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窦悦听说窦扶风往这边来了,吓得蹦起来便跑,拉开屋舍门,就要往下窜。
“等等!”孟簪缨一把压住门板,道:“你现在出去,不是撞个正着么?”
“那那那……那怎么办?!”窦悦着急的原地转磨。
刘觞道:“这么多屋舍,他应该找不过来吧?”
“是啊是啊!”孟簪缨应和:“你就躲在这里,说不定……”
“哎呦!这不是窦郎君嘛——”
屋舍外传来女子大嗓门的声音,谁不认识天下第一首富窦扶风?众人一见到窦扶风,便好像见到了行走的金窟!
“窦郎君,今日好雅兴呀?”
“您找小郎君?哎呦喂,真是巧呢!窦小郎君就在我们这儿呢!可巧了,我带您过去!”
刘觞:“……”
孟簪缨:“……”
二人均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着窦悦,窦悦来不及躲藏,“嘭!”屋舍大门被推开,窦扶风果然就在门外,施施然走进来。
窦悦吓得立刻躲在刘觞身后,怯生生的看了一眼窦扶风。
窦扶风慢悠悠走入,淡淡的道:“这么晚了,为何还在外面?”
窦悦垂着头,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是……我是去赴酒宴,没想到被带到这种地方来了,天色已经宵禁,我也……也回不去。”
窦扶风没说话,对他招招手,窦悦只好硬着头皮从刘觞背后转出来,乖乖的走过去。
孟簪缨心里啧啧两声,摇摇头,庆幸的想着,幸亏自己阿爹管教的没有如此严苛,否则逛个楼子还要被查岗,真是惨呢!
窦扶风拱手对刘觞道:“犬子给宣徽使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刘觞道:“窦郎君言重了。”
窦扶风又道:“那窦某人先把犬子领回去了。”
说罢,对窦悦道:“走。”
“哦……”
窦悦乖乖点头,跟着窦扶风往外走,还回过头来对他们摆摆手。
窦扶风带着窦悦离开了楼子,但是因为宵禁的缘故,今日也无法出平康坊,便准备在坊中的酒肆小住一夜,明日再回去。
刘觞等二人走了,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呼——好像我阿爹来查岗一样!”
孟簪缨道:“你们的胆子都太也小了,今日便是我阿爹来查岗,我也是无所畏惧的,毕竟我阿爹什么也不管。”
刘觞白了他一眼,道:“这坊中还有酒楼酒肆,要不然,咱们也去住一夜吧?”
“为何?”孟簪缨道:“这里歌台暖响的,还能听曲儿,不比什么酒肆要好?”
“可是……”刘觞心说,这里是青楼啊!还是正经地方住店比较安心。
孟簪缨又道:“阿觞兄弟,我可是交了银钱的!这个屋舍一晚上,你知道要多少银子么?光是夜宿就要一两银子,还有各种酒水吃食,都是另算的,便算你不点姑娘,咱们这过夜的银钱也已经交了!”
刘觞一听,心疼的不得了,好家伙,这么贵呢?这还是平价的楼子,隔壁的露华台比这里要贵上翻翻不止。
刘觞虽然心疼银钱,但转念一想,住在这里还是不保险,催促道:“孟郎君,咱们还是正经去住店吧,这样,住店的钱我出,怎么样?”
孟簪缨本不想去,奈何刘觞执意,只好道:“行罢行罢,但咱们可说好了,今日无醉不归,一定要喝个尽兴!”
“尽兴尽兴!”刘觞点头应和,推着孟簪缨从屋舍走出来,二人边说边下楼。
“嗬——”
孟簪缨突然鬼叫一声,吓得刘觞一个激灵。
“怎么不走了?”刘觞奇怪:“快走啊。”
因为是楼梯,前面有孟簪缨挡着,刘觞也看不真切,只能看到有人上楼来,正要和他们错身,但是孟簪缨堵在楼梯口,也不动弹,也不说话,仿佛入定了一般。
刘觞奇怪的探头去看,不由也是“嗬——”浮夸的倒抽一口冷气。
孟簪缨看着来人干笑:“崔御医,好……好巧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天涯何处不相逢啊!”
何止是崔岑,那与崔岑结伴上楼之人,正是当今天子——李谌!
刘觞瞪大了眼睛,天子怎么来逛楼子了?
李谌和崔岑一道进入平康坊,刚一进来就碰到了窦扶风和窦悦,窦扶风自然将遇见孟簪缨与刘觞的事情据实以告,窦扶风还很好心的指点了他们一番。
李谌与崔岑按照窦扶风的指点,很容易就找到了这座楼子,没想到一进门,都不需要找人询问,这么巧就遇到了他们二人。
李谌脸色黑压压,幽幽的道:“阿觞真是好啊,没空给朕来请安,有空来逛楼子?”
刘觞心中想着,陛下你说话要摸着良心啊,我连着三日都去请安了,是你不见我,我也没有法子,现在反而赖我不去请安。
崔岑则是盯着孟簪缨,皮笑肉不笑的道:“孟郎君,身子这么快便大好了?生龙活虎可以嫖妓了?”
“嫖嫖嫖……”孟簪缨脸上一红,头一次听旁人说的如此直白,辩驳道:“我哪里有嫖、嫖妓,我就是单纯来……来……哦是了,是阿觞兄弟想来,我陪他来的!”
刘觞睁大眼睛:“分明是你想来,硬拉我来的,说要一雪前耻,大展雄威!”
“呵呵……”崔岑冷漠一笑:“雄伟?按照孟郎君现在的身子状况来看,别说是雄伟了,怕是要被楼子里的娘子嫌弃。”
“你你你!”孟簪缨一张脸面要滴血,梗着脖子道:“我……我可是很凶猛的!”
“是么?”崔岑走上前去,一把捉住孟簪缨的后衣领子,提小鸡仔一样提着他,道:“那就让崔某人看看,孟郎君是如何凶猛的。”
嘭——
说着,直接将孟簪缨扔进屋舍中,关门。
刘觞:“……”你们做医生的,都这么可怕吗!
崔岑和孟簪缨一走,就剩下刘觞和李谌四目相对,刘觞尴尬一笑,道:“陛下您身份尊贵,还是请陛下移驾,随小臣去坊中的酒肆住宿一夜吧。”
李谌却道:“为何要去酒肆?这里不能夜宿么?若是朕不来,阿觞你是不是就想在这里夜宿一晚?为何你住得,朕就住不得?”
他说着,对一旁的女子道:“要一间最好的屋舍。”
“哎呦这位俊俏的郎君,您脸生啊!第一次来?出手好大方呢!”
刘觞赶紧拦住那个乱摸的女子,道:“准备房间便好,其他的不要多言。”
李谌见他如此护着自己,唇角稍微挂上一些笑容,施施然进了屋舍,在案桌边坐下来。
刘觞乖乖跟进来,闭上门,小心翼翼的对坐在李谌对面。
“说说罢。”李谌幽幽的开口。
“其实……”刘觞道:“陛下,您听我狡辩!啊不是……辩解!”
他咳嗽了两声,道:“都是孟簪缨,给小臣喝了好多大补酒,然后又说带着小臣来见见世面。”
“你还饮了大补酒?”李谌眼神凌厉,犹如刀片子。
刘觞嗓子干涩的滚动,干笑道:“就……就喝了一点点,一点点……其实小臣也不愿意来这种地方,全都是孟簪缨的错!”
关键时刻,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刘觞是一点儿也不手软。
“啊——”就在此时,隔壁传来一声惨叫,那隔壁的屋舍,不就是孟簪缨与崔岑进去的屋舍么?
孟簪缨的吼声底气嘹亮,穿透力十足:“扎、扎死我了!崔御医,恩、恩公,你听我狡辩!啊不是,辩解!我……我就是来实战一下,都是为了证明崔御医您妙手回……啊!回春!别扎了别扎了,好疼!疼死了!”
“疼?”崔岑的声音带着一丝丝笑意,略微有些温柔,温柔中又透露着料峭的寒意,幽幽的道:“孟郎君这幅模样,可不像是觉得疼,反而……受用的紧呢。”
“别、别!”孟簪缨还在惨叫:“疼死了疼死了!手下留情,别扎了!我都要扎成筛子眼儿了!要坏了要坏了!”
孟簪缨的声音起初呼爹喊娘,恨不能传遍整个平康坊,但是很快的,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变了腔调,刘觞这样的厚脸皮,听着都心头一紧,脸皮通红。
孟簪缨的呛调开始变得哼哼唧唧,断断续续,虽声音降低了很多,但因为就是在隔壁,听得是一清二楚。
刘觞有些坐立不安,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越是喝茶,便越是觉得口渴。
那边李谌听到那声音,也是有些坐立不安,咳嗽了一声,端起茶杯来掩饰,道:“这茶水倒是甘甜的紧。”
“是、是啊!”刘觞尬笑着应和:“小臣给陛下再倒一杯茶水吧!”
他说着,赶紧端起茶壶给李谌倒茶,也不知怎么的,手臂有些发软,倒茶的时候直接洒了出去,弄湿了李谌的衣摆。
“陛下,烫到了没有?”刘觞赶紧去擦他的衣摆:“对不住对不住!小臣一时失手……”
啪!
李谌突然一把捏住刘觞擦水的手掌,他的掌心滚烫怕人,温度十分惊骇,力道也不小。
刘觞惊讶的抬头去看李谌,二人保持着僵持的动作,李谌的声音比平日里都低沉沙哑一些:“这茶水……是不是有问题?”
茶水?刘觞脑海突然闪过一丝光亮,越喝越渴,可不是和孟簪缨的大补酒一个模样么?刘觞恍然大悟,这里是楼子啊,茶水里说不定都是助兴的东西!
刘觞结结巴巴的道:“还是、还是别喝茶了。”
李谌揉了揉钝疼的额角,道:“还有那香烛!朕方才便觉得气味不对,快灭掉!”
刘觞哪里知道这么多门道儿,立刻站起来去灭香烛。
只是这烛火突然熄灭,屋舍瞬间变得漆黑下来,虽不说伸手不见五指,但借着户牖薄纱透进来的月色,将整个屋舍变得更加暧昧旖旎起来。
刘觞灭了灯火,摸黑走回来,“啊!”的惊呼一声,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被狠狠绊了一下,应该是凭几。
他往前一扑,李谌是个练家子,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刘觞,把人搂在怀中。
“陛、陛下?!”刘觞窝在李谌怀里,二人紧紧相拥,刘觞能明显的感觉到李谌的变化,震惊的睁大眼睛。
他想要推开李谌,但李谌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不容置疑的将刘觞打横抱起来,直接掀翻在软榻上。
“阿觞……”李谌的眼神充斥着氤氲的水汽,像足了一只小奶狗,依赖的将额头抵在刘觞的肩窝上,轻声唤道:“阿觞哥哥,谌儿好难受,阿觞哥哥帮帮谌儿,好不好?”
刘觞整个人都在发抖,好像被眼前这只小奶狗蛊惑了一般,慢慢点了点头,捧住李谌的脸面,稍微调整角度,慢慢凑了过去,就在二人吐息即将交缠在一起之时……
啪——啪啪!
刺耳的声音从户牖外面传来,刘觞吓得浑身激灵,一个猛子推开李谌。
“啊!”李谌大喊,他方才意乱情迷,根本没有防备,直接被大头朝下推下了软榻,摔了一个王八大翻个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陛下您没事儿吧?!”刘觞后知后觉,自己出手太重了,幸而软榻并不高,应该是没有摔坏,但陛下是大头朝下摔下去的,本就不聪明,不会摔得更傻了吧?
刘觞赶紧扶起李谌,干笑道:“陛下,撞疼了没有?”
李谌那叫一个委屈,好不容易要亲到了,都怪那奇怪的声音,他现在撞得头疼屁股疼,比疼更要命的是尴尬。
刘觞岔开话题道:“这外面是什么声音啊?”
他们换了一个屋舍,并不在之前的屋舍,这间屋舍没有对着街坊大路,而是对着街坊后面的小路,巧得很,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到露华台的内院。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是内院的户牖没有拉帘子,里面点着灯,一条黑影影影绰绰,在黑夜中还挺明显。
那黑影被烛火拉的老长,高高的举起手臂,“啪——”一声脆响,还伴随着嚎叫声。
刘觞眼皮一跳,什么鬼?难道是传说中的S*M?这也太夸张了?
对面噼噼啪啪的声音持续了良久,被打的人起初还叫唤两声,后来都没了声音,好像死过去一样。
刘觞虽然奇怪,但李谌的身份不宜曝光,唐律的确没有条令禁止官员狎妓,但是天子肯定是不能来这种地方的,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因此刘觞也没有多管闲事儿,他把户牖的帘子拉紧,道:“陛下,时辰不早了,早些燕歇吧,明日一早还要赶回宫中呢。”
李谌咳嗽了两声,道:“那……那就歇下罢,阿觞,你躺在朕身边,这软榻大得很,你过来。”
刘觞想起方才的意乱情迷便有些头皮发麻,但自己坐一夜也不实际,便小心翼翼的躺在李谌身边,规规矩矩的挺尸。
第二日一大早,突听“砰砰砰”的拍门声,还有猫叫一样的声音唤着:“宣徽使——阿觞兄弟——陛下——你们醒了吗?是我啊——孟簪缨……”
刘觞被吵醒了,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李谌自然也是醒了,天色灰蒙蒙的,还没亮起来,时辰实在是太早了。
李谌还有起床气,翻了个身,道:“厌烦。”
刘觞下了软榻,起身去开门,果然是孟簪缨,做贼一样低声道:“阿觞兄弟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咱们快、快走!”
刘觞奇怪:“孟郎君你这是怎么了?做贼么?”
“嘘——嘘嘘嘘!”孟簪缨示意刘觞小声,把自己的声音也压得更低:“趁着崔御医还没醒,我们快跑!”
“跑什么?”李谌不耐烦的掀开被子,已然没有心情再睡下去。
孟簪缨欲言又止:“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快跑快跑,总之跑了再说!”
刘觞更是奇怪了,一撇头,竟然发现孟簪缨脖子上多了许多红色的痕迹,震惊的道:“孟郎君,你们昨天晚上……”
孟簪缨吓了一跳,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颈,使劲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有!”
刘觞大喘气的道:“拔火罐儿来着吗?!”
孟簪缨:“……”
刘觞还在感叹:“崔御医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一行人趁早离开了平康坊,赶紧回到大明宫中,鱼之舟已经担心一晚上了,毕竟天子去逛楼子,鱼之舟还是备车的那个,哪里能不担心?
鱼之舟见到刘觞与天子一道回来的,狠狠松了口气,赶紧准备热汤,请李谌沐浴更衣。
刘觞折腾了一晚上,睡在外面也不踏实,回来小睡了一会儿,等到下午自然醒过来,这才洗漱更衣,准备去宣徽院看看。
刘觞刚出了内侍别省,便看到了李涵,李涵的脸上分明挂着一道抓痕,好像是野猫给挠的一样。
刘觞笑道:“江王殿下,您这是惹了谁家的猫了?”
“猫?”李涵抱怨道:“什么猫?若真是猫也倒是好了,这叫人给抓的!”
刘觞其实早就看出来了,也不知李涵这是去何处打架了,竟然挂了彩。
李涵抱怨道:“本王这是招谁惹谁了?今儿个一大早从府中出来,便被几个娘子给堵住。”
“怕是江王殿下的风流债吧?”
刘觞这么说着,远远的正瞧李悟走了过来,李涵连忙道:“你别瞎说!”
“涵儿!”李悟朝着他们走来,正是寻他们的,看到李涵脸上的挂彩,十分担心,道:“小叔刚才听说了,你这脸有看过御医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刘觞越听越是新奇。
李涵道:“也不知怎么的,好像是我的几个部员去逛楼子,被家里的娘子发现了,那些娘子拿他们没辙,就跑到我那里去大闹,说是我纵容礼部逛楼子!真是无妄之灾!”
楼子?
刘觞眨了眨眼睛,怎么又是楼子?这一夜之间,好像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都去逛了楼子,尤其是朝廷官员。
李涵抱怨道:“那几个娘子颇为彪悍,直接上手挠人,你看看,把我给挠的,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刘觞道:“你那几个部员,是去哪里逛得楼子?”
“我如何得知?”刘涵想了想,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平康坊,好似是……露华什么?”
“露华台?”刘觞道。
李涵震惊的道:“宣徽使如何得知?难道你也去过?”
刘觞摇头:“去倒是不曾去过,但是听说过,据说很多达官显贵,都会去露华台消金,不止如此,很多人去了流连忘返,倾尽千金也在所不惜。”
“有病!”李涵讽刺一笑:“纯粹是有病!不是痴了,便是傻了!不然苦哈哈的混迹了一辈子官场,为何非要一夜全都给挥霍干净?”
“也是。”刘觞道:“左右我是想不通的。”
李悟担心李涵脸上的伤口会留疤,拽着他去了太医署,让崔岑给他医治了脸上的伤口。
刘觞与李悟李涵分别,往宣徽院而去,一个官员迎面走过来,步履匆匆,怀里还抱着一大沓子的文书,他走路打晃,嘭一声撞到了刘觞,刘觞没有摔倒,那官员怀中的文书全都洒了,掉了满地。
“宣徽使饶命!宣徽使饶命啊!”那官员赶紧跪下来求饶,颤巍巍的不敢抬头。
“无妨无妨。”刘觞自觉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也没有撞坏,便蹲下来帮他捡文书,道:“我来帮你捡。”
刘觞看了一眼,地上的文书大多是工部的图纸和档案,都是老旧的留底儿,他便多看了那官员一眼,震惊的道:“是你?”
那官员诧异的抬起头来,道:“宣徽使,您识得微臣么?”
那官员一抬头,刘觞更是确认,自己识得,但是并叫不上这官员的名字,因为刘觞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就是昨日平康坊!
昨日刘觞看到一个工部官员从露华台中被轰了出来,不正是眼前这人么?那时候天色太黑,刘觞和窦悦都不能肯定,现在这么近距离一看,完全可以确认,就是昨日那人无疑。
工部官员的脸上挂着彩,显然是被打的,不止如此,他的手臂还缠着伤布,因为受伤的缘故,搬着文书有些不稳,这才摇摇晃晃的撞到了刘觞。
刘觞并没有说昨日的事情,只是含糊的道:“你是工部的部员,本使以前远远的见过几次。”
“微臣何德何能!”那官员立刻拍马屁道:“能让宣徽使记住,实在是微臣的幸事啊!”
刘觞帮他捡起地上的文书,便没有多停留,转身离开了。
刘觞第二日去紫宸殿请安,李谌这次没有将他拒之门外,直接请了进去,不过李谌的脾性不是太好。
刘觞一走进去,差点被地上的文书绊倒,惊讶的道:“这是……被打劫了吗?”
鱼之舟一路走一路捡起文书,道:“宣徽使您有所不知,今日陛下的心情本是好大的……”
那日李谌与刘觞在楼子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陛下的脸色可算是云开雨霁,拨云见日了。
但是不巧,今早王太后来了一趟紫宸殿。
刘觞道:“陛下平日里最孝顺王太后,太后来了陛下还不欢心?”
鱼之舟压低声音道:“因着王太后过来,又是想要向陛下举荐王太后的弟亲。”
刘觞恍然,郭氏外戚倒台,这不是还有一个王太后么?王太后以前是最为乖巧的,在太皇太后面前,根本不会吱声,但是如今太皇太后的势力没了,王太后便开始撺掇着陛下给王家一些权势。
王太后的父亲乃是县令出身,王太后很是作劲儿,被李谌的父亲看中,后来因为李谌做了皇帝,王太后也跟着荣宠起来。
这些年来王太后一直依附于太皇太后,根本不出头,除了王太后过世的父亲曾经做过官,王家再没有出过官吏。
王太后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名唤王岁平。这个王岁平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往日里做做生意,因着王太后的名头,赚了一些小钱,便想要当官。
正当时有一种叫做“捉钱令使”的头衔,其实意思很直白,便是朝廷将银钱交给商人,每个月都有利息,而且利息非常非常高,一年下来,利息几乎与本金一样多。商人只要借满一年,再连本带利的把钱还上,朝廷便给他一个官当当!
王岁平有一点小钱,又想要当官,自然就注意到了捉钱令使这样的好机会,于是管朝廷借了钱,准备借满一年之后,也做个官来玩玩。
但是很不凑巧,这捉钱令使的头衔,因为牵扯到了诸多不定因素,又被学子们极力反对,很快就废黜了。
学子们寒窗苦读,挤破脑袋考试,这捉钱令使出些小钱就能做官,说出来谁也不服气啊,再加上朝廷中也有很多人反对,觉得这些有钱的商贾不懂得国家大事,若是让他们流入朝廷,必然天下大乱。
因此捉钱令使也只是实行了一段时间,解决了朝廷的燃眉之急,很快便废黜掉了。王岁平就是这么凑巧,刚满一年的时候,捉钱令使被废,他的当官梦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破灭了。
如今太皇太后失去了权势,王太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亮,王岁平又做起了当官的美梦,便央求他的亲姐姐来和皇上说情。
李谌最讨厌的便是外戚当政,太皇太后的郭氏堪堪倒台,王太后又来举荐自己家的人,若是有什么能耐也就不说了,竟然是一个草包!
真的不是李谌看不起王岁平,他这个人赚钱都赚不来,更别说做官了,若是进了朝廷,三两天就给他败光!
李谌因为这个事儿,与王太后闹了些隔阂,王太后丢了面子,生气的离开,李谌自然也不欢心,便砸了紫宸殿。
刘觞小心翼翼的迈开文书走进去,道:“陛下,您何必与自己的母亲生气呢?”
李谌赌气道:“正因着她是朕的母亲,旁人不理解,她也不理解?”
刘觞安慰道:“您看看,陛下您拒绝了王太后,合该是王太后生气才对,怎么连您也生气了呢?”
李谌一想也对,王岁平没能当官,合该是王岁平和王太后生气才对,朕不该生气的,这才稍微有些消气儿。
第二日是缝初一十五的朝参之日,官员们例入班位,整齐的等待着天子驾临。
李谌走入大殿,刚一坐下来,竟有人姗姗来迟,羣臣立刻小声窃窃私语起来,能让大家如此惊讶的,不是旁人,正是王太后!
王太后竟然走入了宣政殿,李谌微微蹙眉,道:“母亲,今日是宣政殿朝议,您怎么来了?”
王太后走进来,很自然的走到最上手,她身边的宫女太监立刻端来凤坐,铺设珠帘。
王太后笑得慈眉善目:“我就是来看看,陛下刚刚亲政不久,还有许多事儿打不定主意,我来看看,你们说你们的。”
李谌的脸色更加难看,什么过来看看?分明就是来干政的!王太后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要效仿太皇太后垂帘辅国!
羣臣不敢出声,全都缄默不言。
王太后不似太皇太后那般强硬,满脸均是温柔的笑容,道:“你们议事罢,议事啊。”
李谌耐着性子道:“有事奏本。”
此时一个官员站出来,看班位是礼部的官员,拱手道:“陛下,礼部侍郎年迈致仕,礼部空缺一人,还请陛下做主。”
李谌没能开口,一旁的王太后已经道:“礼部空缺,我倒是有一个人选,朝廷本也答应他入礼部的,只是先皇突然废掉了捉钱令使一职,这才出了岔子,今日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不如顺其自然,让他入了礼部,如何?”
众人更是缄默不语,一听王太后这说辞,刘觞立刻想到了王太后的亲弟弟王岁平。
李谌装作糊涂,道:“是么?竟还有这样的人?不过先皇废黜捉钱令使,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年足年的捉钱令使许许多多,若是都一个一个给补上官位,恐怕整个朝廷还不乱套了?”
王太后被堵了说辞,十足不悦,但李谌完全低估了她的脸皮,王太后还是执着的道:“这若是旁的捉钱令使,的确不值什么,但是此人,却大有文采呢,若是能入礼部,将来必有作为,此人便是王岁平。”
李谌早就知道是他,故作恍然大悟的道:“哦,原来是朕的舅舅。”
王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一些,道:“王岁平虽是陛下的舅舅,但是才德不少,这些年经商也是头头是道的,可不比那窦扶风要差呢!”
刘觞险些要笑出来了,王太后也真是能说,别说王岁平碰瓷儿窦扶风了,就连孟簪缨的家族产业,王岁平也是比不了的,完全是小巫见大巫,真不知王太后是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陛下!”一个官员站出来,拱手道:“微臣也以为,这王岁平能力出众,怕是有经世之才,若能辅佐陛下,乃是我大唐的幸事啊!”
有一个拍马屁的人站出来,便有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
李谌当真没想到,这个朝廷里这么多随风倒的墙头草,一瞬间站出了四五个,还在往外冒,全都是给王岁平和王太后说好话的。
李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阴沉,若是按照这个势头来看,礼部侍郎的位置,绝对落在王岁平的头上了。
刘觞眼眸一动,立刻站出来,笑得一脸谄媚,道:“陛下,小臣也觉得,这王岁平乃王太后的至亲,亦是陛下您的亲舅舅,小臣虽没见过王岁平本人,但只是这么一听,便觉得王岁平的才华绝对是顶天儿的!”
刘觞说的实在太过粗俗,也不知道是在夸赞,还是在拖后腿。
李谌眯了眯眼目,道:“哦?宣徽使也如此觉得?”
“陛下,”刘觞又道:“其实不只是礼部缺人,还有一个部门人手也十足紧张,陛下您忘了么?”
李谌被他这么一提醒,挑眉道:“你是说……”
“太仆寺!”刘觞掷地有声的道。
太仆寺,乃是大唐九寺之一,掌管车马与牧马,属于兵部范畴。皇帝的出行、祭祀,还有行军打仗,全都离不开车马,因此太仆寺虽然是兵部的后勤部门,但也实属重要。
刘觞笑道:“小臣听说,王岁平往日里经商,经营的便是车马的生意,因此必然十分懂马,若是能让王岁平进入太仆寺,必然众望所归啊!且也不必惧怕旁人说闲话,例如……王岁平乃是太后的亲弟弟,所以才进了礼部。”
“你说什么?”王太后道。
刘觞笑道:“太后,您也不好动怒,小臣这不是也为了太后着想么?这市井中的舌头根子,本就是这么多,防不胜防,若是王岁平因着您的干系,进入了礼部,的确令人多说些什么,但王岁平善于车马指导,进入太仆寺,必不会有人多说。”
李谌道:“那按照宣徽使所言,太仆寺还有什么职位空缺?”
虽然是后勤部门,多半被其他部门看不起,但是太仆寺的油水其实很多,也只有打仗的时候才会忙碌,其余时候根本就是闲差,若是能混个太仆寺卿,或者少卿,也是好的。
刘觞却打破了王太后的美梦,笑眯眯的道:“太仆寺,诸牧监,中牧监……”
嘭!
王太后气的浑身发抖,站起身来道:“你说什么?!中牧监!”
太仆寺里也有详细的划分,例如给天子准备车马的车府署等等,而这其中最下等,最被人看不起的便是诸牧监!换句话来说,就是养马的,很难出头。
而诸牧监还分上中下三等,上牧监官职从五品下,这个职位差不多和窦悦入朝廷的工部郎中差不多大小,都说不上什么话,只算是个小头领。
而中牧监官职更小,则是正六品下!
刘觞大喘气儿的道:“太后您误会了,小臣还未说完,是中牧监……副监。”
副监,这职位瞬间又低了一等,变成了从六品下,在王太后的眼里,简直就是芝麻绿豆的小官!
“陛下……”王太后大费周章,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弟弟做一个养马的小官?
李谌却与刘觞打起了配合,道:“宣徽使所言甚是,若是朕突然给王岁平礼部侍郎这个位置,难免会惹得一些不知情况的人诟病。”
“正是呢陛下!”刘觞道:“若是王岁平能从诸牧监坐起,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是金子走到哪里都会发光的!等他证明了自己的才识,陛下也好将王岁平提拔到礼部,继续为我大唐发光发热啊,是不是呢,陛下?”
李谌颔首,笑道:“那便按照宣徽使所言,传朕敕令,封王岁平为太仆中牧监副监,明日便去太仆寺报道罢。”
王太后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浑身瑟瑟发抖,实在坐不住,冷哼一声,起身走人了。
李谌和刘觞合力摆了王太后一道,不过李谌心里还是有气,王太后这是要垂帘听政,做第二个太皇太后了!
李谌回了紫宸殿,气的将手边的文书砸在地上,冷喝道:“好一个满朝文武,说的好听,为了朕兢兢业业,现在倒好了,太后一出现,全都吹捧着那王岁平!王岁平到底给了他们多少好处,把他吹得好像第二个窦扶风一般!”
“好处?”刘觞重复着李谌的话,似乎发现了什么。
李谌道:“怎么?他们还真收了王岁平的好处?”
方才那满朝文武,起码站出来四五个人应和,还有许多支支吾吾的,也想要随大溜儿。
李谌冷笑:“王岁平若是贿赂,怕是要破财了!”
刘觞却道:“陛下,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蹊跷,您也说了,王岁平只是一个草包,哪里有窦扶风富有?他想要一口气贿赂这么多朝臣,必然要破财,依照小臣看来……倒不像是贿赂,反而……”
“反而什么?”李谌追问。
刘觞幽幽的道:“像是被捏住了把柄。”
李谌质疑:“一个小小的商贾,就算有太后撑腰,能捏住满朝文武的把柄不成?”
刘觞摸着下巴,仔细的冥想,突然“啊”了一声,道:“青楼!”
李谌黑着脸道:“你莫不是又想去逛楼子了?”
“不是不是!”刘觞道:“陛下,您仔细回忆一下,方才宣政殿朝议中,应和主持王太后的人,是不是……都和青楼有些关系?”
家中娘子去礼部找李涵闹事的几个官员,还有手臂受伤被轰出露华台的工部部员。
刘觞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道:“露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