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品先进入大明宫,在紫宸殿外候旨,鱼之舟很快走出来,道:“陆少将军,陛下宣见。”
“有劳鱼公公了。”
陆品先进入紫宸殿,殿中不只是有李谌,刘觞也在,陆品先恭敬的作礼:“卑将陆品先,拜见天子。”
李谌并没有让陆品先免礼,而是淡淡的道:“陆品先,你可知道朕让你前来的缘由。”
陆品先迟疑的看了一眼李谌:“卑将不知。”
李谌道:“宣徽使,你给陆少将军讲一讲。”
“是,陛下。”刘觞笑眯眯走过来,不紧不慢的道:“陆少将军,你可知道……有人参你制造谣言,鼓动人心,意图……谋反!”
陆品先立刻抬起头来,蹙眉道:“宣徽使,是何人参我?这是根本是没有的事情!我陆家世代为天子镇守幽州,从未生过谋反之心,还请陛下明鉴!”
李谌道:“朕问你,你的确未生过谋反之心么?”
“千真万确!”陆品先的回答一丝磕巴也不打,铿锵有力。
李谌又道:“那市井中的流言,你可有听说?”
陆品先顿了顿,这才道:“若陛下说的是副大使的流言,卑将的确略有耳闻。”
坊间传闻,天子要驻派副大使进入各地藩镇,说是副大使,其实就是想要接管藩镇节度使的兵权。
这样的传言在长安暗地中传开,各地的节度使来到长安,就是喜欢听风听雨,因此陆品先也有所耳闻。
李谌再次道:“这传闻,可是你传播出去的?”
陆品先道:“陛下,并非是卑将!卑将可以对天起誓,可以对列祖列宗起誓!”
李谌点点头,这次道:“陆少将军,平身罢。”
陆品先微微有些迟疑,刘觞笑道:“陆少将军,其实天子从未怀疑过您,方才……不过只是试探罢了。”
陆品先松了一口气,长身而起道:“谢陛下。”
李谌道:“范阳节度使陆将军的为人,朕还是知晓的,这么多年来,陆将军一直替朕驻守幽州,抵抗外敌的侵扰,朕十足感激。”
“这都是卑将与家父应当做的。”陆品先道。
李谌道:“朕不曾怀疑陆将军与陆少将军的为人,然……似乎有人想让朕怀疑。”
陆品先眯了眯眼睛,声音寒冷的道:“陛下,此人是谁?”
“此人藏在暗处。”刘觞道:“陛下也正在寻找,但目前可以知晓的是,此人散播陛下要驻派副大使到各地的流言,栽赃陷害给陆少将军。”
陆品先道:“请陛下放心,此子卑将一定揪出来。”
李谌道:“朕也是为了此事,才叫陆少将军前来的,其实……朕有一个谋划,可以顺利揪出背后之人,只不过需要陆少将军的少许配合。”
“请陛下明示!”陆品先毫无犹豫:“此事关乎到我陆家的声誉,卑将义不容辞,但凡有需要,还请陛下明示,卑将绝不推诿。”
“好!”李谌笑道:“便知道陆少将军是个忠心耿耿的。”
刘觞道:“其实这个谋划很简单,便是让陆少将军与程三公子……吵架。”
“吵架?”陆品先一愣:“程熙之?”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正是正是。”
“此事……”陆品先迟疑:“与程三公子有什么干系?”
“干系可就大了!”刘觞笑道:“陆少将军您可能不知,其实来告状之人,说你们陆家散播谣言之人,正是程家三公子,程熙之!”
“什么……”陆品先喃喃地道:“是他?”
李谌道:“程三公子也并非出于恶意,只是听到了市井流言,因此查探了一番,陆少将军你可知结果?”
陆品先道:“他查到了卑将和陆家?”
“正是如此。”李谌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陆品先是个聪明人,他一想也知道,刘觞说程熙之告状,必然是程熙之查到了什么,这才到了御前告状。
陆品先苦笑一声,自言自语的道:“我陆某的为人,就这样不得相信么……”
刘觞道:“陆少将军,您也别太着急,这背后之人想必正是想要撺掇着程三公子,针对陆少将军。”
“为何?”陆品先这么说罢了,似乎已然想到。
还能是为何,陆品先与程熙之是死对头,这是尽人皆知的事情,而且沧景节度一直是保皇派,比范阳节度使与天子亲近很多,但天子拨给沧景的粮饷,远远不如范阳,毕竟范阳镇守幽州,时不时便需要抵抗外敌的侵扰,所以需要大量的粮饷和兵器补给。
沧景节度使自然不服气,上书过很多次,想要朝廷给沧景加派粮饷和补给,但是这些文书根本不需要抵达天子的面前,就全都被驳回了,连刘光这里都过不去。
虽然沧景节度使是保皇派,但是朝廷没道理因着这一点,就给沧景多花钱,且这些钱都是冤枉钱,没什么实质作用,不拿来打仗,就是拿来扩充军队,后果便是沧景兵权壮大,对朝廷也是另外一种威胁。
也是沧景与天子亲近,反而拿钱少,范阳拿钱多,这样长久一来,沧景与范阳的干系本就不是十分要好,有些嫌隙,程熙之与陆品先自然而然成为了死对头。
刘觞道:“这个背后之人很是聪明,他利用程三公子对范阳的成见,借刀杀人的栽赃陷害给陆少将军你。”
程熙之此人,有些莽撞,并不是那么沉稳,加之他还有些热血秉性,背后之人很明白,如果让他知晓陆品先“谋反”,他一定会去告御状,如此一来,便能栽赃给陆品先。
刘觞又道:“此人就是想要陆少将军与程三公子打起来,你们二位可都是节度使公子,若是打起来,必然会牵连两地节度使。范阳与沧景本就面和心不和,加上这一把火,两方节度使必然也会打起来……陆少将军您想想看,各地的节度使都在长安,他们全都观察着长安的动向,如果你们两方节度使打起来,其他节度使会不会站队?会不会助拳?这样一来……”
陆品先眯眼道:“天下大乱了。”
李谌冷声道:“此人,是想要浑水摸鱼。”
刘觞道:“不可谓不歹毒。”
陆品先拱手:“此子歹毒,是将陷我陆品先于不忠,陷我范阳于不忠,只要陛下有用得上卑将的地方,还请陛下尽管吩咐。”
刘觞道:“这人是想要看着天下大乱,浑水摸鱼,既然如此,咱们便将计就计,给他制造一个混乱的假象,然后引蛇出洞,等这个人把手伸入浑水中……咔嚓!咬掉他的手掌!让他也体会体会断掌之痛。”
陆品先眯眼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将计就计?”
“陛下。”鱼之舟走进来道:“沧景节度使之子程轻裘求见。”
李谌点点头道:“来的正是时候,请进来罢。”
“是,陛下。”
程轻裘很快入内,他一进来,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范阳节度使之子陆品先。
程轻裘恭敬作礼:“卑将拜见天子。”
“请起罢。”
“谢天子。”
程轻裘站起身来,道:“不知陛下传召卑将,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谌道:“程少将军,你可知自己的三弟,在朕面前告了御状?”
“告御状?”程轻裘吃了一惊,完全不知情的模样。
刘觞道:“何止是告御状,告得还是这位陆少将军散播谣言,大逆不道,意图谋反呢!”
程轻裘更是吃惊,立刻跪下来道:“陛下,卑将管教无方,还请陛下治罪!”
李谌一脸亲和的模样,道:“程少将军,请起罢,朕知晓程三公子其实并无恶意,只是……不知道陆少将军知不知晓。”
程轻裘立刻对陆品先拱手道:“陆少将军,家弟莽撞,多有得罪,还请陆少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陆品先没有说话。
刘觞作为和事佬又上线了,笑眯眯的道:“陆少将军与程少将军都不要着急,这件事情,还需要二位齐心合力,帮一点点忙。”
这次李谌想要引蛇出洞,需要让程家和陆家表面打起来,制造不和的假象,当然了,只能是表面打起来,因此需要提前通气。
为了逼真,并不能通知提前打起来的主角程熙之,因着程熙之是一个很沉不住气,很憋不住真相的人,若是提前告诉他,没准儿会露陷。
程少将军就不一样了,程轻裘为人稳重老成,是个心底里能藏得住事的人,李谌提前知会他一声,也免得程熙之闹得不可开交。
李谌道:“朕需要二位助力,假意不和,不知二位少将军可有异议?”
陆品先拱手道:“卑将并无异议。”
程轻裘则是稍微有些迟疑:“只是如此一来,卑将的三弟必然要多有开罪陆少将军。”
陆品先一笑:“往日里也没少开罪。”
程轻裘尴尬一笑:“真是对不住,对不住,是卑将管教无方。”
刘觞拍拍手道:“这样咱们就谈好了,让陆少将军与程三公子打起来,引出背后的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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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日起,你我便权当不识得,形同陌路。”
陆品先闯进程熙之的屋舍中,就丢下这样一句冷冷的言辞,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就走。
“陆、陆品先!”程熙之气的脑袋发麻,脑海中轰隆隆犹如排山倒海,追出去大喊:“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形同陌路?我跟你什么时候不是陌路了,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陆品先头也不回,径直离开了院落,仿佛没听到程熙之的喊叫,气的程熙之更是原地跺脚,拔出腰间佩剑,对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一顿乱砍。
“陆品先!这个猘儿!混蛋!竖子!”
“砍死你!”
“什么东西!你也赶来与本公子绝交!什么东西!气死我了!”
程熙之觉得不解气,在驿馆中放下话来,但凡是陆品先经过的地方,自己都不屑于经过,但凡是陆品先用过的东西,自己都不会用,全都丢了买新的。
因着程熙之的高调做派,驿馆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很多人都听说了,陆品先与程熙之闹翻了,因着程熙之偷偷跑到天子跟前告御状,被陆品先知晓了去。
驿馆中的节度使来到长安,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要做,可不就是每天打听八卦么?好不容易听说了程三公子与陆少将军闹翻的事情,自然要打听打听为何闹翻,这么一打听,便打听到了根源,一个个津津乐道,等着看热闹。
“陛下陛下!”刘觞兴冲冲的走进紫宸殿,笑道:“好消息啊!程熙之和陆品先打起来了!”
李谌无奈的一笑:“阿觞,你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我喜欢热闹啊!”刘觞说的理所应当。
李谌放下手中的笔墨,对刘觞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刘觞立刻走过去,两个人黏糊糊的靠坐在一起,李谌擦了擦手,拿起一块糕点喂给刘觞,刘觞咬了一口,这才含糊的开口:“哦对了,陛下……”
他一面吃糕点,一面说话,嘴巴上都是糕点的碎渣,李谌一笑:“好像小花猫。”
说着,主动凑过去,在他的唇上轻轻的一吻,将糕点的碎渣尽数卷入口中,笑道:“嗯,果然是香甜的。”
刘觞脸上一红,难得有些害羞,赶紧用手背擦掉糕点的碎渣,道:“陛下,与你说正经事呢。”
“好,阿觞哥哥你说。”
刘觞道:“程熙之与陆品先已经打起来了,但是打得还够干柴烈火。”
“嗯?”李谌挑眉:“干柴烈火这四个字,应该是这么用的么?”
“当然!”刘觞信誓旦旦,又道:“别打岔,听我说!各地节度使现在是看热闹的阶段,只当是两个年轻人的小打小闹,咱们需要将这些事情扩大,帮助背后之人推波助澜,如此一来,才能更快的让背后之人主动浮出水面。”
“你的意思是……”李谌道:“需要想办法,让他们打得更凶一些?”
“没错!”刘觞道:“不只是要他们打得更凶一点,还要让他们当着各地节度使的面子前打起来,如此一来,节度使们才会信以为真,才会开始站队。”
李谌忍不住又亲了亲刘觞,道:“阿觞哥哥一定已经想好了如何干柴烈火的计策,对不对?”
刘觞见他说着说着便又亲过来,连忙用手抵在李谌的胸口上,道:“陛下,说正经事呢!”
李谌却道:“可是朕做的也是正经事,难道阿觞哥哥觉得谌儿不正经么?”
刘觞无奈,他的双手抵在李谌胸口,春衫又薄又滑,李谌的衣裳虽然是常服,但这可是最好的丝绸制造而成,手感好极了,再加上李谌那肌肉流畅的胸肌,刘觞一瞬间想入非非,差点流口水。
刘觞摇摇头,赶紧把奇怪的念头赶出去,不可不可,我不能迷失在小奶狗的大奶之下,我要自律!
“咳咳!”刘觞咳嗽了两声,言归正传:“陛下其实可以举办一场马球比赛。”
“打马球?”李谌挑眉。
刘觞点点头:“正是如此。”
大唐最流行的运动便是打马球,不只是中原,就连吐蕃等等国家,也十分流行打马球,每年都会有各个国家派来的使团,参加大唐举办的“运动会”,打马球可是黄金项目,备受关注。
除了各国的交流比较之外,大明宫中也经常举办比赛,尤其当今的天子李谌酷爱打马球,比赛的频率自然高了不少。
李谌自从重生以来,知道自上辈子沉溺顽乐,所以克制了不少,已经减少了马球比赛的频率,很久都没有去过毬场打马球。
刘觞笑眯眯的道:“陛下本就喜欢打马球,如果要求举办一场马球比赛,让各地的节度使都来参加,各地的节度使是不会起疑心的。打球嘛,有输有赢,赛场上还能犯规使下绊子,一个个队员挥汗如雨热血沸腾的,陛下你想想看,是不是很容易有小摩擦?让程熙之与陆品先在众人面前打起来,绝对不是问题。”
李谌点头:“如此一来,节度使们都会知晓那二人不和,不只是不和,还是大打出手。”
矛盾激化开来,各地节度使必然会站队助拳,如此一来,正中背后之人的下怀,便是将计就计了。
李谌道:“准备马球比赛也好,如此还能令朕伪装一番,让各地节度使觉得,朕只是当年那个玩物丧志的孩童。”
刘觞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哦对了,陛下,你还需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并且与各地节度使绝对毫无牵连的人,前去驿馆,监视驿馆中各地节度使的一举一动,在这期间,那背后黑手一定会有所行动。”
“朕倒是想到了这么一个人,与各地节度使都没有任何瓜葛。”
“我也想到了这么一个人。”
刘觞与李谌二人说着,同时转头看向鱼之舟。
鱼之舟奇怪,那二人黏糊糊的讨论公务,为何突然看向自己?
便听二人异口同声的道:“没庐赤赞。”
鱼之舟:“……”
刘觞笑道:“陛下,咱们可以说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李谌道:“确实如此,阿觞哥哥与朕当真是心有灵犀,没庐将军乃系吐蕃人士,他一直在吐蕃,与各地节度使都没有任何往里,让他去驿馆监视,是再好不过的。”
两个人互夸一阵子,李谌便对鱼之舟道:“鱼之舟,你去把没庐将军请过来。”
鱼之舟不想去,为什么每次去请没庐赤赞,都让自己去,分明可以找个其他宫人跑腿儿。
不过鱼之舟心里也清楚,陛下让自己去请没庐赤赞,是因着自己与没庐赤赞的干系,是最好开口的,每次开口,没庐赤赞都不会拒绝。
鱼之舟无奈的道:“是,陛下。”
鱼之舟转身离开,李谌又有些小小的纠结,道:“阿觞,你说咱们每次都这般欺负鱼之舟,是不是有些不好?”
“不好?”刘觞道:“为何不好?”
李谌十分内疚的道:“鱼之舟分明不想见没庐赤赞,但凡有事儿,朕却让他去找没庐赤赞,是不是不太好?”
刘觞捏了捏李谌的面颊,笑道:“谌儿好可爱,做坏事儿内疚的样子也好可爱……不过陛下完全不需要担心。”
刘觞顿了顿又道:“其实小鱼公公嘴上不说,心里是渴望亲情的,没庐将军是他唯一的亲人,小鱼公公若是真的不想与没庐赤赞往来,按照他那个性子,便是陛下您吩咐,他也是不会答应的,所以陛下放心吧,你这样给他们台阶下,没庐将军还要感谢陛下呢。”
鱼之舟离开紫宸殿,准备去请没庐赤赞,没庐赤赞正在帮助神策军练兵。他刚一进入神策军军营,便看到演武场上,没庐赤赞光着臂膀,手持长戟,一杆长戟在日光下被舞的虎虎生威,银光闪闪,晶莹剔透的汗水顺着没庐赤赞小麦色的皮肤,顺着没庐赤赞流畅的肌肉线条流淌下来。
“没庐将军好生厉害!”
“是啊是啊,听说还会打马球,打毬也是一等一的!”
“没庐将军还有什么不会的么?”
鱼之舟走过去,便听到神策军的士兵们小声窃窃私语,全都是称赞没庐赤赞的,一个个心生向往,好似小迷弟一般。
鱼之舟心中不屑,也是如此,没庐赤赞天生便是如此会笼络人心,不然自己年幼之时,为何会被他的假象所蛊惑?
鱼之舟挑了挑眉,淡淡的道:“各位将领有所不知,你们的没庐将军之前歇养月余,正是因着被人一脚踹断了肋骨。”
“什么!?”
“踹断了肋骨?”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不对啊,是谁这么大的能耐,能踹断没庐将军的肋骨,这般厉害的人,怕是还未出生呢!这位小公公,您可别吹牛啊!”
鱼之舟道:“如何是吹牛?此人并非将领,也并非士兵,而是一个商贾,名唤孟簪缨的便是,你们若是不信,只管自己去问问。”
“商贾!”
“竟有此事?”
“我听说过这个商贾,据说是做马匹生意的,咱们营中的好几批骏马,都是孟家寻觅来的。”
“我的娘喂,没庐将军竟然被一个商贾踹断了肋骨?”
鱼之舟和将领们讨论着八卦,心情大好:“不只是被踹断肋骨,还毫无还手之力。”
鱼之舟这般说着,便看到身边的士兵们脸色有异,一个个还对自己挤眉弄眼的,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一股暖洋洋的气息流淌在鱼之舟身后,鱼之舟吓了一跳,猛的回身,直接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定眼一看,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不知何时已然从演武场上下来,悄无声息走到了鱼之舟背后,居高临下的凝视着“造谣”的鱼之舟。
其他将领一看,没庐将军来了,赶紧做鸟兽散尽,全都不讲义气的跑了。
没庐赤赞挑眉道:“幺儿来神策军营,不会是专门来造谣为兄的罢?”
鱼之舟赶紧后退了两步,似乎十分嫌弃没庐赤赞会把他的汗水蹭在自己身上,立刻低垂下眼目,一脸本分的模样,话语却不饶人:“小臣字字属实,何来造谣一说?难道没庐将军没有被孟郎君踹断肋骨?还是三根。”
没庐赤赞挑了挑眉,突然捂住自己胸口:“嘶……你这么一说,我、我的肋骨又疼起来了。”
“怎么回事?”鱼之舟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没庐赤赞,连忙道:“可有军医?快让军医看看!”
“呵呵……”
鱼之舟着急的说着,便听到耳边一声轻笑,带着一丝丝的戏谑,是没庐赤赞的笑声。
鱼之舟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失态了,竟然关心起没庐赤赞来,他赶紧松手,已然来不及了。
没庐赤赞按着他的手,不让他松开,笑得很是温柔:“幺儿还是关心为兄的,为兄很欢心,早知如此,便伤得再重一些,再久一些才好呢。”
鱼之舟白楞了他一眼,哪里有人想要自己伤得更重更久,着实是个怪人。
没庐赤赞知道他找自己肯定有事儿,便道:“好了,不闹你,今儿个过来,是不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鱼之舟道:“陛下请没庐将军过去一趟,正在紫宸殿候着,没庐将军赶紧把衣裳穿上,不好让陛下久等了。”
鱼之舟去了好一阵,这才将没庐赤赞带回来,他还以为天子一定等急了,哪知道回来一看,李谌压根儿不着急,还在和刘觞互喂糕点呢。
分明只是一块糕点,出去的时候咬了一口,回来的时候咬了两口,鱼之舟从来不知道吃糕点还能这么节省呢!
鱼之舟使劲咳嗽了两声,打断了那二人的亲昵,道:“陛下,没庐将军在外等候。”
“叫他进来。”
没庐赤赞拱手道:“卑将拜见陛下。”
李谌把没庐赤赞临时调遣到驿馆,监视各个节度使一举一动的事情说了一遍。
没庐赤赞在神策军,也只是临时的,因此借调到驿馆也没什么,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自己以前都在吐蕃,不参与中原内部的节度使之争,因此调派自己过去,是最合情合理的。
“请陛下安心,卑将定不辱命!”没庐赤赞道:“但凡驿馆有风吹草动,卑将定然事无巨细,据实禀报。”
“好。”李谌道:“朕是信得过你的。”
没庐赤赞拱手:“谢陛下信任器重。”
马球比赛在大明宫清思殿举行,大明宫内的毬场,与外面的球场就是不一样,清思殿的毬场不只是大,而且精致奢华,看球的人可以在清思殿内燕饮,也可以到毬场的空场上来观摩,虽然不及月灯阁热闹,但这极尽奢华的体验,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的。
天子下令,招节度使入大明宫打马球,各地节度使根本没有任何怀疑,只是打球而已,天子喜欢打,也无不可。
节度使们全都入宫,节度使的公子们自然也要跟着,程熙之一眼就看到了陆品先,冷哼一声,昂着脑袋从他面前走过去,那模样嚣张的厉害。
陆品先却仿佛没看到他一般,眼神冷漠,甚至不曾施舍给他任何一个眼神。
程熙之的铁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气得他狠狠跺了两脚:“这个陆品先!”
这次马球比赛,就是为了让程熙之与陆品先当众产生矛盾,在各节度使面前大打出手才准备的,因此刘觞故意将程熙之与陆品先分在两个对立的组别里,开始比赛之后,一组赢球一组不输球,有输有赢,自然就有摩擦与嫌隙,不愁打不起来。
“开始了开始了。”刘觞兴致勃勃,端着一承槃的蜜饯,坐在毬场上观摩。
李谌因为想要与刘觞亲昵,所以便没有亲自上阵,而且他若是亲自上阵,那些节度使和公子还要小心翼翼,自然不得施展,反而束手束脚的。
李谌干脆坐在席上,看着他们打球,李谌张开嘴巴道:“啊——要阿觞哥哥喂。”
刘觞看了看左右,这么多人都在围观打球,若是喂来喂去实在不好,不好意思是一回事,被人看到又要生出麻烦。
但刘觞架不住李谌那小奶狗的模样,揪着自己的袖子摆,轻轻的摇晃,撒娇一样的央求:“阿觞哥哥,要喂,要喂。”
“好好好!”刘觞把心一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别说是大奶牡丹花了!
刘觞做贼一样环顾四周,确保无人看向他们,众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激烈的马球比赛,这才小心翼翼的将蜜饯喂给李谌。
“好吃吗?”刘觞低声问。
李谌心满意足,点点头:“阿觞哥哥喂的,甚甜,还要。”
众目睽睽之下,偷偷投喂小奶狗好生刺激,刘觞投喂了一次,胆子也就大了起来,立刻又找了一颗浑圆浑圆的大蜜枣,喂到李谌口边。
蜜枣的个头的确有些大,但是一口吃下去不是问题,偏偏李谌故意没有一口衔过去,而是就着刘觞的手指咬了一半,温柔的唇瓣研磨着刘觞的指尖,那种酥酥麻麻隔靴搔痒的触感,让刘觞整个人一哆嗦,险些惊呼出声。
刘觞脸色通红,李谌则是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还给了他一个歪头杀。
这种感觉着实羞耻极了,但又让刘觞上瘾,不需要李谌再说话,刘觞又将另外一半蜜枣喂过去。
“陛下!”
就在此时,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急匆匆跑了过来,刘觞还在喂枣子,吓了一哆嗦,下意识把枣子往李谌口中一塞,然后坐的笔杆条直,仿佛自己什么也没干似的。
“咳——咳咳咳咳咳!!”
李谌还在缠绵的吃枣子,下一刻,刘觞动作快极仿佛会武艺似的,一把将枣子塞进来,李谌没有防备,枣子嚼都没嚼,直接顺着嗓子咽了下去,呛得他直咳嗽。
“陛下、陛下?!”刘觞瞪大了眼睛,震惊的道:“没事儿吧陛下。”
“咳咳咳……水……水……”李谌挣扎。
郭郁臣也被吓到了,赶紧道:“水水水!”
刘觞把水端过来,李谌大口饮下去,这才把卡在嗓子的蜜枣咽下去,不由狠狠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缠绵的喂枣而已,差点变成了行刺,刘觞偷偷的抹了一把汗,看来偷情也不容易啊,以后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偷情了,太危险。
郭郁臣担心的道:“陛下,您……没事儿罢?”
李谌没好气的道:“郭将军过来做什么?有事儿么?”
郭郁臣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支吾的道:“陛下,半场时辰已经到了,郁臣是来请示陛下,是否半场休息。”
李谌这才醒过梦来,什么,半场都过了?方才二人缠缠绵绵的喂枣子,完全没有注意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刘觞也是惊讶:“半场都过了?怎么没打起来?”
“打起来?”郭郁臣迷茫:“谁和谁打起来?”
刘觞看向毬场,果然,半场时间都过了,而程熙之与陆品先两边相安无事,竟然没有打起来。
李谌摆手道:“休息罢,歇息一会儿。”
刘觞低声对李谌道:“陛下,程三公子和陆少将军没能打起来,必然是因着陛下与各地节度使在场,程三公子难得有承算,压制了脾性,不行,我去与陆少将军通通气,让他多气一气程三公子。”
李谌点点头:“去罢。”
刘觞离开席位,来到毬场中间,两边队员正在歇息,各自占领了毬场的一个角落,刘觞装送来慰问品,让小太监们抱着吃食和饮品分发。
刘觞自己也仗着分发的掩护,凑到陆品先身边,低声道:“陆少将军,半场比赛都完了,程三公子怎么还没闹起来?”
陆品先蹙眉道:“想来是程三公子心里也有承算,不想今日与在下争执。”
刘觞恨铁不成钢的道:“程三公子一点就炸,你气他啊!主动一点,气他!”
“主动?”陆品先疑惑的道。
刘觞道:“陆少将军,你打球太干净了,稍微……脏一点。”
“脏一点?”
刘觞点点头:“使点小动作,程三公子一定会当场爆炸给你看!”
陆品先若有所思的点头:“好罢,在下尽力而为。”
“还有还有,”刘觞偷偷指了指旁边的小童,道:“程三公子日前一直针对你那个小童,你打球的时候,故意维护小童一些,程三公子看到你这番模样,定然会勃然大怒。”
陆品先又点点头:“在下受教了。”
正好中场休息结束,两边队员集合,翻身上马,准备继续下半场比赛,刘觞对陆品先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给他打气。
刘觞回了座位上,李谌道:“如何?”
刘觞无奈的摇头:“陆少将军打球太干净了,看来……还得陛下帮帮他。”
“朕?”李谌道:“朕不在场上,如何帮他?”
刘觞与他咬耳朵,小声道:“陛下,一会儿你看准时机,就扔个小石子过去,让程三公子以为,是陆品先惊扰了他的马匹,程三公子必然饶不了他,打起来指日可待。”
李谌眼皮狂跳道:“阿觞的法子,真是……真是好法子。”
刘觞在案几底下偷偷握住李谌的手,李谌一阵激动,还以为阿觞哥哥又要与自己偷情,哪知刘觞将他的手掌展开,塞了几颗小石子过来。
李谌道:“石子?”
刘觞笑道:“惊扰程三公子的马匹用的,陛下一会儿偷偷扔过去,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都这么小,这么圆润,打不伤人的。”
李谌:“……”
下半场比赛开始,程熙之一直冷着脸,故意不去看陆品先,他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理会陆品先,如此一来,也不会在御前失仪,惹出麻烦。
陆品先不着痕迹的看了两眼程熙之,驱马一直跟在旁边,但是正如刘觞所说,他打比赛太干净了,没用过小动作,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
却在此时……
“啊!”
程熙之一声惊呼,一块小石子从斜地里飞过来,直接打在程熙之的马腿上,马匹受惊,猛地尥蹶子,高高抬腿,程熙之一只手还需要握着毬杖,没能稳住身形,直接从马匹上掉了下去。
程熙之坠马,幸而他会一些武艺,及时调整身形,半空中硬生生拧腰落地,没有直接摔在地上。
众人都被这个变故吓到了,赶紧勒住马匹聚拢过来,裁判也驱马跑过来。
“程三公子,没事罢?”
“是啊,三公子,没事儿罢?”
“程三公子的骑术不精啊,怎么还能落马呢?也不知这节度使是如何教导儿子的?”
程熙之狼狈的从地上站起来,这么多人围观,陛下亲自临场,自己竟然从马上掉落了下来,简直丢人现眼,足够被各地节度使笑话一万年的!
程熙之面红耳赤,气愤的抬头去瞪那些对自己冷嘲热讽之人,他的目光一转,便盯在陆品先的小童身上,立刻大步跨过去,一把揪住小童的衣领子,怒喝道:“是不是你?!背地里使小绊子?我方才分明看到一颗石子打中了我的马匹!绝对是你!”
石子自然是刘觞捡的,李谌扔的,和那小童毫无干系,刘觞的本意是嫁祸给陆品先的,哪知道竟然有奇效,程熙之误会是小童暗地里使绊子,给自己玩阴的。
“不是,不是小人呀!”小童连连摆手,焦急的朝着陆品先道:“少将军!您快为小人做主啊,不是、真的不是小人啊!”
陆品先面容冷硬漠然,踏前一步,拦在小童面前,淡淡的道:“程三公子,方才的石子,的确不是在下的仆役扔的。”
程熙之果然爆炸了,仿佛点着的炮仗,又好似炸毛栗子,指着陆品先的鼻子,不敢置信的道:“你竟还维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