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策垂下眼应了一声,转头看了眼天色,“你们该走了。”
霍言好像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忍不住看他,归云子倒是识趣地站起来:“也是,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让老张给咱们留点热乎饭。”
他扭头看了眼江策,充满暗示地朝他挤了挤眼,“你们收尾吧。”
江策点了下头,归云子就招呼着周寻和安吉拉先上车,说是要先热热身,半天没开车,要试试手感。
——这种拙劣的借口,不用说,就是特地为了给小情侣留出交流的时间才找的。
霍言蔫头耷脑的,好像连恋爱脑都不转了,一点都没察觉到现在是他们独处的机会。
归云子把车开出去了一点,江策才开口:“等你们离开,我们会挖开那边的树做最后的检查。”
霍言猛地抬起头:“啊?”
他下意识想回头看桑妮妈咪,但他忍住了,有些踌躇地问,“你、你骗她啊?”
“嗯。”江策没什么表情,徐笑笑和法医也没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早有预料。
他们也识趣地走开了一定距离,给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
霍言小声嘀咕:“可是……骗人不好的。”
“但我骗她了。”江策盯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是坏蛋吗,霍言。”
霍言下意识摇了摇头。
“为什么?”江策走近一步,“看着我的眼睛,霍言。”
霍言这才慢吞吞抬起头,飞快眨了下眼睛,他说:“因为我偏心。”
江策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
他转过身,看向福利院中央孤零零的房屋:“地下室已经清空了,我们没有找到异种之母的肉块。”
“我知道骗人不对,也知道她很可怜,知道那群孩子应该得到安息。”江策直视着他的眼睛,“但我要找到异种之母的肉块,找到桑妮异变、越过众人成为二阶段异变者的原因。”
霍言缓慢地眨了下眼睛,他像是理解了,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
江策放缓了语气:“霍言,人死了以后,究竟能不能安息呢?”
霍言愣了一下,他轻轻摇头:“不知道,生物学没有教。”
“应该没有。”江策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爱恨戛然而止,唾弃他的墓碑或是献上花环,死人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活着的人这么做,不是因为死去的人能够感受到,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
江策闭了下眼睛,“她希望她的孩子们没有苦痛,获得安宁,这样她才会好受点。”
“我也希望她好受点,所以我假装答应她。”
他咬了下牙,“但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霍言花了点时间消化这些信息。
他伸手拉住江策的手臂,轻轻用脑袋抵住他的后背:“江策,我有点难过。”
江策没有回头:“因为我说了谎,变成坏人了?”
“不是。”霍言闷声说,“因为你说谎的时候也很难过。”
江策:“……”
霍言吸了吸鼻子:“江策,为什么大家都好难过,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江策低声说:“因为死亡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
霍言揉了揉眼眶,努力把泪水憋回去:“那为什么你说了谎,还要告诉我呢?”
“因为我不想骗你。”江策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自嘲般笑了一声,“虽然我不止说过这一个谎。”
霍言张了张嘴,小声说:“我也说过谎……”
江策笑了一声:“是你敷衍我说的都听懂了,还是偷吃零食说没有的时候?”
霍言还想解释什么,江策已经轻轻推了推他,“上车吧。”
归云子已经摇下车窗来看他,霍言慢吞吞走到车边。
归云子已经收敛好了情绪,恢复了一贯九点靠谱一点不靠谱的模样,指了指蹲坐在边上的加百列:“车上现在挺挤的,你要不骑狗吧。”
“安吉拉说他们跟加百列商量好了,它会自己跟着我们走的。”
“哦。”霍言这会儿正在走神,几乎是归云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扭头就往加百列身上跨上去。
“哎哎哎!”归云子赶紧拽他,“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了!你会骑狗啊?”
霍言茫然睁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狗。
“呜?”加百列歪着脑袋看他。
归云子一脸操心:“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呢,刚在江策那儿喝什么迷魂汤了?”
霍言不吭声,摇了摇头。
归云子叹了口气,帮他打开后面的车门:“五座的车,后面还有个座位,你们挤挤。”
他叹了口气,“生死无常,这世道,以后还要见多呢,看开点。”
他拍了拍霍言,神情心疼里带了些欣慰。
安吉拉已经扶着桑妮妈咪给他挪出了位置,霍言最后看了江策,以及那片尚未长成的小树林一眼,默默收回了目光。
他钻进车里,挨着安吉拉坐下。
车门才一关,归云子就一脚油门踩了出去,霍言被猛地往后一抛,刚刚的烦恼瞬间被颠没了大半。
“汪!”
加百列兴奋地叫了一声,它也迈开脚步,连蹦带跳地跟上来,看起来还很有余力。
但车没开出去几百米,归云子就猛地踩了刹车。
原因无他,桑妮妈咪的腕足几乎缠在他的脖子上,语气温柔中带着点杀气:“车上还有孩子。”
“下车,我来开。”
归云子看着眼前危险的蓝环腕足,咽了下口水:“你、你有驾照吗?”
“我有。”桑妮妈咪面色沉静,“下车。”
霍言惊恐地瞪大眼睛,生怕桑妮妈咪为了保护安吉拉,直接把归云子掐头去尾处理了,这会儿也由不得他萎靡,赶紧振作起来劝架:“冷静!”
“那个……”
他试着提醒,“可是、可是你没腿,踩刹车油门真的能行吗?”
“能行。”桑妮妈咪不由分说地绕紧了归云子的脖子,“下来。”
“我下我下!您松了我才能下啊!”归云子赶紧求饶,老实巴交地让出了位子,到后座和霍言、安吉拉挤在了一起。
“汪?”加百列似乎还没跑尽兴,围着车绕着圈催促了起来。
桑妮妈咪坐到了驾驶座上,先系上了安全带,随后车总算是稳稳当当地开了出去。
注视着他们的车走远,江策才让徐笑笑指挥人动手,挖开了树木根部,仔细翻找。
江策站在一旁,看向那些树上挂着的名牌,像是要把上面的名字和日期都牢牢记住。
终于,片刻之后,他们在挂着“晨晨”名牌的树下,找到了一个玻璃瓶。
那个玻璃瓶里有一小块红色的物质,大概只有拇指盖大小。
因为块头不大,乍一看很难联想到肉块,也很难注意到它是不是正在呼吸,有没有活着的特征。
但毫无疑问,这和薇妮当初拿在手中的肉块,是相同的东西。
“终于找到了。”徐笑笑松了口气,又有些疑惑,“为什么会在这个孩子身上?”
“是桑妮故意隐藏的,还是她也不知道……”
“我没察觉到恶意。”江策戴上黑色手套,捡起了那个玻璃小瓶,“就算她有恶意,至少不会冲着和安吉拉一伙的霍言去。”
徐笑笑欲言又止地看他,江策抬起眼,说完后半句,“也不会冲着一般人,她顶多因为过去的经历,对响尾蛇那样非法组织的家伙有格外旺盛的杀意。”
“对联盟来说,或许是好事。”
徐笑笑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江策拿着玻璃瓶若有所思,“响尾蛇未必是她杀的,死亡特征对不上。”
“如果她一直是诚实的,没有对我们说任何谎话……”
“那么她从没说起过这个玻璃瓶,是她不知道?”
江策眯起眼睛,“这个玻璃瓶挂在晨晨的脖子上,几乎也不可能是响尾蛇的人携带进来的。”
徐笑笑顺着他的思路思考:“在桑妮离开福利院之前,她从没提孩子们出现了什么变异特征,从孩子们的尸体上看,他们也没有任何觉醒特征。”
“所以我们或许可以认为,这个玻璃瓶,就是在桑妮离开福利院的那三个小时,才出现在晨晨身上……”
她大胆猜测,“在响尾蛇之外,还有人也来到了福利院?”
“而且这个玻璃瓶挂在男孩的脖子上……那个人或许和他们相处还算融洽?”
“异种之母,或者帮她传播这些的人。”江策盯着玻璃瓶,手指轻轻敲了敲,“投个票,你们觉得该不该把这个带回联盟。”
众人面面相觑,江策已经给了规则,“带左边,不带右边,三秒内。”
队员们下意识分了列队,江策大概瞥了一眼,两边数量相差不大。
他正要让他们报数,徐笑笑提议:“先汇报看看状况怎么样?”
“先说找到了,如果他们表现不对,我们就说半路出现异变,不得已销毁了。”
江策点头:“试试。”
徐笑笑飞快发送了消息,等待联盟的回复。
其他人也没闲着,分散开把能恢复原样的地方恢复原样,重新掩埋了孩子们的坟墓,把栽在上面树木复原。
大约十分钟后,徐笑笑眉头微皱:“联盟让我们尽快带回,教授……非常感兴趣。”
“教授?”江策眉头微挑,下一秒,他手中的玻璃瓶连同肉块一起融化成了一团混合物。
他面无表情地说,“那现在没了。”
“你想想回去的报告怎么编。”
徐笑笑:“……”
她揉了揉眉心,但也没有异议。
她难得痛苦地叹了口气,苦笑一声,“怎么都这种情况了,还有这么多报告要写。”
而另一边,霍言他们也遇到了难题。
他们才开车上了高速公路,回家的路才走了一半,加百列已经倒在了地上,撒娇呜咽,不肯跑了。
霍言蹲在车边上,看着眼前趴在地上滚来滚去撒娇卖乖的蓬松短腿面包块,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看我也没用啊,你总不能还期待我抱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