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觞一个字儿也没说上,就被李谌轰出了紫宸殿。
他站在紫宸殿外面,挠了挠后脑勺,心说难道又是青春期?连话都不让别人说了……
刘觞没办法,李谌不让他进去,他干脆转身离开,往回走去。
李谌轰走了刘觞,稍微等了一会儿,突然道:“鱼之舟。”
“小臣在。”鱼之舟应声。
李谌道:“刘觞呢?”
“这……”鱼之舟回禀道:“已经被陛下轰出去了……”
李谌摆摆手道:“你出去看看,若是……倘或他还等在外面,你就把他唤进来。”
鱼之舟:“……是。”
鱼之舟出去了一会儿,很快回来道:“陛下,宣徽使……”
“怎么还不进来?”李谌追问。
鱼之舟尴尬的道:“宣徽使回去了。”
“什么?”李谌拍案而起,气愤的道:“回去了?什么时候走的?”
鱼之舟回答:“外面侍候的宫人说,宣徽使从殿中出来之后,直接就走了……”
“真是岂有此理!”李谌更是生气,抱臂冷笑:“好啊他刘觞,朕不见他,他就这么走了?连哄哄朕都不会?”
鱼之舟:“……”
“好,就让他走,”李谌赌气道:“朕也不想见他。”
鱼之舟:“……”
刘觞被轰出来,按照他多年上班的经验来说,千万不要在领导气头上去触霉头,这样拱火反而会更倒霉的,所以刘觞立刻离开了紫宸殿。
他哪里知道,这个领导,和以前的领导都不太一样。
刘觞其实没有收郭贵妃的银钱,只不过天子都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谁让刘觞平日里太爱钱了呢?
郭氏的确求刘觞给自己美言几句,但是刘觞深知,这次的事情牵扯到了太皇太后,天子只是将郭氏撵出宫去,已然是手下留情,不可能再宽大处理。
刘觞这个人虽然爱财,但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样的道理他还是懂得,若是拿了郭氏的钱财,自己办不成事儿,岂不是令人诟病?因此刘觞根本没有拿银钱,恨不能掰着自己的脖子,不让自己去看那些金灿灿的金子!
刘觞叹了口气,只能回了宣徽院,第二日再去请安。
第二日一大早,刘觞很早便起身,准备去给顶头上司请安。
他到了紫宸殿门口,紫宸殿大门紧闭,鱼之舟站在外面伺候着,对刘觞尴尬的一笑,道:“宣徽使,陛下……说不想见您。”
刘觞惊讶,一整天了,气儿还没消呢?看来这次青春期犯病很严重。
刘觞心想,那算了,明日再来,左右今天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不需要呈禀。
他对鱼之舟拱了拱手,转身准备离开。
“哎!”鱼之舟拦住他,道:“宣徽使!”
“嗯?”刘觞奇怪道:“小鱼公公,可是有什么事儿?”
鱼之舟也不好明说,昨天他离开之后,天子就一直找他,见到刘觞早就走了,非常赌气,今儿个又说不见,可是鱼之舟心里清楚,陛下只是一时赌气,说不定一会子就要见宣徽使,若是宣徽使又走了,岂不是更加赌气?
鱼之舟又知晓,陛下是爱面子的,倘或自己把陛下想要见宣徽使的事情,告诉了宣徽使,陛下一旦得知,必然又是一番赌气。
因此鱼之舟很委婉的道:“宣徽使,要不然……您再等一等,一会子陛下说不定心情好了,便想见您了?”
刘觞心想,也行,反正自己没事儿干,站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
刘觞笑道:“那我就在这儿,陪小鱼公公说说话吧!”
鱼之舟心里松了口气,希望能稍微调停一些陛下与宣徽使的矛盾,且是单方面的矛盾……
哪知就在此时,宣徽院的小太监跑过来,急匆匆的道:“宣徽使,院中有一些着急的文书,需要您过目盖印。”
“这么着急?”刘觞问道。
“谁说不是呢宣徽使!都是那帮子懒惰的小太监,将这般重要的文书,压在了杂物呢!”
刘觞点头道:“行吧,那我随你回去。”
鱼之舟:“……”
鱼之舟也没有话可以挽留刘觞了,眼睁睁看着刘觞与小太监一道离开了紫宸殿,很快没了踪影。
刘觞前脚走,鱼之舟后脚就被叫进殿中。
李谌装作不甚很在意的用金钳子拨弄着香灰,幽幽的道:“今儿个外面风大,要不然……叫宣徽使进来罢。”
“陛下……”鱼之舟十足为难:“宣徽院方才有急件需要处理……宣徽使暂时回去了。”
“什么?!”李谌气得把金钳子插在香炉里,恶狠狠的剁了好几下:“又走了?宣徽院的什么公务,比朕还重要?”
鱼之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要不然……小臣将宣徽使叫回来。”
“不必,”李谌冷酷的拒绝:“他既然不想见朕,朕也不想见他。”
鱼之舟:“……”小臣夹在中间,这是造了什么孽!
刘觞一连请安三天,天子都不见他,似乎是气急了,刘觞也没有法子,正好赶上今天休沐,便出宫去散散心。
刘觞漫无目的的走在长安街市,正好路过月灯楼,只不过他正在思忖着天子的事情,并没有注意什么。
“哎!宣徽使!”
“阿觞兄弟!”
“哎——阿觞兄弟!!”
孟簪缨坐在月灯楼的二楼雅间,临窗饮酒,一低头,正好看到了刘觞,刘觞魂不守舍,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自己的喊声。
孟簪缨干脆拿起桌案上的一颗樱桃,顺着二楼扔下来。
“啊!”刘觞被砸了脑袋,虽然不是很重,但他在想事情,被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去看。
“孟郎君?”
“阿觞兄弟!是我是我!”孟簪缨使劲挥手,又对他招手:“上来啊!上来啊!咱们一起饮酒!”
孟簪缨盛情邀请,刘觞左右也闲着没事儿,干脆提起绣裳衣摆,上了月灯楼二楼,跑堂的识得他,殷勤的引着刘觞进了雅座。
孟簪缨道:“真巧啊阿觞兄弟,在这儿都能遇到你?”
刘觞道:“是挺巧的,孟郎君没回去吗?一直留在长安?”
孟簪缨嘿嘿一笑,道:“我这不是……请恩公给我治病么?所以在长安多逗留几日,再者说了,这边儿我也有生意,也不算是懒怠。”
他说着,给刘觞满上酒水,道:“快尝尝!这可是好东西!你闻闻香不香?”
青天白日的,刘觞本不想饮酒,只不过这酒水一倒出来,喷香四溢,而且里面似乎添加了什么花香果香,说不出来的滋味儿,特别清爽。
刘觞端起杯子,小小的呷了一口,震惊的睁大眼睛:“嗯,好喝!”
“是吧!”孟簪缨笑道:“甜的,还很爽口,这可是我花大价钱泡制的,你今儿个有口福了,咱们一起尝尝,而且我跟你说……”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这酒……对身体还好!”
孟簪缨神神秘秘的,刘觞还以为是普通的药酒,无非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之类的功效,里面泡上名贵的药草,多少有点用处。
刘觞没当回事儿,就着酒水,吃桌上的糕点瓜果和小菜。
孟簪缨道:“我看阿觞兄弟有些愁眉不展,怎么了?你若是不嫌弃,说出来我给你想想法子。”
刘觞看了看孟簪缨,心说有戏,这个孟簪缨是商贾,虽然油滑了一些,但很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自己问一问,说不定有启发。
“其实……”刘觞便道:“我问问孟郎君,这一般该如何讨好一个人?”
“讨好?”孟簪缨摆摆手道:“阿觞兄弟你别开玩笑了,你可是宣徽使啊,权势那么大,还需要讨好什么人?”
刘觞心说,是啊,权势这么大,还需要讨好上司!已经被上司连续拒绝三日了!
“不过,”孟簪缨道:“其实讨好人,无非就是那么几种法子。”
“哪几种?”刘觞追问。
“投其所好。”孟簪缨笑眯眯的回答。
“投其所好?”
“诶对了!”孟簪缨道:“你想讨好的人,喜欢什么东西,你就投其所好,给他什么东西,如此一来他不就欢心了?”
刘觞仔细一想,天子喜欢什么?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日在窦悦家中,天子对阿爹刘光表白的场面。
天子自然是喜欢阿爹的,可自己又不能卖爹求荣!
刘觞下意识的伸手捂住心口的位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想到天子对阿爹表白,这心窍里就有些发酸,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阿觞兄弟?”
刘觞回了神,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闷掉里面的酒水。
孟簪缨给他继续添酒:“阿觞兄弟,你是识货的人,这酒好不好喝?这可是我按照恩公的药方,又添了好几位名贵药材,才酿制的,目前就这么一坛,谁让咱们有缘,今日咱二人就把这一坛全都喝了!一滴不剩!”
酒水甘甜,也很顺口,刘觞接连喝了好几杯,肚子里暖洋洋的,这才缓解了心窍的不舒服。
两个人从白天坐到日落,刘觞惊讶的道:“这酒水,当真一点儿也不上头。”
“那自然,不会饮醉的。”孟簪缨十足自豪。
“只是……”刘觞迟疑的道:“怎么有点越喝越口渴?还……还热乎乎的,今儿个天气也不热啊?”
孟簪缨“嘿嘿”一笑,道:“阿觞兄弟,你真的觉得浑身热乎乎的?”
“对啊。”刘觞点点头。
何止是热乎乎,嗓子眼还很渴水,胃里火辣辣,但也不是醉酒的难受,浑身都暖洋洋,好像烧着一个巨大的火炉子,按理来说,春日日落之后,应该会觉得阴凉才对,现在反而越来越热。
“那就对了!”孟簪缨抚掌:“说明药酒起作用!”
刘觞眼皮狂跳,后知后觉有点不对劲儿:“孟郎君,你这是什么药酒?”
“就是那种!”孟簪缨对刘觞挤眉弄眼:“强健体魄,可以让人那个那个很厉害的药酒!”
“那个……那个?”刘觞迷茫。
“那个啊!”孟簪缨恨铁不成钢,又拢着手小声道:“恩公给我开的药酒方子,我把里面的药材全都翻倍泡进去,泡的坛子盖儿都给顶开了!绝对的足量!饮了这大补的药酒,再让恩公扎上几针,我跟你讲……特别管用!”
刘觞:“……”
刘觞恍然大悟,这不会是壮阳的药酒吧?孟簪缨这个不靠谱的,还不遵从医嘱,竟然将药材翻倍,这怕是会喝死人吧?喝得鼻血长流!
怪不得浑身火辣辣的,还觉得异常口渴,刘觞站起身来道:“我还是先回宫吧。”
“哎等等!”孟簪缨拉住他,道:“你今儿个不是休沐么?为何这般早就回去?时辰还早,饮了药酒,自然要去那个地方。”
“又是哪个地方?”刘觞头皮疼,脑仁疼!
孟簪缨笑道:“自然是那个好地方,阿觞兄弟你不会没去过吧?今儿个我就带你去见见世面!”
刘觞觉得孟簪缨十足不靠谱,道:“可是已然日落,马上便要天黑了,天黑之后有宵禁。”
孟簪缨不以为然,道:“无妨无妨,宵禁也只是禁止坊外,不禁止坊内,我带你去的地方,自然是坊内的好地方,咱们今儿个就在那里过夜,你明日一早回到宫中,也不会迟的!”
刘觞架不住他的热情,被孟簪缨拉着离开了月灯楼,也不知去哪里。
孟簪缨与他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心有戚戚焉的道:“阿觞兄弟,说起来咱们也是同病相怜,怪不得我从第一眼看到你,便觉心生亲切呢!”
刘觞:“……”什么同病相怜,我是太监,你是得了病,咱俩是本质问题!
孟簪缨道:“阿觞兄弟,你也千万不要气馁,我跟你讲,恩公的医术真的太厉害了,他给我用的药,以后我都分给你一份,你也吃,吃了包好!”
刘觞:“……”难不成还能凭空长出蛋来!
日落之后,街坊已经开始点灯,长安繁华,尤其是东市附近,更是繁华得犹如白昼。
刘觞道:“你要带我来的就是东市?”
“如何可能?”孟簪缨道:“这东市有什么看头?再者说了,阿觞兄弟你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呢,我一个外来的,带你逛东市,这不是很奇怪么?”
“那是……?”刘觞更加奇怪。
“这边走。”孟簪缨拉着他,从东市穿行,一路向西,很快就进入了相邻的街坊。
长安城被划分成为大大小小的街坊,每一个街坊都有高高的围墙阻隔,墙上开着门,围墙之内就是坊内,围墙之外就是坊外。宵禁之时,只禁止在坊外游荡,但是并不禁止在坊内的活动。
也就是说,其实唐人还是有夜生活的,只要进入坊内,在坊内过夜,宵禁之时不瞎串门儿,是不会被随便扣押的。
一股浓烈的脂粉香气,从坊间大门传来,刘觞下意识的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阿嚏——这里……怎么这么香?”
孟簪缨看着他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道:“阿觞兄弟,你可是真的没见过世面了!”
过了街坊的大门,眼前的坊内虽没有东市那般繁华如昼,但亦人山人海,不止如此,楼牌林立,说一句人头攒动也不为过。
而且,刘觞稍微一观察,这里的行人,竟是男女参半?这和其他街坊很不一样,其他街坊多半是男子行走,女子虽不罕见,但也算是少见。
“这是……”
孟簪缨打断了刘觞的惊讶,笑道:“这里可是男子的温柔乡,夜间的消金窟!”
刘觞抬头一看街坊的牌匾,道:“平康坊?”
刘觞万万没想到,孟簪缨请他喝完壮阳酒之后,竟然请他来逛长安城赫赫有名的青楼一条街!
这平康坊可是长安有名的妓院街坊,很多歌舞坊,还有青楼全都在平康坊聚集,俨然发展成为了一条产业链。
如今这个年代,并没有条例禁止官员狎妓,不只是不禁止,还相当的“鼓励”,因着这条产业带来的利益十足巨大,是所有人都无法割舍的经济来源。
刘觞头皮发麻,低声道:“孟郎君你怎么想的,你带我一个太监来逛青楼?”
孟簪缨摆手道:“阿觞兄弟,无妨无妨,不要妄自菲薄,你看看我,恩公不是照样把我治好了?再加上那翻倍大补的药酒,咱们今儿个就在这里验证验证,我可是要大展雄威的!”
刘觞:“……”
刘觞要跑,孟簪缨抓住他,道:“阿觞郎君,是不是男人?是男人便随我进去!”
刘觞干笑:“孟郎君您说笑了,我是个太监。”
“诶,你又妄自菲薄了!”孟簪缨道:“而且这青楼,其实也并非坊间传闻的那般不堪,就跟大明宫中的教坊差不多,你若是不想做那种事情,听听曲儿,解解闷儿也是好的,而且这都快宵禁了,一定然是无法赶回大明宫,若是乱跑,不怕被郭将军撞见,扣起来?”
孟簪缨还真说对了,郭郁臣可不是省油的灯,看到任何触犯宵禁之人,都会毫不留情的扣起来,刘觞觉得自己也不能让小郭将军法外开恩。
“走罢走罢!”孟簪缨死拉活拽,雄心勃勃的道:“咱们一血二十年的前耻,来大干一番罢!”
“孟郎君,孟郎君……”刘觞阻止不了。
孟簪缨笑道:“没想到阿觞兄弟脸皮子这么薄,无妨,今儿个我带你去一间较为腼腆的歌舞坊。”
他熟门熟路的走到一间歌舞坊门口,道:“这里头的姑娘,都十分羞涩腼腆,可是整条街上最端庄温婉的,你若是不想,她们绝对不会生扑,还会与你说说话,解解闷儿,可是最为贴心的解语花呢!”
“哎呦——”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从歌舞坊中迎出来,抖着自己的纱衫与鬓发:“这不是孟郎君么?好久不来了!”
孟簪缨与那女子十分熟悉,笑的很是热络:“这不是要做生意,总是走南闯北的么?一到了长安,立刻想到这里了!”
“真是难为孟郎君还想着咱们,快请进,快请进!”
女子拉这孟簪缨,孟簪缨拉着刘觞,串糖葫芦一样拽进了歌舞坊中。
孟簪缨绕着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道:“今儿个我带了友人来,给我找七八个顶好的娘子!”
“七八个?”刘觞怀疑的上下打量孟簪缨,也不知道他的隐疾到底大好了没有,竟然如此“饥渴”?
“哎呦哎呦!那敢情好!”女子笑道:“孟郎君您等等,马上给您将娘子们找来!”
孟簪缨嘱咐道:“要温婉腼腆一点儿的,我这兄弟可是头一次来,记得别把那些如狼似虎的放出来,吓坏了我兄弟。”
“那是那是!”女子笑道:“这位郎君您头一次来,咱们这儿的规矩您可能不知晓,无妨的!我们这儿的娘子,可乖巧着呢,你若是想听曲儿,她们就给你弹琴吹曲儿,您若是想作画,她们便为您研墨镇尺,您如是……嘻嘻嘻,想要春风一度,那也是可以的!”
刘觞:“……”
刘觞干笑两个,道:“别找太多了,一两个就够了,要不然一个吧?”一个不要也是可以的!
“诶?”孟簪缨道:“今儿个我孟簪缨出钱,阿觞兄弟你尽管放心,只需尽情,旁的别多想!”
女子看到金灿灿的金子,眼睛都直了,一打叠赔笑:“这就将娘子们叫来!二位郎君,您是上二楼雅间,还是在堂中坐一坐?”
孟簪缨体贴的道:“自然是二楼,开个房间,我这兄弟头一次来,脸皮薄得很。”
“是了是了!二楼请——”
刘觞被孟簪缨拖着往二楼去,刚上了二楼,临着楼梯口的一间包间便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好像拍门一般。
紧跟着传出一阵阵叫唤的声音:“救命、救命啊——”
刘觞:“……”
孟簪缨“嘿”了一声,道:“如此激烈?阿觞兄弟你有所不知,其实有的恩客便是有这样的怪癖,总是喜欢娘子们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
“救、救命啊!救命……”
房间里的声音还在继续,刘觞眼皮狂跳:“这声音不像是娘子吧?”
“怎么……”孟簪缨也有些奇怪:“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与此同时,“嘭!”房间门被推开,刘觞差点被打开的门板给撞下楼去,一个人影从包间冲出来,简直是慌不择路,一头撞在刘觞怀里。
“窦悦?!”
刘觞震惊的瞪大眼睛,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衣衫的工部尚书窦悦!
窦悦看到他们,吓得紧紧抓住刘觞的袖子,大喊着:“救命救命!宣徽使,快救救我!”
房间里还有旁人,一个香肩半露的女子跑出来,道:“哎呀!这位大人,您怎么跑出来了,快快随婢子回去,可是婢子侍奉的不好?”
窦悦使劲摇头,躲在刘觞身后。
那迎宾的女子听到声音赶上来:“哎呦,这是怎么了?”
那女子似乎认识窦悦,笑道:“窦大人,可是侍奉您的娘子,您不满意?没事没事,可以换新的!”
窦悦头摇的好像拨浪鼓,道:“不要不要!”
刘觞眼皮跳的都麻木了,窦悦看起来不像是来嫖的,反而像是被嫖的,而且窦悦这乖乖宝的形象,如何可能出来嫖妓呢?
刘觞对那女子道:“窦大人与我们是一起的,不必管了。”
“是是是。”
刘觞拉着窦悦进了包间,窦悦赶紧手忙脚乱的穿好衣裳,一副可可怜怜的模样。
刘觞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孟簪缨调笑道:“窦悦,咱们可是打小就认识了!我从不知你还会逛青楼呢?你这小身板儿,你阿爹又管教的那么严苛,若是叫你阿爹知道了,保不齐会亲自来揪你回去!”
窦悦委委屈屈的垂着头,揪着桌布的线头,小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这里是……是……那种地方。”
刘觞道:“那你怎么过来了?”
窦悦说起这个,更加委屈,道:“我不是新官上任么……今儿个散班比较早,班上的同僚便说,一定要给我接风,我不想去,他们便说,不去是看不起他们……我以为,只是、只是饮酒吃席,就、就跟来了,哪知道是这种地方!”
“哈哈哈!!”孟簪缨大笑:“窦悦,这种地方是什么地方?人家也是光明正大开门做生意的,你可不好搞什么高低贵贱啊!”
“我、我没有……”窦悦连忙摇手:“我只是觉得这个地方的娘子有点、有点可怕。”
孟簪缨笑道:“其实这个楼里头的姑娘,并没有那么可怕,只是你选的姑娘,是这个楼里最热络的。”
窦悦辩驳道:“那不是我选的!”
当然不是窦悦选的,他以前都没来过这里,是一同来的同僚给他选的,本意是想要贿赂窦悦,与他拉近关系,哪知道窦悦根本不吃这一套,甚至还有点害怕。
窦悦穿好衣裳,一刻也不想停留,道:“我、我还是回家去罢,万一阿爹寻不到我就惨了。”
刘觞道:“如今已经宵禁,你若是出去,恐怕窦郎君要去牢狱提你。”
“是啊!”孟簪缨还故意笑道:“到时候你阿爹便会听说,窦大人是因为逛青楼,被娘子吓跑了,犯了宵禁才被关起来的!”
窦悦一听,坐立不安:“那怎么办?”
刘觞道:“你便不要吓唬他了,这样吧……今儿咱们就住在这里,明日一早,我与你一同回大明宫,你阿爹看到我与你在一起,必然不会多想的。”
窦悦使劲点头,感激的道:“谢谢宣徽使!”
孟簪缨道:“我可不与你们住一起,好不容易治好了病,又来了这里,本郎君要大展雄威,一雪前耻,今日好好儿的开开荤!”
窦悦嫌弃的看着孟簪缨,道:“明日我若是见到崔御医,一定要与他告状,不让他给你医病了,左右医好了,你也是来这种……这种地方。”
“哎你这人!”孟簪缨蹦起来隔着桌子去抓窦悦,道:“你小子,可比以前胆子大多了!别以为有你阿爹给你撑腰,你过来,我今儿个非要教训你!”
窦悦绕着桌子跑,吐舌头道:“不需要阿爹给我撑腰,我如今是工部尚书,自己就能撑腰!”
孟簪缨哈哈大笑:“好一个工部尚书,差点被歌舞坊的娘子给吓哭,还撑腰呢?方才是谁抱着衣裳,衣衫不整的扎在阿觞兄弟怀里?”
“你、你别乱说!”
“就说就说!”
“你住口!”
“略略略——”
刘觞:“……”
刘觞坐在桌边,被他们绕的头晕,感觉身边有一只哈士奇和一只小京巴,哈士奇嗷嗷大叫着追着小京巴狂吠,而小京巴虽然体型小,却不甘示弱,时不时回头嚎两声。
刘觞被他们嚷的耳朵直疼,揉了揉额角,道:“二位!二位你们不累么?别人逛青楼,你们这是推磨吗?坐下来歇一歇好不好?”
孟簪缨和窦悦围着桌子推磨,足足跑了二十来圈,两个人都累了,尤其是窦悦,一屁股坐在地上,实在跑不动了,摆手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你是……跑不过我!”孟簪缨个头虽然高挑,但他其实身体底子有些虚弱,要不然怎么可能身患那样的隐疾,二人实在跑不动,瘫在地上扇风。
“啊啊啊啊——!!”一串惨叫传来,吓得三个人都是一激灵。
窦悦震惊的道:“这个地方,喊得都这么可怖么?”
“你痴啊!”孟簪缨打了窦悦头顶一下:“这不是娘子的喊声,也不是恩客的喊声,谁这么喊啊!”
刘觞奇怪的站起身来,走到窗口道:“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
他推开户牖,歌舞坊的对面,也是一座青楼,挂着红红绿绿的纱巾灯笼,灯火朦胧间,看起来十分的旖旎暧昧。
平康坊的街巷并不宽阔,这么多楼牌挤在一起,中间的距离难免便小,从二楼看过去,很是清晰。
刘觞道:“你们看,是对面,闹事儿呢么?”
孟簪缨从地上爬起来,扒着户牖往外看,道:“原来是露华台。”
“什么露华台?”窦悦问。
孟簪缨给他们解释道:“看到对面的楼子了没有?那可是整个平康坊,最大的楼子,唤作露华台,这整个长安,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都去过露华台,不止如此,露华台里的姑娘,也是最为热情的!若你方才在露华台里,怕是根本跑不出来,早被娘子吃干抹净了!”
窦悦脸上一红,道:“这么说来,你也去过了?”
“那当然!”孟簪缨道:“别说去过了,我可是露华台的常客!”
刘觞用质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孟簪缨,道:“孟郎君还真是神勇啊?”
“咳咳咳!”孟簪缨使劲咳嗽了几声,他以前的确去过,但都是去喝喝酒,毕竟孟簪缨身患隐疾,从来都没开过荤,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孟簪缨岔开话题道:“这露华台,娘子最热络,长相也最美艳,酒水宴席自然也是最贵的,但凡是去露华台消遣的,一次不给出一锭金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这么贵!”刘觞感叹。
孟簪缨道:“但是这些达官贵人,只要去过一次露华台,仿佛就会被他家的娘子给勾住,无论多贵,下次还是会去……我还听说,很多达官贵人因为在露华台消遣,从富贵流油,变得穷得叮当响,但还是削尖了脑袋往露华台里钻!”
刘觞嫌弃的道:“这么夸张?”
“可不是么?”孟簪缨指着楼下:“诺,你看,那不是被轰出来一个?”
方才惨叫之声,就是被轰出来的中年男子发出的。几个护院架着一个浑身是伤的男子丢出来,那男子哀叫着,却还是往里钻,道:“你们就让我进去罢!放我进去罢!”
刘觞震惊的道:“这么大瘾?”
窦悦外头对孟簪缨道:“你也去过露华台,怎么没有散尽千金呢?”
孟簪缨咳嗽了一声:“本郎君坐怀不乱,定力十足,自然不会因为一些小小的美色,而散尽千金。”
刘觞蹙眉道:“我怎么觉得那个被丢出来的人……有点眼熟啊?”
他这么一说,窦悦恍然大悟:“啊!是他!”
“谁啊?”孟簪缨奇怪。
刘觞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可是工部的同僚?”
“对对!”窦悦使劲点头:“就是工部的,怪不得看着面熟,今日他休沐,没有来中书门下。”
窦悦皱眉道:“他……他不是有娘子么,怎么还来这种地方。”
孟簪缨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罢?来这里的男子,一般都是家中有娘子的,家里的娘子再温婉贤淑,哪里有这里的娘子强?”
窦悦白了他一眼:“孟浪!”
“我怎么就孟浪了?”孟簪缨道:“难不成,你阿爹不来这种地方?”
“自然不会!”窦悦叉腰道:“我阿爹素来正直,是决计不会来这种不正经之地的。”
他信誓旦旦的说着,刘觞突然拍了拍窦悦的肩膀,指着刚刚从露华台中走出来的一行人道:“窦悦窦悦!那个是不是你阿爹?”
窦悦从二楼垂头一看,正巧了,那人也在夜色中抬起头来,于是二人四目相对,看了个正着。
“嗬!”窦悦下意识倒抽了一口冷气,捂住自己的嘴巴,“噌!”直接抱头蹲在地上,把自己藏在户牖
刘觞和孟簪缨下意识也蹲在地上,三个人低头蹙在一起,孟簪缨后知后觉的道:“我躲起来做什么?”
“你别站起来别站起来!”窦悦拉着他:“被我阿爹看到,我就死定了!”
孟簪缨道:“这有什么的?你逛楼子,他也逛楼子,你们顶多半斤八两。”
窦悦可怜兮兮的道:“我阿爹走了没有?”
“走了!”刘觞小心翼翼扒着户牖边沿,探头探脑的看了一眼,随即大喘气儿的道:“但他好像往这边来了!”
————
崔岑今日在宫中当值,好不容易散了班,急匆匆来到孟簪缨在长安落脚的宅邸,刚一进门,仆役便道:“崔御医,当真不好意思,我家少郎君不在。”
“不在?”崔岑蹙眉:“今日不针灸了?”
仆役道:“方才少郎君捎话回来,说是今儿个不针灸了,麻烦崔御医白跑一趟,我们少郎君与宣徽使,结伴去平康坊了。”
崔岑挑起眉:“平康坊?隐疾刚刚有些起色,他倒是得意上了。”
说罢,直接转身离开宅邸,但是也没有回自己的宅邸,而是折返回大明宫,径直前往紫宸殿。
李谌批看完今日的文书,正在发愁,隔三差五的道:“宣徽使来了么?”
鱼之舟被问的头疼,道:“陛下,宣徽使好像……出宫去了,现下还未归来。”
“都什么时辰了?”李谌道:“天都黑了,一会子便要宵禁,他还敢夜不归宿了?”
鱼之舟干笑,宣徽使今日休沐,便是夜不归宿,也没什么可以置喙的,只要明日不要误了正事儿就行。
便在此时,御医崔岑前来求见。
崔岑拱手拜见,道:“陛下可是在寻宣徽使?”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朕寻他做什么?爱去哪里去哪里,朕才管不着呢。”
鱼之舟听着这口气,就好像小孩子闹别扭似的,尴尬的对崔岑笑了笑。
崔岑倒是没有放在心上,语气还是十足平静,淡淡的道:“卑臣方才听到了一条趣闻,说是孟簪缨孟郎君带着宣徽使,日落之时去了平康坊,今日宵禁怕是要夜宿在平康坊了。”
“平康坊?”李谌震惊的狠狠拍了一下案几。
虽他年纪轻轻,但也知道平康坊里聚集最多的营生行当是什么,而且平康坊每年的收入不菲。
李谌一听,脸色瞬间落了下来,咬牙切齿的道:“还敢去那种地方了!”
“鱼之舟。”
“小臣在。”
李谌阴森森的道:“立刻备车,朕要出宫。”
鱼之舟惊讶道:“陛下?这马上便要到宫禁时分了,陛下这是要去……何处啊?”
其实鱼之舟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但是他实在不敢想,也不愿这个答案成真。
李谌用沙哑的语气,咬牙切齿,一度一顿的道:“朕要……逛、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