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将军年岁已高,这次进京述职就是想要卸任兵权,将兵权交给自己的儿子。
但程老将军的儿子众多,想要争抢兵权的不在少数。程老将军一直看中的便是嫡长子程轻裘,程轻裘宅心仁厚,而且是长子,将兵权传给他也免得其他几个儿子不服气。
所有人都知道,程老将军最喜爱的便是长子程轻裘,这次承袭兵权,程轻裘应该是没跑儿了。
李谌看着手中的文书,又看了一眼站在紫宸殿中的程老将军,道:“程将军觉得……这样稳妥么?”
程老将军拱手道:“陛下,这是老臣再三思量之后的结果。”
李谌道:“朕对程将军的决定,并没有什么异议,也尊重程将军的选择。只是,这文书一旦公布,必然引起轩然大波,也无法再行更改,程将军已经决定了么?”
“是,陛下。”程老将军道:“老臣已经下定决心。”
“既然如此,”李谌道:“那朕便下令,让程将军的诸位公子进宫来。”
驿馆很快得到了消息,程老将军已经奏请天子,卸除兵权,下一任沧景节度使的人选已然敲定,天子急召沧景节度使的儿子们入宫听宣。
程轻裘、程怀瑾、程熙之等人全都离开驿馆,登上马车,驾士驾车来到大明宫,一行人在紫宸殿外等候。
鱼之舟从里面走出来,道:“陛下宣沧景节度使之子入殿谒见。”
程怀瑾跟在最后面,前面几个兄弟笑哈哈的道:“下一任沧景节度使一定是大兄无疑了。”
“是啊,这还用猜?”
“阿爹一向偏爱大兄多一些。”
“什么叫偏爱,大兄也的确是有能力的,能担得起这个重担。”
“诶?这不是阿瑾么?”几个兄弟回头看着程怀瑾:“天子宣的是沧景节度使之子,你跟着我们做什么?你一个养子,也算是儿子么?”
“就是啊!我看你啊便不要进去了,免得惹得天子不快。”
“正是!”
众人调笑着程怀瑾,程轻裘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说笑什么?还不快进去?”
兄弟们这才住了口,纷纷进入紫宸殿,程怀瑾看了一眼殿门,脚步迟疑下来,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去。
天子宣见的是沧景节度使的儿子,自己的确不是程老将军的亲儿子,再者,他豢养私兵的事情已经暴露,再见到天子,不知天子会不会找后账。
就在他迟疑之时,程轻裘折返回来,道:“阿瑾,别愣神了,进去罢。”
程怀瑾抬头看了一眼程轻裘,他没说话,又低垂下头去,走入紫宸殿。
紫宸殿中,李谌坐在最上首的龙椅上,刘觞站在旁边,沧景节度使程老将军站在殿中,一干儿子们跪地作礼:“拜见天子。”
“朕今日宣见你们,”李谌道:“想必各位公子心里都有数,朕要说的,自然是下一任沧景节度使之事。”
他说着,拿起手边的文书,道:“这是程将军的决定,这文书上,写着下一任沧景节度使的人选,朕方才已然过目,也觉得这个人选很是中肯。”
兄弟们面面相觑,随即全都看向嫡长子程轻裘,似乎已经确认,便算是不打开文书,也能肯定下一任沧景节度使就是他。
李谌将文书交给刘觞,道:“宣徽使,替朕与程将军,宣读下一任沧景节度使的人选罢。”
刘觞接过文书,将文书展开,挑眉扫视着众人的表情,随即朗声道:“沧景节度使之子,聪敏通达,忠心护主,乃沧景节度使承袭之不二人选,特委任沧景节度使之子……程怀瑾,承袭沧景节度使一职,即刻上任。”
“什么!?”
“谁?”
“程怀瑾?!”
一瞬间紫宸殿炸了窝,所有人全都看向程怀瑾,满满的不可置信。
不只是所有兄弟,就连程怀瑾本人也是不敢置信,霍然抬起头来看向天子,又看向养父程老将军。
“怎么可能是程怀瑾?!”程熙之最耐不住性子,站起身来道:“陛下,您一定是搞错了!阿爹必然是想让大兄继承兵权的,绝不可能是程怀瑾!”
“为何不可?”李谌道。
“因着……因着……”他根本不姓程啊!
李谌幽幽的道:“程怀瑾护驾有功,有勇有谋,机智通达,无论哪一条,都是沧景节度使的不二人选。”
程老将军也道:“你们阿爹的确是老了,但也不至于老糊涂,这文书上所写,都是阿爹的意思,并无曲解。”
“阿爹!?”一干人等还是不敢置信。
程老将军又道:“我儿轻裘,君子之风,但因着过于正派,其实老夫一直在思虑,轻裘到底是不是沧景节度使的最佳人选,身为一方节度使,并非一心为民,忠君爱国便可以的,还要斡旋在各种朝廷诡计之中,斡旋在各种不怀好意的节度使之间,我儿真的可以做到么?”
他说着,看向程怀瑾:“怀瑾心思细腻,虽确有不足之处,但经过这次金商兵变,老夫也确实看出来了,怀瑾的谋略和胆识,确实可以胜任沧景节度使一职。”
程怀瑾心窍中仿佛燃烧着沸水,喃喃的道:“程将军……”
程怀瑾被程老将军收养,他一直觉得自己寄人篱下,程老将军虽然待他极好,但是兄弟们冷嘲热讽,令他一直心存自卑,他从没想过,程老将军原来如此器重自己。
李谌道:“朕尊重程将军的意见,也觉得程将军所言中肯,不知各位公子意下如何?”
程熙之气愤的道:“我不同意!便算天子和阿爹都认可程怀瑾,我还是不同意!”
李谌看向程轻裘,道:“大公子意下如何?”
程轻裘一下被众人瞩目,所有人都想知道他的意见,毕竟程轻裘才是沧景节度使的不二人选,内定的人选突然落空,也不知他到底如何想法。
程怀瑾双手握拳,他差点子被喜悦冲昏了头,是啊,程轻裘会如何想法?他会不会觉得,是自己抢了他节度使的位置?
程怀瑾侧目看向程轻裘,他的眼神有些慌张,对上程轻裘的眼目一瞬间,立刻挪开。
程轻裘沉默了良久,声音毫无波澜,拱手道:“陛下与阿爹的决议,卑将不敢有违,卑将愿辅佐沧景节度使,镇守一方!”
程怀瑾诧异的看着他,正巧,程轻裘也抬起头来,看向程怀瑾,二人四目相对,程轻裘甚至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大兄!”程熙之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在说什么啊!沧景节度使的位置,本身就是你的!你辅佐他做什么?”
程轻裘安抚着程熙之,道:“三弟,不可御前无状。陛下与阿爹既然如此决定,便是有理由的,再者……大兄也知晓自己的毛病,为兄有谋无定,如此举棋不定,如何能做一方之长?这一点子,的确不如阿瑾。”
程熙之气得险些跺脚,但阿爹和大兄都这么说了,天子也这么说了,其他兄弟关键时刻都不敢执拗,程熙之一人也无法力挽狂澜。
程怀瑾跪下来,程老将军将印信成交给天子,李谌又亲自将印信授予程怀瑾,道:“沧景节度使,从今往后,朕希望你忠心大唐,镇守一方。”
“是!”程怀瑾道:“卑将定不辱命!”
沧景节度使的传任问题已经解决,程家一干人等离开紫宸殿,程家的兄弟唏嘘不已,他们方才进入紫宸殿之前,还在嘲笑程怀瑾,没成想离开紫宸殿之后,竟然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说话。
“阿、阿瑾!”一个兄弟笑眯眯的讨好:“咱们兄弟以前……以前多有得罪,还请你不要计较啊!”
“就是的,不要放在心上。”
“咱们都是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什么阿瑾,以后该改口节度使大人了!”
“就是啊……”
恭维的声音连成一片,程怀瑾目光很是平静,不见喜怒,一个个将兄弟们的脸色看在眼中。
程熙之则是不忿的道:“你们这些马屁精!拍什么马屁!刚才进殿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般说的,现在反而怂了!”
“诶,三哥,你可不要瞎说啊!”
“正是啊,不要瞎说。”
“咱们和阿瑾从来都是好兄弟,一直待阿瑾不错的,是不是阿瑾?”
程怀瑾一直没说话,面对兄弟们腆着脸的询问,他也没有开口,一时间程家的兄弟们尴尬不已。
便在此时,刘觞从紫宸殿中追了出来,道:“沧景节度使请留步。”
程怀瑾停住脚步,拱手道:“宣徽使。”
刘觞笑眯眯的环视众人,道:“各位公子也都在啊,那敢情好了。陛下有话带给沧景节度使。”
程怀瑾道:“卑将听召。”
刘觞道:“陛下说了,沧景节度使刚刚上任,还需要处理一下家务之事,家中的这些兄弟们,是去是留,是任是免,都交沧景节度使处置。”
他这话音一落,程家的兄弟们瞬间炸窝了。
“什么?天子当真这么说的?”
“天子怎么能如此呢,他让程怀瑾决定咱们的去留,岂不是……岂不是断了咱们的后路么?”
“咱们以前那样对待程怀瑾,他还能给咱们活头儿?”
“不行,我要见天子!我要见陛下!”
在一片嘈杂声中,程怀瑾拱手道:“谢陛下恩典,卑将会仔细考量清楚的。”
刘觞点点头道:“如今沧景节度使贵为一方之长,与往日里那也是有所不同了,还请沧景节度使决断,那本使便回去复命了。”
李谌的做法其实很明确,他知道程怀瑾乃是程家的养子,在程家压不住头等,也没有什么脸面,所以故意让程怀瑾立下一个下马威,杀鸡给猴看,这鸡……自然便是程怀瑾一干不服气的兄弟们了。
沧景一方,一直都是“保皇派”,传到程怀瑾这里,李谌也不想丢掉沧景的势力,一来可以让程怀瑾立威,二来也是送程怀瑾一个见面礼,让他继续延续程老将军的方向,成为“保皇派”的一员。
程怀瑾看一眼紫宸殿的方向,他没想到,天子没有追究自己豢养私兵的过失,竟然还同意册封自己为沧景节度使,这种恩德,程怀瑾必然要成为天子的“爪牙”,才可以报答了。
程怀瑾登上马车,离开了大明宫回了驿馆,来的时候是一群兄弟坐了一辆马车,回去的时候身为沧景节度使,程怀瑾独自坐了一辆马车。
程熙之不忿的对程轻裘道:“大兄!你看看他,成了节度使,把他能个儿坏了!竟都不理会咱们,连大兄也不放在眼中,自己便走了。”
程轻裘没说话,看着程怀瑾的背影,良久良久的注视着。
回到了驿馆之后,程家的许多兄弟都想要拜见程怀瑾,给他送一些礼物过去,毕竟天子发话了,程家的兄弟是去是留,全都任由程怀瑾处置。
但程怀瑾一个人也没见,将所有的会面全都搪塞掉,只是一个人呆在屋舍中,天色黑下来也没有点灯,就那般静静的坐着,看着黑洞洞的屋舍,静思了一个晚上……
刘觞回去复命,李谌道:“程怀瑾的反应如何?”
刘觞笑嘻嘻的道:“陛下放心,虽程怀瑾的反应不是很大,但是我看得出来,他那小眼神,感动极了,如果不是陛下已经名草有主,程怀瑾怕是都要以身相许了。”
李谌道:“朕可不要,朕只要阿觞哥哥一个人。”
刘觞走过去,捧着李谌的面颊道:“谌儿小嘴真甜呢,让阿觞哥哥尝尝!”
鱼之舟:“……”
两个人腻歪了一阵,刘觞才想起来什么,道:“对了陛下,各地节度使已经排队请崔御医医治了,其实这阿芙蓉不只是瘾药,也可以治病,而且十分金贵,若是放在民间,唯恐某些心怀不轨的人会利用阿芙蓉做什么坏事儿,不如请陛下下令,收归阿芙蓉为朝廷所有,颁布禁令,不允许民间私自流通。”
阿芙蓉在这个年代少之又少,大抵都是舶来品,只有有钱人才能搞到一丁点。
因此颁布禁令的话,对一般百姓并不影响。收购这些阿芙蓉上缴朝廷,还能制成药品,合理利用的话,的确受益良多。
李谌点头道:“朕也有此意,才想问一问阿觞你的,没想到咱们想一处去了。”
“这叫……”刘觞道:“心有灵犀!”
李谌笑道:“朕与阿觞心有灵犀,真好。”
鱼之舟揉了揉额角,明明在说正经事,怎么突然变成了说情话了?简直是无缝连接。
李谌道:“这件事情,交给旁人朕都不放心,毕竟经过金商此事,很多节度使已然知道阿芙蓉药散的存在,朕怕他们别有用心。”
刘觞主动道:“那就交给我,我亲自去收购阿芙蓉。”
李谌点点头:“朕就是这个意思,还要劳烦阿觞你亲自跑一趟。”
“不劳烦的。”刘觞笑眯眯的道:“只要陛下给的福利多,我便不会觉得辛苦。”
“福利?”李谌挑眉:“阿觞想要什么福利?”
刘觞嘿嘿一笑:“陛下……你还记得上次那套喜服么?”
“记得。”李谌说起来一点子也不害羞:“阿觞哥哥还亲手将谌儿的喜服脱下来了呢。”
鱼之舟:“……”已经听不下去了。
刘觞搓了搓掌心,道:“其实还有另外一套……女服,陛下要不要试着穿一穿呢?”
李谌:“……”
鱼之舟:“……”
刘觞亲自负责收购阿芙蓉的事情,第二天开始便实行起来,足够他忙碌的。
刘觞一大早便出了宫,亲自去收购这些阿芙蓉,但凡收购,贴上封条,令神策军亲自押送回大明宫,让御医崔岑验看,不得有误。
他跑了一天,眼看着天色昏黄,累的是腰酸背疼。其实真正的阿芙蓉并不多,但是架不住阿芙蓉并不普及,很多药铺听说朝廷收购,便拿出很多“阿芙蓉”来,刘觞跑过去一看,全都是假的,还有鱼目混珠的。
刘觞累的不行,瘫在金辂车中准备回宫,车子粼粼行事,突然一个急刹车,刘觞差点在金辂车里滚起来。
“怎么回事?”刘觞的帽子都摔掉了。
“宣徽使,小人该死!小人该死!”驾士连连道歉:“是……是一个醉汉,突然闯出来,惊扰了马匹。”
“醉汉?”刘觞定眼一看,这附近是月灯楼,那可是窦扶风在长安开的最大一家酒楼。
那醉汉突然冲到金辂车的车驾前,指着金辂车哈哈大笑:“诶!宣、宣徽使!”
刘觞惊讶的盯着那“醉汉”:“程三公子?”
竟然是程熙之。
程熙之面颊通红,一脸醉醺醺的模样,走路打晃:“宣徽使真的……真的是你啊!”
他说着,来到车驾边,拉住刘觞的手,道:“喝、喝酒!宣徽使,走,咱们去喝酒!”
刘觞被他从金辂车上拉下来,驾士赶紧阻拦:“哪里来的醉汉,快起开,这是宣徽使,小心冲撞了车驾!”
程熙之道:“我找的就是宣徽使……我、我和宣徽使是好兄弟,我们还嘴对嘴……唔——这样的做过人工呼吸呢!”
刘觞头疼不已,道:“都说了给你做人工呼吸的不是我,是陆品先陆少将军。”
“胡说!!”程熙之摆手道:“才不是他!才不是他!他不可能那么好心,他……只会咬、咬我!”
刘觞见他醉成这样,有些不放心,道:“程三公子,要不然我送你回驿馆罢,天色都要黑了,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我可是男子汉大丈夫!”程熙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不是小娘子,在外面如何不安全?”
刘觞:“……”男孩子也不安全啊。
程熙之又道:“我不!我不!我就不!不回去,不会驿馆!我不回去——”
他说着,又是蹦,又是打挺,大庭广众的十分扎眼,刘觞揉了揉额角,也觉得有些丢人。
刘觞道:“好好好,那你要去哪里?”
“我要喝酒!”程熙之嘿嘿一笑,扒着刘觞:“走,咱们去喝酒!”
说着,摽着刘觞进了月灯楼,跑堂的前来招呼,惊讶的道:“程三公子,您不是刚刚离开么?怎么又回来了?”
“喝酒!喝酒!”程熙之哈哈笑道:“我和我兄弟来喝酒,要最好的酒,都拿上来!”
刘觞怕程熙之撒酒疯太丢人了,干脆带他进了雅间,道:“程三公子,你怎么喝成这样?”
程熙之打了一个酒嗝,拍着桌子,义愤填膺的道:“宣徽使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啊!”
刘觞:“……”我的确不知道。
程熙之一脸委屈,抿着嘴唇呜咽:“程怀瑾那个坏东西,坏胚!太坏了!他呜呜呜……他竟然赶我走,赶我走!”
“赶你走?”刘觞迷茫。
程熙之断断续续的道:“他……他当上了节度使,就……就要对我们这些兄弟赶尽杀绝了,赶尽杀绝!他今天早上下令,不让……不让我们回沧景,不让我们回去啊!沧景是我的家乡啊!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凭什么……凭什么不让我回去,凭什么?”
刘觞恍然大悟,他今日不在大明宫中,所以没听说这个消息,怕是经过一晚上深思熟虑,程怀瑾已经下令,不让程家的一干兄弟回到沧景,而是将他们留在长安。
唐朝的节度使作乱不在少数,兄弟之间作乱更是数不胜数,很多人为了争抢节度使之位,简直是见缝插针,有空就兵变。李谌给了程怀瑾这个特权,可以任免他这一干兄弟的去留,所以程怀瑾已经下令,不让程家兄弟回到沧景。
程熙之拍着自己胸口道:“我现在是……现在是有家不能回!我要留在长安了,人生地不熟的!我……呜呜呜,凭什么不让我回家!程怀瑾这个坏胚!这个坏东西!他坏透了!”
刘觞揉了揉额角,他发现了,程熙之骂人的词汇太少太少了,十分贫乏,真是书到用方恨少,连骂人都骂不痛快。
刘觞道:“其实……程三公子,你确实不是当将才那块料,要不然就留在长安罢。”
“留在长安?”程怀瑾掰着手指头数落:“你知道留在长安要花多少钱么?我不能总是住在驿馆罢,等节度使的使团回去,驿馆是要赶人的!我要盘房子,我得住啊,吃穿用度,还要雇佣下人,何况离开了沧景军,我什么也不是,我还得去谋取职位,现在中书门下还缺不缺人?我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去啊!”
刘觞:“……”数的这么清楚?程小三到底醉了没醉啊。
刘觞眼皮狂跳:“程三公子,你有没有发现,其实相对比做武将,你过目不忘,对数字又这么敏感,你还如做个文官。”
“我不!”程熙之诚恳的道:“我生是武将,死也是武将,才不做文官!”
“你对文官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刘觞道。
“我大父就是武将,我阿爹还是武将,我……我要是变成了文官,会不会很奇怪?”程熙之又道:“再者说了,现在弃武从文,也没人要我啊……”
刘觞被程熙之数落的都快焦虑了,道:“停停,要不然还是饮酒罢。”
“对!对,饮酒!咱们喝!喝起来!”
“宣徽使,你喝啊,你也喝!”
“咱们碰一个,走!一口闷!宣徽使你这样小口喝,在我们沧景,是要被笑话的,大口!大口!全闷!”
刘觞本是想要哄一哄程熙之,让他别喝了,哪知道反而被程熙之灌了好多酒,感觉不吃饭都撑死了,眼前晕乎乎,什么东西都在晃。
刘觞知道自己今天怕是要醉了,连忙抓住跑堂的道:“你……快去驿馆,叫程家的人来,把他接……接走。”
“是是是!”跑堂的赶紧跑出去叫人。
跑堂的来到驿馆,等了半天也没看到程家的人,便算是遇到了程家的人,他们也只是答应了一声,就没有反应了,半天没有人与跑堂的一起去领人。
跑堂的抓住驿馆的仆役,焦急的道:“大人,您再帮小人通传一声。”
“不是我不通传,”那仆役道:“我已经给你通传过了,沧景的人也知道了,但是他们不派人来,我也是没有法子的。”
陆品先正好从门口经过,听到他们说什么沧景,便停下脚步道:“发生什么了?”
跑堂的便把事情说了一遍,陆品先蹙眉道:“程三公子现在月灯楼?”
“是是。”跑堂的道:“宣徽使正陪着程三公子,三公子饮多了,也没有车马,一个人回不来。”
陆品先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现在便备车,去接程三公子。”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陆品先进入驿馆令人备车,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对仆从道:“你去一趟大明宫,找到鱼公公,便说宣徽使在月灯楼醉倒了,还请鱼公公转告天子。”
“是,少将军。”
刘觞和程熙之又饮了两杯,两人醉得趴在案几上,谁也抬不起头来,程熙之喃喃的道:“宣徽使……你怎么老晃啊……”
刘觞也道:“程小三,分明是你在晃……”
“胡、胡说,你晃!”
“你!”
“是你!”
“你!”
陆品先走上月灯楼的二楼,便听到两个人没有营养的争吵声,无奈的上前道:“程三公子,回驿馆罢。”
程熙之迷茫的睁开眼睛:“你……你谁啊!怎么那么像……像姓陆的?”
陆品先道:“真难为程三公子还识得我。”
他说着,扶着程熙之站起来,程熙之却像是没骨头一样,怎么也拿不起个儿来,陆品先无奈,干脆将程熙之背在背上,对刘觞道:“宣徽使请稍待,陆某已经通知大明宫,一会儿便会有人来接宣徽使回宫。”
刘觞摆摆手,口舌不清楚的道:“走吧走吧,赶紧……赶紧走,我喝不下了,嗝!”
陆品先背着程熙之离开月灯楼,上了车驾,将他轻轻放在车上,便道:“回驿馆。”
“是,少将军。”
陆品先坐在车中,让程熙之把头枕在自己的腿上,给他整理好散乱的鬓发,又怕他喝了酒吹风,将一张薄薄的毯子盖在他身上,道:“酒量不好,还饮这么多,明日怕是要难受了。”
“唔……我没、没醉!”程熙之挥挥手:“千杯不倒、不倒!”
陆品先将他带回馆驿,下了车,也背着程熙之,往他的房间送去。
程熙之全身慵懒的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路无话,似乎就要睡着了,陆品轻轻推开屋舍大门,走进去,将他小心翼翼的放在软榻上,又给拉过被子盖上。
陆品先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垂头看着醉酒的程熙之,宽大的手掌温柔的手指,整理着程熙之蹭乱的衣裳,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
“你还记得我么……”陆品先幽幽的道:“你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上次……上次我与你说的那些话,你全当成了玩笑,一点子也不记得了。”
陆品先一个自说自话,嗓音回荡在昏暗的屋舍中,又继续道:“那个很久之前,英雄救美的人,正是你啊程熙之……你却不记得了。”
陆品先从小体弱多病,一直被人欺辱,那年他随着父亲进京述职,在驿馆中被其他孩子欺负,有一个小男孩站出来打抱不平,救下了陆品先,那个小男孩正是程熙之。
陆品先一笑:“你说的无错,陆某心仪的那个人,丑陋无比,又不怎么会聪敏,还十足的蛮不讲理……怎么会有人谩骂自己,谩骂的毫不嘴软呢?”
他的嗓音低沉了几分,在黑暗中,分明是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却熠熠生辉,紧紧凝视着程熙之,慢慢低下头来,在程熙之的耳畔道:“程三公子,陆某的心窍中,有一个心仪许久许久之人,那个人……就是你程熙之。”
程熙之还在昏睡着,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不知是不是程熙之睡得香甜,令陆品先鼓起了勇气,他一点点低下头,来到程熙之的唇边,轻轻一吻。
熟睡中的程熙之突然微不可见的一颤,浑身一震,他身上的肌肉瞬间绷紧。
陆品先是个谨慎之人,又是练家子,不仅发现了程熙之浑身僵直,也发现了程熙之的呼吸陡然紊乱了一瞬,虽然极力调整掩饰,但这一切都昭示着,程熙之并不是醉得不省人事,他甚至听见了陆品先的告白。
陆品先眯眼道:“你醒着,对么?”
程熙之没有反应,还是那样沉沉的睡着。
陆品先站起身来,并不多话,转身离开了屋舍。
吱呀——
是轻轻带上门的声音。
“呼——”舍门关闭的一瞬间,程熙之狠狠送出口气,险些被憋死,他的脸色涨的通红,不只是被憋的,还是因着旁的什么。
程熙之下意识抬起手来,指尖轻蹭自己的唇瓣,陡然动作一僵,使劲呼噜了几把自己的头发,拽过被子将自己的脑袋兜头蒙上,蜷缩成一个大型蚕宝宝。
“唔……不喝了,喝不下了……别、别逼我,吐给你看!”
刘觞一个人趴在月灯楼二楼的雅间地上,怀里还摆着一只酒壶,李谌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他这副自说自话,自己与自己撒酒疯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嗯?”刘觞慢慢抬起头来,迷茫的道:“谌儿!”
刘觞把酒壶一扔,张开双臂,似乎要李谌抱抱,李谌赶紧搂住他,将人抱在怀中,把他从地上拔起来,道:“阿觞,怎么醉成这样?难受不难受?咱们回宫,朕让人给你熬制了醒酒汤,一会儿饮了。”
“不不!”刘觞使劲摇头:“喝不下了,不能再喝了!”
李谌好笑:“不是饮酒,是醒酒汤。”
“哦——”刘觞软绵绵的道:“不是……不是喝酒就好,实在喝不了了,嗝……我想、想吐!”
李谌道:“阿觞!阿觞,坚持一下。”
刘觞又是吐,于是头疼,李谌伺候着他,好不容易上了车,回了大明宫,将人打横抱起来,抱回紫宸殿,放在龙榻上。
李谌松了口气,自己一身都是汗,赶紧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他就是换了个衣裳这么短的时间,回来一看……
满地的衣裳,宣徽使的绣裳、衣带、罩衫、帽子,丢的到处都是,紫宸殿仿佛被打劫了一番,甚至里衣都给丢了。
李谌赶紧小跑两步走进去,便看到刘觞躺在龙榻上,大马金刀四仰八叉,他撒酒疯把衣裳都扔了,此时却并非光溜溜,而是裹着一件绸缎制成,波光粼粼的喜服!
那喜服还是……女服。
刘觞上次把程熙之成婚的喜服全都捡了回来,新郎官的衣服都已经物尽其用“殒身不恤”,但女方的喜服还没有用武之地。
上次刘觞说想看天子穿女服,也不过是说说,毕竟李谌是要面子,堂堂天子,怎么能穿女装呢?
哪知道这么一会子功夫,刘觞撒酒疯,把喜服给刨出来,给自行穿戴整齐,裹着女服大马金刀的躺在龙榻上。
李谌心窍梆梆猛跳,赶紧给自己顺气,阿觞喝醉了,他可能觉得有些热,便退掉了宣徽使的绣裳,又觉得有些冷,所以……
所以翻箱倒柜,把压箱底的女服找出来,还自己穿上了。
“谌儿……”刘觞睁开眼睛,醉眼朦胧,却笑眯眯的看向李谌道:“阿觞哥哥这样穿,好看吗?”
李谌的眼眸瞬间深沉下来,沙哑的道:“阿觞哥哥怎么穿都好看,谌儿都喜欢。”
刘觞捧着他的面颊,醉醺醺的道:“谌儿想和阿觞哥哥玩上次店员和客人的游戏吗?”
一提到这个,李谌莫名觉得十分羞耻。
刘觞笑道:“那这次,谌儿要做店员,客人要欺负小店员了,谌儿给阿觞哥哥哭一个。”
李谌:“……哭?”
刘觞点头如捣蒜,诚恳的道:“谌儿哭唧唧的样子,超可爱。”
李谌眼皮狂跳:“阿觞,你的喜好,是不是有点……特别?”
刘觞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头疼欲裂,胃里也不舒服,最重要的是,刘觞一睁开眼睛,看到满眼的女服“尸骸”,碎的一片一片,已然殒身不恤了。
刘觞震惊,揉着额角,断片的记忆涌入脑海,羞耻的不能自已。今日李谌有朝参,早早便去了宣政殿,现在还未回来,刘觞抓紧时间,立刻套上衣裳就跑。
嘴里叨念着:“快跑快跑,太丢人了!”
刘觞偷偷摸摸离开紫宸殿,混入自己的宣徽院,本以为没人发现,推门进入屋舍,“啊!”吓了一大跳,定眼一看……
“程三公子?你怎么在我这屋舍里?”
程熙之道:“我等你很久了,他们说宣徽使昨夜没回来,我已然在此等了半个时辰。”
“有、有事儿么?”刘觞咳嗽了一声,把自己的衣领子拉高,掩住奇怪的痕迹。
程熙之道:“其实……没什么事儿,我就是想请宣徽使帮个忙,我以后不是要留在长安了么,想请宣徽使帮我留意留意,中书门下有什么空缺,我好填补上。”
刘觞点点头:“这你放心。”
他说着,挑眉道:“程三公子,你……没睡好么?黑眼圈这么大?”
何止是没睡好,昨日陆品先离开,程熙之一晚上没睡,嘟囔道:“都怪陆品先!”
“陆品先?”刘觞顺口道:“陆少将军怎么了?你找他吗?哦对了,今儿个范阳节度使离京,都这个时辰了,是不是已然离开了?”
“什么?!”程熙之一蹦三丈高,瞪眼道:“范阳节度使离京?!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刘觞奇怪道:“程三公子一直与范阳不和,你不知道也合情合理。就今日离京,各地节度使述职完毕,也是该回驻地了,怎么了?”
“那……”程熙之仿佛入定一般,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喃喃的道:“那陆品先呢?也……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