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眠这一吐,南靖众人皆是大惊失色。魏枕风离赵眠最近,但他因为太过震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耽误了一点时间,等他拿出水壶要递给赵眠时,周怀让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撞开他的肩膀,慌慌张张道:“公子你怎么了?公子你没事吧,快喝点水!”
周怀让手中捧着一个水瓢,水瓢里的水洒出来,刚好泼了魏枕风一脸。
小王爷正要发作,突然发现水是温的。他想起队伍停下修整后,沈不辞马上开始烧水,烧开了放在一旁晾着,想来就是为了让太子殿下能喝到温度适宜的水。
即便是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南靖东宫的人也在尽最大可能“娇养”着他们的太子殿下。
魏枕风看了眼自己装满冷水的水壶,默默收回了手。
赵眠喝了温水,胃中的不适仍旧没有好转。他闭上眼睛,眉间轻蹙着,脸色苍白如纸,心里颇为挫败。
他连自己的胃都征服不了,以后何以一争天下?
魏枕风感觉到赵眠周身的低气压,试探地问:“你是觉得恶心想吐吗?”
赵眠心烦气闷之时最讨厌别人废话。
魏枕风的脑子最近是怎么了,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也问得出口?
“不,我不觉得恶心。”赵眠面无表情道,“我胃口甚佳,一口气可以吞下十张大饼。”
太子殿下话中的反讽之意骆驼都能听出来,何况是魏枕风,但他现下没闲情逸致和赵眠拌嘴,又问:“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赵眠继续反讽:“十八年,我从生下来就这样。”
魏枕风又惊又疑:“真的假的。”
“当然是假的。”赵眠冷冷道,“魏枕风你什么毛病。”
魏枕风服了:“你们南靖人都这么爱说反话?”魏枕风本想怼回去,但一想到赵眠现在身体不舒服,他又有点舍不得,略作纠结后选了一种杀伤力不那么大的方式:“我好心关心你,你能不能严肃点啊——公主殿下?”
赵眠当即握紧了剑鞘:“放肆!”
魏枕风嘴上爽完了立马认错,根本不给赵眠拔剑的时间:“错了错了。”
“……”赵眠一怔,权衡片刻后松开了手。
非常时期,和魏枕风吵架没有意义。
一旁的周怀让憋了又憋,但实在憋不住,“噗哈哈哈”地笑出声,笑到正在嚼仙人掌的骆驼一惊一乍地抬头四处张望。
“公子肯定是因为吃不惯干粮导致胃不舒服,”周怀让用一种“小王爷你行不行啊”的眼神看着魏枕风,“这我都能看出来。”
赵眠一计眼刀刮在周怀让身上,周怀让立刻闭上了嘴。
魏枕风听了周怀让的话,若有所思:“这样么。”
果然是他想多了?
魏枕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北渊皇宫里的女人多,孩子也多,他记得那些有了身孕的嫔妃并不是一怀孕就能被发现,好像都要过两三个月,身体渐渐出现不适,然后宣太医那么一瞧,太医就会恭喜他父皇,说哪位娘娘又喜脉了。
至于南靖皇帝为何会愿意以九五至尊之躯亲自产子,他不得而知。难道这是南靖皇室的传统?天子和权臣生子更利于皇权的稳固?
赵眠是太子,也是未来的天子,他会不会和他父皇一样,有着某种常人不能理解的能力?
算一算,从他和赵眠第一次上床距今,已经快要两个月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赵眠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能完全排除这种可能吗?
要不,直接问问?
不妥,就赵眠那脾气,万一此事是他的雷点,肯定又要和他吵架拔剑宣沈不辞一条龙。他们身在危险重重的大漠,起内讧就不好玩了。他且忍上一忍,等完事了回去再问个清楚。
修整完毕,众人重新上路。
沈不辞牵来骆驼,周怀让整理好驼峰间的软垫,搀扶着赵眠正要上去,被魏枕风拦了下来。
魏枕风从周怀让手中抢走太子殿下,道:“本王来罢。”
赵眠没有拒绝。相比自己的伴读,他当然更享受北渊小王爷的伺候,毕竟他和魏枕风相处的模式,多多少少会体现一些南靖和北渊的地位——在床上除外。
赵眠矜贵地抬起手,意在让魏枕风扶着他的手方便他跨上已经乖乖蹲好了的骆驼。
然而魏枕风似乎没有明白他的用意,一手环住他的腰,另一手穿过他腿后,真的像抱公主殿下一样将他抱上了骆驼。
虽然这并不是魏枕风第一次这么抱他,但之前都是因为要上床,上床的事哪能算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魏枕风还这么做,他南靖东宫的脸往哪搁?
不料还没等他开口训斥,魏枕风的手又向前挪了挪,来到了他小腹上,然后非常轻地摸了两下。
赵眠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厉声道:“你作甚。”
都被发现了,魏枕风也懒得再遮掩。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他发现赵眠看似不好惹,真正动怒的时候却并不多。如果赵眠的怒气能具象化,比如具象成数字,连续的招惹会让他怒气值飙升,但只要没超过他彻底爆发的数值,在他面前老老实实地伏低做小几次,他的怒气值自己就会减少,甚至重置,这时候再去问他一些问了可能要被拔剑警告的问题便会安全得多。
魏枕风估算着这时赵眠的怒气值重置得差不多了,问:“你的肚子最近是不是大了点?”
赵眠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人肉眼可见地清减了一些,小腹只会更平坦,怎么可能会大。
他眉头蹙得更深,质疑道:“你是被黄沙糊住了眼——瞎了吗?”
魏枕风心道你这脾气好像也更大了。
赵眠又补充了一句:“你这么瞎,难怪会觉得黄衣直发的舞姬比紫衣卷发更适合出任大漠女团主位之职。”
魏枕风:“……”太子殿下一生要强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深入沙漠的第四天,武元常告诉大家他们已经走完了前半段比较好走的路程,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挑战。
“这里就是分界点了。”武元常指着一块形状像周怀让头的风化岩石说,上面刻有他们上次留下的记号,“剩下的路,属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几次属下带着兄弟们尝试了向前,向左均无功而返。”
魏枕风询问赵眠的意见:“那这次我们向右试试?”
赵眠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太子殿下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今日已经到了非必要不开口说话的地步。
但见他披着朱砂色的丝绸,长发和土生土长的大漠人一般裹在纱巾里。风起之时,红色的丝绸随风飞扬,远远看去好似一道铺在沙漠中的残阳。
再凑近一看,便能发现即便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在最佳的状态下,太子殿下的容貌依旧耀眼更胜大漠骄阳。但随着他日渐萎靡,这份耀眼也越来越暗淡了。
一想到接下来他们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未知的危险,魏枕风有些懊悔,私下和安远侯等人承认:“你们是对的,本王的确不应该带太子殿下来这大漠之中。”
安远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沈不辞神色凝重,向来无波无澜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焦虑:“殿下不该吃这样的苦。”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一旁的周怀让阴阳怪气地插嘴,“反正小王爷一直觉得带我们殿下去矣族遗迹里玩比他的安危更重要。”
魏枕风扶额:“行了行了,本王该死。”
安远侯抬头看向天边,道:“陛下要是知道殿下这几日只吃了两口烙饼,不知会心疼成什么样。”
“丞相一定会很生气。”一想到萧相,周怀让在炎炎烈日下打了个寒颤,“丞相一旦动怒,咱们整个东宫都没好日子过了。”
魏枕风以手覆面:“……快别说了。”
“王爷!”
“都说别说了,本王知道错了。”
“不是,王爷您快看!”季崇骨颤肉惊地指着远方的天际线,“那是什么?”
一团巨大的黄烟出现在天际线上空,像是一堵黄沙砌成的高墙,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从天边滚滚而来,越来越宽,越来越大,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压到了沙丘上。
武元常喊道:“是沙尘暴!沙尘暴要来了,跑,快跑,用头巾把口鼻捂住,找个地方躲……”
武元常的声音淹没在呼啸的风声中。狂风从地面卷起黄沙,砂砾无差别地攻击着地面上的一切,植被,骆驼以及行人。
赵眠视野中只剩下混沌的黄色,他知道沈不辞等人应该就在他身边,可他什么都看不到。他记得武元常的经验,这种时候不能慌乱,更不能开口呼救,否则高黄沙会不顾一切地冲进他的嘴里。
他应当尽快找到可以避风的地方,可是现在的他什么都看不见,也根本无法在狂风中行走。
风暴愈演愈烈,千钧一发之际,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腕突然被握住了,紧接着一个强有力的力量带着他朝着一个方向坚定地前行。
那人用身体为赵眠挡住了一小部分沙尘,虽说在如此巨大的风暴中只是聊胜于无,却让第一次遭遇非人为危机的太子殿下安心了不少。
他不是一个人。
理智告诉赵眠在沙尘暴中他们走不了太远,但他又觉得他们已经走了很久很久,终于,他看到了那个和周怀让头形状很像的风化岩石。那个人带着他躲到岩石最里面,自己则面对着他护在外面。赵眠脸颊贴着那人的胸口,艰难地伸出手,摸了摸男人的腹肌。
这熟悉的触感,是魏枕风不会错。
黄沙遮天蔽日,明明是正午,天地之间却暗得像入夜前的黄昏。狂风呼呼地怒吼着,砂砾击打着岩石壁,纷杂的声音充斥在耳畔,可他却隐约能听见少年的心跳声。
不知走了多久,风声渐息,苍穹上的灰色褪去,烈日重新出现在沙漠上空。一切重新归于平静,好似什么都未发生过。
魏枕风直起身体,来不及活动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的双臂,他低头问怀里的人:“还好吗?”
“还好。”赵眠嗓音低哑,“我们可以出去了么。”
魏枕风道:“应该。”
两人互相搀扶着从岩石后走了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茫茫的金色,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二人,以及身后的岩石。
“不妙,”魏枕风语气难得严肃,“我们好像和其他人走散了。”
日光晃得刺眼,空中漂浮着金色的尘埃。赵眠眯着眼道:“更不妙的是,我们和骆驼走散了。”
他们的水,食物和衣物都被骆驼背着,找人还是其次,若找不到骆驼,他和魏枕风最多只能在沙漠里撑上两天。
魏枕风道:“我们在四周找找。”
按理说,其他人应该都在附近。但麻烦就麻烦在,其他人等风暴过后也会尝试去寻找别人,在这茫茫大漠中没有参照物,稍微多走几步就可能会迷失方向,再也回不到原点。
像安远侯沈不辞等人,定然不会坐以待毙,风暴一过就会马不停蹄地寻找太子殿下。而周怀让抱着自己一离开必定迷路的自知之明,守着一匹满载的骆驼,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于是,赵眠和魏枕风在找了半个时辰后,第一个找到了周怀让。
周怀让看到赵眠,几乎是喜极而泣:“殿下——”
魏枕风看到那匹满载的骆驼,长舒一口气。
可以活下来了,赵眠,他,周怀让,还有……某个暂时无法确定存不存在的小家伙。
赵眠问周怀让:“你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周怀让含泪摇头:“没有,殿下。沙尘暴来的时候,我一直扒着骆驼腿,扑到在沙子里……殿下,我一度以为自己要憋死,再也见不到您了……”
赵眠看着骆驼背上满满的包裹,刚好是三个人的分量。他由衷地夸赞:“扒得好。”
“要是你能顺便扒住武元常就更好了。”魏枕风道,“没有他,靠我们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辨认出方向。”
周怀让道:“殿下,我们要不要分头去找人?”
“不可,”赵眠想也不想,“我们三个绝对不能分开。无论何时,都必须待在一个地方。”
周怀让不知想到了什么,掰着指头数了数,然后小脸一红,问:“绝对不能分开?”
赵眠“嗯”了一声,考虑到周怀让的脑子,他怀疑哪怕是让周怀让远远跟在自己身后,周怀让都可能把自己走丢。于是他又强调了一句:“你牵着骆驼跟好我们,离我和王爷的距离不能超过三步,哪怕睡觉时也一样,懂么。”
“懂……可是万一在十五之前咱们还没走出去,我、我咋办?”周怀让战战兢兢道,“要不,到时候我把自己敲晕?”
赵眠:“……”
魏枕风:“……”.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