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郁臣脑袋里昏昏沉沉,刺目的阳光洒在眼皮上,他下意识伸手遮住眼目,挡住光线。
郭郁臣一动,感觉怀中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妨碍了自己的动作。
他睁开眼目,迷茫的低头一看,是一个人——枢密使刘光!
两个人盖着一张锦被,刘光黑色的鸦发犹如绸缎披散而下,铺在他单薄瘦削的肩膀上,微微歪着头,靠在郭郁臣的胸口上,闭着眼睛兀自沉浸在睡梦之中。
睡着的刘光少了平日里的冷傲,尖尖的下巴,精巧的鼻梁,平添了一抹温柔之意,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的妄想。
郭郁臣呆呆的望着刘光,脑海中混混沌沌,一时间忘了反应,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慢慢的,一点点低下头,轻轻的,甚至充满崇敬的小心翼翼,亲在刘光的唇瓣上。
“嗯……”刘光微微蹙了蹙眉心,睁开了眼目,两个人的眼神毫无意外的撞在一起。
郭郁臣一个激灵,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吐息,郭郁臣这才彻底醒过梦来,震惊的道:“枢密使?!”
他连忙向后退开,这一退牵连了锦被,缎面的锦被扯开,“哗啦——”一声露出刘光白皙光滑犹如剥壳鸡蛋一般的肌肤,肩头上甚至还有一个清晰的齿痕。
天气虽然转暖,但清晨的气温仍然很低,刘光堪堪醒来,突然被抽掉锦被,凉的一个颤栗,微微缩了缩肩膀,黑色的鸦发倾泻一般从肩头滑下。
郭郁臣不由更是看呆了,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抓住被子,给刘光严严实实的裹上,不留一丝空隙。
“我……郁臣……”
郭郁臣慌了神,他昨夜饮多了酒,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刘光平静的看向郭郁臣,相对于郭郁臣的慌张,刘光反而很镇定,甚至用纤细的手掌遮掩,轻微打了一个哈欠,时辰还早,昨夜睡下的又晚,刘光还困倦着。
“大将军,”刘光道:“昨夜的事儿……大将军还记得多少?”
“我……”郭郁臣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在紫宸殿吃宴,然后……
不,也不是完全不记得,隐隐约约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在郭郁臣的脑海中。
抱着御史大夫刘长邑“撒娇”的场面,想要打碎杯子的场面,还有塞得满嘴草药的场面……
郭郁臣忍不住伸手抱住自己的脑袋,使劲敲了敲,懊恼的道:“这……枢密使……郁臣、郁臣失态。”
刘光轻笑一声,翻了个身,侧卧着面对郭郁臣,他稍微一动,郭郁臣看的真真切切,两个人都是未着寸缕,衣裳丢的满地都是,何其狼狈,何其旖旎,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刘光悠闲的道:“大将军何止是失态?”
郭郁臣咕咚一声直接跪在榻上,道:“枢密使要杀要剐,郁臣绝无怨言!”
刘光道:“大将军官拜二品,本使虽任职枢密院,有权任免朝臣,但正二品的任免不在本使的涉猎范畴之内,更别说要杀要剐了。”
“郁臣的意思是……”郭郁臣连忙解释。
刘光打断了他的话头,道:“本使并非要对大将军要杀要剐。”
他顿了顿,一双眼目笑的仿佛春水,又道:“大将军可还记得,上次答应本使的条件?”
“记得!”郭郁臣点点头。
刘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暧昧的吻痕,道:“上次大将军答应本使一个条件,如今这是第二次,是不是应当如法炮制,大将军再答应本使一个条件?”
郭郁臣诚恳的道:“枢密使说的无错,的确应当如此。”
“那好,”刘光伸出手去,纤细的指尖抵住郭郁臣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平视,微笑道:“本使现在想好第一个条件怎么用了。”
郭郁臣面容赤红,总觉得刘光这个动作,好像在调戏自己一般,可自己是个男子啊,一定是错觉。
郭郁臣道:“但凭枢密使吩咐!”
刘光道:“也并非什么难事儿,不是让大将军上刀山,也不会让大将军下火海,只需……在三日后的朝参上,大将军应和我的参议罢了。”
郭郁臣微微皱眉,道:“不知……不知枢密使的参议是什么?到底想让郁臣应和什么?”
刘光挑眉道:“怎么?不知是什么,大将军便不答应这个条件了?”
郭郁臣有些为难,道:“郁臣曾答应过枢密使,即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只是……这条件不能触犯国家大义,因此还请枢密使明示。”
“呆子。”刘光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但还是道:“与大将军明说了罢!三日之后的朝参,陛下定会提出请太皇太后交还兵符一事,我枢密院决定附议陛下掌权,太皇太后掌权这么多年,多少会不乐意,这必然是一番僵持苦战,便不知大将军站在哪一面儿了?是郭氏母族,还是……天子?”
郭郁臣姓郭,而且不是郭氏旁支,他的兄长乃系当朝宰相郭庆臣,更是太皇太后的亲侄子,有了这层血亲干系,就算郭郁臣并非郭氏集团的一员,刘光还是要防备一二,早有准备。
郭郁臣听到这里,沉吟道:“还请枢密使放心,郁臣乃是大唐的仆臣,自然是站在天子这一面,不敢有丝毫私心,若枢密院提出请陛下掌管兵权,郁臣愿鼎力相助,倾尽所有,绝不退缩!”
“甚好。”刘光点点头道:“有了大将军的扶持附议,加之这次吐蕃不战而降,想必陛下要拿回兵权,也并非什么难事儿了。”
郭郁臣锁着眉心点头,一说起正事儿,平日里含糊糊的郭郁臣登时换了一个人似的,沉稳又果断。
刘光不由想逗一逗他,道:“只是……不知大将军是为了陛下,还是为了本使,才答应这个条件的。”
“这……”郭郁臣有些奇怪:“这有区别么?”
“自然。”
刘光说着,突然倾身,一点点的凑近郭郁臣,轻轻在他耳垂上啄了一下,道:“本使很想知道,在大将军的心中,是如何看待本使的。”
“我……”郭郁臣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全部卡在嗓子中,喉结急促的上下滚动,他的腹中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好像随时都会爆炸。
郭郁臣凝视着刘光的眼目深沉下来,从一只大笨狗,突然变成了一头狼,好像随时要将刘光生吞活剥一般。
叩叩——
却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随即是绛王李悟的嗓音:“枢密使起身了么?”
郭郁臣登时醒过神来,匆匆忙忙的翻身下榻,胡乱的往自己身上套衣裳。
刘光并不就惊慌,淡淡的道:“绛王殿下稍待,本使还未更衣。”
李悟的嗓音隔着门板道:“多有叨扰,枢密使不必着急,我在院中等待。”
说完,便听到李悟渐行渐远的跫音。
郭郁臣动作忙碌,快速穿好衣裳,神策军的戎装穿得歪歪扭扭皱皱巴巴,但一刻也不敢多停留,埋头拱手道:“枢密使,郁臣先退下了!”
嘭!
是撞开门的声音,郭郁臣落跑的速度飞快,不愧是神策军的大将军,一眨眼便没了踪影。
郭郁臣跑出去,险些与等在院中的绛王李悟撞在一起,李悟惊讶的定眼去看,不知时辰这么早,郭郁臣怎么会从枢密使的房中出来,而且还是这样一幅……衣衫不整的模样。
但郭郁臣走的匆忙,根本不由得李悟拱手。
李悟干脆往刘光的屋舍走去,大门是敞着的,李悟往里一看,吃了一惊。
地上的毯子皱巴巴的团在一边,杯子歪倒,茶水早就洒干了,最重要的是,满地都是草药的碎屑……
刘光已然更衣整理,慢悠悠的从内室转出来,看到地上狼藉的草药碎屑,不由笑了一声,立刻想到了昨天晚上,郭郁臣饮醉了酒,抱着草药往嘴里塞的模样,活脱脱一只大笨牛。
“枢密使,这是……?”李悟奇怪的指着地上的草药碎屑。
刘光道:“绛王想必是来换药的罢?真是对不住,昨儿个晚上,本使的屋舍中闯入了一头大笨牛,把草药都给啃了。”
大笨牛?
啃草药?
绛王李悟一头雾水。
刘光又道:“本使这就吩咐
李悟拱手道:“还要劳烦枢密使费心,李悟便谢过了。”
刘光今日心情似乎大好,难得笑得温柔,道:“都是自己人,绛王若是再谢,那便生分了,无妨的。”
————
昨夜紫宸殿小宴,李谌根本没有饮醉。
因着第一次酩酊大醉,李谌便掉了马,让刘觞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他哪里能再这般不小心?
李谌的酒量其实不差,加之他故意少饮了一些,所以根本没有醉酒,意识清醒得很。
李谌觉得自己很清醒,但又觉得自己并不清醒。
若说清醒,为何自己会如此想要见到刘觞,如此想要亲近刘觞,甚至心窍中有一种又麻又痒的错觉,这是他活了两辈子,都未曾体会过的感觉。
是了,难道是朕……觉得刘觞很有才华?
吐蕃进犯,刘觞不费一兵一卒,孤立吐蕃,让其知难而退,确实是一个绝世的好法子,说是震动朝野也不为过,有了这次的事儿,太皇太后也会迫于压力,将兵权转交给李谌。
无错了,李谌这般想着,朕便是因为觉得刘觞很有才华,想要利用他的才华。
如今朕与刘氏结盟,利用刘觞的才华为己所用,这也不为过罢?
李谌昏昏沉沉的思量着,昏昏沉沉的坠入梦乡,朕对刘觞,只是利用,自无其他……
第二日清晨,李谌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摸身边,柔软的龙榻上只有李谌一人,哪里还有第二个人?身边的锦被都已经被吹凉,压根儿没有残留任何温度。
李谌立刻睁开眼睛,翻身而起环视四周,果然,刘觞又跑掉了。昨夜李谌装作醉酒,故意压住刘觞的袍子,不让他跑掉,哪知睡着之后放松了警戒,今日一早刘觞又不见了。
李谌有些懊恼,但转念一想,朕为何懊恼?难不成一睁眼还想看到刘觞的睡颜?
糊涂!
胡闹!
李谌摆了摆手,根本没有这回事儿,朕不想,才不想,绝不想!
“鱼之舟!”
鱼之舟在殿外侍奉着,听到天子的呼声,立刻恭敬的入内道:“小臣拜见陛下,还请陛下吩咐。”
李谌黑着脸道:“去把宣徽使叫来,就说朕有要事,急召。”
“是,陛下。”
鱼之舟连忙退出紫宸殿,立刻令人去宣徽院传召,只不过刘觞一早离开紫宸殿,并没有回宣徽院,而是去神策军牢营,找琛璃的不痛快,调剂心情去了。
宫人们找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找到了宣徽使,请刘觞到紫宸殿谒见。
李谌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刘觞来了,他本已然要起身,突听那熟悉的跫音而来,不知怎么的,一瞬间心窍有些慌乱,甚至是那种小鹿乱撞的慌乱。
李谌顾不得细想,下意识将龙袍一丢,自己又快极的钻回被子中,好像还没起身的模样。
“小臣拜见陛下。”
刘觞入内,恭敬的作礼,那表情、那面色、那言辞、那行容,仿佛昨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李谌没来由心底里搓了一团火气,道:“朕口渴。”
刘觞眼皮狂跳,紫宸殿这么多宫人,鱼之舟也在,天子竟然大明宫遍地寻人,就是要自己给他倒杯茶?
找茬吧!
刘觞干笑一声,道:“是,小臣这就为陛下倒茶。”
鱼之舟立刻捧来茶盏,刘觞亲自倒上热茶,恭敬的送到李谌面前。
“嘶……”李谌接过来,一点子也不像口渴,稍微呷了一口,道:“太烫了,吹吹。”
刘觞:“……”就是找茬儿!
虽心里吐槽领导,但身为一个合格的上班族,刘觞脸上还是要体体面面的。
刘觞笑眯眯的道:“都怪小臣糊涂,烫到陛下了,小臣为陛下吹凉。”
接回杯子,刘觞轻轻的吹着热茶,等热茶适口,这才重新奉上。
李谌颇为满意,又呷了一小口,毕竟他本就不想喝水。
刘觞道:“陛下可还有什么事情吩咐,若没有吩咐,小臣这就告退了。”
李谌皱了皱眉,这就想走了?就这么不想看到朕?
轻微咳嗽了一声,李谌眼眸一转,“嘶!”又闷哼了一声,道:“朕的脑后隐隐作疼。”
刘觞:“……”差点忘了,自己昨天推了天子一下,把天子的后脑勺给磕破了。
刘觞道:“小臣这就寻太医来!”
“不必了,”李谌道:“可能是伤布松了,你过来为朕看看。”
刘觞心里一百个不愿意,自己又不是医官,也不会包扎啊,看有什么用?
但他还是上前,仔细检查李谌的伤布,裹得好好儿的,一点儿也没有松散脱落。
刘觞装模作样的检查了一番,拱手道:“陛下,若没有其他事情……”小臣告退!
不等他第二次开口,李谌道:“朕找你过来,其实是为了三日后朝参之事。”
刘觞:“……”还以为没正经事呢。
李谌摆了摆手,鱼之舟便带着宫人全部退出去,紫宸殿外侍奉。
殿内只剩下李谌与刘觞二人,李谌拍了拍龙榻的边沿,示意他坐下来。
刘觞立刻道:“小臣不敢。”
“左右只有阿觞与朕二人,有何不敢?”李谌一笑,眼神中带着一丝促狭,道:“阿觞与朕在这龙榻之上,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怎么?如今阿觞哥哥却害羞了?”
刘觞头皮发麻,为什么要大白天的叫阿觞哥哥!
刘觞生怕他说出什么掉鸡皮疙瘩的话,连忙走过去在龙榻牙子坐下来。
李谌道:“每逢初一十五,宣政殿朝参,三日之后便是朝参之日,太皇太后一定会亲临,朕决定在朝参之日,拿回兵权。”
刘觞早就想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回兵权,是重创郭氏最好的法子,当然了,也正因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太皇太后就算不愿意,也不可能反驳什么。
李谌收敛了玩笑,眯起眼睛沉声道:“吐蕃兵败,那些墙头草的朝臣也纷纷站在朕的这一面儿,但如今郭氏势力遍布朝廷,仍然不可小觑,朕只怕……到时候没有出头鸟敢应和于朕。”
他说着,目光紧紧盯着刘觞,道:“阿觞,你敢么?”
这做出头鸟,很可能会被太皇太后记恨,更有可能被郭氏针对,成为郭氏的眼中钉肉中刺,往后里在朝廷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郭氏拿出来游街示众。
一旦出头鸟提出支持天子,那么那些墙头草也会跟风的支持天子,如今他们需要的,就是这个出头鸟。
刘觞一笑,道:“陛下觉得,就算小臣不做这只出头鸟,太皇太后与郭氏,便不盯着小臣了么?”
李谌道:“话是如此,不过……最近你与郭芳仪那面儿走得亲近,太皇太后也难得不针对与你,若是打破这层干系,便是撕破了脸皮。”
李谌说到这里,总觉得胃里面酸酸的,刘觞与郭芳仪走得的确挺近的,虽刘觞与郭芳仪的干系,不像上辈子那般淫*乱,但李谌难免多想一些,一多想心坎儿里就不舒服,连带着胃里也酸溜溜。
刘觞拍马屁的话信手拈来,嘴巴甜得抹了蜜,道:“请陛下放心,小臣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在小臣心里,陛下才是最重要的,自然对陛下肝脑涂地,誓死以报!”
朕是最重要的……
李谌胃里那酸呼呼的感觉瞬间被甜蜜冲淡了,总觉得像是饮了一杯养胃的石蜜水,那叫一个甜。
李谌的嘴角不由翘了起来,道:“难为阿觞有这种忠君之心。”
他说着,伸手覆盖住刘觞的手背,温柔的道:“阿觞哥哥这般好,谌儿愈发离不开阿觞哥哥了。”
刘觞:“……”咦!想吐!
朝参之日,宣政殿中。
众人列队步入宣政殿,太皇太后早已垂帘落座,因着今日是逢初一、十五的朝议,宣徽使刘觞也会参加,已经按照班位站好。
天子李谌姗姗来迟,众臣跪拜作礼:“拜见天子——”
今日的李谌,分明还是一身龙袍,但与平日里却不大一样了,他腰身挺拔,青涩年轻的面容隐露着一股沉稳之气,来到上首坐下,朗声道:“诸位不必多礼,起身罢。”
“谢陛下!”众人平身,重新列入班位。
李谌幽幽的开口道:“想必诸位也听说了,吐蕃退兵罢战,已然提交了求和盟书,想要与我大唐会盟。”
“陛下英明!大唐万年——”
宣政殿中又响起阵阵的山呼之声,歌功颂德之声不绝于耳。
李谌转过头来,看向垂帘之后的太皇太后郭氏,装乖的道:“朕虽继位有些时日,但吐蕃进犯之类大事,都是有赖太皇太后您老人家主持,这次朕擅作主张,擅自处置,还望太皇太后不要怪罪。”
太皇太后是吃了哑巴亏,本想嫁公主和亲的,哪知道天子竟然不费一兵一卒,拉拢吐蕃周边小国,孤立了吐蕃,进而使吐蕃不战而降,这是太皇太后根本不敢想的事情。
如今在羣臣面前,太皇太后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耐着性子道:“陛下是哪里的话?陛下此举,有利于民,乃是我大唐幸事。”
“陛下英明!太皇太后英明——”
羣臣高呼之后,刘觞与阿爹刘光对视了一眼,刘光点点头,示意他正是时机,刘觞便大跨步站了出来,拱手道:“启禀圣人,启禀太皇太后!”
刘觞乃是宣徽院主使,掌管三班内侍,大明宫内的一切事宜,都要通过刘觞的首肯。而阿爹刘光乃是枢密院掌事,凌驾于三省之上,其实类似于秦汉早起的太傅,只要有太傅在,所有的国家大事都要先通知太傅,才会发配下去处置。
换句话来说,枢密院所掌管的事情,全都是国家大事,所以刘光如果和郭氏对起来,很容易被捏住把柄生事,就算没有把柄,也会有人制造把柄。
所以刘觞决定由自己做这个出头鸟,避免激化枢密院与太皇太后的矛盾。
刘觞朗声道:“陛下英明,是乃我大唐之幸!如今陛下不费一兵一卒,扼制吐蕃进犯,但小臣心中仍有疑虑,除了吐蕃之外,我大唐周边虎狼小国逡巡,虽无大战事,小战役却不断,若陛下能亲掌兵权,对这些虎狼小国施以压力,展现我大唐威严,还有谁敢进犯我大唐呢?”
他这么一说,整个宣政殿陷入了寂静之中,能上朝的人都是玲珑心窍之人,怎么可能听不懂话外音呢?
很显然,陛下要夺权了,想要从太皇太后手中抠出兵符!
太皇太后的脸色果然不好看,黑压压的沉着,刚要开口,说皇上终究太年轻……
却在此时,神策军右军指挥使郭郁臣站出来,抱拳铿锵道:“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均是天子掌握兵符,无一例外。陛下初登大宝,年岁尚轻,太皇太后临朝鉴政权在情理之中,然如今陛下不费一兵一卒退却吐蕃,已然证明陛下是大有为之君,君之圣贤,不应在于年岁……郁臣以为,天子掌握兵权,理所应当。”
郭郁臣不愧是文人出身,说得有理有据,而且字字扎心,加之他又姓郭,太皇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这么一说,羣臣更是动摇,大家本就是墙头草,谁的势力强大,便依附于谁。眼下天子兵罢吐蕃,对于他这年纪,简直是丰功伟绩,不可小觑,整个朝廷都被震了三震,觉得往日里是自己小看了天子,若是被这样的天子针对,说不定下场凄惨。
郭郁臣站出来应和,很多想要看郭家脸色之人一时慌了,不知道郭氏内部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还是太皇太后意有所指。
一时间,朝廷的风向变化,御史大夫兼大理卿刘长邑也站出来,拱手道:“陛下掌理兵权,顺应天意,还请陛下收归兵符!”
枢密使刘光这才施施然走出来,拱手道:“还请陛下收归兵符,顺应天意!”
朝臣你看我我看你,左顾右盼一阵,也纷纷站出来道:“还请陛下收归兵符,顺应天意!”
“收归兵符,顺应天意——”
太皇太后气的浑身发抖,死死握着凤坐的扶手,指甲差点抠进扶手中,但此时她什么话也不能多说,多说就是外戚专政。
李谌这时候故作乖巧谦虚的道:“诸卿,朕年纪尚轻,阅历尚浅,如今能治理天下,都有赖诸卿的鼎力支持,还有太皇太后的助力……然,朕也深感危机,若只能藏在太皇太后的庇佑之下,何时才能扬我大唐国威?”
李谌话锋一转,眯着眼目,那气场一下便不一样了,从一个乖巧听话的小奶狗,瞬间露出了真正的面目,分明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恶狼。
“朕深感责任之重,绝不该推诿退缩,因而,”李谌拱手向珠帘方向:“还请太皇太后将兵符放心交与朕,朕定当勤勉治国,绝不愧对我大唐列祖列宗!”
太皇太后打断了牙齿往肚子里吞,颤抖的厉害,但从始至终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郭氏专权多年,早就怨声载道,只不过皇上不作劲儿,没人敢提出什么,如今皇上突然声震朝堂,太皇太后也没有道理霸占着兵符。
“陛下……”太皇太后咬着后槽牙道:“陛下成长了,老身终于能放下心来,这兵权……本就、本就是陛下的,只不过先皇唯恐陛下年纪尚轻,耳根子软,无法驾驭这等凶煞之物,因此才放在老身手中,叫老身帮陛下看着一点儿。如今……如今是到归还与陛下的时候了。”
刘觞挑唇一笑,成了!拱手带头喊口号:“陛下英明!太皇太后英明!大唐万年——”
羣臣也跟着山呼起来,在这样的山呼声中,垂帘之后伸出太皇太后的一只手来,手中握着兵符,李谌站起身来,恭敬的走到垂帘之前,双手接过兵符。
李谌拔身而立,宽大的手掌紧握兵符,站在宣政殿的龙座之畔,高大的金色黼扆昭示着天子尊贵的身份,李谌将兵符高举,轻声的自言自语道:“朕……终于真正成为这一朝之君了。”
宰相郭庆臣一直没说上话,被迫混在人群中应和,天知道他心底里心疼的流血,太皇太后失去了兵符,就是失去了在朝中说话的大半权利,太皇太后没有了权力,郭庆臣这个宰相,岂不是也失去了威信?
郭庆臣觉得这样不行,天子先是夺走了兵权,下一步难保就是取消太皇太后的垂帘摄政,若是如此,郭氏一切就完了!
必须想个法子,圆回来一些,让太皇太后在朝中稳住脚跟,维持参政的根基。
“陛下!”宰相郭庆臣站出来,拱手道:“吐蕃已然送来了求和文书,请求与我朝会盟,此次会盟关系到我大唐与吐蕃的后系和平,不知陛下心中可有特使人选?”
自古会盟,不是一国之君亲自参加,便是委派特使参加,被委派的会盟特使,犹如陛下亲临,身份尊贵,权威极大。
宰相郭庆臣的意思很明显,郭氏已经失去了兵权,所以想要将会盟特使的职位揽在自己怀里,如此一来,便证明郭氏没有失去威信。
太皇太后沉浮三朝,也明白这个道理,立刻道:“陛下,老身以为,这宰相郭庆臣,辅佐两朝,为人也沉稳老成,不如……就委任宰相为这次的会盟特使,陛下意下如何?”
李谌沉下脸来,看来郭氏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准备趁着这次与吐蕃会盟的时机,巩固自己的势力。
会盟是头等大事,特使不仅代表了国家的威严与脸面,更要临时代表皇帝行使各种特权,毕竟会盟之时往往有很多临时情况,需要各种变通,这就促使了,特使必须是皇帝的亲信之臣。
李谌私心里绝不想将这个特使的位置交给郭家,更不想交给宰相郭庆臣。
李谌干脆开始打太极,道:“太皇太后所言甚是,只是……这会盟一事分外重要,还需从长计议。”
“陛下!”太皇太后想要坚持。
李谌干脆打断她的话头道:“这件事情,之后还会召开廷议,听一听各位大臣的意思,毕竟……朕还年轻,做事难免偏颇,还请各位扛鼎之臣多多斧正。”
众臣立刻拱手道:“陛下言重,臣诚惶诚恐!”
李谌把这件事情糊弄过去,道:“若无其他事宜,退朝罢。”
鱼之舟立刻朗声道:“圣人退朝——”
众臣立刻俯首跪拜,李谌站起身来,施施然从宣政殿离开,往内朝紫宸殿而去。
太皇太后气的狠狠一拍凤坐扶手,压低了声音道:“天子真是愈发的不服管教了!”
李谌回了紫宸殿,将兵符谨慎又恭敬的放入锦盒之中,小心翼翼的收起来,他虽得了兵符,但事情赶事情,一刻也不能松懈,若是将会盟特使的头衔落在郭氏头上,制衡郭氏的计划,岂不是失败了一半?
李谌正在左右为难,便听鱼之舟道:“陛下,宣徽使求见。”
“让他进来。”
刘觞入内道:“恭喜陛下掌握兵符。”
李谌却笑不出来,蹙着眉头道:“郭氏还是不死心,尽是给朕找事儿,朕眼下烦心的厉害,若是让郭庆臣做了会盟特使,他本就是太皇太后的侄儿,又是当朝宰相,岂不是更要独大朝堂?难保郭氏不会与吐蕃私底下搞一些小道道儿。”
刘觞笑得很轻松,道:“陛下便是为了这事儿愁眉不展?”
瞧瞧,好端端一个俊俏的小鲜肉,都皱成包子了!
李谌奇道:“哦?阿觞有法子?”
刘觞点点头,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陛下觉得郭庆臣可以成为会盟特使,为什么?”
“还能为何?”李谌道:“郭庆臣是太皇太后的侄儿,又是当朝宰相,他若是会盟特使,合情合理。”
“那如果——”刘觞拉长了声音笑道:“郭庆臣不是宰相呢?”
李谌眯眼道:“你是何意?郭庆臣两朝元老,根基深厚,又有太皇太后撑腰,如今三省都奈何不了他,就连……就连你阿爹也只是与他旗鼓相当,互相制约。”
的确,刘光是枢密使,郭庆臣是宰相。枢密院架空宰相之上,凡是国家大事都要第一时间通知枢密院,枢密院下放才能处置,但太皇太后掌权,一切国家大事又要通过太皇太后,一来二去刘光和郭家便冲突在一起,没有矛盾才奇怪。
刘光与郭庆臣旗鼓相当,互相制约,一时间根本难分高下。
刘觞不以为然,道:“陛下您想想看,咱们大唐,也不是没有这种先河——门下三省,轮流做宰相。”
要知道宰相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官职,宰相乃百官之首,但并不是官职,反而更像是一种头衔,说白了,宰相就是一种无论你做什么官,都能凌驾于人的权利。
很多朝代都会同时立数个宰相,这些宰相分属不同职位,掌管的内容也不一样。
而大唐自从安史之乱之后,为了防止宰相专权,曾经提出过“轮流做宰相”这种制度,也就是说,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三省分别推举掌管成为宰相,宰相数量多的时候能达到十人,宰相之中再推举一个首席宰相,大家伙儿轮流当值,十天一换。
刘觞笑道:“太皇太后想让郭庆臣当宰相,没关系,陛下您就让着太皇太后一些,郭庆臣也没做什么太过的事情,继续让他当宰相也没什么,陛下再选取几位宰相,十日一换,轮流坐班……刚巧了,郭庆臣当值宰相的时候,正好错过推选会盟特使,那时候郭庆臣并非宰相,又有其他宰相当值,特使一职,就不是他郭庆臣说了算的。”
李谌抚掌道:“好法子!”
的确,如此“流氓”的法子,竟让刘觞想了出来!
郭庆臣之所以想要做特使,就因为自己是宰相,有这个优先的特权,若那十天,正好不是郭庆臣做宰相,他又有什么特权成为会盟特使呢?
李谌唇角高挑,似乎觉得这个法子绝了,不只是能解决事情,还十足大快人心,一想到郭庆臣吃了死苍蝇一般的模样,李谌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如此甚妙!”李谌道:“只是……轮值宰相在我朝虽有先河,但想要推行,太皇太后可是一道坎儿。”
“放心吧陛下,”刘觞笑眯眯的道:“轮流做宰相,这得多诱人啊,一直以来门下三省,都是门下省的郭庆臣独大,中书省与尚书省光干活,从没有功劳,早就怨声载道,这种好事儿就像天上掉馅饼,虽每个人都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还不是上赶着巴巴的去抢?陛下只要稍微提出,中书省与尚书省必然极力推崇,到时候小臣带领宣徽院,再让枢密院也来为陛下助拳,必然是事半功倍,马到功成!”
李谌拉住刘觞的手,欢心的道:“阿觞总是有意想不到的好点子。”
他说到此处,见到刘觞眼目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辉,仿佛天上的繁星,一瞬间竟有些出神发呆,心窍中烧起一股燥热的烈火,突然很想亲一亲刘觞那明亮犹如点漆的眼眸。
“陛下?”刘觞一脸疑惑,假奶狗这是什么情况?突然傻笑?
李谌微微欠身,下意识想要亲吻刘觞的眼睛,被刘觞一唤突然回过神来。朕这是在做什么?为何觉得刘觞十足顺眼?为何想要亲他一亲?
难道……
朕被刘觞这阉人魅惑了?
梆梆!李谌心窍狠跳两下,收回神来,脑海中警铃大震,不可,断不可,朕只是利用宣徽使刘觞,绝不能被一个阉人蛊惑。
李谌沉下脸来,拉开与刘觞的距离,负手而立,道:“朕再思量思量,今日乏了,宣徽使先退下。”
刘觞:“……是。”小奶狗说风就是雨,刚才还好好儿的,翻脸比翻书还快,情绪变化这么莫测,难道是……
青春期?