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难哄

“主公。”

一个侍卫从外面走进来,恭敬的道:“外面有一个自称王岁平的人,想要见一见主公。”

“王岁平?”程怀瑾眯了眯眼睛。

他虽远在沧景,但也知王岁平是什么人。他乃是王太后的亲弟弟,自从太皇太后的势力倒台之后,王太后可谓呼风唤雨,前些日子还参与了朝参,垂帘辅国。

而王太后这个弟弟,就更是了不得了,王太后的耳根子软,什么都听他的,王岁平几度成为长安城的焦点人物,但名声实在不好。

前不久,就在程怀瑾一行人进入长安之前,还曾听说王岁平因为勾结良酝署的官吏,贪赃枉法,被丢入神策军查办。

程怀瑾略微思量,如今王岁平刚刚坏了事儿,自己若是见他,被天子知晓了,肯定会招惹来麻烦,没有这个必要。

便道:“你去回话,便说我睡下了,今日不见客。”

左右今日已经夜了,王岁平这个时辰来,程怀瑾也有拒绝相见的道理。

侍卫抱拳道:“是。”

两个侍卫退出去,没过多久,外面竟然闹腾了起来,传来王岁平的喊声,大喊着:“为什么程公子不见我?是不是你们没有通传?”

“我与程公子是什么干系你知道么?凭什么不见我?”

“速速去通报!否则有你们好看!”

这里是馆驿,王岁平在外面大喊大叫,程怀瑾不耐烦的眯起眼目,一点子也没有温文尔雅的模样,反而显得有些刻薄冷酷。

“这个竖子。”程怀瑾朗声道:“请王郎君进来罢。”

“是。”

吱呀——是开门的声音,王岁平大摇大摆的走进来。

程怀瑾立刻换上一副温和的笑脸,道:“是王郎君,我那几个不中用的侍卫,竟是没有认出王郎君来,把您拦在了外面,王郎君不会见怪罢?”

王岁平走进来,十足自来熟的坐下来,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道:“还是程公子有眼力,我这刚从神策军牢营出来,听说程公子入京了,巴巴的来寻你,不会连口水都没有罢?”

程怀瑾压下眼底的鄙夷,笑道:“王郎君哪里的话?您可是太后娘娘的弟亲,走到哪里,谁能不卖您的面子呢?”

“哈哈!”王岁平指着程怀瑾笑道:“还是程公子有眼力,也不亏我这么多年来对你银钱的资助!”

程怀瑾道:“怀瑾在沧景势单力薄,有赖王郎君的大力相助,还没来得相谢呢。”

“谢什么?”王岁平道:“咱们都是自己人,别要这么生分了。程老将军那么多儿子里面,要我说,只有你是个能耐的,其他的几个儿子,不是傻,就是蠢!根本不足与之谋,我可是把所有的宝,全都压在你身上了!程公子,此次程老将军卸下兵权,沧景节度使的位置,非你莫属,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程怀瑾眯了眯眼,略微有些思量。他乃是沧景节度使程老将军的养子,父亲曾经是程老将军的副将,为了程老将军出生入死,最后为国捐躯,一家子也因为父亲的战死而分崩离析,程怀瑾无人养育,便被程老将军带回去教养,收为义子。

许多人都知道,程怀瑾此人温文尔雅,从来不争夺什么,一直都是默默无闻之人,躲在程老将军的大儿子程轻裘身后,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军师,和其他几个兄弟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程轻裘的几个弟弟,也都看不起程怀瑾,觉得他身子骨不轻,文绉绉的,不像是个武将,根本无法领兵,再者,他都不是程家真正的血脉,程老将军是不会将兵权沿袭给他的,因此几个兄弟压根儿没将他放在眼中。

而就是这样的程怀瑾,谋图者甚大,程怀瑾想要将沧景的兵权,全部握在手中。这并非是程怀瑾突如其来的想法,他已经谋划有一段时日了,而谋划这些事情,都需要银钱。

程怀瑾只是一个养子,虽不愁吃不愁穿,但决计没有多余的银钱养自己的死士和门客,便需要拉拢一些人入伙。而王岁平,就是入伙的人。

程怀瑾当时是看上了王岁平的身份,他乃是王太后的弟亲,家里又有一些小钱,最关键的一点,王岁平这个人胸无点墨,很好控制,因此程怀瑾与王岁平谈妥了合作,王岁平出钱,程怀瑾谋图沧景兵权,等到程老将军卸下兵权,程怀瑾成为沧景节度使,自然会报答王岁平一些好处。

王岁平上下打量着程怀瑾,道:“往日里我在长安,也未曾见过程公子本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王郎君谬赞了。”程怀瑾恭恭敬敬的拱手,只不过趁着垂头之际,敛去眼底的厌恶。

王岁平欠起身来,越过案几,突然一把按住程怀瑾放在案桌上的手背,笑眯眯的道:“程公子,我这些年,资助了你不少银钱,你看……是不是应该小小的报答一番?”

程怀瑾抽回手来,保持着笑容道:“王郎君,咱们不是都说好了么?等事成之后,怀瑾成为了沧景节度使,必然少不了王郎君您的好处。您在长安之内,怀瑾在沧景之地,必然互相照应。”

“是啊,”王岁平笑道:“只是……程老将军虽然年纪大了,身子却康健的厉害,若是卸去节度使的兵权,恐怕还有些时日要等,我可是等不及了!”

他说着,干脆站起身来走过去,伸手去抱程怀瑾,笑的不怀好意:“我以前便听说,程公子生得俊美逸丽,今日一见,还真是天人之姿,便算是长安城里的公子们,也比不得。”

程怀瑾向后退了一步,躲开王岁平的动手动脚,笑道:“王郎君,您真的谬赞了,怀瑾何德何能啊”

“诶!”王岁平一点儿也没看出来程怀瑾的嫌弃,还是不断的往前逼近,将程怀瑾逼退到角落,搓着掌心道:“程公子,往后里你可是还需要我的款项的,便算是你当了节度使,这使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说对不对?更何况,你现在还不是节度使,你那些兄弟们,都虎视眈眈的贼着这个位置呢!要不然……你与我好了,我再多给你填一些款项,你看如何?”

程怀瑾眼底的厌恶几乎藏不住了,“嘭!”一声,一不小心撞掉了矮柜上的香炉。

金属的香炉砸在地上,并没有碎裂,发出“咚——”一声巨响,十足的震耳欲聋。

与此同时,有人听到了声音,拍门道:“阿瑾?你屋舍里是什么声音?是磕到了么?”

王岁平吓了一跳,没想到程轻裘突然而至,程怀瑾低声道:“王郎君,您还是赶紧离开罢,您今日才从神策军牢营放出来,如是天子听说您来了馆驿,怕是会多想。”

王岁平心里也着急,跑到户牖旁边,小心翼翼的推开窗户,直接爬窗户走了。

他刚一出去,哪知道这么巧,正好撞到了馆驿里巡逻的士兵。

“刺客!有刺客!”

“快!抓住刺客!”

“放开!你们放开我!放肆!你们可知道我是谁?!”

“我乃是太后的弟亲!你们放肆!信不信我让太后砍了你们的脑袋!”

程怀瑾听到外面的动静,冷笑一声,这才走过去将舍门拉开,程轻裘很是担心的道:“阿瑾,方才是什么声音?”

程怀瑾道:“让兄长担心了,怀瑾不小心碰掉了香炉。”

“没磕到你罢?”程轻裘仍然十足担心,不疑有他的道:“我让仆役来收拾一番,香灰都洒了,这屋舍实在没法住,今日这半夜了,阿瑾你先到为兄的屋舍歇息。”

程怀瑾也没有拒绝,点点头道:“多谢兄长。”

“有什么可谢的?”程轻裘拉着他道:“走罢,你身子这么弱,早点歇息,不然明日难受的可是你。”

————

今日是江王李涵在中书门下值班,夜里值班一般都没什么事儿,李涵无所事事的吃吃蜜饯果脯,看看话本。

吱呀——

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吓得李涵立刻将话本合起来,那外面竟然要抱着XX唐律的精致书皮。

李涵一抬头,发现走进来的是绛王李悟,不由惊讶道:“小叔,你怎么来了?今日不是你值岗罢?”

李悟手里提着一个食合,放在案几上,笑道:“我今日休沐,是来看你的,听说你在中书门下值班,给你带一些夜食来。”

李涵迫不及待的打开食合,果然都是自家喜欢吃的夜食,全都端出来笑道:“小叔,你坐,我给你倒杯茶。”

“不忙了。”

李悟虽然阻止,但李涵还是站起来,回身来到户牖旁边的案几边为他倒茶。

哗啦——

便在此时,一个黑影突然从户牖掠过去,一闪而过,分明是个黑影,但有一瞬间白花花的。

李涵怔愣的盯着那条黑影消失的方向,一时看得迷茫,全然忘了自己还在倒茶,茶水溢满,流淌了出来,烫的李涵“嘶”一个激灵。

“涵儿?”李悟赶紧把他的茶杯端过来放在桌上,着急的道:“怎么如此不小心?烫到了没有?”

“小叔……”李涵却顾不得自己烫红的手指,指着户牖外面,喃喃地道:“我好想看到天子了。”

“天子?”李悟也朝外看了一眼,哪里有什么天子?

李涵呆呆的道:“天子他、他还没穿衣裳!”

李悟更是无奈,一点子也不相信,道:“夜深了,怕是涵儿你困倦,将树影看错了,也是有的。”

李涵揉了揉眼睛,也觉得自己看到的实在太过无稽之谈:“难道……我真的看错了?”

江王李涵其实压根儿没有看错,的确是天子,而且还是没穿衣裳的天子。确切的来说,是衣冠不整,也并非没穿衣裳。

李谌一气之下,从驿馆跑回来,他刚刚在沐浴,头发是湿的,只披着玄黑色的外袍,翻墙进入大明宫,身形灵动迅捷,从中书门下经过,夜风一吹,外袍哗啦啦作响,正巧被李涵看到了一眼。

李谌一路往紫宸殿而去,便听到“陛下?!”的声音,定眼一看,是鱼之舟。

因着李谌一直没有回宫,鱼之舟十足担心,所以出了紫宸殿来寻找,他总觉得陛下这么晚不回宫,肯定又在搞什么猫腻,没成想噩梦成真了!

鱼之舟不敢置信的瞪着眼睛,差点忘了规矩,震惊的道:“陛下,您的衣裳……”

李谌完全没有顾虑自己的衣冠形态,愤愤不平的道:“鱼之舟,你可知道宣徽使都干了什么好事儿?这大半夜的,夜黑风高,哼,竟还有人找他自荐枕席!”

鱼之舟喃喃的道:“那人不是天子您么?”

李谌瞪眼道:“你说什么?”

鱼之舟一个不留神,将心底最深层的吐槽说了出来,赶紧垂头道:“小臣失言,请陛下责罚。”

李谌摆摆手,继续愤愤不平的道:“宣徽使这个人,放肆,实在太放肆了,竟然到处招花惹草,这大半夜的,还是一个男子跑到他屋舍自荐枕席!”

鱼之舟:“……”越听越觉得那个自荐枕席之人,便是天子您了……

李谌愤愤不平,鱼之舟催促道:“陛下,夜深了,还是快入紫宸殿再说,小心被人看到。”

李谌最近风头太足,斗倒了太皇太后,又教训了王岁平,很多人都想要抓新皇的把柄,若是被人看到李谌衣冠不整的站在紫宸殿外面,必然会被大做文章,到时候腥风血雨是免不得的。

李谌摆摆手,也觉得还是赶紧进入紫宸殿的好,哪知道这么巧了,没庐赤赞带着一队士兵巡逻到此处。

没庐赤赞的肋骨好了之后,便回到了岗位上,今日是他值岗,带着士兵巡逻到此处,便看到鱼之舟身边站着一个黑影。

那黑影有些眼熟,但因为距离远,看不太清楚,加之那黑影的仪态实在奇怪,所以没庐赤赞更是不敢肯定。

“陛下!”鱼之舟低声道:“是没庐将军!快,快进紫宸殿!”

李谌这会子也知道自己衣冠不整丢人了,若是被旁人看到不好,连忙道:“你快去拦住没庐,朕走了!”

鱼之舟立刻小跑着迎向没庐赤赞,道:“没庐将军!”

没庐赤赞眯眼去看那黑影,道:“那是何人?”

“什么、什么人?”鱼之舟打了一个磕巴:“哦,是……是上夜的小太监,正准备进去更换炭火和灯烛呢。”

“伺候的小太监?”没庐赤赞狐疑:“身量那般高大?紫宸殿伺候的小太监里面,有这般高大之辈么?别是刺客,我前去看看。”

“别!”鱼之舟大喊一声。

没庐赤赞奇怪的道:“怎么了?”

“没、没事……”鱼之舟什么也不好说。

眼看着没庐赤赞转身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现在没庐赤赞追上去,岂不是把天子拦截了一个正着,一切便都功亏一篑了!

鱼之舟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从未干过这等掩护之事,心中焦急万分,想也没想,突然从后背一把抱住没庐赤赞,大喊一声:“兄长!”

没庐赤赞一愣,离开的步伐瞬间顿住了,震惊的回过头来,又惊又喜:“幺儿!你唤我什么?你方才唤我什么?是不是唤我兄长了!?”

鱼之舟:“……”都怨陛下。

鱼之舟方才实在太情急了,一心只想着怎么才能分散没庐赤赞的注意力,真的别说,兄长二字喊出口,没庐赤赞压根便将旁的全都抛之脑后。

鱼之舟偷偷瞥眼,天子已经顺利进入了紫宸殿,自己完成任务,便后退了一步,低垂着头道:“没庐将军,方才是小臣失礼了。”

没庐赤赞却不给他后悔的机会,一把抱住要跑的鱼之舟,将人紧紧搂在怀里,激动的道:“幺儿,你方才是唤我兄长了罢?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终于再次听到你这么唤我了,我实在太欢心……幺儿,是兄长对不住你,以后都不会,不会了……”

鱼之舟被没庐赤赞箍的死紧,他的手臂仿佛是两条铁钳子,不让鱼之舟挣扎半分,甚至呼吸都有些不畅快,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鱼之舟突然有些迷茫,自己的一句话,当真能让他这般欢心,喜不自禁么?难道自己的一句话,比没庐氏的权利还要重要么?

鱼之舟收敛了眼中的表情,推开没庐赤赞道:“没庐将军,小臣还要回去给陛下上夜,便告退了。”

没庐赤赞仍然沉浸在喜悦之后,嘱咐道:“夜深了,注意加衣裳,别太辛苦,若是有事儿,尽管来找兄长。”

鱼之舟含糊的应了一声,脑海中昏昏沉沉的回到紫宸殿中,李谌已经换好了衣裳,向外张望道:“没庐赤赞与你说了什么,怎么还不走,他想一晚上守在紫宸殿外面儿不成?”

鱼之舟心累的厉害,道:“没庐将军一晚上守在外面也好,免得陛下又跑出去。”

李谌:“……”鱼之舟胆子肥了,竟然敢这般对朕说话,朕不就是衣冠不整的翻墙回大明宫么?

鱼之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很晚了,快些燕歇罢。”

李谌抱臂道:“朕睡不着,你可知道宣徽使有多气人?”

鱼之舟才不想知道,李谌却自说自话的抱怨:“朕再也不想见到宣徽使了,从明日开始,不,从今日开始,从今时开始,朕发誓,再也不见宣徽使了。”

鱼之舟看着信誓旦旦的天子,险些翻一个白眼,谆谆教导的道:“陛下既然不想见宣徽使,那小臣吩咐宫人,不让宣徽使入紫宸殿便好。”

“那也……”李谌道:“也不必。”

李谌又道:“他若是找朕来道歉,朕自然要有一国之君的风度,还是需要接受歉意的。”

鱼之舟:“……”

李谌一直等着刘觞过来道歉,他一气之下偷偷翻墙跑回了大明宫,但是刘觞不会武艺,也不敢闯宵禁,生怕被小郭将军六亲不认的押入神策军牢营,所以只好等到第二天天明,才从馆驿出来。

刘觞本想立刻去找小奶狗天子解释的,奈何他刚一入宫,便被宣徽院的小太监拦住了,说是各地节度使入京的接风宴有一些事宜,需要宣徽使亲自验看。

刘觞没有法子,只好跟着小太监们去忙,这一忙一上午转眼过去,便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李谌解释清楚。

如此一来……

李谌生气了,又不欢心了。

李谌等了刘觞一晚上加一上午,一开始还能安慰安慰自己个儿,晚上有宵禁,大明宫也有宫禁,阿觞进不来,所以无法与朕道歉,无妨的无妨的。

然而一上午也过去了,李谌还是没有看到刘觞,等到午食实在等不了了,李谌气愤的离开了紫宸殿,赌气的出去散散。

李谌出去散步,正好看到工部尚书窦悦在空地上摆弄着木头模型,也不知在做什么新奇的玩意。

李谌便走过去,站定在窦悦身后,幽幽的道:“窦爱卿。”

“啊!”窦悦正在专心建模,吓得一跳,震惊的道:“陛下?”

李谌抱臂看着他的模型,道:“什么东西?一只狗子?哦,一头猪!”

窦悦眼皮狂跳,道:“陛下,这是……这是殿宇的初步模型。”

李谌:“……”

李谌心情不好,看到了窦悦便想欺负两下,幽幽的道:“窦悦啊,朕告诉你一个秘密。”

窦悦奇怪的看着李谌。

李谌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上前,随即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朕与宣徽使……在一起了。”

窦悦瞪着眼睛,果然一脸被欺负的样子,又生气,又不敢与李谌发脾性,那小表情一时间看得李谌瞬间通体舒畅起来,开心了不少。

李谌又神神秘秘的道:“朕还与阿觞,有过三次肌肤之亲。”

窦悦“啊!”了一声,满脸通红,捂住自己的耳朵,使劲摇头:“陛下,下臣不能听,不能听!”

李谌扒着他的手,笑道:“窦爱卿,你不听可是抗旨不尊,朕还未说完,其实也不算真正的在一起,阿觞说了,这叫做……偷情,偷偷在一起,朕当你是自己人,这才将这种事情告诉你,是不是觉得十足荣幸?”

窦悦险些被欺负哭了,一张娃娃脸皱成了包子,使劲捂着耳朵不撒手,一方面是不想听,另外一方面也是觉得天子讲得实在太污秽,又是肌肤之亲,又是偷情的,实在不能听!

刘觞堪堪忙完,赶紧往紫宸殿而去,路过宣政殿后方空场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李谌与窦悦二人,也不知在说什么,总之十足亲密,还拉拉扯扯的。

刘觞走过去,道:“陛下。”

李谌方才因着欺负窦悦,笑得十足欢心,看到刘觞,瞬间笑不出来了,放开窦悦,咳嗽了一声,负手而立道:“宣徽使日理万机,可是大忙人啊,朕竟然能看到宣徽使?”

刘觞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还在生气呢,可是自己也很冤枉啊,那个程怀瑾,突然像是被下了降头一般跑过来自荐枕席,刘觞简直是茶壶煮饺子有苦道不出!

“陛下,”刘觞准备打一个直球,道:“其实小臣与程公子没……”什么。

不等他说完,李谌也捂住自己的耳朵,摇头道:“朕不听朕不听!”

刘觞:“……”

窦悦:“……”

刘觞眼皮狂跳:“陛下,您听小臣解释……”

“朕不听不听,”李谌还是摇头:“你休想哄骗朕。”

刘觞一个头两个大,小男朋友吃醋了,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陛下!”鱼之舟急匆匆跑过来,便看到天子和窦悦捂着耳朵的诡异场面,连忙道:“陛下,太后娘娘正在寻您呢。”

“找朕?”李谌不耐烦的道:“又做什么。”

鱼之舟道:“不知怎么的,王岁平昨日夜闯馆驿,被馆驿的士兵扣住,一大早便押解到神策军牢营去了,太后娘娘听说了这件事儿,正着急找陛下,请陛下亲自去放人呢。”

“王岁平?”李谌冷笑:“他还真是不老实,刚从神策军牢营出来,又跑回去了?”

他本不想管这个事儿的,但眼下若是不去,岂非要听刘觞的解释?李谌还在赌气,轻飘飘看了一眼刘觞,那眼神分明写着——朕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然后转身走人了。

刘觞:“……”

李谌施施然走人,刘觞十足想要吐槽,对窦悦道:“小悦悦,你听我说……”

窦悦满脸通红,看到刘觞本人,便会想到天子说的肌肤之亲与偷情,吓得一句话不说,调头便跑。

“诶,小悦悦!”刘觞震惊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面:“我今日有这么吓人吗?怎么一个两个都跑了?”

刘觞找不到机会与李谌解释,李谌生气不见他,刘觞垂头丧气的回了宣徽院,“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觞儿,怎么了?这般长吁短叹的。”

刘觞抬头一看,有气无力的道:“哦,是阿爹啊……”

刘光挑了挑眉,道:“宣徽院的事情这么累?只是给节度使们接风,若是觉得辛苦,交给旁人去处置也是可以的。”

刘觞摇摇头:“阿爹,你误会了,是陛下……还在闹别扭,哄不好的。”

刘光已然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天子还在闹别扭,竟然不听刘觞的解释。

刘觞叹气道:“阿爹,小郭将军……与你闹过别扭吗?”

刘光将手头的文书放下来,摇了摇头。

刘觞震惊的道:“这么乖?”

刘光一笑:“觞儿若是愿意,阿爹为你寻一个更乖的,不,寻觅一百个,乖巧百倍的,都不是难事儿。”

“一百个?”刘觞眼皮一跳:“不必麻烦了阿爹。”

刘光见他还蹙眉不着,道:“不就是哄一哄天子?”

刘觞苦着脸道:“天子闹脾性真是的,压根儿不听人解释,一句话都不让我说。”

刘光嗤笑:“放心,阿爹帮你。”

“阿爹?”刘觞不解:“你不是……不希望我与天子在一起么?”

刘光道:“阿爹自然是不愿的,毕竟天子是天下人的天子,他注定不会是你一人的,为这样的人付出真心,永远也得不到对等的回报。不过……”

刘光话锋一转,道:“没有人可以回拒我家觞儿。”

刘觞:“……”好霸道的阿爹!儿子可以拒绝天子,但是天子不能拒绝儿子!果然是好阿爹!

刘觞道:“阿爹,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么?”

刘光不以为然:“这还不容易么?你上赶着追在后面,天子自然要端起架子,这样才能试探他在你心中的分量。你若不主动上赶着,一直吊着他的胃口,天子必然要回头来上赶着你了。”

刘觞摸着下巴,觉得十足高深莫测,怪不得小郭将军如此的“乖巧”,原来全都在阿爹的掌控之中,这样很难不乖巧啊。

刘光道:“正巧你不是想要试探程怀瑾的底细么?阿爹便张罗一个宴席,宴请程怀瑾参加,觞儿你说,天子若是听说,你邀请了与你自荐枕席之人饮酒,会不会心急如焚,上赶着追过来?”

刘觞恍然大悟,拍手道:“阿爹好棒!”

刘光这计策,完全是一石二鸟,一方面试探程怀瑾,一方面又可以牵制天子李谌,也不会耽误正经事儿。

刘光的宴席,并不能摆在宫中,因为并不是宫宴,所以便托付了孟簪缨,将宴席摆在他的宅邸里。

“主公。”驿馆之中,侍卫将一封请柬恭敬的递给程怀瑾,道:“这是商贾孟簪缨送来的请柬。”

程怀瑾展开请柬浏览,虽然是孟簪缨送来的请柬,但这上面宴请他的人,分明是枢密使刘光。

程怀瑾眯着眼睛思索,宣徽使刘觞也会参宴,正好前去试探一番,再者,这孟簪缨是有名的马匹商贾,程怀瑾无论是想要谋图沧景节度使的位置,还是想要做好沧景节度使,这马匹是少不得的,若是能结交孟簪缨,也是极好的。

程怀瑾幽幽的道:“去回帖子,便说怀瑾必定准时拜访。”

“是,主公。”

燕饮当日,刘觞和刘光准时来到孟簪缨府邸。

刘觞走进去,转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

孟簪缨笑道:“阿觞兄弟,找谁呢?”

刘觞咳嗽了一声,道:“没谁啊。”

孟簪缨了然的道:“找陛下罢?陛下没来。”

刘觞撇了撇嘴,没来?年纪小的男朋友就是难哄!

“枢密使、宣徽使、孟郎君。”程怀瑾走入宅邸,笑着拱手作礼,礼数十足周全,彬彬有礼,温文儒雅,简直是仪态大方,让人挑不出一丁点儿的毛病。

孟簪缨第一次见到程怀瑾,眼睛差点直了,震惊的低声道:“美人儿啊!”

刘觞挑了挑眉,也低声道:“别看了,怕你吃不消,小心噎着,还要崔御医扎针。”

“别、别提他!”孟簪缨十足嫌弃的道:“那个死人脸,差点扎死我!”

程怀瑾走进来,后面竟然还有人,是不请自来的程轻裘。

程轻裘笑道:“诸位,我听阿瑾说今日有燕饮,我这人素来嗜酒如命,不请自来,诸位可千万不要嫌弃啊。”

刘光拱手道:“程少将军光临,我等又怎么会嫌弃呢?请入座。”

众人落座下来,宴席开始,果然一直没有看到李谌,还真是铁了心不来见刘觞。

程轻裘嘱咐道:“阿瑾,你这些天休息不好,千万别饮多了,点到即止。”

程怀瑾笑道:“多谢兄长关心,怀瑾知道分寸。”

刘光道:“程少将军兄弟二人如此和睦,真是羡煞旁人呢。要知道这各地的节度使,有兄弟的不少啊,但兄弟和睦的,还真是不多见。”

程轻裘道:“枢密使有所不知,阿瑾与我虽并非亲兄弟,但形同手足,我们自小便如此亲厚,让枢密使见笑了。”

“无妨无妨。”刘光道:“程少将军,小臣敬您一杯。”

众人开始饮酒,刘觞有些心不在焉,一直瞥向门口的位置,看了好半天就是不见人,心里想着,坏了,天子真的生气了,这次不是闹着玩儿的。

程怀瑾暗自打量刘觞两眼,眯了眯眼睛,刘觞的酒杯正好空了,一个仆役走过去倒酒,程怀瑾便起身来,拦住那仆役,笑道:“宣徽使的酒杯空了,怀瑾为您添酒罢。”

刘觞道:“怎么能劳烦程公子?”

程怀瑾笑起来毫无威胁:“怀瑾不胜酒力,不能陪诸位幸饮,难免扫兴,不如就为诸位添酒。”

他说着,仗着袖袍的掩护,指尖在酒壶的壶嘴上轻轻一蹭,动作快极简直迅雷不及掩耳,随即走到刘觞面前,准备为刘觞倒酒。

程怀瑾眯了眯眼目,心里幽幽的想着,自己想要继承沧景节度使的兵权,没有人帮助是绝不可能的,程轻裘乃是程老将军的嫡长子,名正言顺,而其他几个兄弟虽为庶出,却全都野心勃勃,唯独自己没名没分,若是能有一个在长安城里说得上话的人帮助,便再好不过了。

而此人,便是宣徽使刘觞。

程怀瑾心里快速承算,往日里听说宣徽使好色,本以为那日自荐枕席,便可以拿捏住刘觞的短柄,没成想反倒被刘觞拒绝了。

他这几日令人查探了刘觞不少底细,不知为何,竟然毫无把柄可以拿捏,无论是贪赃枉法,还是人命案,全都查不到一丝半点儿,如不是刘觞压根儿没做过,便是掩藏的太好。

程怀瑾便想到了这样一个暗中下药的法子,虽不见多光彩,但只要将刘觞药倒,便能拿捏住他的把柄,到时候宣徽使也是要面子的,必然要扶持自己坐上沧景节度使的位置。

“等等。”

就在程怀瑾即将为刘觞斟酒之时,一只大手突然拦在面前。

程怀瑾抬头一看,震惊的道:“陛下?”

竟然是天子李谌!

李谌大步走进来,站定在刘觞与程怀瑾中间,阻拦了程怀瑾的斟酒。

天子突然驾临,众人站起身来作礼,孟簪缨明知故问的道:“陛下,您怎么来了?”

李谌咳嗽了一声,朕怎么来了?还不是因着刘觞又和程怀瑾厮混在一起,李谌听说燕饮的事情,差点气死过去,本打定主意不想来的,但转念一想,若是程怀瑾又自荐枕席怎么办?那程怀瑾生得如此好看,万一刘觞一个把持不住,朕岂不是后悔死了。

李谌纠结再三,还是放下脸面,主动前来,正巧看到程怀瑾殷勤的为刘觞倒酒,他并没有看到程怀瑾的小动作,纯粹是因着吃味儿,误打误撞的拦截了斟酒。

李谌看着程怀瑾的目光有些敌意,拿起另外一只酒壶,亲自给刘觞斟酒,道:“程公子体弱,阿觞,你怎么能劳烦程公子斟酒呢?”

刘觞立刻顺着他的话道:“陛下所言甚是。”

程怀瑾没有成功,端着酒壶走了回去,哪知道程轻裘一点子防备也没有,顺手接过酒壶,给自己满上了一杯,拱手对李谌道:“卑将敬天子一杯。”

程怀瑾睁大了眼睛,想要阻拦,但程轻裘十分好爽,直接一仰头,将杯中的酒水全部饮尽。

程轻裘见他一直盯着自己,还奇怪的道:“阿瑾,怎么了?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程怀瑾轻轻咳嗽了两声,掩饰的道:“是有一些。”

程轻裘紧张的道:“要不要请大夫来看?”

李谌则是道:“程公子身子柔弱,还是早些回驿馆的好,朕这就让御医前去诊看。”

程轻裘谢过天子,很是紧张弟亲的病情,扶着程怀瑾告罪离开,好端端的一场燕饮,还未开始多久,便这般急匆匆的结束了。

夜深人静,馆驿之中,一个侍卫走入程怀瑾的屋舍,跪下来道:“主公,卑将查探到,前些日子闹得长安城沸沸扬扬的露华台一案中,亦有宣徽使刘觞的档子。卑将愚见,若是得到了这个档子,何愁抓不到宣徽使的把柄?”

“哦?”程怀瑾眯了眯眼目:“档子现下在何处?”

侍卫道:“露华台的档子全都被天子尽数焚毁,卑将正在搜查,看看有没有遗留下来的档子,或者誊抄的副档。”

“找,”程怀瑾冷声道:“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我便不信,找不到刘觞的狐狸尾巴。天子如此信任于他,若是能得到宣徽使的助力,沧景的兵权,必在我的掌控之中。”

“是……”

侍卫正要回话,程怀瑾突然警戒的道:“有人来了,速速离开。”

那侍卫立刻窜身越出户牖,离开了屋舍。

程怀瑾伸手将户牖关闭,窗户堪堪合上,“嘭——”屋舍的大门突然被大力撞开,有人直接闯了进来。

“兄长?”程怀瑾戒备的看向来人,立刻换上一张温和的脸面,道:“兄长怎么过来了?”

程轻裘却没有回答,他步伐踉跄的走进来,吐息紊乱粗重,眼珠子赤红充血,不由分说,嘭一声直接将程怀瑾按在榻上。

“兄长?”程怀瑾吃了一惊,眼眸微动,立时便想到了程轻裘误饮的那杯加了料,本应该是刘觞饮下的酒水。

程怀瑾连忙挣扎,程轻裘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双手仿佛是两只铁钳,死死桎梏着,他的嗓音带着滚烫的热度,倾洒在程怀瑾的耳畔。

“阿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