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像小学鸡一样互相生气,谁也不开口说话,搞冷战,便是一夜过去。
第二天早上,梁远洲仍然不说话,照常拿了餐券,去前面的车厢买早饭,两个滚烫的红糖馅包子放在搪瓷饭盒里。
姜湘嘴馋,闻着包子的香气,忍不住瞅了一眼又一眼。
梁远洲脸色仍是冷冰冰的,背对着她,把饭盒给她推过去。
姜湘哼了一声,是他先莫名其妙生闷气,她才不心虚呢。
她捏起包子嗷呜一大口,吃得香喷喷。
中午还是冷战。
两人背对背睡着,偶尔扭过头眼神交汇,姜湘一秒转回脑袋,不看他的脸色。
梁远洲眸色沉沉望她一眼,还是不说话。
到了下午,天上白云纵横,太阳在天上渐渐西斜,刮进车厢的风却仍然是冷的。
深冬季节的太阳仿佛就是天上的一个吉祥物,挂着好看,不中用。
伴随着长长的一阵刺耳鸣笛声,列车到站了。
姜湘一觉睡醒,听到喇叭上播放列车到站的声音,第一反应趴到车窗前,看见外边的站牌上写着熟悉的六个大字——长川市火车站!
“啊啊啊,我终于回来了!”姜湘顿时兴奋。
“长川市啊,长川市的,到站下车了。”车上的乘务员大声提醒。
“下车了。”
姜湘本想扒拉着自己的行李,火速逃之夭夭,她还生着气呢,下了火车,再也不要和梁远洲打交道了!
殊不知仙女也有第一步难倒的事情——首先,她的两个麻袋和柳条箱,都在床底下。
她费劲了吃奶的力气去扒拉,勉强扒出来一个麻袋……
姜湘气喘吁吁。
旁边的梁远洲瞅她一眼,主动开了口:“让开。”
“啊?”
“啊什么,我帮你搬行李,不然你这么弄还能下车吗?”
“。”
说的很有道理。姜湘乖乖挪地。
梁远洲微微弯腰,手一伸,慢慢悠悠把姜湘的行李从床底下拉扯出来,然后用略微复杂的眼神瞥向姜湘。
姜湘:“。”
姜湘觉得他在故意羞辱自己,但她没有证据!
归拢好行李,姜湘仍然没能拿到一件自己的行李,她想伸手自己搬,却被梁远洲一根手指戳到一边去,“你不要添乱,走我前面去,先下车。”
“哦。”姜湘看了看他,有些不太好意思,扭头先往车厢出口的方向走。
有了这一个契机,两人像是约好了一般,默契地把昨晚的冷战事件翻过去,算是自动和好了!
怀着激动的心,姜湘飞一般奔下了火车。
铁道边上吵闹声熙熙攘攘,人很多,上车的下车的挤成一片。仿佛拥挤的沙丁鱼罐头。
姜湘才下火车,一看面前挤挤挨挨的人群,顿时头疼,她低着脑袋一门心思往前挤,“让一让,让一让同志!”
“同志,你上火车是不?让我先过去可好?”
“诶好嘞,谢谢,谢谢。”
“老奶奶你踩我脚了!”
“。”
草,一种植物。
十二月,大冬天寒风凛冽的时节,姜湘愣是挤出了一脑门的汗。
好不容易穿过拥挤人群,姜湘微微松了一口气,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然后站在人少的地方,踮起脚尖抬头张望,却意外地没有看见梁远洲的身影。
姜湘愣了下,这该不会是还生着气,拿着她行李跑了吧?
顾不上多想,她急着赶快回去,企图在人群堆里找一找梁远洲。
个狗东西,到了长川市还要摆她一道?
她急得团团转,一边找一边大声喊:“哎哎哎,梁远洲,梁远洲,你在哪?梁远洲!”
按理说姜湘个头不矮,一米七,挤进人群堆里却丝毫不显眼——原因无他,其他人大多扛着麻袋或者包裹,包裹又大又沉,可不就是把姜湘挡得严严实实?
良久,火车启动时,姜湘仍然没能找到梁远洲,眼泪都快出来了!
她的行李!
她的全部身家!
就在她伤心抹眼泪的时候,一只耳朵又被人揪住。
姜湘:“…………”
姜湘抬起头,看见梁远洲一张脸阴沉沉的。
他把手里的大包小包统统扔地上,揪着姜湘耳朵:“说了让你走我前面,我才低头搬行李,你就跑了。”
姜湘反驳:“我没跑!”
“你还有理了?你下了火车,一股脑往人群堆挤,你回头看我了没?”
“……没。”气势陡然弱了下来。
姜湘心虚地捂了捂脸,谁能知道梁远洲在后头没跟上呢?
当时人来人往人太多,长川市火车站又大,她和他走失散也挺正常的,是吧?
浑然忘了前一秒还在心里骂梁远洲骂到狗血淋头,就因为他可能拿了自己的行李跑了。
梁远洲仍然沉着脸,脸色吓人,语气却失落地要命,“湘湘,你是不是故意躲我?”
姜湘一听,摇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急忙否认道:“我没躲你!我躲你干什么?我的行李都在你手里呢,我跑了我怎么办呀?”
“是吗?”他脸色缓和了一些。
“是是是!”姜湘捣蒜式重重点头。
有了姜湘好声好气和他说话,梁远洲方才找不到她的惊恐情绪彻底散去。
他手心微微出汗,是着急,也是害怕。他真怕这时候的姜湘又开始躲他。
虽然知道她在长川市,他也知道姜湘说要回去住的洋房花园在哪里,甚至是她姑姑姜慧在哪里住,他都一清二楚。
即便火车站临时找不到人,去了那些地方,总能找到姜湘。
但那一刻,他确实慌到不由自主。
梁远洲闭了闭眼:“你牵着我衣服跟我走。”
“?”
“我跟着你走干什么?”姜湘虽然纳闷,但没拿他的话当一回事。
她再一次表示感谢:“梁远洲同志,谢谢你一路的照顾,现在我们终于下火车了,也该分开走了,你回你家,我回我家。”
梁远洲:“我送你到家。”
姜湘迷惑:“恩?”
梁远洲眼神执着,语气认真地重复道:“我送你到家,湘湘,我看着你到了地方安顿下来才放心。”
姜湘“唔”了一声,抬眼望着他,这一刻她能清清楚楚看得清他眼里的情绪,执着,浓烈,仿佛炽热滚烫的烈焰。
姜湘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梁远洲顿时眉眼低垂,低着声音和姜湘说:“走吧,我们在前面的路边找辆驴车坐,你说说你要去哪里?”
“哦,我、我去解放路。”
“解放路哪里?”他明知故问。
姜湘抬起眸,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故意道:“那条路不是有成片的花园洋房吗?里面有一个独栋小洋房,就是我家,我家门牌号是106号。你知道解放路109号花园洋房吗?那就在我家隔壁不远,咱们长川市最大的地主崽子就是住那!”
她专门强调了最后两句!
花园洋房和地主崽子!划重点!给梁远洲知道知道厉害!
梁远洲脸上露出笑容,抬起头望了望天:“知道了知道了,想说你是资本家千金大小姐直接说不就行了?”
姜湘压根不是这个意思!
她无语望天,有些无奈,拉着梁远洲走到僻静无人处,解释道:“我是说我成分不好,你该知道住解放路的大多都不是好东西,我很感谢你愿意送我回家,但你最好别送!平日里你还是离我远一些,免得连累了你遭白眼。”
“湘湘,我平日里也常常遭其他人白眼,就算和你走近一些,多几个白眼也没关系。”
“?”
姜湘目光震惊,难不成梁远洲也是成分不好常常遭人白眼?看不出来啊!
她不可置信地搓了搓眼睛,再次认认真真上下打量梁远洲,见他穿着普普通通的衣服,仿佛不怕冷一样,上身是薄薄的风衣,下身是劳动布的灰色工装裤。
大概是因为他腿长,而且身材比例优越,所以样式老土的工装裤都让他穿得格外好看。
再看他的气质——虽然他体格挺拔模样俊朗,但气质确实不怎么样,不像是从小书香世家熏陶或者富裕家庭出来的少爷。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兴许是她狗眼看人低,不小心低估了梁远洲的底蕴?
抱着同为天涯沦落人的诡异心态,姜湘咳咳两声,暗戳戳打探道:“原来你也成分不好啊?富农?中农?还是小资产阶级?”
“……”梁远洲沉默了一下,“不是,我成分很好,我家八辈贫农,穷得叮当响。”
“…………”
“不是,”姜湘十分纳闷,“梁远洲同志!那你刚刚还说你也常常遭人白眼呢?”
梁远洲又是沉默,半晌才道:“我的意思是说,我平时不学好,不务正业,没工作,也不喜欢做太辛苦的活计。我一天到晚天天出街瞎晃悠,大多数街坊邻居对我评价很差,见了我都要给一个白眼。”
前面那长长一连串不重复的贬义词,让姜湘听得目惊口呆。
头一回见这么实诚评价自己不学好的混混二流子!
搞清楚是误会,姜湘捂了把脸,还是没放弃劝他:“那你最好还是离我远一些,梁远洲,你成分顶好,你这个遭白眼的情况呢,和我这个情况是不一样的——”
梁远洲当然明白姜湘的用意,她是不想连累他才这般好心好意劝,但无论如何,他绝不会和姜湘保持距离。
他还想把她娶回家呢。
姜湘苦口婆心劝了半晌,梁远洲充耳不闻:“湘湘,前面好像有个驴车,我们问一问,早些坐上驴车送你回家。”
“哎——”
“你等等我啊梁远洲,不许拿我行李!不许!你别跑!”
“艹。”姜湘憋不住骂了一声,赶忙追上去。
前面的梁远洲听见她骂脏话,险些崴了一脚。
他目光复杂扭头回去看姜湘,她头发乌黑皮肤雪白,穿着臃肿棉袄,军绿色工装长裤,虽然衣着破旧但并不能遮掩她天生丽质的漂亮模样。
她看着特别甜美文静,温温柔柔,但却说:“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