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狗血替身

“是你?”

李谌看着那黑衣刺客的真面目,哪里有刘觞那般镇定与笃定,他重复了一声,语调却是震惊的疑问句。

暗淡的月色,刺目的火光,同时洒在那黑衣刺客的脸上,没有了面巾的遮挡,黑衣刺客的脸面袒露出来,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孟簪缨。”

刘觞笑眯眯的道:“真的是你啊?”

黑衣刺客,合该说是孟簪缨皱了皱眉:“你早就知道是我?”

“也不是太早。”刘觞谦虚的道:“只是稍微有些猜想,但一直没有说出口而已。”

“为何不说?”孟簪缨眯眼沉声,他这个模样,和平日的纨绔子弟花花公子一点儿也不一样,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凛冽的气场,仿佛是一个千里不留行的剑客。

刘觞坦然的道:“因为怕冤枉你啊,我又不肯定。”

“冤枉……”孟簪缨淡淡的叨念了一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并非嘲讽别人的,而是自己。

刘觞拍了拍手,道:“刺客落网了,还记得本使教导你们的吧?”

身边的神策军士兵点了点头,孟簪缨奇怪,他们要做什么?难道要杀人灭口?

就在他奇怪之时,身边的神策军突然嘈杂大喊起来。

“刺客!有刺客!”

“不好了,死囚受伤了!”

“大掌柜被刺了!快叫御医!”

“若是死囚有个三长两短,谁也担待不起!快、快叫御医!”

刘觞抬起手来,道:“诶,停停停——”

身边呼喊的神策军士兵应声停了下来,刘觞谆谆教导的道:“你们这届群演不行啊,不能喊得这么齐,你们喊军号呢?又不是让你们唱军歌,喊的随便一些,焦急一些,不然别人凭什么信你们说的啊。”

神策军士兵受教的点点头,刘觞拍拍手道:“好了好了,再来一次!”

随即神策军士兵又开始呼喊起来,这次嘈杂了不少。

“来人啊——有刺客!”

“大掌柜被刺伤了!快叫御医!御医……”

“死囚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谁也担当不起!御医呢!御医——”

刘觞这才心满意足,笑道:“把刺客押起来,收工。”

李谌道:“这刺客狡诈的厉害,押他去何处才为妥帖?”

刘觞笑道:“要说最妥帖的,那当然是枢密院的刑房了。”

李谌凉丝丝的道:“阿觞说的正是,那就按阿觞说的做罢……来人,把刺客押解到枢密院的刑房,由枢密使来亲自审理。”

“是,陛下!”

神策军牢营被劫的事情很快传开了,天刚刚亮起来,中书门下已经聚集了很多听到风声的臣子,聚头在一起小声谈论着。

王岁平走过去,正巧听到有人道:“听说了么?昨儿个晚上,神策军牢营有刺客闯入!”

“刺客?还真的有刺客?”

“可不是么!刺客是冲着露华台那个死囚来的!”

“那死囚呢?死囚怎么样呢?”

“听说当场就死了,刺客一剑毙命,神策军很多士兵都出动了,就连没庐将军也在场,啧啧……你可不知道,没庐将军被踹断了肋骨!”

“什么!?”

“没庐赤赞!那个吐蕃人?竟然都被踹断了肋骨?他不是十足骁勇善战,扈行那次,还立了大功么?”

“是啊,谁能想到呢,刺客太厉害了……”

王岁平听着他们的讨论,不着痕迹的笑了一声,也上前装作打听的样子,道:“神策军那样的重地,还有刺客能闯进去?”

“是啊,听说是个很厉害的刺客。”

“昨儿个晚上大明宫不太平啊,天子都被惊动了。”

“我听人说,太医署的人倾巢出动,但还是没能救回来。”

“嗨……救不了该死的鬼啊!”

王岁平打听了一番,越打听越是安心,如此一来,露华台的大掌柜死了,死无对证,还有谁能牵扯出露华台幕后的大郎君呢?再也不能!

吱呀——

枢密院的刑房大门被推开,枢密使刘光慢悠悠的走进来,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脖颈上带着枷锁的孟簪缨。

刘光幽幽的道:“他们说你很厉害,所以特意给你加了枷锁。”

孟簪缨不说话,他垂着眼目,一脸死灰,似乎变成了一块木头,一尊石头,没有任何感情。

刘光慢条条的走进来,口气仍然淡淡的,道:“进来我这里的人,起初都像你一样,但后来便不一样了,因为他们有的活着,有的死了,还有的……生不如死。”

孟簪缨还是没动,眼皮都没眨一下。

刘光轻笑:“无妨,你现在不信,是因着本使还没有开始动手,但你若是往后信了,恐怕已然晚了。”

吱呀——

又是一声推门的声音,第二个人走进了刑房。

那人无需通报,一身龙袍,自然便是九五之尊的天子李谌。

李谌走进来,脸色黑压压的,冷声道:“孟簪缨,朕当你是友人,当时被马匪袭击,你还曾经救过朕,也算是共患难之人,没成想,你却是个细作!朕当真是瞎了眼目。”

孟簪缨这次终于动了,他慢慢的抬起头来,目光平静的注视着李谌,但是仍然没有说话,眼神仿佛一滩死水,里面什么也没儿有。

李谌又道:“怎么?你也无法为自己辩解了?阿觞如此信任你,你却是这般报答他的?那日通风报信之人,是不是你?露华台掳劫阿觞,有没有你一份?让阿觞受伤的人,朕绝饶不了他!”

刘光难得多看了一眼李谌,虽然李谌很多的决定他都不赞同,但这一点决定,难得与刘光的意见一致。

刘光可是个爱子狂魔,谁伤害了儿子,谁就是这辈子最大的仇人。上次刘觞被劫走,虽然在刘觞的意料之中,但他受了伤是事实,伤疤在脖颈上,若是稍微用力,岂不是要大出血?

这笔账,刘光记下了,正如同李谌所说,伤害了刘觞的人,都不能好过。

刘光幽幽的道:“陛下以为,该当如何?”

李谌道:“朕不管他招不招认,也不管露华台背后的大郎君是谁,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伤害了阿觞,朕要他百倍偿还!”

刘光轻笑一声,道:“陛下,这一点,小臣想必可以做到。”

他说着,纤细的食指一勾,打开旁边的破木柜,“吱呀——”腐败的木柜门轴发出刺耳的响声,缓缓打开。

一股冲天的腐臭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腥甜的血气,那是一柜子的刑具!

刘光从中间摸出一个黑漆漆的铁钩子,上面甚至还沾染着没有清理干净的肉屑,温柔的道:“孟簪缨,你可知道这是何物?你在大理寺是见不到的,唯独本使这里有。”

“你今日有福了,”刘光慢条条的摆弄着那只钩子:“本使一会子便用这只钩子,扎入你的皮肉,然后慢慢的撕扯,将你的皮、你的肉、你的血全都牵扯出来……这第一钩子,一般都下在肉多的地方,那时候你只是觉得疼,这第二钩子,便下在肉少的地方,届时你还是会觉得疼,但疼的感觉便不一样了,若你还不开口,说不出本使想听的话,那么这第三钩子,就会在下几乎没什么肉的地方,勾在你的骨头上,然后……生生的把你的骨头牵扯出来,到时候本使便能看得一清二楚,你到底是硬骨头,还是装的硬骨头。”

孟簪缨听着刘光的话,脸色根本没有什么变化,还是淡淡的,只是道:“动手罢。”

“好,本使最喜欢做的,便是成全人的美事……”

神策军将孟簪缨押解下来,李谌下令,孟簪缨连夜被带入枢密院的刑房,如今已然是后半夜了,刘觞本想回去歇息,明天早上再说的。

他路过枢密院的时候,便看到鱼之舟站在枢密院外面,不由好奇的道:“小鱼公公,你怎么在这里?这么晚了,找我阿爹么?”

鱼之舟道:“回宣徽使的话,小臣并非来找枢密使,而是陛下来找枢密使。”

“陛下?”刘觞道:“天子在里面?”

“正是。”

“坏了!”刘觞忽然想到了什么,蹦起来便往枢密院跑,大喊着:“阿爹!手下留情啊……”

嘭!

刘觞冲入刑房,果然一眼就看到了刘光与李谌二人,当然,还有被五花大绑的孟簪缨。

黑漆漆的刑具铁钩,已经抵在孟簪缨的大腿上,他的皮肤甚至被铁钩的形状抵的微微凹陷进去,就差一点,便要刺透肌肤!

刘觞大喊:“阿爹!手下留……额,孟簪缨怎么不穿裤子!”

因为要受刑,自然要扒了衣裳,哪里有隔着衣裳受刑的?按照刘光的说法,第一钩子要下在肉多且紧实的地方,那可不是大腿么?

李谌没想到刘觞会过来,一步冲过去,第一反应是捂住刘觞的眼睛,以免他看到孟簪缨不穿裤子的模样。

刘觞瞬间便什么也看不到了,还有些失望,没想到孟簪缨真的有些小肌肉,别看他瘦高瘦高的,但的确是个练家子,怪不得一脚能够踹飞没庐赤赞呢。

李谌挥了挥手,示意枢密院的小太监给孟簪缨穿上裤子,这才放开刘觞的眼睛,让他“重获光明”。

刘光道:“觞儿,时辰晚了,你还有伤在身,不要瞎跑,回去歇息。”

刘觞却道:“陛下,阿爹,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李谌道:“阿觞你不必担心,朕与枢密使联手,必然能审清此案,揪出露华台背后的大郎君。”

刘觞道:“其实……小臣不是怕陛下查不清楚,陛下您这是要用刑吗?”

李谌理直气壮的道:“刺客不招供,枢密使也是按章程办事。”

刘光难得与李谌的意见一致,道:“确实如此,觞儿你还是先回去罢。”

“陛下,阿爹!”刘觞道:“你们没看出来吗?孟簪缨是个硬骨头啊,用刑是不行的。”

“硬不硬……”刘光淡淡的道:“刨出骨头来看看才能知晓。”

李谌点头如捣蒜:“枢密使所言甚是。”

刘觞:“……”

刘觞拉过二人,小声道:“陛下,阿爹,你们不觉得……其实孟簪缨是有苦衷的吗?不然他为何要这样做?还一心视死如归,露华台能给他多少好处?显然是被捏住了把柄,我们应该策反他。”

李谌道:“如何策反?你都说了,他是个硬骨头,方才朕已经审问过他了,什么也不肯说,除了用刑,还能如何?”

李谌说的头头是道,其实他就是想对孟簪缨用刑,谁让他是露华台的细作,若不是因为细作,大郎君也不会逃跑,刘觞也不会受伤。

刘觞道:“小臣觉得,还是应该采取安抚策反的态度,只要招揽了孟簪缨,就能顺利揪出露华台背后的大郎君,何乐不为?再者说了,孟簪缨武艺这般厉害,若能为陛下所用,也不错的。”

“朕才不稀罕。”李谌撇嘴,似乎在闹别扭似的。

刘光道:“但目前为止,这个孟簪缨软硬不吃,觞儿打算如何安抚招揽?”

“看我的吧!”刘觞信誓旦旦,对他们道:“你们先退出去。”

李谌虽不愿意,但还是和刘光退出了刑房,在门外等候。

李谌看了一眼刘光,总觉得经过今日,枢密使对自己的态度应该有所改变一些,不如趁热打铁,对鱼之舟道:“鱼之舟,给枢密使搬个椅子过来。”

“是,陛下。”

李谌请刘光坐下来,又道:“这天气这么冷,枢密使若是害了风寒可不好。”

于是殷勤的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刘光的肩膀上。

吱呀——

刘觞进去还没一会子功夫,刑房的大门便被推开了,刘觞从里面走出来,正巧看到了李谌殷勤的给阿爹披上披风的画面。

刘觞:“……”天子果然是喜欢阿爹的吧?

刘光一抬头,便看到刘觞走了出来,他眼眸一动,唇角微微轻挑,故意道:“多谢天子赐衣。”

李谌有些受宠若惊,枢密使刘光的笑容可不多见,尤其是最近。刘光察觉到了自己对刘觞的感情,身为刘觞的义父,越发不待见他,今日突然笑起来,李谌能不受宠若惊么?

那二人如此“和谐”,刘觞全都看在眼里,心里想着,说小奶狗天子是个渣男吧,他竟然如此痴情阿爹,阿爹都当面拒绝他了,还不知气馁。

若说小奶狗天子不是渣男吧,他明明如此喜欢阿爹,却还能和别人亲亲我我,就比如自己,假奶狗都不知道与自己亲过几次,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两次,简直渣到人神共愤!

刘觞转念一想,等等,天子不会是把自己当成……替身了吧!

可我长得也不像阿爹啊,刘觞心想,我们只是义父义子,又不是亲父子,这样也能玩狗血替身梗吗?

刘觞想入非非之际,李谌终于发现了他,赶紧走过去,道:“阿觞,如何?”

刘觞:“……”

刘觞摇摇头,刘光显然在意料之内,淡淡的道:“孟簪缨这样的人,如果不用酷刑,是不会张嘴的。不过觞儿你放心,天色晚了,你安心去歇息,其余的阿爹都可以完成。”

刘觞还是坚持道:“阿爹,暂时不要用刑,我还有别的办法,让他成为咱们的自己人。”

李谌惊讶:“还有别的办法?”

刘觞信誓旦旦的点头:“明天,就明天一天,我一定让他开口,不只是让他开口,还要让他成为自己人。”

刘光眯了眯眼目,道:“也只有明天一天,若是扣留的时日太长,露华台背后的大郎君一定会有所察觉,所以只有一天,若是明日觞儿你没有打开孟簪缨的嘴,那阿爹只能用自己的法子了。”

“嗯嗯!”刘觞点头道:“阿爹,你放心好了。”

刘觞自有法子,不过这个法子需要出宫,今日正好夜了,众人便各自回去歇息。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微微亮堂,宫门一打开,刘觞便乘着金辂车出宫去了,直奔窦悦的宅邸。

“窦悦!窦悦!”

窦悦今日休沐,还未起身,一大早上便听到有人唤他的声音,还以为是幻听。

吱呀——屋舍的大门被推开,窦扶风走进窦悦的屋舍,轻轻拍了拍因为怕冷,缩在被子里做蚕宝宝的窦悦。

“嗯……”窦悦迷迷糊糊的道:“阿爹,悦儿怎么听到宣徽使的声音了,是不是在做梦啊……”

窦扶风一笑,揉了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道:“悦儿,快些起身罢,宣徽使来了,并非做梦。”

“什么!”窦悦震惊的坐起身来,因为坐起来的过猛,差点与窦扶风撞在一起,震惊的道:“宣徽使怎么来了?我我我……我还没有洗漱!”

刘觞一大早来找窦悦,这会儿在前厅坐着喝茶,等了一会儿,窦悦洗漱干净,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惊喜的道:“宣徽使!”

刘觞笑道:“可见着你了,窦郎君说你还没早起,平日里也是十足喜欢懒床,我还以为今儿个见不到你呢。”

窦悦脸上一红,对姗姗来迟的窦扶风耸了耸鼻子,心想阿爹怎么能如此编排自己儿子呢,还是在宣徽使的面前。

窦扶风请刘觞坐下来,道:“宣徽使这么一大早前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罢?”

刘觞一笑:“窦郎君可真是个通透之人,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目。”

窦扶风道:“正是早膳时候,不如请宣徽使入席,一边用膳,一并详谈。”

“甚好甚好!”刘觞也不推辞:“我一大早跑出来,肚子早就饿瘪了。”

窦扶风让下人布膳,三个人入席,刘觞席卷了两个金丝卷,又喝了好几口甜粥,这才觉得肚子里稍微有点底子,抹了抹嘴巴。

“我听说你二人很早之前便识得孟簪缨,对不对?”刘觞询问。

窦悦点点头,他还不知昨日的事情,道:“正是如此,宣徽使为何如此问?”

刘觞也没有保留,将昨日夜里头神策军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什么?”窦悦震惊的道:“孟簪缨是……是那个细作?他是露华台的人,还要……还要行刺大掌柜杀人灭口?”

刘觞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窦扶风则是相当平静,似乎见惯了大风大浪,什么也无法让他吃惊纳罕。

刘觞道:“我想问问你们关于孟簪缨的事情,我觉得……他应该不是露华台的人,为何会与露华台牵扯在了一起,是不是也被露华台捏住了什么把柄?”

“嗯——”窦悦仔细想了想:“我们许久之前就认识了,那时候阿爹还在南方做生意,孟簪缨和他阿姊经常上门来玩,也没什么奇怪的。”

“阿姊?”刘觞似乎发现了重点:“他还有个姐姐?”

窦悦点头:“是啊,孟簪缨有个姊姊,比他大一些,他们姐弟的感情很好。”

窦扶风和孟家有一些生意往来,所以两家人其实很早就认识了,后来窦扶风的生意变大,加之窦悦一心喜欢读书,想要考科举,窦扶风为了成全儿子,便带着窦悦到长安来定居,读最好的私学。

如此一来,两边这几年便断了来往。

窦扶风道:“其实窦某人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说,窦某人带着犬子搬到长安没多久,孟家遭遇了一些变故。”

“变故?”刘觞催促:“是什么变故?”

窦扶风道:“也只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

孟家是做马匹生意的,虽然不及窦扶风的生意广泛,也和窦扶风的财力无法相比拟,但在马匹这个行当中,孟家可以说是老大级别的,很少有人可以匹敌。

窦扶风淡淡的道:“听说孟家接到了圣上的恩典,孟家谋得了一份皇家的差事儿。”

“皇家的差事儿?”刘觞道:“那不是好事儿么?的确是恩典呢。”

很多人挤破脑袋想要做皇商,金饭碗,自然是好事儿,给钱多不说,还有面子,绝对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窦扶风一笑,道:“宣徽使不做我们这个行当,自然不知道其中不成文的规定,这皇家的差事,也是有好有坏的。”

而孟家的这份差事儿,正好是坏的。

孟家经营马匹,有很多宝马良驹,有一天不知道怎么的,那时候的天子,也就是李谌的父亲听说了孟家的名头,心血来潮,突然想要孟家上贡一批宝马。

当时大唐与吐蕃的战事吃紧,的确需要宝马作为储备力量,于是天子便下令,要孟家精选三千匹汗血宝马送到长安。

窦扶风淡淡的道:“汗血宝马本就是传说中的宝马良驹,可遇而不可求,更别说是三千匹这么多,就是吐蕃每年进贡,也不过区区千匹。”

刘觞恍然大悟,这分明是强人所难嘛!其实也并是李谌的老爹故意难为孟簪缨,他们这些做皇帝的,就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心里根本没有成算,一拍脑袋下达指令,结果

孟家为了完成这三千匹汗血宝马的指标,孟簪缨的父亲奔走劳碌,积劳成疾,很快便不行了。

刘觞震惊的道:“去世了?”

窦扶风点点头:“确实如此。”

皇命如山,这样一座大山压下来,关乎到整个家族的命运,孟簪缨的父亲郁结于心,加之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日下,最后实在撑不住,死在了寻找汗血宝马的路上。

所有的家业重担全都落在了孟簪缨的肩膀上,他家里只有这么一个男丁,家族很快落寞下来。

窦悦着急的道:“那……那皇差的事情,如何了?”

窦扶风道:“先皇也不过一时兴起罢了,咱们与吐蕃从几十年前便一直没有太大的战役,吐蕃后来罢兵,不需要打仗,先皇也就把皇差的事情给忘了,根本没有追问汗血宝马。”

竟然给忘了,刘觞心中有些唏嘘,那孟簪缨的父亲,岂不是白死了?

窦扶风顿了顿,又道:“我还听说,其实孟家的皇差,是有人故意为之,故意在先皇面前举荐了孟家的汗血宝马,说得天花乱坠,先皇这才一时起兴,下令让孟家进贡宝马。”

“是谁?”刘觞眯了眯眼睛。

窦扶风看了看左右,示意仆役全都退下,这才道:“是当今王太后的亲弟弟。”

“王岁平?”刘觞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颇为笃定。

窦扶风点头:“王岁平与孟家一直有些过节……”

王岁平喜爱孟家小女的颜色,也就是孟簪缨的阿姊,但是王岁平那个年纪并不小了,家中妻妾成群的,女儿的年岁都要和孟簪缨的阿姊不相上下,孟家怎么可能把女儿嫁给王岁平?

孟家自然是拒绝了这门亲事,不过显然王岁平没有善罢甘休。

窦扶风道:“王岁平上门好几次,还故意找茬,但是孟家的根基很稳固,王岁平经营生意的那些伎俩,根本无法撼动孟家。”

刘觞道:“所以他就想了这么一个阴损的法子?”

王岁平让自己的姐姐给先皇吹枕边风,表面上是举荐,其实是坑害了孟家,孟簪缨的父亲因受不住这样的“恩典”郁郁而死,孟家失去了主心骨,王岁平又趁机去抢夺孟簪缨的姊姊。

窦扶风道:“后来的事情,窦某人便不得而知了,至于王岁平的这些事情,随是道听途说,但窦某人还是有些门路,这样的道听途说可信八*九分。”

八*九分,其实就是十分,窦扶风不过是谦虚了。

刘觞眯了眯眼睛,道:“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故事……”

他吃了早膳,听了故事,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窦家宅邸,施施然登上金辂车。

刘觞心窍中还在思索着方才窦扶风讲述的道听途说,根本没有注意金辂车里多了一个人。

他走进去,堪堪放下车帘子,突然便被人从背后一把抱住。

那人搂住刘觞,炽热的吐息喷洒在刘觞的脖颈之畔,带着一丝丝麻痒,竟然吻了上来,轻轻的咬着他的耳垂轻轻的研磨着。

刘觞吓了一跳,想要挣扎,那人动作飞快,一把捂住刘觞的嘴巴,不让他发出生意,不止如此,大掌还钻入刘觞的绣裳,动作异常的孟浪无礼。

刘觞浑身颤抖,屈膝猛地向后一顶,“嗬!”后背之人发出一声痛呼,立刻松了手。

刘觞获得了自由,抬腿就往那人命根子上踹,对方连忙护住自己,大喊着:“阿觞!阿觞,是朕啊!”

刘觞:“……”陛下?!

刘觞定眼一看,那刚才突然偷袭自己的人,竟然是天子李谌!

李谌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金辂车里,还故意没有出声。他揉着自己被打疼的胸口,委委屈屈的道:“阿觞,你打疼朕了。”

刘觞无奈的道:“陛下,您怎么又偷偷跑出宫了?”

李谌理直气壮的道:“何为偷偷?朕想出宫就出宫,做什么还要偷偷?”

他说着,又变的可怜巴巴,道:“朕是想给你一个惊喜……谁让你一大早跑出宫去见窦悦,也不叫上朕,朕担心你。”

“小臣有什么可担心的?”刘觞奇怪:“这里也没有刺客。”

李谌:“……”朕担心你被窦悦那个蔫坏抢走。

李谌口中十分正义:“朕担心你的伤口,受了伤便不要瞎跑。”

刘觞不以为然:“小臣的伤口已经结痂,没有大碍了,不过……陛下,小臣方才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刘觞与李谌二人赶回宫去,直接入了枢密院,刘觞小声嘱咐道:“陛下,一会儿咱们打配合。”

李谌点点头,道:“阿觞你就放心罢,朕全都记下来了。”

二人走入枢密院,进入刑房,孟簪缨还是那样被绑着,旁边虽然放了饭食,但是孟簪缨一口没动,他的嘴唇干裂,看起来也没有饮水的模样。

孟簪缨的情况有些不好,或许是因为没有进食没有饮水的缘故,他的精神状态不如昨日,脸色也微微有些惨白。

孟簪缨听到动静,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垂下眼目,似乎打算消极抵抗。

李谌道:“孟簪缨!你还不认罪么!?害得宣徽使受伤,帮助露华台残害朝廷官员,你可真是个能个人!”

“陛下!”刘觞走上前来,阻拦李谌道:“陛下,其实小臣觉得,孟郎君这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

刘觞和李谌说好了,他们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两个人打配合,但是当李谌看到刘觞维护孟簪缨的时候,心里这火气当真噌噌往上冒,根本不是演的。

李谌冷笑:“苦衷?能有什么苦衷?”

刘觞对孟簪缨道:“孟郎君,你有什么苦衷,不能说出来么?陛下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我也看的出来,你孟簪缨最为仗义,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又如何可能帮助露华台的人为虎作伥呢?就更加不可能出卖友人,必然是有什么不能言明的苦衷,对不对?”

孟簪缨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刘觞,他的眼眸出现了一些波动,很显然刘觞说对了,但也只是微微的波动,这些并不能让孟簪缨开口。

孟簪缨又垂下头去。

李谌冷笑道:“好一个孟簪缨,你如今只是一个被抓的刺客,朕有的是法子让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刘觞拦住李谌,心里想着,小奶狗天子演的真好,就跟真生气一样啊!

刘觞继续感化孟簪缨道:“其实……孟郎君的苦楚,是你的阿姊,对罢?”

孟簪缨霍然抬起头来,震惊的瞪着刘觞,那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

刘觞道:“我听窦郎君说了一些孟家的事情,你的父亲不在了,与阿姊相依为命,但是这一切都被一个人打破了……且是这个人害得你家破人亡,对不对?”

孟簪缨浑身颤抖,他身上的锁链、枷锁也在颤抖,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眼睛瞬间充血赤红,不止如此,还氤氲着一些雾气。

刘觞轻声道:“你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因为那个人要挟你,用你的家人,用你的姐姐要挟你?我不怪你。”

孟簪缨震惊的看向刘觞,终于开口了,沙哑的道:“你真的……你真的不怪我?我出卖了你,我害得你受伤……我是细作,我是小人!”

刘觞摇摇头,道:“如果是为了家人,我也会这么做,因为那是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不是么?”

李谌眯了眯眼目,家人?家人到底是什么?对于李谌来说,是他必须去世,自己才能登基即位的父皇;是大权在握把持朝政,恨不能整个朝廷改姓郭氏的太皇太后;是表面上温文尔雅,内地里野心勃勃的母亲……

家人?真的有人可以为了家人做到这么多,无论对错,还如此的义无反顾么?

孟簪缨的泪水终于掉落了下来,划过脸上被渔网割裂的血痕,一点点滚落下来,他声音打颤的道:“我不想出卖你们……但是……但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无能……我……”

刘觞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孟簪缨的肩膀,道:“孟簪缨,你难道想要助纣为虐么?你以为一味帮助那个人做事,他就会放过你的姊姊,放过你了么?”

“可是我……”孟簪缨喃喃的道:“阿姊在他手里,我能……我能怎么办,那个畜生!他……他要是对阿姊,我……”

孟簪缨说着,语无伦次起来,眼泪更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流。

刘觞眼睛亮堂堂的,虽然很不合适宜,但是孟簪缨这个花花公子哭起来,好像……好像也挺像小奶狗的!

李谌不知怎么的,突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威胁力,他走过去,拨开刘觞的手,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你说出来,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你被他抓住了脉门,根本无从对付他,为何不寻求朕的帮助?”

孟簪缨眼神呆呆的看着他们,哽咽的道:“我……出卖了你们,你们还会帮我么?”

刘觞与李谌对视了一眼,道:“自然!”

孟簪缨眯起赤红的眼睛,沙哑的道:“好……我告诉你们,露华台的主使,正是王太后的弟亲,王岁平!”

孟簪缨起初也不知道露华台的事情,毕竟他也只是被王岁平要挟的人之一,要不然孟簪缨也不会带着刘觞去平康坊,误打误撞的发现了露华台的秘密。

孟簪缨道:“王岁平发现了露华台似水娘子不对劲,所以来找到我,要我……做他的内应细作,我知道……知道他要在宴席上掳走你,但是我别无他法,他一直用阿姊要挟我,也是……也是我通风报信,你们才没有抓到王岁平。”

“果然都是你!”李谌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气怒,如果不是孟簪缨,王岁平早就落网,露华台也会倒台,还有刘觞,更加不必受伤!

“陛下陛下,不要动怒,伤身体!”刘觞赶紧安抚呲牙的小奶狗。

孟簪缨道:“王岁平藏得很深,只有大掌柜知道他的秘密,其他人就算是我,虽然知道一些,但也拿捏不住他,你们打算如何对付王岁平?”

刘觞眯起眼睛,摸了摸下巴,笑眯眯的道:“嗯——其实很简单,王岁平派你来灭口大掌柜,大掌柜和大郎君终究是生意上的来往,王岁平不仁,你说大掌柜能仗义么?我们来一个挑拨离间便好。”

孟簪缨道:“我需要做什么?”

刘觞道:“你只需要按照原定计划,前去找王岁平,报告他大掌柜的死讯就好,现在最重要的,是让王岁平深信不疑,他最大的秘密,已经跟着大掌柜一起,毁尸灭迹了。”

他说着,亲自上前解开孟簪缨的锁链和枷锁,笑道:“以后咱们便是自己人了,小缨缨,你可不要再出卖自己人了。”

孟簪缨活动了一下手腕,没有说话,突然伸手一探,“嗤——”直接拔出挂在刑房中的长剑。

李谌立刻戒备,低喝道:“你要做什么?”

孟簪缨手握佩剑,一脸坦然,道:“既然要去复命,总要有伤口。”

嗤!

又一声,孟簪缨眼皮都不眨一下,手起剑落,直接砍在自己胳膊上,登时鲜血横流,吓得刘觞后退了好几步。

孟簪缨道:“我出入神策军牢营,没有留下一丝半点伤口是不可能的,这样王岁平会多相信一分。”

啪啪啪——

刘觞抚掌感叹道:“狠人,小缨缨,你真是个狠人呢!”

李谌不满的道:“阿觞,你对所有的自己人,是不是都会起别号?”

什么小郭将军、小鱼公公、小璃儿、小悦悦,现在还多了一个小缨缨,李谌这么一统计,心中更是不满,酸溜溜的厉害。

他也不管孟簪缨还在场,揪着刘觞的绣裳道:“朕不管,阿觞以后要管朕叫小谌儿。”

刘觞:“……”陛下早膳是不是喝了假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