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觞满脑子都是“我掉马了我掉马了我掉马了”,来来回回的盘旋。
如果自己掉马了,刘光何等慧眼,肯定已然早就发现,但他为何不说出口?
在自己泅水救回天子李谌的时候,在自己无法完成丹青水墨的时候,刘光不只是没有揭穿自己,反而百般呵护关心。
这是为什么?
他到底发现了,还是没有?
“阿觞?阿觞?”李谌见他发呆,轻轻的拍了拍刘觞,道:“怎么了?突然愣神儿。”
“啊?嗯……”刘觞回过神来,心虚的厉害,眼神乱瞟道:“小臣……小臣还是上岸吧。”
“怎么了,阿觞?”李谌发现他的反常,道:“不舒服么?”
“不是,”刘觞摇摇头,有些许的心不在焉:“就是……有点累了。”
李谌还以为他是玩水玩累了,也是,这么长时间,刘觞平日里也不怎么活动,的确该累了。
李谌扶着他,道:“那咱们上岸歇息一会子,让内侍来抓鱼。”
“嗯,好。”刘觞呆呆的点头,跟着李谌上了岸。
刘光和郭郁臣藏在树后面,过了良久,这才从树后转出来。刘光面色如常,与平日里没有任何区别,若说有什么,他的嘴唇分外红艳,还微微有些发肿,犹如娇艳欲滴的牡丹。
而郭郁臣,这是一张脸涨的通红,好像干了什么坏事儿似的。
刘光发现刘觞上岸了,走过去道:“觞儿,怎么回来了?”
“啊……”刘觞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阿爹,眼看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反常,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便道:“稍微有些累,上来歇息一会儿。”
刘光点点头,给他披上毯子:“身上还湿着,小心着凉。”
“嗯。”刘觞紧了紧毯子,张口道:“阿爹……”
他想问一问刘光,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的不对劲儿,可是眼下外人太多,天子还在跟前,刘觞不好问,且也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
“怎么了?”刘光道:“怎么今儿个傻呆呆的,莫不是累坏了?”
刘觞摇摇头:“没事没事,稍微休息一下就好。”
内侍们去抓鱼,很快抓到了好几条大鱼,刘光前去看了一眼那些鱼,道:“这些鱼个头都不错,再大肉质便太老了,正好烤着吃,一会儿阿爹给你烤鱼,如何?”
刘觞知道他的手艺,虽然阿爹并不经常理膳,但是手艺非常厉害,他做的樱桃酪和葫芦鸡,都是一绝,想必烤鱼的滋味儿也不错。
刘光忙着去收拾这些鱼,郭郁臣跟屁虫一样,寸步不离的跟在左右,刘觞看着刘光的背影,又开始默默的出神。
如果阿爹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宣徽使,还会对自己这么好吗?
但如果阿爹不知道,又为什么对自己的“异常”充耳不闻呢?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刘觞使劲揉了揉头发,将自己的头发揉的像鸡窝一般。
“阿觞?”李谌奇怪的道:“头疼么?”
“没事没事!”刘觞干笑:“陛下,咱们也回营地吧。”
众人全都回了营地,刘光已经收拾好了鱼,准备开始做烤鱼,经过大火的烘烤,调料的香气和鱼肉的鲜香瞬间喷薄而出,充斥着整个扈行营地。
“好香!”李谌感叹道:“枢密使理膳的手艺真是有一套。”
刘觞有些心不在焉,压根儿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烤鱼很快便好了,众人聚拢在篝火旁边,刘光自然把自己亲手烤制,最大最好的那条烤鱼交给刘觞。
“觞儿,快尝尝。”
刘觞看着刘光,表情还有些纠结,也不知道该不该出口询问,什么时候出口询问,若自己真的掉马了,维持现状不是很好吗?如果真的问出口,会不会打破现在的平静和平衡?自己便从此再也没有阿爹了……
刘觞这么想着,呆呆的接过烤鱼,因为完全没有将注意力放在烤鱼上,也忘了刚出炉的烫口,嗷呜一口咬上去。
“觞儿,烫!”
“啊!”
刘光的提醒还是不及刘觞的动作快,他这一口结结实实的咬上去,烫的两边唇角几乎飞起来,唇瓣瞬间肿了起来,嘟着嘴巴使劲吸凉气。
“烫烫烫!好烫!”刘觞扇着风,缓解嘴上刺辣辣的疼痛。
刘光赶紧抢过来,道:“怎么这么着急,刚出锅的,自然烫口!疼不疼?”
“没事没事。”刘觞吸着气,看到刘光这般关心自己,心底里稍微放松下来一些,心想着,看来自己并没有掉马,不然阿爹为何一如既往的关心自己,应该是这样的……
刘光拿来了一碗凉水,加入了两块冰凌,让刘觞敷在唇上,道:“好些了没有?”
“好了,已经没事儿了。”刘觞的嘴唇虽然还是有些刺辣辣,但已经好转很多,幸好不是粥水一类粘稠的吃食。
刘光叮嘱道:“小心点,别再被鱼刺扎到了。”
“知道了。”刘觞笑道:“阿爹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刘光无奈的道:“觞儿多大,也是阿爹的觞儿,自然是小孩子。”
刘觞听着他的话,心里突然有些感叹,无论是掉马,还是不掉马,自己终究不是原本的刘觞,那个刘光的义子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这个刘觞。
想到此处,刘觞开始嫉妒起原主来,他有这么一个爱惜疼爱他的阿爹,刘觞的父母去世太早,根本还没来得及体会亲情。
刘觞深深的叹了口气,幸而刘光已然去拿另外的烤鱼,并没有听到。
刘觞握着烤鱼的木签子,一面想,一面往嘴里塞烤鱼,然后咀嚼几下,还没咽下去,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烤鱼,咀嚼几下。
“嘶!”
他吃的心不在焉,登时感觉嘴巴里一个激灵,真的被鱼刺扎到了!
李谌见他面色痛苦,道:“怎么了,阿觞?”
“唔唔唔……”刘觞指着自己嘴巴。
李谌道:“扎到了?快吐了,吐了!”
刘觞把口中的鱼肉并着鱼刺一起吐掉,一根鱼刺明晃晃的扎在刘觞的牙床上,都流血了。
李谌紧张的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吃鱼还心不在焉,快跟朕来,朕去叫御医。”
刘觞摇手道:“陛下,不必叫御医,只是被扎了一下而已。”
“不行。”李谌专横的道:“是去叫御医,还是去叫枢密使,你选一个。”
刘觞:“……”好一个民主的君王啊!
刘觞蔫头耷拉脑的道:“……御医。”
“这就乖了。”李谌拉着他的手进了御营大帐。
御医很快赶来,医看刘觞口中的伤口,也看了刘觞的烫伤,并不是什么大事儿,给他留下了一些伤药。
御医走后,李谌拿起伤药,坐在刘觞面前,手掌托住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道:“朕给你上药。”
“陛下,这怎么使得?”刘觞道:“小臣自己上药就好。”
“你自己怎么看的见?”
“小臣……”刘觞坚持道:“小臣可以自己照着镜鉴上药!”
李谌幽幽的道:“朕给你上药,还是叫枢密使来给你上药,你选一个。”
刘觞:“……”陛下怎么又来了!
刘觞无奈道:“有劳陛下了。”
李谌得逞的一笑:“阿觞不必客气,早这么听话,不就好了?可别说朕霸道独断,是阿觞选择的朕。”
刘觞:“……”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屁孩!
“抬头。”李谌道:“把嘴张开。”
“啊——”刘觞张大了嘴巴,但是稍微一张开,登时感觉嘴角的烫伤牵扯的疼,火辣辣的。
李谌道:“乖一点,不然疼的也是你。”
刘觞只好乖乖的把嘴张开,稍微打开一点点,把眼睛一闭,屏住呼吸,让天子给他上药。
李谌见他突然闭上眼睛,不知怎么的,心跳瞬间飙升,总有一种阿觞正在对朕邀吻的错觉。
李谌镇定下呼吸,用手指蘸了一些软膏,一手托着刘觞的下巴,另一手小心翼翼的给刘觞上药,轻轻的研磨着他的唇瓣。
药膏凉丝丝的,缓解了刘觞的烫伤,瞬间变得很舒服,刘觞的喉咙快速滚动,忍不住发出喟叹的一声,嘴唇微微张合,稍微抿了一下李谌的指尖。
李谌浑身一抖,只觉血液直冲头顶,沙哑的呵斥:“老实点,别动!”
刘觞不知道天子为何突然“发火”,自己压根儿没动好吧!
李谌咳嗽了一声,继续给他上药,克制着自己的冲动,小心翼翼的涂抹好,这才道:“张嘴朕看看,被刺到的地方还流血么?”
刘觞听话的张开嘴巴,因为刺到的地方是下牙床,所以他下意识的翘起舌尖,以免李谌看不清楚。
李谌看的清清楚楚,那红艳艳水灵灵,分外柔软灵动的舌尖,李谌的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突然想到刘觞醉酒那晚,与自己的缠绵悱恻。
“咳!”李谌站起身来,背过去,使劲咳嗽了一声,道:“没、没事了,已经不流血了。”
刘觞点点头,道:“多谢陛下。”
李谌没好气的道:“看看你,食个鱼而已,又是被刺,又是烫嘴,你下次小心一些,才是真的感激于朕!”
李谌的语气十分不耐烦,好似很是嫌弃刘觞似的,刘觞心里想着,我也没让你给我涂药,是你非要给我涂药的……
李谌重新坐下来,道:“朕方才便发现了,你从河边归来,便一直心不在焉,到底在想什么?”
刘觞瞥了一眼李谌,自己知道天子是重生的,天子还不知道自己是穿越的,这马甲还是要捂严实的。
刘觞试探的道:“陛下,小臣有一件事儿,想不明白,陛下如此睿智英明,一定比小臣想的透彻。”
“自然。”李谌十分自豪的抬了抬下巴。
刘觞迟疑道:“如果有一些事情,已经非常完美了,但有一点不尽如人意,令人耿耿于怀,陛下……会打破这种完美吗?”
刘光对自己疼爱有加,甚至可以说是溺爱,刘觞也很沉浸在这种亲情之中,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可是……
可是只有一点不尽如人意,那就是刘光的宠爱与溺爱,都是对着原主的,刘觞却不是那个原主。
刘觞一直想不好,要不要打破这种完美与平静,是继续鸠占鹊巢,理所应当的霸占这份宠爱,还是去问一问刘光,将事情摊开来。
李谌看向刘觞,语气很平静,也很自然的道:“朕重生而来,便是来打破这种完美的。”
刘觞皱了皱眉,没有完全听懂李谌的意思。
李谌道:“上一世,朕懵懵懂懂,外戚当道,百姓艰苦,朕只知打球猎狐,也觉完美平静,但阿觞你说,对于现在的朕来说,这真的是一种平静么?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掩耳盗铃……
刘觞心口一震,李谌的话简直一针见血。
李谌重复道:“朕就是来打破这种完美的,这一世,即使前路再艰险,朕也不想做那个聋子,做那个瞎子,做那个痴傻任人愚弄的顽童!”
李谌的话,掷地有声,一字字敲击着刘觞的心窍,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刘觞一直自以为通透,比年轻的天子年纪长,阅历多,懂得的人情世故也丰厚,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果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谌的话令他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起来。
“没错!”刘觞一把抓住李谌的手,欣喜的道:“我怎么没想到?”
李谌低下头来,看着刘觞主动握紧自己的手,他这般主动可不多见,李谌欣喜若狂,还有些许的受宠若惊,道:“阿觞,其实朕对你……”
他刚要反握住刘觞的手,刘觞已经快速蹦起来,往外跑:“陛下,小臣有急事,您若是有吩咐就叫小鱼公公!”
李谌:“……”跑了!阿觞又跑了!明明这么好的气氛……
刘觞快速离开御营大帐,冲向刘光下榻的营帐。
天色已经黑沉下来,郭郁臣有些踟蹰的站在刘光的营帐门口,迟疑了很半天,刚想转身离开,哗啦一声,帐帘子突然被打了起来。
刘光站在营帐门口,笑道:“大将军既然来了,怎么又一言不发的离开?不进来坐坐么?”
“天……”郭郁臣道:“天色太晚了,郁臣明日再来罢。”
刘光却握住郭郁臣的掌心,低声道:“大将军可是来做……河边没做完之事?”
嘭!
郭郁臣的脸颊瞬间通红起来,结结巴巴的道:“枢密使开、开玩笑了。”
“本使哪里像开玩笑?”刘光冲他招了一下手,笑道:“大将军确定不进来?”
说罢,直接走入营帐,帐帘子发出哗啦一声,复又垂下来。
郭郁臣呆呆的盯着紧闭的帐帘,喉结干涩的滚动,突然一脸狠相,猛地一把打起帐帘,那动作狠戾的仿佛要一把将帐帘拽下来一般。
他大步走进去,营帐中昏暗不见五指,竟然没有点灯,一股温热仿佛水蛇,从郭郁臣后背袭来,穿过郭郁臣肌肉流畅的腰身,从后背搂了上来。
是刘光。
郭郁臣是习武之人,防范警戒,那人一缠上来,郭郁臣立刻发现,是刘光无疑,便没有排斥。
“枢密使,我……”郭郁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刘光的笑声在黑暗中分外的温柔:“大将军,本使今日在河边抓鱼,分外辛苦,如今腰酸腿疼,不若……大将军替本使按按?”
郭郁臣老实的点头道:“哦,好、好!”
刘光似乎很喜欢逗弄老实的郭郁臣,一个翻身卧在榻上,笑道:“请便。”
郭郁臣更是局促,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的手臂抑制不住的颤抖,平日里便是举着千斤的牙旗,也没这般颤抖过,一点点的向着黑暗摸过去,落在那抹令人朝思暮想的温热之上……
“阿爹!阿爹!”
刘觞的嗓音急促的响起,并没有在营帐门口停留,“哗啦!”一声直接打起帘子冲进来。
郭郁臣还在营帐中,吓得他立刻后退三步,撞到了桌案,咕咚一声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营帐里黑压压的,刘觞提着宫灯仔细一看,这才惊讶的道:“小郭……将军?”
小郭将军这四仰八叉的跌在地上,像个翻个儿的大王八,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脸色还涨得通红,好像能滴血似的。
刘光反应迅速,见到儿子进来,立刻一拉绣裳,将半退的绣裳整理整齐,起身点起灯火来,道:“觞儿,这么晚了,你怎的过来了?”
刘觞瞥了一眼郭郁臣,道:“阿爹,我有话,想要单独与你说说。”
郭郁臣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道:“郁臣先告退了!”
说着,火急火燎的跑出去,咚的一头撞在帐帘子的木架上,撞得头晕眼花,捂住自己的脑门也来不及喊疼,埋头跑了出去。
“噗嗤……”刘觞没忍住笑出了声。
刘光无奈得道:“这个呆子。”
“觞儿,”刘光又道:“这么晚过来,也不加件衣裳,野外那么冷,不像是城中,快来。”
刘光把被子掀开,让他钻进去。
刘觞钻进被窝,拉着刘光,两个人并排躺在一起,迟疑了很长时间,刘觞都怀疑阿爹已经睡着了,这才道:“阿爹,你睡了么?”
“没呢。”刘光的声音很轻,很温柔,道:“有什么事儿,说罢。”
“阿爹……”刘觞唤了一声。
“嗯。”
刘觞又唤了一声:“阿爹?”
“嗯。”
刘觞第三次唤了一声:“阿爹。”
刘光好笑的道:“这是怎么的?光叫阿爹,却不说话。”
刘觞道:“无论我叫多少声阿爹,阿爹都会答应吗?”
“那是自然。”刘光凑近过来,搂住刘觞,让他躺在自己怀里,道:“因着你是我儿啊。”
刘觞浑然僵硬,道:“那……若我不是你的儿子呢?”
“觞儿?”刘光眯了眯眼睛,道:“你……”
到底想说什么?
刘觞心情平静了不少,一咬牙道:“其实阿爹你早就发现了吧?我会泅水,而且水性很好,上次在太液湖,还救下了溺水的天子……我不会打毬,别说是打毬了,其实我连骑马都很勉强……我还不会丹青水墨,写毛笔字勉勉强强,水墨画却太强人所难……这些,阿爹早就知道了吧?”
刘光一时没说话,昏暗的营帐陷入了寂静。
刘觞开口反复询问:“阿爹,早就知道吧……知道我根本不是你的儿子。”
刘光抱着他手臂突然收紧,他的声音很笃定,道:“觞儿,你是我的儿子。”
刘觞一愣。
刘光的嗓音幽幽的道:“的确,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会游水,而且水性了得,你对打马球一窍不通,更不会什么水墨丹青,就连你的一手字,也写得差强人意,惹人好笑。”
果然,刘觞心窍中只剩下果然,枢密使刘光如此聪敏机警,果然早就发现自己是冒牌货了!
“但那又如何呢?”刘光反问道:“你就是我的觞儿啊。”
“阿爹?”刘觞喃喃的道。
刘光笑道:“你不是也唤我一声阿爹么?”
刘觞说不出话来,心里犹如沸腾的滚油,刘光幽幽的道:“那些外人,只看到了咱们做枢密使,做宣徽使的光鲜雍容,什么只手遮天,什么大权在握?但若是叫他们来做这个官宦,他们又如何肯呢?”
枢密院和宣徽院掌使必须由宦官充任,换句话说,这两个大权在握的部门掌管,必须是太监!
别人羡慕刘光的大权在握,羡慕他的只手遮天,但若是让他们用净身来换取这些,始终没人肯答应。
别看刘光活的肆意潇洒,无人敢违逆一分一毫,但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痛苦,又有谁愿意身体残缺,活得没有尊严呢?
刘光淡淡的道:“原本我收养义子,也是为了聊寄希望罢了,那时候的觞儿……可没有你乖巧懂事儿,总是给我惹事,无论阿爹怎么做,都捂不化他那颗铁石心肠,但是你不同……”
“阿爹……”刘光轻声道:“阿爹更希望是你。”
刘觞心中一阵激动,追问道:“阿爹!你的意思是……你对我好,因为……因为就是我,对吗?”
刘光嗤的一声笑出来,道:“觞儿,你要不要听听自己都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刘觞欣喜非常,他以为一直以来刘光对自己好,都是因为自己鸠占鹊巢,他是吃了原主的红利,而现在不同了,刘觞可以肯定,刘光对自己好,就是因为刘光想对自己好,这里面根本没有什么虐身虐心的替身文学!
刘觞一把抱住刘光,道:“阿爹,真的?我太开心了!”
刘光被他搂的死紧,道:“觞儿,多大了还撒娇。”
“就要撒娇,就要撒娇!”刘觞使劲蹭了蹭刘光的颈窝:“那我今日与阿爹一起睡。”
刘光道:“好啊。”
“那我明日也与阿爹一起睡。”
“好啊。”
“那我后日,还是要与阿爹一起睡。”
刘光给他顺了顺蹭乱的鬓发:“随你欢心。”
第二日李谌起身,便发现刘觞难得的也起身了,今日竟起的这么早,而且神清气爽,完全没有昨日里的迷惘与困顿,精神头十足。
“陛下。”刘觞走过来作礼:“小臣拜见陛下。”
“今日阿觞气色不错?”李谌笑道。
刘觞道:“还要多谢昨日陛下的解惑,令小臣醍醐灌顶。”
“是嘛?”李谌道:“那——既然朕帮了这么大忙,阿觞你要不要奖励朕一下?”
刘觞:“……”陛下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身为一国之君,天天追着臣子要奖励,这像话吗?!
刘觞尴尬一笑:“天子,您……您想要什么奖励?小臣很穷的!”
李谌险些给他逗笑了,宣徽使刘觞穷困潦倒?说出去怕是今年最大的笑柄了!
李谌俯身过去,在刘觞的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故意压低了嗓音,暧昧的道:“谌儿要阿觞哥哥。”
“嗯?”刘觞追问道:“陛下,您让我做什么?”
李谌笑道:“你没听错,朕说……谌儿要阿觞哥……”哥。
“小臣拜见陛下。”
不等李谌说完,枢密使刘光已经走上前来,无情无义的打断了天子李谌的话头。
李谌:“……”看枢密使这眼神,必然是故意的!
阿觞对感情这般迟钝也就罢了,偏生有个什么都看穿,却莫名看不惯朕的阿爹,朕头疼……
刘光就是故意来捣乱的,李谌与刘觞靠得那么近,神色暧昧,必然没干好事儿,刘光自然而然走过来。
刘光一本正经的道:“陛下,今日太皇太后又感凤体抱恙,无法赶路了。”
李谌蹙眉:“老太太又病了?”
刘觞道:“看来是胃病。”
胃病,自然就是未病,不过借口罢了。
刘光正色道:“天子,依小臣愚见,太皇太后三天两头抱恙,怕是在拖延时机。”
“拖延时机?你的意思是……”李谌问道。
刘光道:“小臣听说,在骊山行宫以东,有一个营地,号称是郭家军,听命于太皇太后郭氏,如今太皇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拖延时机,恐怕是在暗中调动郭家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请陛下早作准备。”
李谌点点头,道:“其实朕也有这个顾虑,若是郭家军真的与扈行的队伍正面冲突,神策军都是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完全没有郭家军的阅历,朕怕是打不过的。”
刘光道:“小臣以为,陛下不妨先下手为强,无论郭家军动与不动,速速派遣可信之人,调一队精锐兵马,暗中拦截郭家军,到时候即使太皇太后拖延时机,也无法与郭家军汇合,最终只能入住骊山行宫。”
李谌颔首:“只是……这可信之人,你们可有人选?”
刘觞想了想,道:“陛下,小臣以为没庐赤赞可以。”
“没庐赤赞?”李谌道:“他可是吐蕃人。”
“正因为没庐赤赞是吐蕃人。”刘觞说的头头是道:“大将军郭郁臣熟悉这附近的山川地势,因此需要留下大将军继续安排前进路线,郭郁臣是万万不可动用的,且郭郁臣目标太大,他一动,太皇太后立刻便会知晓,而没庐赤赞不同……”
没庐赤赞是吐蕃人,终究是降臣,太皇太后并不放在眼中,再者,他在朝政的日子还少,与郭氏没有太多的纠缠,给他一个立功的机会,没庐赤赞急于在大明宫安身立命,又怎么会拒绝呢?
李谌沉吟了一阵,道:“好,立刻秘密宣没庐赤赞谒见。”
没庐赤赞秘密谒见天子,他万没想到,天子竟然委以重任,将这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
李谌道:“没庐赤赞,你可愿为朕卖命?”
没庐赤赞立刻跪下来,叩首道:“没庐已经没有了母族,没有了姓氏,陛下肯留没庐一命,没庐感激不尽,今日委以重任,没庐必以死相报!”
李谌点头道:“神策兵马你亲自挑选,但只有五百人,记住,轻装简行,务必成功。”
“是,陛下!”
没庐赤赞领了敕令,立刻退出营帐,趁夜色挑选神策军精锐,飞扑离开,往骊山行宫以东的郭家军而去。
没庐赤赞一路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带着五百骑快马加鞭,两个没有歇息的日夜,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郭家军的军营。
大营灯火通明,没庐赤赞驱马来到辕门之下,郭家军士兵立刻阻拦,大喝道:“来者何人?!来人下马!”
没庐赤赞举起手中敕令领牌,朗声道:“我乃天子特使!奉命检阅郭家军,尔等将军可在,叫他来见我!”
“是是!”士兵看到敕令,立刻恭敬的道:“请特使大人稍待,卑将这就去请将军!”
没庐赤赞看着士兵跑入营地,微微蹙眉,又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营地,总觉得有一些不对劲儿的地方。
轰隆——
厚重的辕门轰然大开,郭家军的将领快速赶出来,拜在马下,高声山呼:“卑将拜见天子,拜见天子特使!”
没庐赤赞举着敕令,道:“郭家军听令,立刻集合所有兵马,教场阅兵!”
“现……现在?”那将领有些迟疑。
“怎么,”没庐赤赞不愧是见过大阵仗之人,冷静自若:“本特使的话,你听不清楚么?”
“不不不!”将领道:“卑将这就集合,这就集合!请特使阅兵!”
浓郁的夜色中,号角声吹响,郭家军营地轰动,士兵连夜动身,集合在教场,足足站了一整个教场。
“特使大人,所有的将士们,都在这里了……”
没庐赤赞蹙眉:“所有将士?一个不落?”
“自然是一个不落,”将领呈上名册,道:“这是将士们的案籍,特使大人可以亲自查阅。”
没庐赤赞又问:“近半个月之内,可有长安来的人?”
“这……”将领道:“回特使大人,没有啊。”
“当真没有?”没庐赤赞质问。
“没有没有!”将领跪下来叩头:“不敢欺瞒特使,千真万确,绝对没有!”
没庐赤赞心中咯噔一声,低声道:“不好!”
跟在后面的神策军士兵道:“特使大人,为何不好?郭家军的士兵都在这里,一个不少,说明便没有忤逆之事,这是好事儿啊。”
没庐赤赞却深沉的道:“这是调虎离山,神策军精锐都在此处,御营怕是危险,快,随我立刻赶回去!”
没庐赤赞虽然只带走了五百骑,但这些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李谌唯恐没庐赤赞无法与郭家军的数量抗衡,因此一定要让他挑选精锐。
除了精锐,营中都是一些普通士兵,更加没有上过战场,临危应变能力很低,若有突发事件,便难办了。
没庐赤赞当下留下副手,以阅兵为由头,继续拖住郭家军,自己连夜上马,带着剩下的人手原路折返,想要快些赶回扈行御营。
没庐赤赞离开已经三日之久,老太太今日说这疼,明日说那疼,三日只走了两个时辰,便在一片山林脚下扎营。
已经入夜,刘觞睡的迷迷糊糊,突然被一股奇怪的味道熏醒,他“咳咳咳”的咳嗽起来,睁开眼睛,差点被熏得眼泪直掉,连忙掩住口鼻。
“好大的雾气!”
“怎么回事?”
“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大的雾气?”
这雾气还有些刺鼻青气味儿,刘觞爬起来,冲出营帐,营帐外面更是一片白茫茫,雾气从山林旁边的水沟扩散而来,那地方是一片浓郁的芦苇,每一根芦苇都有一人多高。
“什么味道!”刘觞使劲扇着风,想要驱散这种奇怪的雾气。
“阿觞!阿觞?”
“觞儿——觞儿?”
是李谌的声音,还有阿爹刘光的声音,但是四周雾气实在太浓郁,刘觞根本分辨不出方向,他甚至看不到自己的脚尖。
一只大手突然从浓雾中伸出,“啪!”一把抓住刘觞的手腕。
刘觞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反应过来:“陛下!?”
“是朕!”李谌紧紧抓着他,道:“雾气有毒!”
“有毒?”刘觞从未见过这样的雾气。
李谌道:“是从芦苇飘来的,尽量屏住呼吸,快走!”
“可是阿爹……”刘觞的话还未说完,就见到白茫茫的雾气中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焰,一群高头大马突然闯入扈行大营。
“哈哈哈!”一个粗犷的声音笑道:“兄弟们,今日钓上大鱼了!还给我上!”
“全都抓起来!”
“财宝一个都不要放过!今日可是要发达了!”
好像是一群马匪,而且是有备而来,他们蒙着脸,不惧怕有毒的浓雾,举着火把,进入营地开始大肆搜刮,整个营地乱作一团。
李谌死死拽住刘觞的手,道:“跟朕来!”
刘觞被他拽着往前跑去,似乎听到了鱼之舟的嗓音:“陛下!陛下这面!”
果然是鱼之舟,鱼之舟塞过来两张打湿的布巾,让他们捂住口鼻,道:“燃烧的芦苇有毒,快!远离芦苇!”
三个人趁着混乱,冲突出营地,背后的营地乱成一团,还隐约能听到神策军的呼喝声,郭郁臣的指挥声。
跑出营地,三个人一路上山,因为有树木的缘故,浓雾稍微驱散了一些,但是很快就听到了马匪的喊声:“怎么少了?”
“没错,少了人,和画轴上的不一样!”
“少了一个毛头小子,他跑不远的,快追!”
刘觞压低了声音道:“画轴?他们在找陛下?”
打劫的马匪,竟然有天子的画像,看来这不止是单纯的打劫。
三个人不敢停留,继续往山上跑,身后的火星越来越近,马匪也往山上寻找而来,刘觞只觉得跑得嗓子充血,浑身冒汗,腿上灌了铅一样,几乎跑不动。
李谌见他落在后面,立刻回身冲上去,扶起刘觞,就在此时,突听“啪!”一声轻响,声音不大,好像错觉一样。
李谌的动作一僵,额角微微滚出汗水,咬着后槽牙道:“鱼之舟,你扶着阿觞先走,朕……朕有些累了,休息一会儿。”
刘觞奇怪,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休息,而且天子这模样,完全不像是累了,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一股血腥味弥漫而来,刘觞低头一看,震惊得道:“兽钳!?”
是兽钳,正夹在天子的腿上,刚才那轻微的一声,就是触动兽钳的声音。
李谌见隐瞒不住,赶紧道:“你们快走,来不及了!”
刘觞却不理会,对鱼之舟道:“快,一起用力!”
二人蹲在地上,死死抓住兽钳的夹子,刘觞和鱼之舟的手立时破了,却不肯放手,发狠的往两侧掰开。
啪——
兽钳一声钝响,终于分开,李谌狠狠松了一口气,冷汗却滚滚的落下来,鲜血顺着小腿汩汩的往下喷涌。
沙沙沙!
是马匪的脚步声,马上就要搜索而来。
鱼之舟看了一眼李谌,又看了一眼刘觞,突然咬紧后槽牙道:“宣徽使,麻烦您照顾陛下。”
“鱼之舟?”李谌喊了他一声。
鱼之舟却没有理会,而是道:“小臣把他们引开。”
“鱼之舟!”李谌又喊了一声。
鱼之舟还是像没听到一样,没有了往日里的恭敬本分,脸色冰凉一片,头也不回的冲出去,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声响,那些马匪果然听到了动静。
李谌想要阻拦鱼之舟,但他受了伤,腿骨钻心的疼痛,根本动弹不了,只能大喊着他的名字。
刘觞一狠心,一把捂住李谌的嘴巴,不让他出声,压低了声音道:“陛下!你想让鱼之舟的一片苦心白费吗!”
远处传来马贼嘈杂的大喊声……
“在那边!”
“是他吗?”
“没错,就是他,绝对是那小子!快追!”
“给老子杀!雇主说了,死活不论!”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