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原来我早就掉马了

野外的夜色分外的空旷,黑漆漆的天空无边无际,繁星点点,似乎就连空气也比大明宫中要凛冽许多。

鱼之舟从营帐中走出,站在营地的空场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沙沙……

有人从远处走来,站定在鱼之舟身后。

鱼之舟甚至不需要回头,便知道那人是谁,他本想抬步离开,那人却开了口。

“等等。”

鱼之舟这才停下来,转头看着对方,恭敬又疏离的道:“没庐将军,有什么需要吩咐小臣的么?”

来人正是没庐赤赞。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道:“宣徽使告诉我……若想哄你开心,让你进几个球便好,只是……你还是不欢心么?”

鱼之舟听到他的话,心中登时无奈,原来那令人尴尬的八个球,竟然出自宣徽使的“锦囊妙计”,诸葛亮都要甘拜下风了。

鱼之舟道:“小臣不过一介宦官,没庐将军不必如此。”

没庐赤赞道:“你是我的弟亲。”

鱼之舟轻笑了一声,笑容之中有些嘲讽,道:“弟亲?没庐将军的弟亲,很早之前已然死了。”

没庐赤赞道:“你想要我如何,你才能出气?你才能原谅为兄?”

鱼之舟疑惑的抬起头来,凝视着没庐赤赞,道:“没庐将军为何要如此?您是将军,小臣一介宦官,你我风马牛不相及,何必如此呢?”

没庐赤赞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叹了口气,幽幽的道:“我没有了国家,没有了母族,甚至没有了姓氏,被天下人抛弃……”

赞普怀疑没庐赤赞,没庐氏抛弃了没庐赤赞,他的兄弟姐妹挤破脑袋争夺少宗主的身份,将没庐赤赞丢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而鱼之舟,是他唯一的亲人。

没庐赤赞道:“中原有句话是不是叫做救命稻草?幺儿,现在你就是为兄的救命稻草,我以前……为了没庐氏少宗主的身份,懦弱忍让,现在才明白当年的做法有多可笑,你可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你弥补。”

没庐赤赞的嗓音很低沉,又道:“为兄可以失去天下人,但不能失去你。”

鱼之舟听着他感人的言辞,面容一成不变,淡淡的道:“好巧,在小臣的心里,也有一根救命稻草,当年正是兄长你。”

他的话说到这里,没庐赤赞心中狂喜,他唤我兄长了,那些年鱼之舟跟在自己身后的日子历历在目,瞬间浮现上心窍。

然而……

不等没庐赤赞欢心罢了,鱼之舟的话锋一转,道:“但如今不是了,是没庐将军亲手打碎了小臣的美梦……如今的救命稻草是天子,不是没庐将军。”

说罢,鱼之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空场,重新回到营帐之中……

刘觞把李谌和窦悦撮合在一起,立刻识趣儿的离开了营帐,生怕打扰了二人火热的幽会。

他离开之后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绕了个圈,绕到营帐后面,趴在营帐边上偷听,想要听听里面到底在说什么。

刘觞把耳朵贴在营帐上仔仔细细的偷听,但是听不真切,虽然有声音传出来,实在太模糊,根本听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啪!

有人轻轻拍了刘觞肩膀一记。

“嗬!”刘觞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蹦起来,回头一看……

“阿爹?”刘觞压低了声音,做贼一样拍着胸口:“干什么吓我啊?”

刘光挑眉道:“三更半夜的,你不在营帐中休息,偷偷摸摸跑出来,还在听自己的墙根儿,这是什么道理?”

刘觞使劲摆手,示意他压低声音:“嘘!嘘——”

刘光道:“难道……你在偷看窦侍郎沐浴?”

“怎么可能!”刘觞指了指营帐,笑得不怀好意,道:“陛下和窦悦在里面儿!”

“陛下?”刘光奇怪:“陛下不在御营,为何在此?”

刘觞自豪的挺起胸膛:“我把陛下叫来的,阿爹我偷偷的与你说,你不要告诉旁人……”

刘觞拢着手,与刘光咬耳朵:“陛下好像……暗恋窦悦!”

刘光:“……”如何得出的这个结论?

刘光眼皮狂跳,刘觞道:“阿爹,你别不信,千真万确!陛下见天儿的往中书门下跑,每次去都只见窦悦,还变着法子的与窦悦聊天,就跟没事儿找事儿似的!”

刘光:“……”

刘光迟疑的道:“是没事找事,还是没事找茬儿?”

“都一样吧!”刘觞不以为然,道:“陛下这个年纪的小男生,不都是那种,喜欢你就欺负你的类型?只是想要博取对方的注意力罢了!我懂我懂!”

刘光:“……”你懂甚?

刘觞又是很自豪的挺起胸膛,道:“我见陛下暗恋的如此辛苦,便准备撮合撮合他们,这不是嘛,偷偷叫陛下来了窦悦的营帐。”

刘光已然数不清楚自己多少次语塞,他分明想要撮合窦悦与觞儿,哪知道觞儿却误解陛下爱慕窦悦,还努力撮合那二人,这事情瞬间变得像线团一般乱七八糟。

罢了。

刘光心道,只要觞儿不钟情于天子,至于他喜欢谁,都无所谓。

刘光并非觉得天子不好,若是觉得李谌不好,他也不会与李谌结盟,但问题就在于,李谌是天子,而且如今有模有样,往后里似乎还想成为一个明君。

这天底下的明君,以孝为先,谁能架得住无后的大罪名?而刘觞是个宦官,绝不可能有后代。天子后宫虽不充盈,但将来必会三宫六院,不管天子如何宠爱,那也都是过眼云烟,做君王的便是如此,宠爱的时候恨不能平分天下,新鲜劲儿过去了便会无情无义,甚至仿佛血海深仇。

刘光不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犯这个险,因此李谌就是再好,也绝非良配。

“觞儿……”刘光试探的道:“那天子爱慕窦悦,你……是个什么想法?”

“想法?”刘觞瞬间被问住了。

自己就是个宣徽使,管天管地也管不着天子啊,天子喜欢谁,自己能什么想法?

刘觞回答道:“挺、挺好的啊!”

他也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一个磕巴,说完这句之后,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那种感觉就好像饿了一样,胃里空的厉害……

李谌站在昏暗的营帐之中,与工部侍郎窦悦对着双眼,两个人就这般面对面的站着,站立了良久。

“唉——”李谌深深的叹了口气。

“唉……”窦悦也深深的叹了口气,只不过他的肺活量不够。

窦悦小声道:“陛下,要不然下臣……下臣还是退出去罢,请陛下安歇。”

李谌无奈的道:“算了算了,还是朕走罢,朕回御营歇息。”

窦悦“哦”了一声,不敢反驳,深深的松了一口气,让他与天子一起安歇,共同相处一个营帐,窦悦实在太害怕了。

他本就有社恐症,不喜欢和别人交流,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每次见到自己都凶巴巴的,窦悦更是害怕,恨不能李谌早点离开。

李谌打起帐帘子,刚要钻出营帐,突然顿住了步子,转身绕了回来。

窦悦:“……”怎么、怎么还不走啊!

“窦悦。”

“啊!”窦悦吓了一跳,赶紧应声:“陛下,有什么、什么吩咐?”

李谌挑了挑眉,道:“看在你与朕同病相怜的份上……”

他做了一个抬手的表情,挑眉道:“要不要一起去喝一点儿?”

“喝……”窦悦奇怪道:“喝什么?”

李谌恨铁不成钢的道:“喝酒。”

“这个……”窦悦摇摇手:“下臣……下臣酒量不行,实在不行……”

李谌心里烦的厉害,执意道:“这是朕的敕令!你想抗旨不成?”

“不敢不敢!”窦悦差点跪下来:“下臣不敢!”

“那就快点,别磨磨蹭蹭的,男子汉大丈夫,磨磨唧唧成何体统?”

窦悦被抢白一阵,瘪着嘴巴,心中欲哭无泪,这个时候阿爹若是在就好了,自己也不像阿爹那样会喝酒应酬。

李谌见他杵着不动,直接拉着他的胳膊往外走,道:“快走,别磨蹭。”

“陛下、陛下!”窦悦小声道:“您别拽啊,下臣……自己可以走。”

刘觞与刘光二人正在说话,便听到“哭唧唧”的声音,紧跟着李谌与窦悦走出了营帐,二人竟然还是“手拉手”的走了出来。

“快看快看!”刘觞拍了拍刘光,小声道:“阿爹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天子果然爱慕窦悦,都拉手了!”

的确拉着没错,不过窦悦看起来像个……秤砣,不情不愿的跟着天子。

李谌带着窦悦出来,二人坐在篝火旁边,吩咐了小太监,很快就有人捧上美酒。

李谌也不需要酒杯,豪爽的举着酒壶,直接对瓶吹,一仰头,酒水从壶嘴中流淌而出,晶莹剔透的酒浆飞溅起来,在火光的映照下,李谌俊美洒脱的容颜,几乎天下少有,被映衬的翩然绝世!

窦悦抱着酒壶,怯生生的坐在一边,仿佛被欺负了一样,低声道:“陛下……您饮慢点,酒浆溅出来,掉到篝火里……就不好了。”

李谌:“……”

李谌无奈道:“你从来都如此扫兴么?”

窦悦垂着头,一脸做错事的模样。

李谌本想再说点过分的话,欺负他,让他知难而退,但是看着窦悦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总觉得是自己太过分了。

李谌道:“罢了罢了,饮酒罢,与你说也是多余。”

窦悦抱着酒壶,起初不敢饮酒,怕喝醉了失态,他的酒量实在不好,但见到李谌喝的如此痛快,稍微有些馋,便小口小口的呷了两下。

并不凛冽刺鼻,还有点甘甜,后味绵长,回味无穷。

窦悦惊喜的道:“这个酒好好喝!”

李谌不屑道:“这可是朕从大明宫带来的佳酿,今日咱们同病相怜,便宜你了。”

二人开始月下对饮,喝了一壶之后,窦悦率先醉了,抱着空酒壶眼睛发直。

李谌没有什么醉意,但是浑身微微发汗,显然酒劲儿上来了,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唉——阿觞何时才能明白朕的心意?”

心意?

刘觞还在听墙根儿,这句话他没听明白,眨了眨眼睛,什么心意?

“唉——”

窦悦也学着长长的叹了口气:“工部的工作……好难啊!为什么中书门下的部员,说话都不直说,一定要拐弯抹角,我……我太笨了,十句有八句听不明白……”

“唉……”

第三声叹息突然而至。

李谌和窦悦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没张嘴,转头一看,有人站在篝火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过来的。

李谌道:“没庐赤赞?”

叹气之人正是没庐赤赞。

李谌道:“你又烦心什么?”

没庐赤赞也在篝火边坐下来,随手抄起一只酒壶,仰头饮了一口,这才道:“进球也不欢心,不进球也不欢心,幺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三个人各有烦恼,围坐在篝火旁边喝闷酒,一壶接一壶,因着没有下酒的小菜,是空着肚子饮酒,很快窦悦便不行了。

咕咚——

窦悦抱着空酒壶,一歪头倒在地上,嘴里还喃喃的道:“阿爹……悦儿不想喝药……”

李谌指着醉倒的窦悦,道:“他不行。”

没庐赤赞还没饮醉,与李谌碰了一壶,道:“没庐还可以,今日与陛下无醉不归。”

“好!无醉不归!”

二人开始碰杯,好似在比拼酒量,一壶接着一壶的饮酒,果不其然,这么喝下去,酒量再好也会饮醉。

刘觞看了半天墙角,那二人抱着酒壶也都没声儿了,这才道:“好像都醉了?阿爹,叫宫人来送他们回去吧。”

野外风大,吹这么一夜风,第二日非要嘴歪眼斜不可。

刘光去叫人,刘觞走过去,轻轻拨了拨李谌,道:“陛下,陛下?不要在外面歇息,快些回营帐中吧。”

“嗯……?”李谌勉强睁开一丝丝眼睛,撩了刘觞一眼,因为饮酒的缘故,他的眼尾微微殷红,这一眼简直风情万种。

梆梆!

刘觞的心口狂跳两下,赶紧压了压心窍的位置,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阿觞……?”李谌笑道:“朕……好像刚看到阿觞了?”

刘觞叹气道:“陛下,您喝醉了,小臣就是刘觞,不是好像。”

他说着,去扶李谌起来,李谌身材高大,挎着刘觞的肩膀,二人踉踉跄跄,险些将刘觞直接扑倒在地上。

“陛下!当心、当心……小心脚下,抬脚……”

刘觞扛着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李谌带回了御营,打起帘子,将李谌送进去,让他躺在榻上。

“啊!”

李谌实在太沉了,刘觞被他一带,也跟着一起滚上了榻,李谌的一条胳膊还压在他的胸口上,死沉死沉!

刘觞使劲推了两把,嘴里叨念着:“小小年纪,一身腱子肉,好沉啊,吃什么长大的!”

李谌醉醺醺的,突然笑了一声,嘟囔道:“吃肉!朕……爱吃肉……”

刘觞:“……”还真回答上了,看来真的醉了。

刘觞从他阿胳膊

“阿觞……”李谌眯着眼睛,似乎已经很困顿,却坚持道:“要阿觞一起……”

说着,伸手一捞,将刘觞又捞了回来,让刘觞枕着自己的胸口,紧紧搂在怀中。

“陛下!”刘觞去掰他的胳膊,但是那胳膊好像铁箍子,力气大的像牛一样,根本掰不开,反而闹得刘觞一头汗。

“阿觞哥哥……”李谌的嗓音软软绵绵的,因为饮酒的缘故,还有些沙哑,热乎乎的吐息喷洒在刘觞的耳畔。

刘觞一个激灵。

“阿觞哥哥……”李谌又唤了一声,含糊不清的道:“谌儿怕黑,不想一个人睡……”

刘觞:“……”这是犯规!

刘光叫了宫人,回来的时候便发现刘觞不见了,当然,同样不见的还有李谌……

太皇太后的营帐中。

啪嚓——

太皇太后气的一挥袖,将案几上的盖炉暖炉等等,一口气全都扫在地上,气怒的道:“岂有此理!天子竟敢软禁老身!老身是他的奶奶!倘或没有老身,他能坐在今日的位置上?竟然如此绝情!翅膀硬了,便要将老身一脚踹开!”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息怒啊!”

郭氏已然没了顶梁柱,现在剩下来的,无非是郭氏的一些杂鱼。

“你让老身怎么息怒?!一旦到了骊山行宫,老身就完了!别说想要辅国,就连返回长安,也是问题!”

“太皇太后息怒!息怒!”郭氏之人安抚道:“太皇太后,这不是还没到骊山行宫么?再者说了……离开了长安,反而好办!太皇太后您难道忘了么,骊山附近,还有咱们的郭家军呢……”

“你是说……”太皇太后眯起眼目。

郭氏之人道:“天子实在太过年轻,不知道轻重,这是太皇太后教育天子最佳的机会,只要能调动郭家军,给天子一些颜色看看,想必天子也会明白太皇太后的良苦用心。”

那人又道:“天子堪堪登基,根本不会用兵,此次出行又是游山玩水为主,一旦遭遇伏击,天子必然阵脚大乱,倒时候便能证明,天子亲政还不到时机,太皇太后名正言顺返回长安,皆大欢喜啊!”

太皇太后幽幽的道:“无错,老身……倒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天蒙蒙亮起来,营地里便传来巡逻的声音。

“嘶……”李谌头疼的厉害,揉着额角睁开眼目,便看到刘觞一脸乖巧的趴在自己胸口,正睡得香甜。

李谌一愣,他只记得昨日与窦悦、没庐赤赞饮酒的场面,后面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没想到今日一睁眼,竟然看到了刘觞,而且看这模样,自己昨夜与刘觞竟然同榻而眠,他自己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李谌盯着刘觞的睡颜,不由笑起来,刘觞睡着的时候异常乖巧,清秀的面容透露着一股乖顺的美艳,完全不像平日里那般“张牙舞爪”,也不会那般气人。

他不由抬起手来,轻轻点了点刘觞的鼻尖,笑道:“阿觞这模样,好乖。”

“唔……”刘觞还在熟睡,被打扰了清梦,耸了耸秀气的鼻梁,但是没有醒过来。

李谌心中狂跳不止,眼看着他睡得如此香甜,便来了坏主意。

他慢慢低下头去,微微侧头,调整着角度,一点点接近刘觞因为熟睡而殷红的唇瓣,刚要吻上去。

“嗯?”刘觞一动,醒了过来,迷茫的睁开双眼。

李谌像干坏事儿的小孩子,立刻仰起头来,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做,还岔开话题道:“嘶——朕头疼,头好疼。”

刘觞没有任何怀疑,揉着眼睛从榻上爬起来,道:“陛下昨日把从大明宫带来的酒酿全都喝了干净,能不头疼吗?”

李谌试探的道:“阿觞,你可知朕……为何要饮那么多酒?”

刘觞摇头道:“因为……欢心?陛下与窦侍郎共饮,因着欢心,多饮了两杯?”

李谌:“……”

李谌换了个角度,又试探的道:“阿觞你……便不吃味儿么?”

吃味?

刘觞奇怪的道:“小臣为何吃味儿?小臣又不爱慕窦侍郎。”

李谌:“……”

李谌再次语塞,刘觞说他不爱慕窦悦,李谌心底里是欢心的,看来窦悦是没戏了,根本入不得阿觞的法眼。

只是……

李谌嘲笑窦悦的同时,也为自己默哀,阿觞这般回答,那意思是考虑了窦悦,也未曾考虑过朕!

一时间,李谌也不知是为窦悦默哀的好,还是该为自己默哀……

刘觞这么说着,心窍却微微颤抖了两下,不知道为什么,心尖儿最柔软的地方有些发麻,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体验过,也不知是为什么。

干脆摇了摇头,刘觞快速整理好衣衫,岔开话题道:“小臣为陛下去请御医,陛下稍待一会儿。”

“嗯!”李谌乖巧可怜的点头:“还是阿觞待朕好,知道心疼朕。”

刘觞去请御医,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陛下,太皇太后那面儿传来消息,说是老太太车马劳顿,今日实在起不来身,今日便不走了。”

李谌冷笑一声,道:“老太太的心思,朕还能不知?今日不走,明日也要走,骊山行宫总有一天会到。”

果不其然,第二天太皇太后又说自己病了,也不能启程,但是到了第三天,实在没有什么借口,只好跟着大部队启程。

走了半日,却突然说晕车头疼,必须停下来,于是大部队又停下来扎营,如此反复,来来回回的扎营,行了五六日,真的仿佛游山玩水一样。

今日上午才走了一个时辰,太皇太后的婢子又跑过来,战战兢兢的道:“陛下,太皇太后她人家说……说身子不是太爽俐,想请陛下吩咐扎营。”

李谌的脸色相当难看,道:“太皇太后今日又如何不爽?朕看,是她老人家心里不爽吧?”

婢子也不敢多说,垂着头害怕的哆嗦。

李谌没有法子,若是执意赶路,传出天子不孝的言论便不好了,只好耐着性子道:“扎营!”

“全军扎营——”

郭郁臣吩咐下去,大部队驻足,很快开始原地扎营。

刘觞一看,今儿个天色实在太早了,还没走多远呢,不过这地方倒是好,山清水秀的,前面还有一条小河。

刘觞指着小河道:“阿爹你快看,是河水!”

刘光一笑,道:“河水有什么的?怎么看到河水,欢心的像个孩子似的?”

刘觞道:“时辰还早,阿爹,咱们去河边玩玩吧!没准有鱼,抓两条来还可以吃烤鱼!”

“好。”刘光完全不会拒绝刘觞,道:“觞儿欢心便好。”

李谌下了车,进了营帐,便问鱼之舟:“宣徽使在何处?”

鱼之舟早有准备,他跟着李谌这么多年,早就清楚了李谌的秉性,知他一定会这么问,因此提前打听了。

鱼之舟回答道:“回陛下,宣徽使与枢密使到前面的小河去了。”

李谌奇怪:“去做什么?”

“好像说……要抓鱼。”

“抓鱼?”

李谌从来没有自己打过鱼,也觉得新鲜,今日时辰这么早,便道:“走,鱼之舟,咱们也去看看。”

“是,陛下。”

李谌与鱼之舟来到附近,远远的就看到一个人影,站在河边的大树后面,“鬼鬼祟祟”的,好像在偷看。

李谌挑起嘴唇,慢慢走过去,压低了脚步声,重重在那人肩膀上一拍。

“嗬!”对方狠狠吓了一跳。

李谌笑眯眯的道:“大将军,你在此处鬼鬼祟祟,难道在偷看什么?”

那躲在树后之人,正是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

郭郁臣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压低声音道:“陛下,怎么……怎么是您啊?”

“怎么?”李谌道:“偷看被朕发现了?”

“没、没有……”郭郁臣嗫嚅的道。

只不过他有些心虚,的确是来偷看的,这种事情有违圣贤之道,所以郭郁臣不想让别人知道,偏偏还就是让天子知道了。

李谌探头过去,道:“朕倒要看看,你在偷看什么。”

河边有不少人,刘觞与刘光二人在河边戏水捉鱼,枢密院很多小太监跟在身侧侍奉着。

因为是戏水,难免穿的轻薄一些,只见刘觞和刘光都把绣裳除了,将袖子挽起来,不止如此,还将下裳也挽了起来,露出莹白修长的双腿。

刘觞踩在水里,仿佛小孩子踩水坑一样,溅起无数的水珠,故意往刘光身上泼水,二人身上都湿漉漉的,除去了外袍的春衫又轻又薄,湿透之后还有些透光,紧紧贴服在刘觞的躯体之上。

李谌只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嗓子干涩,他终于明白过来,郭郁臣为何鬼鬼祟祟的不敢近前。

“好啊,”李谌道:“大将军竟然在这里偷窥。”

“不不不,郁臣……郁臣没有。”郭郁臣想要辩解,但总觉得像是狡辩,只好道:“郁臣是听说宣徽使与枢密使想要来抓鱼,所以……所以不放心,就在这里远远守着,倘或有什么事端,也能及时赶过去。”

李谌摸着下巴想了想,朕若是过去,怎么也要拉个垫背的,郭郁臣秉性纯正,正好是这个垫背的。

李谌热情的道:“大将军只是想远远的看看?若是真有什么事儿,你离得这么远,那面儿只有一些宦官内侍,也不顶用,如不然……咱们过去?”

郭郁臣道:“这……会不会打扰了二位掌使的雅兴?”

李谌道:“朕过去,会打扰二位掌使的雅兴?”

“不不,”郭郁臣道:“郁臣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郁臣笨手笨脚,总是惹枢密使不欢心,郁臣是怕自己打扰了枢密使的雅兴。”

“无妨。”李谌道:“一起过去罢,抓鱼罢了,人多还热闹。”

刘觞玩水正高兴,突然看到李谌和郭郁臣走了过来,惊讶的道:“陛下?”

李谌笑眯眯的欣赏着刘觞湿身的美景,轻轻咳嗽了一声,道:“朕看你们玩的欢心,也来凑凑热闹,二位不会不欢迎朕罢?”

“怎么可能?”刘觞笑道:“陛下能赏光,小臣高兴还来不及呢!”

天子可是顶头上司,虽然团建什么的,最怕顶头上司突然出现,但是上司出现的时候,必须笑脸相迎,热烈鼓掌!

李谌当即凑过去,道:“阿觞,玩什么呢?”

近距离的这么一看,“景色”就更加美艳了,刘觞的衣裳湿透了,反而比全都脱下来更加旖旎,令人遐想,李谌下意识摸了摸鼻子,幸好没有流鼻血。

刘觞没有注意李谌的目光,指着河水的影子道:“陛下你看,有鱼!”

李谌一看,好家伙,还真有,而且个头很大!

郭郁臣并不像李谌那样,都不敢去看刘光一眼,觉得这样并非圣贤所为,听到他们说有鱼,恨不能把脑袋扎进水里,道:“还真有鱼,不过……这样的鱼肉质不好,吃起来没滋没味儿。”

刘觞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走过去道:“小郭将军,你知道这是什么鱼?”

河边的石头缝里,其实类似于鲶鱼,并不是什么好的品种,因为长相丑陋,又喜食泥沙,所以这样的鱼卖不出好价钱。

郭郁臣挠着后脑勺笑道:“郁臣前些年比较潦倒,吃不起米面,便在小摊贩处买这种鱼,很便宜,一文就有一条!”

这年头的钱币已经开始通货膨胀,没有盛唐那么值钱,一斗米要200文,一条鱼才一文钱,对比起来自然相当便宜。

郭郁臣道:“只是这鱼肉质干涩,并不好食,郁臣看来,宣徽使还是不要费劲抓这种鱼了。”

刘觞一听,这不就是鲶鱼吗?虽然肉质不好,硬邦邦的,但是非常适合烤鱼,毕竟烤鱼不需要太好的肉质,肉质好了反而浪费。

李谌想要抓鱼,李谌立刻把外袍一脱,丢给鱼之舟,然后也卷起袖子和下裳,趟入水中,一起去抓鱼。

“阿觞,”李谌笑道:“朕若是给你抓到了鱼,你打算如果奖励朕?”

刘觞眼皮一跳,还要奖励?自己可没钱。

刘觞干笑:“奖励陛下多食一条鱼?”

刘光见到天子来了,追在刘觞身边,容不得旁人插一句话,无奈的摇摇头,干脆离开了河水,淌着水走到河边。

郭郁臣赶紧递来干净的布巾,披在刘光的肩膀上,把他严严实实的裹起来,道:“枢密使,快擦擦!”

他说话的时候,耳根子通红,还撇着头,不敢看刘光一眼。

刘光被他那迂腐的模样逗得想笑,故意道:“大将军?可是本使这幅模样太过鄙陋,大将军都不愿多看一眼?”

“不是!”郭郁臣立刻着急的道:“怎么会?好看的!好看的紧……只是,郁臣怕自己多看一眼,会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情……”

“不规矩?”刘光的笑容扩大,往前走了两步,与郭郁臣拉近距离,轻笑道:“什么不规矩的事情?”

郭郁臣能感觉到一股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甚至刘光发梢上的水珠,滴在郭郁臣的皮肤上,凉丝丝,又火辣辣的,每一滴都敲打着郭郁臣紧绷的神经。

嘭!

郭郁臣突然一把搂住刘光的腰身,将人一带,压在河边的树干后面。

哗啦一声,裹在刘光身上的布巾飘落下来,散落在刘光白皙莹润的脚踝边。

郭郁臣的吐息紊乱,带着一股沸腾的温度,沙哑的倾洒在刘光耳畔:“枢密使……是不是故意的?”

刘光仰头看着郭郁臣,笑眯眯的道:“哦?这都被大将军看穿了?”

郭郁臣的眼神深沉想来:“枢密使可知道后果?”

“后果?”刘光幽幽的道:“这周围如此多的人,大将军便不怕旁人的眼光么?大将军可是最注重礼法之人,难道……还会为了区区刘光,破戒不成?”

郭郁臣的嗓音回响在刘光的耳边:“为了枢密使,郁臣做什么都可以。”

刘觞看到了一条大鱼,但是那条鱼油滑的厉害,刘觞刚要过去,大鱼立刻警戒的摆尾,往河水中心湍急的地方游去。

方才见到的鱼都不大,好不容易见到这么大一条,刘觞自然不能放过,半弯着腰,不断趟水往前走,信誓旦旦一定要抓住这条大鱼。

“阿觞!”李谌见他走远,立刻跟上去:“前面河水太急了,不要走太远。”

“陛下放心。”刘觞根本不当回事儿,毕竟自己可会游水啊,而且水性不差,上次李谌溺水,还是自己把他救上来的。

刘觞想起这个,便道:“陛下您不识水性,还是不要跟来了,小臣抓到大鱼就回去。”

李谌不放心,虽然知道刘觞水性很好,但是这里是野外,难免发生什么变故,他自然要寸步不离的跟着。

刘觞一直往前趟水,跟在他身边的枢密院小太监们也有些着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宣徽使刘觞可是枢密使的心头宝,平日里珍惜的厉害,若是真被磕了碰了,他们这些小太监可担不起罪名。

别看刘光平日里对宝贝儿子温温柔柔,说话细声细气,有求必应的模样,但在旁人眼里,枢密使刘光便是杀人不眨眼的奸佞,谁也不敢违逆。

“宣徽使!宣徽使!”

小太监们从后面追上来,连忙道:“宣徽使,前面河水太湍急了,还是不要再往前走了,枢密使大人该着急了。”

“是啊宣徽使,还是快快上岸罢!”

“正是正是,让小臣们为宣徽使抓鱼,也是一样的!”

“陛下,宣徽使,快上岸罢!”

刘觞刚要让他们不要担心,自己水性这么好。

就在此时,一个枢密院的小太监焦急的道:“宣徽使,您不通水性,前面河水实在太过湍急,还是快些上岸罢!”

“你说……什么?”刘觞趟水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怔怔的盯着那小太监。

枢密院的小太监被盯得头皮发麻,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咕咚便跪在地上磕头,道:“宣徽使饶命!宣徽使饶命!小臣也是……也是担心宣徽使的安危。”

“不对,”刘觞摆手道:“你方才说什么?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臣……”小太监战战兢兢的道:“小臣说、说……宣徽使您不通水性,前面、河水实在太多湍急,还是……”

不等小太监说完,刘觞已经抓住了重点,喃喃地道:“我不通水性?”

小太监懵懂又害怕的点头:“是、是啊。”

“如何可能?”李谌没当一回事儿,笑道:“阿觞的水性好着呢,上次朕在太液湖溺水,还是阿觞把朕救了上来,当时枢密使也在场。”

咯噔!

刘觞心里狠狠一跳,只觉得河水瞬间变得冰凉刺骨起来。

“宣徽使刘觞”不通水性,刘觞曾经在刘光的眼皮子底下,救过溺水的天子李谌。

还有上次,李谌给没庐赤赞下套之时,提出让擅长丹青水墨的“宣徽使刘觞”,为没庐特使和杨四娘作画,刘觞想要拒绝,还是阿爹刘光体贴出面,提出刘觞的手腕受伤无法作画。

刘觞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原本的正主擅长丹青,自己不会,原本的正主不会游水,自己深谙水性,刘光分明全都看在眼里!

其实……

刘觞呆呆的心想:原来,我早就掉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