑细选,权衡利弊,几经思考才会定下人选。但为什么,没有一个太子,能有始有终呢?”
当了十天太子的那个不算,那都不是太子,就跟其他继承皇位的皇子没有两样。
“还能因为什么,一方贪婪,永不知足,另一方则疑心渐起,猜忌越来越深,最后一山不容二虎,便争斗起来了。”
储君储君,即便地位比帝皇低,那也是君啊。
当久了储君,就会想去做真正的君王,而君王尚有余力,不想松开手中权力。
于是利益发生冲突,目的相悖,自然会斗起来,直至一方完全战败,或两败俱伤。
沈玉耀对沈珉玥的表现惊到了,其实从沈珉玥敏锐的感觉到山雨欲来,就能知道,她在政治上的敏锐度很高,不是那种被各种声音规训的古代公主。
只不过对于一个公主来说,她接触不到更进一步的思想,即便有再高天赋,也无法施展拳脚。
“六姐说的对,却不全对。”沈玉耀伸出手指,指向每一个太子的母家介绍,“有时候,并非是一山不容二虎,而是因为,世上只需要一个声音,一个君王。”
那些出生被立为太子,或很小就成为太子的皇子,大多是嫡子。
能嫁给皇帝当皇后的女子,大多出身极高,家中父兄均身在高位。
“外面人常说,天子掌江山,郑氏立半边。多么相似的一幕啊。”
铲除太子,就能连带着铲除太子党羽,而那些围绕在太子身边的亲信,大多是世家望族。
没有一个足够好的借口,根本无法动那些世家出身的高官,他们有能力,又有人脉,必须要有足够大的罪名,才能解决他们。
这是沈玉耀从历史中窥探到的真相。
同时,也是她第一次见皇帝与太子吵架时,看到皇帝对太子明明没有足够多的耐心,却还是退步时,心中不解之处的答案。
沈珉玥的表情从不耐烦,渐渐凝固,变为震惊,最后一片惨白。
她怕的双腿发软,额头冒汗。
好在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沈玉耀将人都下去了,不然她真的要死啊!!
沈珉玥觉得自己是记吃不记打,她为什么又被沈玉耀给忽悠住了!还真就站在这儿听她说完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
“你、你这是揣度上意,你想干什么?”
如果沈玉耀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受宠公主,她只需要去皇帝跟前撒娇,记住皇帝的喜好,适时的应和即可。
她不必如此,绞尽脑汁的思考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用尽方法去看清朝堂上,皇帝与世家两股势力的角逐。
“六姐不如猜猜看,我想干什么呢?”
沈玉耀没有直接说出她的想法,沈珉玥一副快被吓晕过去的样子,她要是再爆出什么惊天大雷,沈珉玥怕是真会两眼一翻厥过去。
六姐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了些。
不过没关系,以后可以带着她到处吃吃瓜,吃瓜吃多了,人的胆子就大了。
沈玉耀笑眯眯的回望沈珉玥,心里打的算盘震天响。
可惜再响的算盘,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的沈珉玥都听不见。
“帮、帮三哥?”沈珉玥半晌才吐出这几个字。
但实际上这个冥思苦想出的答案,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
沈玉耀和沈清瑾见面便吵架,两人是真情实意的讨厌对方,怎么可能暗中联手,况且沈清瑾是无利不起早的性格,沈玉耀目前尚未及笄,能帮的忙实在有限。
那是因为什么呢、
沈珉玥想不出来了,总不可能是闲得无聊吧!
“错了错了,我闲的无事才会去看史书,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就想跟六姐分享一下。你我是好姐妹啊,我看民间的姐妹,都会互相分享话本,聊聊诗词歌赋的。”
沈玉耀不急,点拨他人,让他人自己想通,比她直接说出口,效果要更好。
沈珉玥松口气,兴致不高的咧嘴呵呵两声。
人家姐妹分享话本,聊天说地,你跟我说传出去能被人暗杀的史书真相。
你可真是我的亲妹妹。
在沈玉耀逗亲姐玩的时候,她的亲哥正在做另一件事。
郑泽要死不死的拖着,这是郑家在保太子,既然郑家要保,那就从别人身上下手,对付太子呗。
沈清瑾从马车上下来,抬头看牌匾,上书“敬王府”三字。
先帝亲笔所写的字,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光。
“王爷?”陶李躬身。
“去叩门吧,本王送给皇叔的大礼已经到了。”
陶李应了声是,上前去敲门,很快门房开了门。
“来者何人!”
“申王府上小厮,我家王爷送了份礼给敬皇叔。”
“原来是申王府上,请你稍等片刻。”
很快门房找来了管家,管家顺着陶李的指向,看见了停在不远处,不起眼的马车。
他眼睛一亮,问道:“当真是申王亲自选的?”
“王爷知道皇叔不喜外头的,这才亲自挑了,保证让皇叔满意。”
“哈哈哈,好!陶李,你常在三王爷跟前走动,最是忠心机灵,你以后啊,还有大造化呢!快,去将马车请到后门去!”
管家开怀,一脸激动的拍了拍陶李的肩膀,招呼身后的护院出去将大礼接进来。
陶李笑的眯起了眼睛,隐藏了眼底的厌恶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