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调查一件案子,无非是从时间,地点,人物上入手。三年前,渊帝让凤仪宫除皇后之外的人全部为梅贵妃陪葬,而长夏宫的宫女太监则在贵妃薨逝后被分散到其他各宫,当年魏枕风也详细查过这些人,并未发现有用的线索。
若是按三年前的方式再查一遍,赵眠认为查出疑点的可能不大。他们应该当把调查的地点从凤仪宫和长夏宫扩大到整个北渊皇宫,把调查的人物扩大到皇宫里的每一个人,上至渊帝德妃,下至干着最低等活的宫女太监,统统不能放过。
北渊皇宫中,光是宫女和太监就有数万人,再加上禁军侍卫,后宫的嫔妃和太妃……想要把有机会接近梅贵妃的人全查一遍绝非易事。
魏枕风这三年虽然奔波在外,鲜少出现在盛京,势力却在盛京悄无声息地渗透。十六岁的小王爷或许有些事情不好下手,十九岁的魏枕风就不见得了。
他们并不是没有目的地一一排查,赵眠首先把注意力放在了太医署上。梅贵妃常年喝的补药,皇后下毒的毒药均出自太医署,这是一个绝对不能忽略的地方。
魏枕风三年前就把他母妃在宫中二十年的医案从皇宫里带了出来,白榆重新看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和之前别无二致。
贵妃自生下魏枕风后身体一直孱弱,常有气血不足,畏寒肢冷之症。她用的补药都是对症下药的珍贵食材,由渊帝亲赏,一喝便是二十年,看不出什么问题。
从宫里的记载来看,渊帝得了什么名贵的补药,一定会先赏赐给梅贵妃。梅贵妃多年盛宠不断是不争的事实。
赵眠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他找到魏枕风,说:“白榆没在你母妃的医案中发现异样。渊帝和他后宫众多佳丽的医案,你能拿来么。”
“巧了,我正准备去拿。”魏枕风已经换上了进宫穿的衣服,低头系着腕带道,“还要谁的,我一并带回来。”
赵眠道:“皇宫里所有人的。”
魏枕风抬眼看向赵眠,见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便道:“这样殿下,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你说。”
“我直接把整个太医署搬回王府算了。”
赵眠满腹疑念:“你做得到?”
魏枕风一摊手:“等我坐上北渊的龙椅就做得到了。”
赵眠呵呵道:“我不坐南靖的龙椅照样能做到。”
魏枕风遂感叹:“有两个父亲疼爱的宝贝就是不一样。”
赵眠闻言没有像往常一样为父亲们的宠爱骄傲,而是被戳中痛点,露出黯然之态:“反正宝贝又不是他们爱的结晶,没什么可炫耀的——此事勿要再提。”
魏枕风忍笑:“好的。”
为“小事”斤斤计较的太子殿下有种别样的可爱,若非正事要紧,他还真有点想抱上一抱。
存放在太医署的医案不计其数,最快的办法不是把医案弄出来,而是把人弄进去。
于是,赵眠又一次借用了季崇的脸,易容跟着魏枕风再访北渊皇宫。
去的路上,魏枕风提醒赵眠:“你应该知道这些排查的小事不用你亲力亲为吧?”
赵眠道:“当然。”他和魏枕风手下有很多有能力有忠心的人可供他们差遣,“托你的福,我体会到了亲力亲为的乐趣。”
应该就是从那次魏枕风邀请他夜访溆园开始,他发现调查的过程比等待旁人调查结束直接把结果给他有趣得多,也刺激得多。
魏枕风欠身颔首:“倍感荣幸。”
“但以后不能经常这样了。”赵眠警告自己,“我身份贵重,若事事亲为,难免有损威仪,也容易将自己置身于险境,给敌人制造机会。”
“跟着我就不怕,”魏枕风道,“我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小王爷自以为说了一句非常男人的话,能稍微感动一下太子殿下,没想到却惹来对方不屑的目光。
“拉倒吧你,”赵眠身在北境,话说的方式或多或少被影响了一些,“你自己算算我们在一起多少次死里逃生了。南宫山,沙尘暴,大漠地宫……你怎么有脸说出‘不会让你陷入危险’这种话的?”
魏枕风想了想,还真是。他改口道:“即便我们陷入危险,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你——这样可以吗?”
每一次遇险,魏枕风确实都在保护他。
赵眠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护好自己就行。毕竟,你连沈不辞都打不过。”
魏枕风:“。”
皇宫戒备森严,夜闯的难度比当日他们潜入南宫山高十倍百倍。但他们根本不需要“夜闯”或是“潜入”,魏枕风可在皇宫内外出入自由,宫里又有不少魏枕风的人,他们明目张胆地进了宫,派人略施小计调走了值守的太医,十分顺利地来到了存放医案的地方。
此处存放的医案目测有数万册,靠他们两人全部看完不现实。好在皇帝,皇后和皇太后的医案均是单人单册,且单独封存。魏枕风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渊帝和渊后的医案,拿出提前搞到的钥匙:“我们先从这两个人开始罢。”
赵眠接过渊帝的医案,大致翻了翻。渊帝登基入主皇宫二十余年,身体一直安康,连常见的头疼脑热在他身上都甚少发生,二十年来不超过五次。他的进药底簿只有薄薄的一册,脉案上记录的几乎全是日常请的平安脉,看上去能活到九十九岁。
赵眠从头开始仔细地查阅,将脉案和进药底簿一一对照。
前几次渊帝偶感不适,宣太医去给他诊脉,太医写下脉案,对症开药。渊帝几时进了什么药,进了多少,悉数记录在进药底簿中。
不多时,赵眠便发现了一处异样。进药底簿中有一页,是没有脉案对应的。也就是说,渊帝在没有让太医诊脉的情况下喝了这些药,看进药的时辰,应该是在清早。
奇怪的是,进药底簿上只写了渊帝进药的时辰,没有写具体的日子。
赵眠思量半晌,将渊帝的脉案翻到梅贵妃薨逝那几日,对照两者的笔迹后,确定给渊帝开这个药方的太医,正是梅贵妃薨逝前一日为渊帝请平安脉的太医。
……会是巧合么。
如果不是,这位太医给渊帝请了平安脉,写下“龙体康健”四字,却又另外开了一个药方——为何?
答案不难想到,一定是渊帝向他口述了一些诊脉看不出来的症状,太医才有胆子这么做。
赵眠虽然不懂医术,但亦知道良药和毒药之分。他看得出这个方子上的药材均是有益身心的良药,但具体对症是什么病他就不得而知了。
赵眠将此事告知魏枕风,魏枕风也觉得其中或有蹊跷,道:“记下来,回去问人。”
他们在太医署待了两个时辰,除了那张可疑的进药底簿,还发现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某个嫔妃的安胎药有些不对劲,又比如好几个嫔妃都在用同一个秘药……赵眠意外见识到了正常的后宫争斗有多依赖太医们的辛勤劳作。至于这些疑点是否和梅贵妃之死有关,则需要进一步详查。
两人离开太医署时,宫门已经快下钥了。若再不出去,他们今夜只怕要被困在宫中。
赵眠催促魏枕风尽快离宫,魏枕风却道:“不急,你随我来个地方。”
赵眠跟着魏枕风来到一处僻静之处,没瞧见什么特别的,问:“你要干什么?”
魏枕风道:“等一会儿。”
两人没等多久,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出现了。只见小太监怀里不知揣着什么东西,一路东张西望,看到魏枕风后眼睛一亮:“小王爷!”
魏枕风点点头:“辛苦,东西带来了么。”
“都在这。”小太监把怀里的东西交给魏枕风,露出一个带着虎牙的笑容,“小王爷我先走了,宫里还有好多活等着我干呢。”
“去吧。”魏枕风多嘱咐了一句,“小心点。”
小太监走后,魏枕风主动向赵眠解释:“他是宫闱局的人。”
宫闱局是北渊皇宫掌管后宫事宜的地方,如果梅贵妃之事与后宫争宠有关,宫闱局是最能看出端倪的地方之一。
赵眠想的是先查太医署,魏枕风想的则是先查宫闱局。
宫闱局在后宫,他们虽然可以想办法混进去,但万一暴露麻烦不小,让人把想要的东西带出来是最方便的。
两人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一上马车,魏枕风就把带出来的东西和赵眠分享——是渊帝的召幸档案。
赵眠在手中掂量着档案的分量,不屑一顾道:“都说魏照修乃风流帝王,结果二十余年才这么一点?呵,不过如此。”
“你在想什么啊赵眠。”魏枕风好笑道,“这是他近两年的。”
赵眠怔愣一下,想到自己和魏枕风的一月一次,脱口而出:“我不信,你打开看看。”
要看的东西不多,两人没有分工合作,肩并肩坐着,脑袋凑在一块儿,一起……看渊帝的召幸档案。
说梅贵妃宠冠六宫实在是名副其实。渊帝每去三次后宫,就有一次是去长夏宫,这还只是在贵妃薨逝的前两年,那时贵妃已经年过三十了,可想而知贵妃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会受宠到什么地步。
两人越翻越沉默。翻完最后一页,赵眠缓声道:“你父皇三年前还能一月去那么多次后宫?若我没记错,你父皇今年……”
“四十有二。”魏枕风冷冷道,“是的,你没记错,他比我们大二十三岁。”
赵眠:“。”
魏枕风难掩讥讽:“他才是最该喝白榆凉茶的那个。”
赵眠再次翻回三年前的一页,道:“你母妃薨逝的前一夜,还去侍了寝。”
梅贵妃如此盛宠,怎么可能不遭人嫉妒。难道她真的只是死于后宫争宠?
梅贵妃薨逝的前一夜侍寝,渊帝也可能在那日用了一些药,这两者会有什么关联么。
回到王府后,赵眠第一时间叫来白榆,将进药底簿上的方子背给她听。白榆听完,问:“殿下近来是睡不好么。”
“这不是我用的方子。”赵眠道,“你为何这么问。”
白榆道:“因为这个方子有静心凝神,滋补心阳之效,多用于梦魇呓语之症。”
梦魇呓语?
赵眠想到了一事,心中陡然一沉。
“魏枕风,你还记得前日我们开的一个玩笑么。”赵眠轻声道,“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想造反。”
魏枕风脸色极差:“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